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仙 第86章

作者:跃千愁

两人惊讶不已,激动到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随后亦赶紧回礼。

听到外面的交谈,菜地里的妇人已惊呆了,妇人面容姣好,只是难免岁月痕迹。

门外三人稍作交流,听闻是刚到,还没进门,那两位不好打扰,告退,约好回头再叙。

待明先生再转身看向庭院里的妇人,妇人赶紧跑过来,赶紧打开了院门,那叫一个手忙脚乱。

扯掉了头巾,赶紧擦了擦手上的泥,捋了捋头发,又将衣服扯了扯整齐,很是局促不安的样子。

她不是别人,正是明先生的原配夫人,原是书香门第女子。

她当年赴京找过丈夫,也找到了,但是被明先生一顿臭骂,给骂回来了,后来两人就未再见过。

再见佳人,明先生也有恍然如梦感,当年那个温婉可人的明媚女子,那个他心目中最美的女人,容貌也遭受了岁月的改变,他心中一路想象的她还是以前的样子。

“夫人。”明先生拱手行礼,先开口了。

“夫君。”明夫人当即半蹲行礼,然后激动着上手,帮丈夫拿下了背负的包裹,招呼进屋,然一转头便泪流,抹着泪关了篱笆院门。

很快的,当年的第一才子,明先生归来的消息,如风一般拂过了整个县城。

明家老太太是第一个在乡邻簇拥下送回来的。

老太太记性出了问题,智力如同小儿,发如雪,但是梳理的纹丝不乱,衣服也是整整齐齐的,可见平时被照料的很好,手里还拿着零嘴。

只是一见明先生站在明夫人身边,立刻于一旁抄了根棍子去打。

“贼汉子滚!不要欺负我们家,我儿子进京考状元去了,当了大官回来把你抓进牢里去……”

老太太虽失智,却懂得护儿媳贞洁。

回来已获悉母亲脑子出了问题的明先生顿时泪如雨下,噗通跪地,用力磕头不止,“儿子不孝,儿子不孝……”

任由母亲棍棒加身不避,额头也磕出了血。

“贼汉子,不是我儿子,我儿子是神童,十里八乡谁不知我儿子满腹经纶、才华横溢……”

老太太打骂不停。

不停磕头的明先生哭的撕心裂肺,几欲哭死去一般,嘴里反复就是“儿子不孝”那几个字。

一群邻里起先还放任老太太管教儿子,后见老太太不像话,下手很重,立刻冲上去联手将老太太给架开……

当天的明家很热闹,许多人带着礼物上门拜访,明家门外队如长龙,都是希望明先生帮忙调教子女读书的。

一直不敢回家,不敢面对乡邻的明先生很惊讶,后问过夫人才知。

事情其实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不管哪一行做出了成就,都乃人杰。

这个道理他自己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据妻子说,开始衙门发放他的举人俸银是有点拖欠,后来他在京城有名了,听说他在京城关系很广,很多京城的豪门大户都将他奉为上宾,就没人再敢欺负明家了。

家里有读书小子的,也都挺护着这里,都做了他明先生万一的指望。

当然,周围的乡邻也有些怨言,背后有人说他在京城有那么多关系,却不肯帮家乡做点事之类的。

原来在乡邻的眼中,他俨然已经是个成就非凡的大人物。

尤其是这次,明先生调教出了四科满分的会元郎,更是如同惊雷般传遍了家乡,越添其显赫声明。

听妻子提到了“阿士衡”的事情,明先生顿时无语。

途中他也听说了“阿士衡”辞官的事,心中唏嘘,原来那位请自己回去助考的人说的确实是真的,“阿士衡”对那些个什么功名是真的没兴趣,可怜自己却为之苦苦煎熬了一生。

当天,因磕破头,脑袋上缠着绷带的明先生豪阔出钱,就在院外大摆露天宴席,宴请乡邻,愿者尽管来白吃,感谢乡邻这些年对明家的照顾。

开宴时,县令及一干衙役都纷纷来了捧场,客客气气与之结识。

接下来的日子里,被丈夫返乡荣光包裹的明夫人,脸上笑容几乎就没断过,不断帮着应付访客,院子里的几畦菜是真顾不上了。

数日后,一名致仕的府官从州府来到,以老迈年纪亲自登门拜访。

与明先生分了宾主落座后,年迈老者笑问:“渊澄可还认得老朽?”

明先生迟疑,“老大人既出此言,莫非有过交集?”

老先生捋须笑道:“当年你参加乡试时,老朽是考官之一,你大概是不记得了,也是,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

“失敬失敬。”明先生赶紧站起,如对座师般行礼拜见。

老先生连连摆手,示意他坐下后,叹道:“你那一科的事,老朽可谓记忆犹新呐。渊澄,你可知,你本是那届乡试的解元?”

