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飞的东君
泗水畔。
浪花滔滔,卷起阵阵寒意。
四千名秦卒排成整齐的阵列。
他们已经在这里休息了近一个时辰,一直在等待着。
如今,终于到了时候。
赵佗站在主将所乘坐的战车上,看着众士卒身后那波涛汹涌的泗水河。
那是一条绝路,是死境,是退无可退之处。
他又将目光扫视着眼前的一张张脸颊。
没人说话,每个秦卒都默默的注视着他们的军候,这是一种信赖的目光。
是那一场场厮杀战斗,是从魏地到楚地,是那数千里路走下来后所积累的信任。
赵佗微微点头。
秦军跑不过身后的楚军。
按双方的行军速度,最迟不过半日,他们就会被身后昭平率领的一万楚军追上。
与其仓促间遭受袭击,和楚人被迫交战,不如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战场和时间,为这场兵力悬殊的战斗获取一些优势。
这处离留邑五里外的泗水河岸,便是赵佗选择的战场。
“二三子!”
赵佗开口,声音很清朗。
他不需要说过多的场面词,因为这四千人早将生死托付于他。
故此,赵佗只需说出最重要,最能打动人心,最能激发士气的东西就够了。
“我想回家。”
“我知道,你们所有人也都想回家。”
“如今,我们离秦国的地界,离曾经我们所征服的单父只隔了一个区区沛邑,最多十余日,吾等就能回到秦国。”
“然后,回到我们的家!”
听到这话,不管是辛梧将军,还是黑臀、赵广、白荣、张贺、西乞孤等高级将吏,亦或者是那再普通不过的四千秦人,他们的脸上齐齐闪过渴望的神色。
他们自春耕后被征召入军,先是伐魏,接着伐楚,到了如今已经是过去了快一年的时间。
谁不想家?
谁不想回到家乡,和自己的亲人团聚,和自己的父母兄弟、妇人儿女相拥相伴呢?
这也是他们能忍着一路艰苦在敌后穿梭上千里,拼着性命与楚人厮杀血战的唯一执念。
此时此刻,什么大王、荣誉、金钱,甚至爵位都是狗屁!
他们要的,只是回家!
这才是每个人内心最深的执念。
眼见所有秦将秦卒的精神都被提了起来。
赵佗声音陡然一变,用带着愤怒的语气吼道:“但如今,楚人追上来了!”
“楚人不要吾等回家,他们要将吾等杀死在这里,斩下吾等的头颅,切碎吾等的尸身。”
“哪怕活下来被抓做俘虏,也将被那些楚人送到深不见底的矿洞,湿热的南方,咸腥的海边去给他们做矿奴,做田奴,做盐奴!吾等永世不得翻身,吾等将永远都不能再见到在家乡翘首相盼的亲人,更是永远都不能回到吾等生长的故乡!”
“这样的未来,尔等能接受否?”
听到赵佗这话,早已被调动起思乡情绪的秦卒们纷纷高呼道:“不能!”
“若如此,毋宁死!”
赵佗低吼道:“他们有一万人,尔等怕不怕?”
“不怕!”
黑臀怒吼高呼。
“别说是一万人,就是十万人,敢阻止乃公回家,乃公也要在这里干死他们!”
四千秦卒一起吼道:“干死他们!”
“跟楚人拼了,杀死他们!杀了他们,我就能回家了!”
“我要回家,谁敢阻我,我就杀谁!”
……
这一刻,泗水之畔,无数秦人高呼怒啸。
他们,想要回家。
第二百五十九章 :背水为阵
“禀涉二五百主,楚军已经过去了,并未发现吾等踪迹。”
距离留邑和秦军所据的河岸之间,几处丘陵交界的一片树林。
涉间听着斥候禀告,微微颔首。
赵军候率着四千秦军在泗水畔布阵以待,旌旗飘扬,声势浩大。
楚军的注意力肯定会被其吸引过去,一路追击自然会缺乏勘察,不可能察觉到他们这支秦军偏师隐蔽在途中的一点。
涉间的目光在林中扫视。
这支秦军,包括伤员和俘虏。
以及,一千血勇之士。
……
“终于逮到你了!”
