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罗罗
在康熙皇帝宣布了放赏之后,丰台大营外的上万八旗兵又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过了好一阵子才又一次安静下来。
这个时候,那群穿着棉甲和顶戴袍褂的官员,已经在康熙马前躬身垂手站成了一排。站在最当间的当然是岳乐、鄂扎、勒尔锦这三个总统大臣,不过康熙今儿不是来找他们的,所以就抬起马鞭,指了指站在边上的一个身材高大,留着棕色的大胡子,后脑勺还拖着一根棕黄色的小辫子的“洋奴才”,笑着道:“南师傅,过来!”
南师傅就是南怀仁,康熙皇帝的数学老师兼造办处兵工厂的“总工”!
南怀仁闻言赶紧拎起袍子,屁颠屁颠地跑到康熙跟前,然后甩甩袖子,又是一个标准的打千礼,“臣南怀仁恭请圣安!”
“平身。”康熙笑道。
“谢皇上。”南怀仁站了起来,躬身而立。
康熙则笑着问:“南师傅,朕今儿就是来瞧威远将军炮的,能用了吗?”
南怀仁得意洋洋地回答:“回禀皇上,臣刚刚领着人试用了威远将军炮,该炮重五百六十斤,尚算轻便,且威力奇大,可以发射三十斤开花弹,堪称平贼讨逆之神器!”
康熙闻言大喜:“好!推过来给朕瞧瞧!”
“嗻!”南怀仁一挥手,大喊一声:“把威远将军炮推过来,让皇上看看它有多厉害!”
底下马上有人应了一声,紧接着就看见一门摆在四轮车上,看上去好似一口铜钟的臼炮被几个八旗兵推了上来。
这门臼炮铸造得非常大,比王忠孝让人铸造的发射十二斤开花弹的臼炮大太多了,在苏州使用的那种十二斤臼炮非常轻便,不算炮车(炮架)才一百多斤,两个壮汉就能抬着走了。
而南怀仁为康熙铸造的威远将军炮看着有五六百斤,移动起来可不方便。
炮被推上来的同时,还有另外一队人挑着个木架子也跟了上来,然后就在康熙能够看清楚的地方,找了块平地,把木架子放好,然后那门摆在四轮车上的大炮就被推到木架子边上,随后就是十几个壮汉用绳索把炮给绑了,再用七八根扁担插进绳索,在南怀仁的指挥下一起用力,把这门五六百斤的臼炮挑下炮车,再按在木架上……看着都费劲儿!
很显然,这门大炮在战场上是没有什么机动性的。
虽然这炮没什么机动性,但是三十斤的开花弹看上去还挺吓人的!
一个二十岁左右,面白无须的八品文官指挥几个穿着棉甲的八旗兵非常熟练的将火药和一枚开花弹塞进了又粗又短的炮膛,然后又用推杆压了压,随后就看见其中一人取出了火折子,先点了塞进炮口里的那枚开花弹的引线,然后又把炮尾部火门处的引线给点着了。
点完了火后,这几个炮兵并没有闪人,而是非常笃定地站在火炮边上,用手捂着耳朵——很明显,他们对这炮的质量很有信心,至少不会炸膛。
而南怀仁连耳朵也不捂,只是站在那里“做法”,一只手在空中不断比划着十字,口中还念着咒语,王忠孝伸着耳朵听了听,好像是什么“哈里路亚……”
“轰……”
就在南怀仁念咒的时候,一声沉闷的轰响传来!这门好似一口“黑锅”一般的火炮就颤了一颤,然后就看见炮口喷出一溜白烟,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就跟闪电似的从炮口喷出去,然后又以极快的速度飞过了小二里地,猛地砸在一片空地上,没有马上炸开——没有触发引信啊!
“哈里路亚!哈里路亚……”南怀仁的“咒语”念得更响了,跟着他学放炮的八旗兵也跟着一起念咒:“哈里路亚!哈里路亚……”
“轰!”
这“炮咒”还挺灵的,那枚开花弹突然一声巨响,就化作一团黑烟,还覆盖了一大片土地。
“万岁!神炮无敌……”
八旗兵们又一起大喊。
康熙看得那叫一眉开眼笑,回头还对福全、常宁吹嘘道:“看看,这一炮,就算是鳌拜挨了那也顶不住啊!”
那可不一定!王忠孝心说:现在鳌拜是不怕大炮的……但是吴三桂、吴应麒,还有我老丈人吴国贵能不能顶住,那就不知道了!
“皇兄,咱们有那么厉害的大炮了,是不是可以马上出兵平了云南?”恭亲王常宁已经有点跃跃欲试了,要不是未成年,他都想和哥哥请一个南下平吴的差事了……打仗多有意思啊!也不用整天读书、练字、写文章,更不用做他哥哥布置的算术题——那多难啊!
