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这都是变数。
冯紫英从来不愿意把希望和命运寄托在这种变数上,按照他的想法,朝廷,或者说北地士人不应该这样被动地应对,而应当主动针对,哪怕是最终背负起一些罪名责任,也胜过什么都不做最后手足无措。
或许朝廷也做了一些这方面的准备,比如在南京六部那边的一些布局,但冯紫英觉得这远远不够。
像淮扬镇,如果真的无法阻止,那么在整个淮扬军的组建上,朝廷必须牢牢把控,但这一点上,冯紫英感觉兵部并没有牢牢抓住,而是秉承内阁意图,愿意在其中寻求妥协。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冯紫英从齐永泰府上出来的时候,只能不停地念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但是他还是无法释怀。
真正到了局势糜烂的时候,谁又能独善其身,自己作为顺天府丞只怕还会面临更糟糕的情形,他当然不愿意束手待毙。
可齐师还是囿于道德或者说内阁的政策的一致性、延续性,不愿意太多去指责和争辩来改变内阁既定方略,这种顾全大局的做法在冯紫英看来有时候是必要的,但有时候就显得过于苍白了。
自己能做什么?于公于私,冯紫英都不愿意真的发生自己最担心的局面,但是在阻止不了的情况下,于公于私,他都要做出一些布置,而以前他已经在做了,但还不够。
看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流,店铺里的伙计们正在利用最后的闲暇说笑着,有的已经开始关门,赶车的车夫,背着摊子的小贩,正在寻找合适地方摆开夜市杂耍的艺人,还有忙着出门去小酌一杯的闲人,一切都是这么和谐安闲,……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但是仍然没有能让京师城安静下来,盛世隐忧也许就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好的体现,冯紫英觉得自己不能坐视。
沈宜修和宝钗、宝琴等人都明显感觉到了丈夫这两天的心情不是太好,有点儿郁郁寡欢的模样,很显然这是和公务有关。
二十之龄出任顺天府丞,可以想象得到这份压力有多么巨大,尤其是在他的履历并不算丰富,而朝中诸公有对他期盼甚高的情况下。
每天早出晚归,来去匆匆,也许只有回到家中和休沐时间才是他唯一能轻松的时候,意识到这一点的沈宜修和宝钗宝琴都是竭力做好作为妻子的责任,尽可能让丈夫回家之后又一个温馨安逸的氛围,让丈夫能尽可能地放松下来。
用完晚饭,冯紫英斜靠在炕上,云裳跪坐在他背后,替他按摩着肩颈,头枕在丽人怀中,香气馥郁,冯紫英眼睛半闭,听得脚步声进来,睁开眼,却见是二尤陪着沈宜修进来了,晴雯抱着女儿跟在后边儿。
“相公倒是安闲,明儿个休沐,相公可有什么安排?”沈宜修在炕桌另一端坐下。
“哦?宛君有何安排?”冯紫英也想着有许久没有出门了,这初夏时节,京中天气正好,不冷不热,正是出游的好时机,一干妻妾们成日里在这院子里,也的确有些憋闷,自己忙于公务,还是对她们的关心有些疏忽了。
“方才妾身去和宝钗、宝琴二位妹妹说了说,她们也很想和相公一道出去踏踏青,散散心,就看相公兴致。”沈宜修小心地观察着丈夫眉宇间的气色,“若是相公有兴趣,明儿个我们一大家人可以出门去巡河厂那边的海潮庵去转一转,海潮庵景色雅致,文人夸赞,而且听说那周边也是边诸山浓黛,风景秀美,……”