明先生微微一笑,这几日各种马屁话实在是听多了,已经麻木了,客气道:“老大人谬赞了。”

“非也!”老先生又摆手,捋须道:“并非老朽谬赞,而是你自己把解元给搞丢了。老朽依稀记得,你曾对同届考生口出狂言,说本届解元非你莫属。此话传到了我们耳里,主判看过你的文章,惜你才华,说你如此轻狂,以后在京中必会招来灭顶之灾,于是便决定压你一压。那位主判的原话老朽还记得,说区区一个解元决定不了一个人的前途,现在贬他是在救他一命,可保其善终!”

第139章 人贩子

“……”明先生哑口无言,怔怔看着他,脸上神色极为复杂,复杂到变幻莫测,似乎连无尽的悲喜也尽融于其中。

“渊澄,渊澄……”

老先生连唤好几声,明先生才回过神来。

老先生问:“渊澄在想什么?”

明先生脸上浮现苦涩,不堪回首地摇了摇头,摆了摆手,不想再提这个,发问:“老大人登门所为何事?”

老先生神色赧然道:“老朽有两个不成器的孙子,老朽调教无方,想聘渊澄为西席,不知渊澄可愿移居州府,家居方面的一应琐事老朽皆会安排妥当。”

明先生就猜到大概是这种事,最近登门的无一不是为了子孙的事。

他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就是家乡的一个笑话,无颜归来面对父老乡亲,若不是这次硬着头皮回来了,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在家乡竟然还有如此名望,和他自以为的截然相反。

数日后,明先生出资买下了一座老旧的大宅院,将其打扫成了一所学堂,乡邻们踊跃帮助打扫。

房子墙壁刷了石灰,粉刷一新后,明先生架了楼梯,提着笤帚般大的大笔爬高,明夫人在楼梯下托举起装了墨汁的脸盆。

大笔蘸墨后,明先生在粉白墙壁上唰唰写下一行行大字:聚民之地为国,民哀则国衰,佑民者,真国士也!

下了楼梯的明先生将笔交给了夫人,走到州府来的那位老先生跟前,指着那行字道:“给老大人的答复在此!”

这是拒绝了当自己家的私家西席,老先生看着墙上字迹,捋须颔首,“看来当年的那个满腹经纶的神童,是真的打算当一辈子教书先生了。渊澄如此才华,难道就没想过复出,就不想下届会试再试上一试,以了夙愿?”

明先生微笑,神情间亦有一股往事已往的惆怅。

他这次之所以回来,是自以为找到了自己久考不中的弊端,做好了三年后再考一次的准备,也有信心再考必中。

说白了,这次回来是做好了一雪前耻的准备的,因为调整好了心态,因为敢面对了,所以才回来的。

却不想看到的是另一番光景,才发现“前耻”只在他自己的心中。

也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乡亲们想要的是什么,往大了说是这个国缺的是什么。

“少一个满腹经纶的神童,多一个教书先生未必是坏事。”

明先生微笑着给出了答复,有些事情真的是放下了,他目光跟随着那个一脸光彩答谢大家帮忙的夫人。

老先生哈哈大笑,“看来老朽也只能是把两个孙儿给移送到此读书了。”

明先生从袖子里拿出了一篇赋文给他,“认可这篇赋文者,子弟方可入学!”

老先生“哦”了声,拿来细看,沉吟不语许久……

学堂修好,声名显赫的明先生,那个调教出了四科满分会元的明先生要开馆教学了,一时轰动。

但凡有来求学者,明先生便拿出了那篇写给庾庆的赋论,掩盖了最后一句“陛下受命于天”,认可这篇赋论的家长,他才可能收入其子弟教学。

此后年年,渴望将子嗣送入“明堂学馆”者众……

钱庄内,庾庆大步而出,身上挎了只皮革缝制的大包。

钱庄外,三名高矮不一的汉子牵着马,正等着他。

三名汉子分别名叫陶永立、葛大钧、易从飞,都是庾庆刚认识不久的朋友。

能成为朋友,也可以说是志同道合吧。

说是狐朋狗友也没错。

全都是趁着水灾肆虐发财的人贩子,庾庆也悄悄的加入了这个行当。

上次在酒店听人说到这行,听说能“救人”,还有暴利可图,而且这种暴利的情况还不是常有的,他便忍不住跑来“救人”了。

帐是很好算的,他现在手头上的钱,乱七八糟加一起的话,得有个七万一千两的样子,他也不求什么翻多少倍,只求再多个两倍,那自己手头上就得有个二十来万两了。

当然,万一能翻个几倍的话,那就更好了。

想想都心热,于是就骑着马直奔灾区来了。

他又是头回做人贩子,没这方面的经验,找到“志同道合”的人,花了点心思,也花了点钱请客,就结成了伙。

有钱大家一起赚,遇上抢生意或见财眼红的可以一起上的那种团伙。

这些人是专门做这一行的江湖中人,哪里有灾就往哪跑。

大胡子陶永立算是带头大哥,一看高大魁梧的体块也像,见庾庆出来,将庾庆坐骑的缰绳扔还了,看了眼庾庆鼓鼓囊囊的皮包,惊讶道:“老弟,你这是换了多少零钱?”