康熙扭头问一脸轻松的南怀仁:“南师傅,咱们现在有多少门神威将军炮了?”
“回禀皇上,臣现在已经带着人铸了十六门威远将军炮!”
康熙点点头,“下面的人都会用吗?”
“这得学,”南怀仁说,“不过也没多难,臣可以派出钦天监的供奉去教。”
康熙想了想,说:“有十六门威远将军炮就可以先给一个镇用上了,让钦天监的师傅随队南下,一路走一路教吧……能不能行啊?”
康熙显然有点着急——因为这段时间云南那边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少,康熙估摸着吴应麒的权力很可能越来越稳了!
如果不能尽快把吴应熊派过去,平云贵之战可就难打了!
南怀仁心里也没底,于是就回头喊了一声:“文开!”
那个刚才指挥几个八旗炮兵放炮的八品文官闻言就一路小跑到了康熙跟前,也甩了甩袖子,行了个打千礼:“臣戴梓恭请圣安。”
“带子?”康熙一愣,“什么带子?在旗吗?”
“臣姓戴,戴帽子的戴,梓是木字边一个辛,臣不在旗,是浙江杭州仁和人。”
戴梓?
王忠孝马上就想起这个人是谁了?这不是那个清初的火器专家吗?上回他在浙江的时候还和人打听呢,结果没人知道他的存在,怎么一眨眼就出溜到北京了还混进了钦天监?
康熙问:“你是怎么来北京的?”
“臣的父亲戴苍和两江总督多隆有旧,所以就把臣推荐到多制军幕中,多制军知道臣喜欢摆弄火器、火药,就把臣推荐给了南师傅。”
原来是多隆干的!
王忠孝心想:这多隆还是因为我才当上两江总督的……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吴三桂的脚!
“哦,”康熙想了想,“那你能教会底下的炮手用这种大炮吗?”
“皇上,臣可以带着他们用。”
“带?”康熙一愣,“怎么带?”
戴梓道:“皇上,这种火炮是冲天放炮,不能直瞄,得先测距离,后算炮角,再算药包,测距、算炮角、算药包是最难的。但只要把十六门大炮集中起来用,由臣来测了距离、算了炮角和药包,让各炮都照着臣给出的炮角放炮,那就没什么困难了。”
你在欺君!王忠孝心说:测距、算炮角、加药包难个屁……根本用不着现场计算,事先算好多少距离用什么角度加多少火药,然后写在本子上让炮兵随身带着不就行了!不行,你这么个欺君罔上的奸佞我一定得把你陷害了!
“王大头!”
王忠孝正想着要陷害奸佞的时候,康熙突然叫了他一嗓子。
“奴才在!”
王忠孝赶紧翻身下马,跑到康熙跟前行了个打千礼。
康熙说:“你带着这个戴梓一起吧……记着,如果真要上战场,你一定得护他周全!”
“奴才领旨!”
王忠孝站起身,那个戴梓一脸惶恐地朝王忠孝行了一礼——王忠孝虽然穿着没有补子的黄马褂,但是他头上的暖帽却装着二品官的珊瑚顶子!
一个二品官保护一个八品官……戴梓能不惶恐吗?
康熙挥挥手,让王忠孝和戴梓退下,然后又喊了声:“安亲王、顺承郡王。”
然后岳乐和鄂扎就凑了上来。
康熙道:“叔王,顺承郡王,孙思克的绿营兵进兵很快,现在已经过了阆中,很快就要抵达成都了。另外,山陕总督莫洛也调集了万余甘陕绿营和大批粮草都运到了汉中,随时准备入川……你们两人也尽快出发吧!
就以护送吴应熊南下就藩的名义出兵……也不需要开进云贵,只要压迫到云南、贵州边界上,形成泰山压顶之势,然后待其自变即可!”
王忠孝听完康熙的话,也深吸了口气儿。
康熙终于出手了!
而且很有章法,一点儿都不急躁……虽然吴三桂连诈病装死的招都用上了,但康熙还是立足于困!
而一旦康熙派出的大军在四川境内站稳了脚跟,那吴三桂可就要重蹈覆辙,只能走水网密布的湖广进军了……吴三桂,你准备好了吗?
……
康熙派安亲王岳乐护送平西王世子吴应熊就藩理政,同时派顺承郡王鄂扎以清剿夔东十三家余孽刘一虎的名义进驻重庆的消息,还是用明发上谕的形式告知了四方,同时也告诉了远在昆明的吴三桂、吴应麒。
这当然是康熙的阳谋,明明白白告诉天下——吴三桂已经不行了,吴应熊要去接班,云贵这边如果不服,那朝廷天兵可不客气!