冯紫英想了一想,荣国府中虽然贾赦、贾政这些当老爷的都不怎么出门游玩,或者说基本上不和家眷出门,但是像贾琏、贾宝玉这些还是时不时的跟随着贾母一道出门的,当然这种更像是小一辈的陪同长辈出门。
不过冯家似乎还没有养成这个习惯,母亲和姨娘都习惯了她们自己出门,偶尔有自己作陪,也多是去寺观烧香祈福,这种单纯的出游踏青,还真比较少。
看着沈宜修期盼的目光,冯紫英当然不会拒绝,难得休沐,妻妾们都有兴致,他当然不会扫兴,索性把母亲、姨娘都叫上,一大家子出门好好逛一逛,休憩一番。
“二姐、三姐也想去?”冯紫英看了一眼一直陪在沈宜修旁边的尤二姐、尤三姐,问道。
“嗯。”尤二姐点头,尤三姐倒是无所谓,反正除了冯紫英在衙门里,其他外出,只要有可能,她都会想办法陪着,比如到其他州县,当然在京师城中还不至于。
这段时间倒是有些冷落了尤二姐了。
长房、二房分开之后,尤二姐也只有短暂的幸福日子,那就是回永平府那一个多月时间,回了京师城之后,沈宜修身子尚未恢复,所以她也倒是能独宠后房,但三四个月之后,沈宜修恢复了,那么就要讲规矩了。
因为长房二房是按照单双来的,冯紫英逢单在长房那边歇息,逢双在二房这边歇息,尤二姐能得恩宠的时候也就少了许多。
不过冯紫英还是很喜欢尤二姐的温顺逢迎,偶尔寻个午间也能去她屋里小憩一番,也算是尤二姐的秘密,倒是让尤二姐有些失落的心境恢复许多。
“那就都去吧,把母亲和姨娘也叫上,一大家子也开开心心休憩一番。”冯紫英慨然允诺:“答应过你们,总得要兑现一回,免得日后总是说我食言而肥了。”
“相公可别这么说,一切还是要以相公公务为重。”沈宜修摇头,“其实妾身姐妹几个在家里还是挺好的,没事儿画画,写字,踢毽,投壶,下棋,还有相公发明的麻将,现在宝钗宝琴两位妹妹过来了,我们午间休息之后没事儿便能组一局了,宝钗宝琴她们都很厉害,倒是妾身缺个帮手,二姐太过老实,……”
冯紫英大感有趣,看着尤二姐:“二姐怎的不精此道?”
尤二姐也颇为羞愧,白净丰润的面庞都羞红到耳根,“都是妾身愚笨,记不住牌,每每和姐姐一道去打麻将都是输,折了姐姐的名声,……”
冯紫英忍不住抚掌大笑,“二姐,你这话可说得有些好笑,这又不是什么本事,不过就是闲情逸致博彩取乐罢了,若是一味以输赢来论英雄,倒是落了下乘。”
“相公说的是,不过既然坐上了桌子,谁也不想当那个输家,钱银倒是小事儿,大家还是有个胜负心,一回两回也就罢了,但是老是输,肯定心里也不乐意,……”沈宜修也笑了起来,“二姐就是太老实,宝钗宝琴两位妹妹,尤其是宝琴妹妹观风辨色,二姐就容易着道,……”
这倒也是,打牌就讲求一个泰山压顶不变色,尤二姐本身就是侍妾,身份上略低了一线,经济上更无法和其他几个相比,这输赢胜负心太过于计较的话,难免行诸于色,拿了好牌便眉花眼笑,拿了差牌就唉声叹气,自然就会被人家窥个究竟,虽说以手气为主,但是久而久之也会有所体现。
“嗯,二姐下一回就应该反其道而行之,拿了好牌便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拿了差牌,便昂首四顾,气势汹汹,这样以来保管宝钗宝琴她们入彀,……”冯紫英笑着替尤二姐出主意。
“爷这是出的馊主意,二姐若是能做到这般演戏一般变换表情,那还用得着爷说?”尤三姐笑着摇头:“姐姐就是一个输钱的命,……”
听自己妹妹打趣自己,尤二姐不乐意了,“三姐儿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我看你也打了几回不也全都是输?”
