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飞的东君
手持喇叭的秦卒退入阵中,最前排的秦军弩手跪地抬弩做出射击姿势,待到楚军的敢死之士冲进射程时,只听一声令下,上百支箭矢就射了出去。
最前面的楚人倒了一批,惨叫声此起彼伏。
然后非常搞笑的一幕出现了,就在秦弩射击时,楚军冲锋的阵列中,早就有被吓破了胆子的下相青壮,居然就在向前冲锋的过程里掉头逃跑。
然后他一转身,就被身后拿着木矛前进的同乡扎了个对穿。
两人相互对视,皆充满惊愕之色。
像这样的场景不少。
更有甚者,有人被秦军刚才的宣传洗了脑,特别是那句“诛项氏一人,可抵从逆之罪”,让这些被逼迫的下相青壮在恐惧中生出别样想法。
有人见到旁边有项氏族人,竟不管不顾的朝对方扑了上去,用手里的剑去插对方的脖子,妄想割了脑袋抵罪。
混乱,不可抑制的在楚军冲锋的阵列中出现了。
“君侯果真料事如神啊,这叛军人数虽比我军多,但都是乌合之众,且大部分都是被项氏裹挟的黔首,遇到君侯宣扬的赦免之语,他们果然临阵反戈,这时候出击,必然大获全胜。还是君侯看的透彻,我之前是乱了将心啊。”
秦军战阵中,负责此战的赵广不由感叹,暗暗称赞赵佗把控人心的手段。
然后这位宿将便敏锐的抓住了战机。
“弩手后退,步卒上前!”
“骑兵从两翼侧击,以破敌军!”
传令兵跑动呼喊,拿着大喇叭传达军令。
整个秦军军阵再次变动,最前排射完了的弩兵立刻向两侧奔去,他们身后的剑盾兵和矛戟兵便开始踏步向前。
一什为一组,短兵在前,长兵在后,踏着整齐的脚步向着前方混乱的楚军压去。
这样的场景在项梁等人的眼中,只觉得是一堵黑云正在缓缓压落而下。
更可怕的是,在秦军两侧,各有上百骑兵纵马飞驰而出,他们速度极快,绕开前面的楚军前锋,直接驱向楚军的中部,一边冲锋一边呼喊,威势十分惊人。
项梁在楚军两侧各布置了三十骑,以及各两百持矛戟的步卒,就是为了保护侧翼不受秦军攻击。
但在此刻楚军内部大乱的情况下,这两侧的楚卒根本就没了战心,眼见秦军骑兵纵马而来,竟有人当场扔下手里的矛戟,然后转身就跑。
之前秦军以两次骑兵骚扰,就是在这些楚人的心中埋下恐惧的种子,后面赵佗的自报名号,宣传赦免之语,就像是满富营养的水流,浇在这颗种子上,紧接着就是生根发芽,恐惧破土而出。
一人跑,人人跑。
“逃跑者,死!”
坐在马上的项声呼喊,但在这兵荒马乱的情况下,根本没人理他。
项声见势不妙,心里生出畏惧,也跟着溃卒驾马撤退。
然后,便是秦军骑兵分别从两侧插入楚军中段,前面正陷入混乱中被秦军步卒从正面压上来的前军,当场就崩溃了。
“败了!”
“我军败了!”
“快跑啊!”
人人呼喊,有人撒腿就跑,有人趁乱去杀项氏之人,还有人放下武器向秦军投降……
在楚军后方负责指挥的项梁已经是目瞪口呆。
他败了。
这其实很正常,在听闻对面是赵佗领军的时候,项梁就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但居然一个回合的交锋就败了,对面的秦军都还没打上来,自家军队就先乱了阵脚,相互残杀起来。
“乌合之众……乌合之众啊!”