战车滚滚前行,昭平站在车舆上,凭轼而立。
他双目大睁,死死盯着前方一里左右的那支军队。
那是昭平奔驰千里,一路追赶的目标。
一支四五千人左右的秦军,和昭平之前预判的数量相差不多。
秦军已经在宽阔的河岸边布好了阵势,与刚刚抵达的楚军相对而站。
“秦军并未发动突袭。”
景同骑着马跟在战车身侧,低语出声。
“算那秦将好运,如果他想要趁着我军立阵未稳的时候发动突袭,我必让他落得和李信一个下场。”
昭平有些遗憾的说着,他从项燕和李信的战斗中学到了不少东西,此次前来,同样防范着秦军的突袭,做好了应对准备。
只是对面那个叫赵佗的秦将颇为狡猾,并没有傻乎乎的冲上来,让昭平不免算盘落空。
不过倒也无所谓,看对方人数,可能还不到五千人,自己这一万大军,怎么打都是碾压。
楚军在各级军吏的指挥下,开始进行列阵,对河岸边的秦军呈现包围之势。
对面的秦军依旧未动,一双双眼睛默默注视着楚人的动作,只有几面黑色的旗帜在风中飞舞飘扬。
“秦军是想凭借那些马车进行防御。”
景同抬头眺望远方军阵,做出他的判断。
昭平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就如景同所说,对面的数千秦军都是步卒,他们列成半圆形的战阵,正对楚军,身后则是一条缓缓流淌的宽阔泗水。
在秦军的前方,在第一排秦卒的身前,有近三十辆没有马的车辆被拖来横放着,环绕秦军的战阵,作为掩护遮挡。
那是秦军在攻破留邑的时候,从城中抢来的马车,他们用这些车辆为身后的秦卒提供保护。
背有泗水,前有横车,这是妥妥的防御阵势。
看来这支秦军已经被自己逼到绝路,又没有一往无前击破自己的进攻气势,故而只能做出这种消极的战阵部署,妄图凭借泗水和那些马车作为掩护,抵抗到最后。
但有用吗?
昭平哈哈大笑起来。
他站在车舆上,指着一里外那支背靠泗水的秦军,对景同和左右短兵大笑道:“这秦将何其蠢也!”
“此人认为背靠泗水,便可将兵力收缩于前,不用担心后方来兵。但他却不知兵法所云,右倍山陵,前左水泽。秦军布阵不依兵法,反而背水为阵,此乃取死之道。”
“秦人兵少,在我军的猛攻下早晚崩溃。届时军阵一溃,这些秦人便是退无可退,将被我军全歼于此!此真乃天赐大功也!”
在昭平那大笑声中,楚军众将亦不由点头附和。
“看来那秦将赵佗只知道使些诡计,用卑鄙谩骂来抒发怨气,却不识正道兵法,我之前却是高看了他一筹。”
景同原本还担忧昭平会因怒坏事,如今他看到秦军背水列阵,犯了兵家大忌,亦不由心生鄙夷。
对面的秦将原来是个无能之辈,只会玩些俘虏诈城和偷袭伏击的把戏,其实根本不会打仗。
葛婴作为昭平短兵,站在战车附近,此刻也听到左司马的话,默默在心中记下。
打仗不可背水列阵,此乃取死之道。
左司马说的真好,葛婴感觉自己又学到了一招。
他不由暗暗庆幸自己当初的抉择何其正确。成为左司马的短兵,他不仅地位更高,而且还能时时听闻左司马教诲,受益无穷啊。
不知何人向四周楚卒一说,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最终这一万楚人都知道对面的秦军犯了兵家大忌,不由讥笑起来,原本的畏惧害怕之意少了一些,却不由自主的生出骄心。
“左司马,虽然秦军不识兵法,背水列阵,但他们在此地休憩了一阵,颇有以逸待劳的阵势。”
“我军却是一路跋涉至此,士卒颇为疲惫。如今我军既然已经包围了对方,掌握了主动攻击的权力,不如暂且让士卒恢复一二,等一会儿再发动进攻。”
景同虽骄,但还是按照兵法,一板一眼的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嗯,你学的不错。我正有此意,想来对面那秦将也是存了以逸待劳的心思,我就偏不让他得逞。”
昭平点头,他作为老将,自然对此中道理一清二楚,不会中秦将的陷阱。
他一边传令前排的楚军列阵站好,以防备秦军发动攻击。
一边又让后面的几千楚卒可以坐地休憩,等到众士卒的精力恢复后,他就可一声令下,楚军冲杀上去,将那些秦人杀得片甲不留,以报之前赵佗给他的奇耻大辱。
泗水之畔。
两军列阵相对,却没人率先动手。
秦军等着楚军发动进攻。
楚军却自顾休息,毫不匆忙。
赵佗不由皱起了眉头,心中暗道那昭平不愧是楚国左司马,行军打仗果真有一手,见到己方列阵,并未仓促发动攻击,让赵佗以逸待劳的策略即将失败。
不过赵佗也并非没有办法。
所谓事在人为,敌人不动,那我就让他动。
赵佗招来黑臀,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黑臀嘻嘻一笑,眉飞色舞道:“军候,你可真是奸诈狡猾。”
赵佗眼睛一瞪。
“不对,是用兵如神,军候真智人也!”
黑臀忙一个马屁拍过去,然后屁颠屁颠往军阵外走去。
很快,两军之间,便有一秦将大步走出。
“吾乃秦军主将赵佗,敢问楚国左司马安在?还请出来一叙。”
那秦将嗓门很大,哪怕站了老远,依旧将声音传到楚军阵营中。
赵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