“那是我没上心,……”尤三姐尤自狡辩,“真要用心了,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
屋子里一片欢声笑语,把本来已经都睡着了的冯栖梧都给惊醒了,哭闹了起来。
晴雯赶紧抱着哄着小丫头入睡,一时间却哪里能行,还是云裳下床接过,好好哄着起来,那小丫头居然又止哭吧唧了几下小嘴入睡了,倒是让冯紫英大为惊奇,没想到云裳居然还有这等本事。
“相公不知道吧?这丫头最喜欢云裳,每每云裳抱着入睡最快,夜里只要是云裳带着,大家都能睡个安稳觉。”沈宜修都忍不住夸赞云裳。
第一百二十一章 晴雯的心事
看见众人目光都望了过来,云裳也羞红了脸,小声嘟囔道:“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抱着丫丫,丫丫就想要打瞌睡,……”
这话更把众人逗得笑了起来,冯紫英打趣儿:“嗯,这说明云裳身上母性气息浓厚,这丫头闻着你的味道就觉得安稳,就喜欢睡觉,看来咱们家里日后孩子逗得要交给云裳你来照看了,你要成孩子王了。”
冯栖梧的小名儿就要丫丫,这也是冯紫英取的,小名越是普通越是容易养活,在这个小儿极易夭折的年代,这取小名都是往贱往俗的取,越俗越贱越好。
说笑了一阵之后,云裳便把小丫头抱了出去,虽然沈宜修也要哺乳,但家里也专门请得有一个乳母,以备不时之需,夜间便是乳母带着睡,白日里倒是沈宜修和乳母以及两个丫头轮流带着。
见云裳出去了,那站在一旁的晴雯却是扭着汗巾子一副欲言又止的忸怩模样,这可有些少见,冯紫英看了一眼沈宜修,含笑道:“晴雯这丫头怎么了,这般表情神色我可是第一次见到,有了身孕了?”
一句话把沈宜修都给逗笑了,而二尤也都略感意外,尤二姐更是心里一酸。
早就在说要把晴雯收房,但这怀孕也太快了吧?都说爷对晴雯不一般,二尤以前都还有些不信。
这晴雯虽然生得妖娆了一些,但是这下人奴婢,生得再好看又如何,不过是以色侍人,能得多长久?但现在看来,看样子还真的不一样啊。
晴雯却是羞得满脸通红,忍不住气得跺脚:“爷说些什么浑话,来打趣奴婢?奴婢什么时候就……”
她可真的怕沈宜修误会,这收房虽然是沈宜修早就答应了的,甚至是沈宜修主动提起并催促的,但收房之前肯定也还是要禀明奶奶的,否则便是奶奶嘴上不说,难免心里不舒服,这一点晴雯还是明白的。
不过沈宜修也算是过来人,哪里会不知晓这女孩子收房之后的变化,而且她也知道晴雯这方面是懂礼数的,相公不过是有意打趣罢了,也就抿嘴轻笑,“相公,晴雯可都望眼欲穿了呢,可爷真的是柳下惠复生啊,都这么久了,光说不练,嗯,难免有人心里嘀咕呢。”
二尤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冯紫英在开玩笑,晴雯这丫头还是处子之身,至今都还没被收房呢。
难怪看晴雯的身材模样也不像是破了身子的,只是没想到相公居然这么久了也能忍得住不下口。
说实话,冯紫英已经没有了最初才到这个时空中和红楼十二钗以及副钗再副钗这些人物中相处时的那种心境了,那会子是真的觉得能有机会便不会罢休,但现在他更能以一种平和淡然的心态来观赏品尝,很有点儿更愿意妙手偶得的心境和意境。
像晴雯这种当初心想念想的女子,现在一晃就在自己身边快两年了,自己好像也能十分平静地看待,当然要说一点儿想法也没有,那也是假话,只是他更喜欢享受这种品尝前的水到渠成感。
功到自然成,闲手撷取,信手拈来,更有乐趣。
“好了,不过是逗一逗晴雯这丫头罢了,谁让她成日里和我斗嘴较劲儿?”冯紫英乐呵呵地道:“究竟什么事儿?”