项梁仰天而呼,满是不甘。
第一场实战下来,项梁终于明白了,在战争中,人数上的优势很容易成为走向失败一个陷阱。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率着项氏子弟和下相的敢死之士来夜袭秦军,说不定都比眼前这一仗打的好。
一匹快马奔来,马上的项缠发须散乱,红着眼睛道:“兄长,我军败了。大势已去,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在项缠的后方,是大片被秦军追赶的楚军溃卒。
项梁的脑海里想起了吴孙子里的一个词语。
如驱群羊!
项梁摇摇头,将群羊被虎狼追逐的场面逐出脑外。
在项缠的催促下,他再次侧首看了秦军的方向一眼,想要看看那个秦军的统帅。
只可惜入目处,只有秦军一路追杀,挥砍楚军的场面,以及一个接一个的楚人向秦军投降的场面。
他想看到的人,只是远处一个小小的黑点。
“走吧。”
项梁苦涩开口,和项缠一起,纵马向下相城奔去。
秦军后方,赵佗站在筑起的一处高台上,面色淡然的看着远处战况。
意料之中的局面。
楚军人数虽然多,但大部分都是被项梁裹挟的下相青壮,秦国的法律严苛,赋税也重,但现在皇帝还没修长城,还没五十万大军南征百越,天下人的负担没到达极限,远没有到将这些黔首逼死的地步。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都有父母妻儿,拖家带口的,除了极少数轻侠和六国死忠外,哪个普通人愿意跟着项氏造反啊。
等到赵佗抛出只诛项氏的宣传语时,这些人自然是要为了活命而生乱。
“传令赵广,留五百步卒收降和甄别俘虏,剩下之人立刻驱赶溃卒去夺下相城!”
“命骑兵一路追杀项梁、项缠兄弟。”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佗眼中满是冷芒。
打败了下相的楚军并不算什么。
他要的是项梁!
第六百七十六章 :自刭
时至傍晚,在夕阳照耀下的下相县城,陷入了一片恐惧和混乱中。
早上信誓旦旦,豪气干云,要带着三千下相子弟击破秦军,北攻彭城,光复荆楚的项氏兄弟回来了。
只是他们的回来,并没有带来所谓的大胜,反而是一大片被秦军追逐的下相溃卒。
项氏兄弟刚到下相城下时,项缠便忍不住劝谏道:“兄长,城中所有兵力都被我们带了出来,守城之卒只有五六十人,就算加上吾等逃回来的人,也不过数百,根本不可能防守住秦军。下相已经不可守了,吾等快快去淮南投奔景同将军,再与秦军相战!”
说着,项缠还不时回头望向后方,面露惊惧。
他们是纵马逃跑,后面有楚军溃卒挡路,使得追杀的秦军骑兵速度快不起来,足以让他们有逃生的时间。
但这时间不可能太多,秦人的骑兵随时都有可能追上来,到时候一切都晚了。
“去淮南投奔景同?”
项梁嗤笑道:“所以我们要抛弃这下相城里的所有族人吗?妇孺,老人,抛弃我们项氏的宅邸,像落难之犬一样,被秦军一路追逐去淮南,一路将灾祸带到籍儿那里去。”
项缠神色惊愕,听出项梁话中有不好的意思。
他争辩道:“何来给籍儿带去灾祸,吾等举义,景同将军那边听闻,一定会举旗响应,他们已经暴露,吾等去投奔他们,正是合流一处,保存力量共抗暴秦啊。”
“不会的,我与景同多有书信来往,他常言举义之事要三思后行,不可轻易折损力量。他知道我们这一次举事是被张良牵连,时机根本不成熟,所以景同不会轻易响应的。除非……我项氏真的能击破赵佗的这支郡兵,打到彭城去,景同看到希望才会举旗。”
项梁面露苦涩。
如果他真的能做到这一切,该多好啊,不仅项氏能够保全,他还有复兴楚国的希望。
只可惜,他遇上了赵佗。
项梁第一次上战场,毫无作战经验,就遇上了当世赫赫有名的战将。
就像当年赵括在长平遇到白起一般。
可惜啊。
他项梁也和赵括一样,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项梁长叹一声,又转头瞪着项缠,一只手握着剑柄,威吓道:“随我入城,回宗族去。”
项缠被项梁目光所慑,不敢反抗,只能低着脑袋应下。
就在项氏兄弟入城后不久,便有两百人的秦军骑兵驱赶着楚军溃卒而至。
“快快打开城门,立刻投降啊!”