五华山上,还“很行”的平西王吴三桂正坐在自己位于列翠轩的书房里,手里拿着一本贵州提督李本深叫人送来的明发抄件,翻来覆去地仔细看着。
而他周遭的几个人,看着都有点表情凝重。
毕竟吴三桂这些年实行的都是“拥兵忠大清”的路子,现在真的要反了……大家伙还是有点紧张的!
而且吴三桂的“装病”也装出了一点不利因素。许多和他关系并不那么亲密的同谋不知道他是真不行还是装不行,又看见康熙对云南步步紧逼,很有章法,一个个都开始打退堂鼓,不怎么和五华山联络了。
当然了,例外也是有的!广西将军孙延龄就是个例外,他现在已经离开了自己的驻地桂林,溜到了昆明五华山来探望吴三桂的“病情”,看到吴三桂生龙活虎一样,才安下心来,这会儿他也在吴三桂的书房里面。
看见大家伙儿都不吱声,这个长得也颇为健美,就是比王辅臣、王忠孝父子矮了不少,小了一号的广西将军咬着牙道:“王爷,您要是觉得在四川开战没有把握,不如先扫平两广。现在王辅臣、孔四贞、尚之信未到,广西诸军都听我和马制军的,广东那边还祖总兵、刘总兵可以为内应,只要王爷大军一到,两广一定望风而顺。您可别轻忽了如今的两广。如今北方凋敝,两广还算小康,还有濠澳海贸大利,从那里还能买到西洋的枪炮利器……如果王爷据有两广连接云贵,然后再分兵北伐湖广、闽浙,最后再会攻两江,半壁江山唾手可得啊!”
听了孙延龄的话,吴三桂却只是摇头笑道:“孙军门,自古岂有以广东为根据北伐中原者乎?不过你也不要担心……康熙他派出大兵入川,可是正中我的下怀……你且去广西和王辅臣周旋一阵,待我平了四川、陕西,再来两广助你一臂之力!”
清天已死,周天当立!
第一百三十章 阴魂不散鳌卫帅,又精又忠耿精忠
广西将军孙延龄搞清楚了吴三桂还“很行”之后,当然是欢天喜地地又溜回了桂林,去联络广西地面上的各军各镇,准备一起对抗他那个不守妇道的老婆孔四贞、长得很像隔壁老王的儿子孙吉庆和兵强马壮的两广总督“活吕布”王辅臣去了。
可是这年头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有条件上五华山看吴三桂的全天下也没多少。所以还是有很多人因为吴三桂的中风和朝廷对云贵的五路三方大围堵而忧心忡忡的,其中就包括那个“既精又忠”的耿精忠了。
耿精忠早就已经回到了福州的耿王庄,而且还接管了他那个病得奄奄一息的老爹耿继茂的大权,成了耿王庄的“庄主”……对,就是个庄主!
反正在耿精忠看来,自己这个“候补藩王”的实权比个庄主也大不了多少。说是福建的“王”,实际上连整个福州城的主都做不了,真正全归他管的,就只有福州城中的东门、汤门、井楼门、水部门一带,直到法海寺为止,差不多就是半个福州城。
这块地皮就是当年耿继茂领着三千旗兵(耿家藩兵)和随军家眷移驻福州时“圈占”来的……说好听是“圈”,说难听一点当然就是“抢”了!
这半个被耿继茂带兵抢来的半个城,就成了耿部十五个佐领的安乐窝,福州人管这里叫“耿王庄”,后来耿继茂的人也这么叫。于是靖南王就变成了“耿庄主”了!
当然了,除了这半个福州城,耿继茂还在福建省内圈(抢)了不少“藩庄”,分给底下十五个佐领的弟兄们收租!
经过了十几年的繁衍和强抢民女、民男(抢来当奴仆),耿家庄的人口已经从原本不足三万,膨胀到了超过十三万……耿家庄的业务,也从比较单一的圈地收租,发展到了国际贸易(走私贩私)、保护运输(私设关卡)、保护商业(收保护费)、为国铸钱(私铸)等等,那真是财源滚滚啊!
特别是去年把施琅这个分钱不办事的讨厌鬼轰走之后,耿王庄的日子就更红火了!
可是怎么红火的好日子,却眼看着就过不下去了……因为四大藩两小藩这六个汉人藩镇中带头的云南平西藩,眼看就要给大清朝廷干掉了!
别人不知道吴应熊的心思,跟在吴应熊这只大狗熊屁股后面从小玩到大的耿精忠,那是再知道不过了!
这货是真心要当富家翁的……如果让他当上了平西王,那平西藩很快就会被撤!