“相公,人家晴雯是想好好感谢您呢,你却说这般话,没地伤人家晴雯心了。”沈宜修笑容如画,“您之前不是安排人发公函去了易州么?易州那边终于回了信,说是找到了,而且还联系上了,昨日里,嗯,晴雯的父母他们便来京师城了,……”
“哦?晴雯父母找到了,还来了京城?”冯紫英也吃了一惊。
之前他的确安排人去函保定府易州州衙,甚至还专门托人打了招呼,就说自己一个宠妾的家人,谁曾想人家这么上心,这么快就能查到了根脚,还能迅速联系上。
这也罢了,怎么这晴雯生身父母还来京师城了?
这论理把晴雯卖了,那就是各不相干,两无牵挂了,除非是晴雯主动去联系,但也不可能招呼也不打一声,看样子沈宜修也是来了才知晓,怎么那边就都来京师城了?
虽然这不算个什么事儿,但若是晴雯擅作主张就把生身父母接来了,那就有些不懂礼数了。
莫不是觉得二尤的母亲尤老娘和香菱的母亲来了京里,自己照应得很好,所以就起了错误的示范?
冯紫英觉得应该不可能,晴雯再是脾气急躁,但礼数却是懂的,她现在是冯家人,怎么可能不经允许就把“外人”接来了?那等直接将晴雯卖掉,相当于是恩断义绝,纵然是生活所迫情非得已,但是也无法和二尤以及香菱的情况可比了。
目光落在晴雯身上,冯紫英脸上笑容如故,“这可是好事儿,晴雯可见过你的父母了?”
晴雯脸色却是格外复杂,兴奋喜悦中也夹杂几分苦涩和解脱,“全靠爷您的照拂,奴婢总算是找到了,他们来京城,奴婢也没想到,来了之后,奴婢才知道爷的安排,……”
果然,冯紫英点点头,晴雯这点礼数还是明白的,那就是她这对生身父母自己寻来的,不过这寻来是什么意思?认亲,还是投靠?
“嗯,你父母在那边情况怎么样,和你见了面,也算是了了你的宿愿了吧?”冯紫英见晴雯表情不是太好,温言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
晴雯点点头,“他们的情形很不好,今年易州那边遭遇了春旱,到现在都没有下一场雨,只怕夏收要绝收,……”晴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所以他们才会在得到奴婢下落之后就跑来京师城了,奴婢现在心里很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哦?”冯紫英能理解晴雯此时内心的惶惑和迷茫,心里也有些感慨。
原来是盼着能有一门亲戚,羡慕人家鸳鸯和司棋、金钏儿玉钏儿这些家生子,都还有亲人逢年过节还有一份牵挂惦记,可现在骤然间生身父母都找到了,而且还找上门来了,但一见面之后才发现自小就分别,她早已经没有把自己当成了那家人了,这种感情很难再续接回来了。
这种复杂的情绪和心境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委实太纠结了,而且现在人家还登门来了,登门当然不仅仅是认亲这么简单了,而且还有求助的意思,这更让已经把冯家当成了自己家的晴雯难以接受。
冯紫英点点头,看着晴雯,语气越发温和沉静,却更是能直入心扉:“晴雯,这要看你怎么想了,你原来不是一直盼着能有疼你爱你的父母么?你要记住,天下没有哪个不疼爱子女的父母!”
“他们那时候把你卖给贾家,一来是他们生活所迫,二来也是希望能为你找到一条生路,从内心来说,他们也是想要为你好,让你有一条更美好的道路,他们是因为受灾难以活下去才会如此,没准儿如果你留在他们身边,未必能活得下来,所以你没有必要纠结于他们为什么要卖掉你,是不是不在意这份亲情,其实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们在卖掉你的时候,一样是撕心裂肺,……”
冯紫英的话让晴雯也是全身一震。
她没想到冯紫英居然如此清楚自己内心焦灼纠结的心境源于何处,包括奶奶和云裳都以为自己是因为他们来府上求助而感到难堪,其实并不是,她一直纠结的原因却是她很难以接受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卖掉,而自己是他们的亲身女儿!
