作者:起飞的东君
扶苏作为长子,自然是第一个上场。
“辩慧,乱之赞也;礼乐,淫佚之徵也;慈仁,过之母也……”
在他清朗的声音中,将始皇帝所抽查《商君书》中的《说民》一篇流畅且完整的背诵了出来。
见到这一幕,嬴阴嫚微微一笑。
她这个同胞兄长背这些东西,自然是毫无问题。
在楚国灭亡前,没开窍的扶苏常常惹怒始皇帝。
每当这个时候,他们这位父皇就会罚扶苏去抄录《商君书》和律令,那几年下来,扶苏起码将《商君书》抄写了上百遍吧,这个抽背对扶苏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相比嬴阴嫚,赵佗则是敏锐的将注意力放到始皇帝抽背的内容上。
《说民》,其“说”通“夺”,主要讲如何夺民所尚、夺民所善、夺民所易、夺民之财、夺民所欲。
开篇就说巧言善辩和聪明有智谋,是违法乱纪的帮手;过度的礼乐是放荡的引子,仁慈则是犯罪的根源……
所以想要让国家强大,就要让黔首人民变得愚昧。
上位者要控制人民的财富转化和黔首的欲望,根据人性来操控人民,同时任用酷吏,刑九赏一,轻罪重罚,以此来威慑天下,达到以刑去刑的效果。
这样做就能逼迫天下黔首走上耕战的道路,为了获取爵位的赏赐而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最终使得国家强大。
“《商君书》足有二十余篇,这《说民》一篇是秦国制度的核心,是历代秦王治民的手段。皇帝特意让扶苏背这一篇,恐怕是要特意考校他对治国的理解。”赵佗眼睛眯了起来。
果不其然,待到扶苏背完后,始皇帝便开口道:“扶苏,你觉得《说民》一篇如何?”
赵佗眼皮一跳,死死盯着扶苏。
这绝对是一场来自始皇帝对继承人的考验。
众公子神色紧张,纷纷看向自己的长兄。
侍立在殿侧的中车府令赵高也是抬起脑袋,目光望了过来。
他希望扶苏在回答中出错。
面对众多目光,扶苏道:“禀父皇,儿臣认为商君所言治国之法,是我秦国能在天下诸侯中崛起和强大的根源,耕战是强国之道,这是我大秦能统一天下的根本。”
话语到此完毕。
扶苏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后面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有自己真正的意见想要表达。
但他还是忍住了,经过赵佗、李斯的先后提点,他又在外面锻炼了一年多,如今的扶苏已经能分清场合和对话的人物了,不会在这种时候踩错了坑。
“嗯,不错。”
始皇帝欣慰的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让扶苏坐下,转头开始考校其他公子。
这一下就出现了问题。
诸位公子都是从小就有师傅教授《商君书》和秦律条文的。
但他们平日并不受皇帝关注,皇帝一年四季和他们说不上几句话,根本没心思管他们,就更别说是考校之类了,使得这些公子的基础功并不扎实。
而秦国宗室,又有无军功者不得封爵拜官的规定,诸位公子眼看没有掌权的可能,只需每日在宅邸里吃吃喝喝就可以一辈子富贵的过下去。
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去锦衣玉食享受酒色美人,学这些枯燥的治国之道做什么?
背书?
以前背的东西,在出宫开府立宅后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所以他们的水平自然是可想而知。
没想到今天他们这位父皇,突然来了个抽查背诵,当场就让诸位公子现了原形。
诸位公子搜肠刮肚的在记忆里搜寻那些快要遗忘的字句,一个个背诵的磕磕绊绊,甚至还有将几篇律文背串的。
“凡将立国,制度不可不察也,治法不可不慎也,国务不可不……不……不……”
被抽查的公子高支支吾吾的背不下去。
他干脆哭丧着脸跪在地上,向始皇帝求饶道:“父皇,儿臣无能,背不出来,还请父皇责罚。”
始皇帝板着脸,没理他,看向旁边脸色发白的公子将闾。
“下一个。”
没过一会儿,来参加这次家宴的公子大多跪在了地上,排成了一排。
这让一旁的赵佗看的汗毛倒竖,他想起前世上学时抽背课文的场景,这可真是太熟悉了。
“嘶……皇帝等会儿可别叫我背啊。”
赵佗心惊胆战,连忙低下脑袋,假装逗弄儿子,深怕被始皇帝注意到,一会儿也点名让他加入背书的行列。
好在始皇帝板着的脸,在轮到胡亥时,终于松开了。
“人主之所以禁使者,赏罚也……故遗贤去智,治之数也。”
胡亥流利的将整个《禁使》篇背诵下来,喜滋滋的对始皇帝道:“父皇,我可一个字都没背错吧?”
“嗯,没背错。”
始皇帝满意的笑着,然后转头对跪在地上的诸位公子训斥道:“尔等不如长兄也就算了,怎得连幼弟也比不过。比上不足,比下也不足,真是混账!”
诸位公子战战兢兢,面色哀苦,只能求饶道:“父皇,吾等皆愚钝之人,回去之后,一定好好习诵。”
“哼,起来吧。”
始皇帝摇摇头,让这些公子起身回位,然后又转头看向胡亥赞道:“你年纪虽小,但学的不错,比你这些兄长好多了。”
胡亥嘻嘻笑起来,顺口说道:“父皇,还是中车府令教导的好,我这才能记住呢?”