庾庆呵呵道:“没多少,没多少。”说着翻身上马了。

之前了解到拿着大额的银票去灾区很麻烦,灾民哪有什么钱倒找,所以小额的花起来更方便,于是深以为然的他有错就改,立刻跑来换了堆一两一张的小面值。

反正大额的尽量拆小了,用不完可以到钱庄换回来。

一行四人上马后,一路在街道上踏踏前行。

途中不时能看到衣衫褴褛的人被人用绳子绑着胳膊成排的过,一看就是人贩子从灾区捞出来的。这样的人已经不算是人,就是买卖的东西而已。

这种买卖不道德,可朝廷又默许了,这也是一种解救灾民的方式,总比全部化成饿殍的强。

某种程度上甚至希望参与的人能越多越好,只能默许,不能明说,因为灾害波及范围太大,朝廷的能力实在是有限。

然而真正有钱的人是不屑于参与这种买卖的,名声确实不好听。

“哇,你看那女人,那姿色,估计能卖五百两以上,谁捡到的赚大了,搞不好能赚个上百倍。”

小白脸似的易从飞指着路旁经过的十几名狼狈女子中的一员喊道。

马背上的庾庆等人立马顺势看去,确实看到个哪怕穿着脏乱差也难掩其姿色的貌美女子,其人似乎还知羞耻,迅速拨了乱发挡住脸,低头而过。

听说能赚百倍,庾庆心头发热,略有遐想。

到了城外,四人下了马,马匹交给了同伙。

陶永立三人还有一些弟兄,专门负责办卖身契、找买家还有搞后勤之类的,算是经验老到的团伙。

庾庆也算是加入了这条线,说好了分一成给这边当辛苦费的。

听从指点,庾庆跟着陶永立三人有样学样,从一辆大车上搬起一个比人还高大的包背上,里面都是事先采购好的干粮。因为灾情,这些干粮的价钱翻了好几倍。

一行四人背上东西就走,仗着一身修为朝泥浆泛滥之地走去,这活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走在最前面的陶永立嚷了声,“我们来晚了,附近的好货色应该都被人淘干净了,想找到值钱的好货,要深入才行!”

庾庆身为新入行的小新人,精神头很足,高声大喊道:“没关系,大哥去哪我就去哪,只要大哥不嫌弃,我永远跟着大哥走!”

陶永立闻言哈哈大笑,“好,以后就是自家兄弟,同甘共苦!”

庾庆大声道:“谢大哥!”

脸上有道刀疤的葛大钧和小白脸模样的易从飞相视无语,又齐齐对庾庆甩了个鄙夷眼神,发现这小胡子马屁精有点臭不要脸,还真会哄的大哥开心,才认识多久,大哥就把这厮当了亲兄弟似的。

……

上宛府,府衙内,太守召魏、徐、景、陈四大家族议事。

人晒黑了不少,脚上官靴沾满了泥的詹沐春也在现场,不过短短半个来月,灾区奔波来回后,搞的已褪去了书生样。

现场也没有他的座位,级别不够,站在一名户部官员的身后。

他属于京县官员,本是来勘察这边灾情,掌握了情况回头好返京为京县应对流民做准备的,谁知灾区这边的贪官利欲熏心不管不顾把事情给搞大了,搞的灾民的数量远超之前的预估,这要是一股脑跑到京城去了,锦国的六百年大庆就成了笑话。

而玄国公应小棠接旨赶来后又是一个不管不顾的,杀贪官又杀了个人头滚滚,杀的救灾官员都不够用了。

朝廷紧急下旨,让京城那边赶来的官员临时在灾区充当任用,詹沐春亦在其中。

他现在就临时跟着眼前的这位户部官员,一位户部的仓部主事。

原上宛府太守,也被手握先斩后奏大权的应小棠给干掉了,现在这太守也是新上任的。

府衙内,一些低级官员都没得坐,反倒是百姓身份的四大家族族长皆有座位。

没办法,现在上宛府有求于四大家族,这四大家族麾下商行几乎掌控了整个上宛府的粮食买卖。

说白了,就是在这灾情严重的时候,人家手上有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