晴雯眼圈红了起来,眼泪慢慢盈满眼眶,咬着嘴唇,重重地点点头:“谢谢爷的开导,奴婢明白了,是奴婢钻了牛角尖儿了,……”
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性情女子才会有这般细腻敏感的心思,在《红楼梦》书中就是如此,宁可人负自己,自己却不肯负人,贾宝玉无此福缘,那就该自己有缘。
纵然这丫头有百般毛病,但是这份诚挚炽热的情感,冯紫英就愿意容纳,他喜欢这样纯粹的烈性女子。
“你明白就好,至于说你父母现在的情形,我觉得到不必遽下决定,先听听他们的想法,再来做决定也不为迟。”冯紫英点点头,“父母有难处,子女照拂帮扶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多谢爷的提醒,奴婢明白。”其实晴雯现在脑袋瓜子里依然是昏昏沉沉,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父母。
冯紫英的点拨不过是为她指明了方向,但真正要如何来处置,她毫无头绪,是恳求爷把父母和两个弟妹留下来,还是给一些银子打发他们会易州,可易州大旱,万一那点儿银子用完了怎么办?
留下的话,难道留在府里,可这算什么?难道让一家子索性都卖给冯府成为冯家奴仆,其实这也未必不是一条出路,只是猛然间有些难以接受罢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金钏儿和紫娟
看着晴雯和二尤纷纷告辞离去,屋里只剩下冯紫英和沈宜修二人,沈宜修这才笑着道:“相公,还是早些收了晴雯吧,这样也好让这丫头早点儿安心,她父母来这桩子事儿,让她很是纠结,其中未尝不是因为她还没有被收房,名不正言不顺的缘故,怕被人背后戳脊梁骨,她又是一个心高气傲的性子,哪里会容得了人家在背后指指点点?”
冯紫英觉得好笑,“谁会在背后指指点点?二姐三姐,或者金钏儿玉钏儿?还是宝钗宝琴她们那边儿的?”
“二姐三姐肯定不会,都是些实诚性子,哪里会在背后嚼舌头?至于说宝钗宝琴两位妹妹那边,听说那叫莺儿的丫头,素来和晴雯是不对路的,两人免不了肯定会有些嫌隙,金钏儿玉钏儿也是相公调教好的,倒不至于。另外也得顾及太太姨太太那边的身边人啊。”
沈宜修考虑得要比冯紫英更周全,不仅仅是长房,也还要考虑整个冯府的情况。
“宛君,是不是有些想多了?”冯紫英沉吟了一下,“莺儿那丫头性子的确傲娇了一些,但她便是真的有什么,也得要先考虑宝钗宝琴的态度吧?宝钗宝琴不至于还要和晴雯计较些什么吧?香菱的母亲可是在咱们府里安顿得好好的,她若是在哪里指手画脚,也不怕香菱多心?”
“相公,话是这么说,论理也的确不该如此,但是香菱母亲可是一直记挂着香菱的,人家是殷实人家,香菱也是被拐子拐了,人家父母这么些年来四处寻找,从未放弃,晴雯这边就要差了一些,不管什么原因,你总是把自家亲身女儿卖了,这么多年不闻不问,晴雯肯定心里都有一个疙瘩。”
沈宜修的话更符合常理,冯紫英也只能喟叹。
晴雯的心胸并不宽厚,自己虽然说通了对方,只怕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膈应,但这种事情在要多说,她自家心里解不开,那就只能慢慢磨平了。
……
紫娟进了冯府西角门,就看见了迎候在门里的金钏儿,脸上露出笑容。
“哟,还劳您大驾来接我,我可不敢当。”紫娟笑着上前牵着金钏儿的手,“许久没见你了,你倒是好,心宽体胖,身子倒是越发好看了。”
金钏儿素来清冷的面庞上也露出难得的笑容,握着紫娟的纤手,一边往里带,一边抿着嘴道:“紫娟,都说你这张嘴最能暖人,咋我就总觉得你这话明面是在宽解我心,实际上是在暗示我长胖了,嗯,甚至是在嫌弃我在冯家吃多了,你家姑娘还没嫁过来呢,这个时候就替你家姑娘操心起冯家事儿来了?放心吧,咱们太太早就分派,三房的家底儿都在姨太太那里管着呢,别说长房二房,就是爷都摸不到呢。”