平西藩要是没了,靖南藩还能有?
再说了,耿精忠为了能早一点来福州耿王庄当庄主,他也承诺过配合朝廷撤藩的!
他那时候涉嫌私通鳌拜,为了洗刷嫌疑,也为了早点来福州当“庄主”,真是什么承诺都敢给出去。但是现在真的当上了大权在握的“候补庄主”,他又不舍得把一切都交出去了……
而且也没法交啊!
十三万几千口人……其中旗丁和有权成为旗丁的少年男子超过三万!
也就是说,耿精忠拥有的佐领不是十五个,而是一百个朝上,这怎么安排?康熙皇帝自己才多少个佐领?上三旗加一块也就二百几十个佐领,那就当皇帝了!他耿精忠现在实际拥有的佐领都快一百个了……虽然没有康熙拥有的佐领多,但是增长率高!
顺治十五年他爹耿继茂才来福建的时候,十五个佐领都只是勉强凑齐的……十几年翻了七八倍,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再有几十年,全八旗加在一起的佐领都没他多了。
所以……
想到这里,正在书房里头扒拉算盘珠子的耿精忠就拿起毛笔,在一张宣纸上写下了“天子分身火耳”这六个大字!
这六个字儿是一句谶言,也不知道是出自哪里,反正喜欢测字、算卦、占星、望气、看风水的耿精忠对神神秘秘的谶纬之学也是非常痴迷的,身边还有一群同好,在北京的时候就喜欢研究这些。
而经过耿精忠等人的研究,这个“天子分身”的意思,大概就是“二皇上”或是割据一方的“地方性皇上”。而火耳……一个火,一个耳,凑在一块儿不就是个“耿”吗?
原本在北京的时候,耿精忠还觉得这个谶言不一定会应在自己身上。可是当他在江苏眼见了“轰轰烈烈的平江暴动”,在浙江、福建沿海一带又看到了满清朝廷和官府的祸国殃民(他爹也有份!),在福州耿王庄这边又了解到了自己的真实实力,他就有一种天命昭昭的感觉了。
可是这个天命要如何实现呢?
放下毛笔,耿精忠的眉头又越拧越紧了。
正皱眉头的时候,他最信任的两个谋士,黎华亨黎道士和喻仁英喻师爷一阵风似也的从外头奔了进来。其中那个喻师爷手里还拿着两张名帖,到了耿精忠跟前,双手奉上,一脸兴奋,压低声音:“世子爷,您看这个!”
“这什么呀?”耿精忠拿过名帖先看了其中一张,上面写着一行毛笔字,每一个都认识,但凑一块就不明白了,“复兴大明锦衣亲军指挥使鳌……什么意思?”
“这是鳌拜的名帖!”喻仁英喻师爷说。
“什么?”耿精忠吓一跳,“鳌,鳌拜来福州了?他,他不是在江苏吗?”
一身道袍,看着有点神神叨叨的黎道士一边“数”着手指头,一边说:“世子爷,这鳌拜刚在江苏大闹了一场,江苏那边的八旗、绿营和地方官一定都打着十二分小心在到处捉他呢!他一准在江苏呆不下去,所以才跑咱福建来了。”
耿精忠又一愣,“什么?鳌拜来耿王庄了?”
“没有,”喻师爷摇摇头,伸手指了指耿精忠手里头另一张帖子,“世子爷,今儿来的是这一位!这一位拿着两份名帖跟着曾副都统一起来的。”
“这是……”耿精忠拿起帖子一看,上面也是一行毛笔字,这次能看明白了,“复兴大明延平王府咨议参军陈……郑海贼的人?那个郑海贼怎么也挂上复兴大明的抬头了?”
“他肯定和朱三太子凑一块儿了呗!”喻师爷道,“郑经本来就打着明朝的招牌……这个朱三太子现在搞得很热闹,又是苏州起义,又是成立天地会专门造反,还出了什么《天下为公论》和《天朝田亩制度》,还学闯王搞了个《迎朱三》的歌谣……这不就是元末刘福通和小明王的路子吗?就算他最后不能成事,也能给咱们和郑经遮风挡雨!”
“有道理……”耿精忠点点头,精神头马上起来了,“朱三太子是小明王,那我就是,嘿嘿,我是朱洪武!不对,朱三太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没呢!”那黎道士已经“数”好手指头了,“世子爷,属下已经给朱三太子算过了……这朱三太子是大明崇祯皇帝的第三子,名慈炯,封定王,是崇祯五年八月十五中秋节生人,他有九五之尊的命,寿数起码在七十开外,搞不好能活到八十岁!”
“那死在苏州的那个……”
“肯定是假的!”黎道士斩钉截铁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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