“嗯,你这师傅倒是选对了。”
始皇帝望向殿尾的赵高。
赵高忙道:“皆是公子聪慧过人,非臣之功也。”
始皇帝笑道:“在朕面前无需推功。中车府令教导公子有功,赏六金。”
“臣拜谢陛下!”
赵高忙俯身行礼,待到起身时,看到胡亥正对着他得意的笑。
他对胡亥回了一个笑容,心中却暗暗叹了一声。
始皇帝虽然夸赞胡亥背的不错,但也只到此为止,没有像对待扶苏一样,去询问胡亥对这些问题的见解,大概是看他年纪还小吧。
没机会了。
作为始皇帝的知心人,赵高很清楚这次家宴真正的目的。
始皇帝之前让长公子扶苏去主持迁徙六国宗室贵族的事情,是在考验他的能力以及政治倾向。
现在召集诸位公子举行这场家宴,则是要在自己的诸位儿子中再进行对比一番,看看自己的儿子里面,是否还有可造之材。
结果扶苏和胡亥之间的诸位公子,面对始皇帝的突然抽查,都表现的平庸不堪。
长公子的表现不说完美,但绝对是上乘,能与他相比者,唯有胡亥。
但胡亥年纪太小,而且不如长公子的势力庞大。
岳丈是廷尉李斯,妹夫是武功侯赵佗,又与蒙恬共事。
这些都不是才刚十三岁的胡亥能够相比的。
今日这场家宴,始皇帝大概将做下最终的决定。
在赵高的担忧中,这场家宴总算是过去了。
“尔等退下吧。”
始皇帝挥手,让诸位公子先行离去,然后又说了一句:“武功侯留下。”
这让赵佗头皮发麻,该不会是皇帝真的要将他留下单独抽背吧?
他寻思着要是真发生这事,能不能求皇帝把《商君书》换成《孙子兵法》。
然而始皇帝问出的一句话,让他措手不及。
“武功侯,朕欲立扶苏为太子,你以为如何?”
第六百九十七章 :太子
始皇帝话音落下后,大殿中一片寂静。
赵佗哪怕是见惯了战场厮杀,勾心斗角,面对始皇帝这个问题,还是感觉头皮发麻。
你皇帝想立太子就立太子呗,你来问我干啥?
立储。
从来都是这个天下最敏感,也是最容易送命的问题。
数千年的华夏历史,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储君之争丧了命。
什么九龙夺嫡,什么玄武门之变。
别的不说,就看大唐李家为了这事情死了多少人,就清楚储君之争的致命性了。
赵佗深知此事的敏感,在他刚进入秦国时,就根本不想掺和此事。
只是随着他后来尚了公主,成为长公子扶苏的亲妹夫,这才没了其他选择。只能真正投身其中,在暗地里或多或少的点拨和帮助扶苏。
但这只是私下行事,赵佗可从来都没有大张旗鼓的表态支持扶苏上位。
哪知道这时候,始皇帝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要立扶苏为太子,赵佗自然是举双手支持,巴不得跳起来说:“好好好,大力支持!”
但实际上他不敢在这件事情上胡乱说话。
这种事情,你一个表情或者神态不对,都可能引起君主的忌惮。
万一始皇帝看赵佗态度十分热切,说不定内心里就要开始猜忌了。
你赵佗那么高兴干嘛,是不是还想朕早点死了,好让扶苏继位啊?
面对这充满危险的问题,赵佗下拜行礼,给出了一个作为臣子的标准答案。
“此乃天子家事,伏惟陛下圣裁。”
“哼,莫要在朕面前说这些虚言。朕今日问你,你说说想法就是。”
始皇帝冷哼一声,双目炯炯,进一步威逼赵佗。
赵佗暗自苦笑,始皇帝话都说到这里了,他还能拒绝?
其实这件事情,始皇帝的态度已经表达的很明显了。
之前他令长公子扶苏主持迁徙之事,是观察这个儿子的能力以及对待六国贵族的态度。
今日又召来诸公子进行考校对比,是要看看其他儿子中有没有自己遗漏的人才。
家宴上诸位公子的表现,让皇帝彻底做下了决定。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这个敏感的话题来问赵佗。
赵佗好歹是沙场战将,他眼见皇帝铁了心是要问他的看法,避不开这个话题,那就不再逃避,当场表达了自己对立储的看法。
“臣昧死以禀陛下,太子储君,乃一国之本。自我大秦立国以来,储君多立嫡长,若论祖宗制度,当以长公子为先。”
赵佗这话说的很高明。
自周灭商以来,天下诸侯皆奉行周人的嫡长子继承制度。
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储君的位置优先选择嫡子。
若无嫡子,那就立长子。
这套制度的规则等级十分严明,使得君位继承上不会出现争议和问题,最大限度的保证权力的平稳交接。
虽然自春秋以来,周室衰落,礼崩乐坏,使得许多诸侯国都不太在意这个制度,不少君主带头破坏,废长立幼。
但在秦国,还是比较遵循这套制度的。
比如昔日秦孝公便非秦献公的长子,他的上面还有一个庶长子公子虔。但遵照立子以贵不以长的原则,作为嫡子的秦孝公,继承权高于作为庶长子的公子虔,成为名正言顺的秦国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