“抵抗者会死的,投降啊,开门啊!”
都不用秦军骑兵们叫喊,那些楚军溃卒已经开始叫嚷着投降了。
守城的项氏子弟项婴牙齿紧咬,看着城外的场景心神震动。
但想到刚刚入城的项氏兄弟,猜测项梁可能是要去安置宗族,为项氏寻找一条生路。
项婴低吼道:“不能开门,秦人暴虐,会屠城的,吾等誓死与下相共存……额……”
一柄剑从后方穿透了项婴的胸膛,他勉强转头望去,看到杀他的正是几个项氏的僮仆。
“项君,吾等想活啊!”
那僮仆哭叫着。
另一人上前砍下了项婴还未闭目的脑袋,在城墙上高举,对城外叫道:“吾等已杀项氏之人,吾等愿意投降!”
随着阵阵呼喊,下相城门被这些守城的人打开。
城中东南角,下相豪宅中,此刻已是一片哭嚎声。
老人的呼号,妇人的哭泣,孩童的吵闹,乱成了一片。
“项氏将灭矣!”
项氏老者项苍仰天长呼,嚎完之后径直撞向柱头,当场头破血流摔在地上,一堆人向他扑上去哭天喊地。
项梁站在主屋前,默默看着这一幕。
半晌,他转头盯着项缠,低声道:“看到没有,我项氏就是被你项缠所害,才有今日覆灭之事。”
项缠脸色煞白,说道:“兄长,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想杀赵佗,想着有张良出手,我只是帮个忙,哪知道会弄出这些事情。”
“是啊,帮忙,帮到如今我项氏要被秦人灭了。”
项梁长叹一声,接着他拔出腰间佩剑,指向项缠,在对方惊愕的神色中,沉声道:“所以你可以自刎谢罪,就像你之前想要做的那样。”
项缠惊住了。
在这种战局失利,宗族将要覆灭的情况下,项梁竟然要让他自杀。
项缠手脚有些发抖,他当初听闻秦军来袭,在自责和愧疚中确实想自杀谢罪,只是被项梁飞起一脚给阻止了。
但毕竟是之前的事情了,人一旦鼓起勇气自杀结果却失败,那想要再自杀一次,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如今的项缠正是这个心态。
他摇头道:“兄长,吾等不能如此,若是死在这里,那日后籍儿该怎么办?籍儿不过十四岁,项庄和项佗年岁更小,需要长者相扶啊。”
项梁冷冷道:“景同比你更适合教导他们。你要知道一点,这一次举旗反秦的领头人是我们两兄弟。我是将军,你是副将,都是秦人榜上有名的,如果我们不死,那秦人就会一直追查下去,直到赵佗追到景同那边,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完蛋。”
“下相城中的项氏宗族已经没有办法了,这一次举旗是我们做的,到了这种时候,只有与宗族共存亡,安有舍宗族而逃命的事情!”
话到此处,项梁已经横眉竖目,脸带威胁。
项缠默然。
他知道项梁说的对,自己给宗族招来了这么大的祸患,如果在全族都将被秦人毁灭的时候,他却逃了。
以这个时代的风气来讲,他项缠将比小人还要小人,根本配不上项氏的名号。
“兄长说的是,祸是我惹下的,我当以死谢罪,不能再牵连他人。”
项缠喃喃着,拔出腰间佩剑,横于脖颈上。
他长叹道:“我项缠,此生全毁在张良手上啊。”
言罢,项缠横剑自刎,身体重重摔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