“呸,你这小蹄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好心好意恭维讨好你说你身子康健了不少,你在荣国府那边儿的时候可没有现在这般面带红晕油光流盼,那时候每到天癸来的时候就脸色煞白,动不动就按着肚子,怎么着,现在好了,还不乐意了?”紫娟鼓作气脑地道。
金钏儿和紫娟关系其实在荣国府里的时候不算太好。
紫娟是和鸳鸯、司棋、袭人以及元春入宫带走的抱琴一起长大的,关系最好,后来平儿跟着王熙凤嫁过来,因为性格好,所以也和她们几个走得比较近。
金钏儿玉钏儿姐妹则是一直跟着王夫人的,因为是太太的贴身大丫头,除了和鸳鸯关系较为密切外,也就是林红玉关系熟悉一些,便是司棋这些同为家生子,但因为性格原因,也并不密切。
倒是玉钏儿因为年龄和性格原因,人缘关系要比其姐好得多,像探春身边但侍书、翠墨,惜春身边的入画,湘云身边的翠缕,黛玉身边的雪雁,宝玉屋里的四儿,关系都很亲近。
不过紫娟这个人性子和善大度,与金钏儿虽然不算特别密切,但是也还算相处不错,尤其是在金钏儿到了冯家,而黛玉又明确了要嫁入冯家之后,二人关系也迅速密切起来,这也是双方都有意无意的结果。
金钏儿脸唰地一下红了,她痛经在荣国府里丫头们不是秘密,因为痛得厉害,也看了郎中服了不少药,但始终不见好,但是到了冯家之后,准确的是被爷收了房之后,这病却渐渐好了,只是这秘密却无人知晓,除了自己妹妹。
“谁告诉你的我病好了?”金钏儿下意识地问道,但一想,这还能有谁?
“玉钏儿说的啊。”紫娟明眸善睐,瞟了一眼金钏儿,“怎么病好了,还要保守秘密不成?这里边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嗯,我明白了,……”
金钏儿烧得滚烫,忍不住就要去撕紫娟的嘴,“小蹄子,居然敢调笑起我来了,我看你家姑娘嫁过来之后,你还能逃得过那一遭,到时候我看你怎么说?”
“哟,那都是多久之后的事情了,咱们不提,就说你自己的事儿,还怕见人不成,难道沈大奶奶和宝姑娘琴姑娘她们不知道么?我家姑娘都知道,还别说别人呢,你本来就是冯大爷的贴身丫鬟,那时候太太把你给冯大爷,不也就是这个意思么?”
紫娟一边抵挡,一边反击,金钏儿却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是祸是福,沈大奶奶倒是没说啥,但……”
“我家姑娘都不觉得有什么,宝姑娘是个大度人,……”紫娟顿了一顿,宝钗姑娘是个大度人,但是那位宝琴姑娘却未必。
没有谁会喜欢丈夫身边有一个姿色出众却又精明能干的丫头,尤其是这丫头还不是自己人,还半独立于长房和二房之外,那就更难忍受。
紫娟也很清楚,即便是自家姑娘内心只怕一样对金钏儿不是很感冒的,那位沈大奶奶城府很深,等闲不会行诸于色,宝钗也差不多,但是宝琴恐怕就未必会给金钏儿好脸色了。
“呵呵,紫娟你也知道啊。”金钏儿脸上浮起一抹奇异的神色,她在荣国府里也有眼线,林黛玉和薛宝琴之间的龃龉嫌隙虽然隐秘,但是却也瞒不过双方亲近的下人,这从薛宝琴选了龄官这个各方面都颇为与林黛玉相似的小戏子当贴身丫鬟就能略窥一斑。
“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你是太太当初给冯大爷的贴身丫鬟,冯大爷对你也十分信重,听说冯府这边太太也很喜欢你,你担心什么?”紫娟不动声色地道:“再说了,各房是各房的事儿,你又不在那边儿,冯大爷都没说什么,你又何必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倒也说不上,不过就是不愿意看人脸色罢了。”金钏儿摇摇头,“早知道我就跟着晴雯一道去长房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