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雷四只得咬着牙缩着脖子将梯子搭在屋檐上,白雾从嘴里鼻间喷涌出来,摸索着爬上房,顺手把掌柜递过来的长扫帚开始胡拉着往下扫雪。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等天气,路面不但有积雪,而且也已经有了薄冰,马术差一点儿的都不敢这般放肆,商队驮队更不可能这样毫无顾忌的纵马,除了急报就只有军中骑兵才可能了。
栾平和雷四都把转过头向东望去。
这是从丰润去往榛子镇的必经咽喉之道,也是顺天府境内这条官道的最后一站,旁边就是驿站,而这一处酒家兼旅舍就是靠着驿站而生,除了官面上的人物进驿站,寻常行旅商贾都只能选择这家旅舍。
蒙古人已经彻底退兵了,北面三屯营,蓟镇骑兵已经正式进驻收复,据说还有一帮蒙古兵被永平那边民壮和京营残兵给打败了,俘虏了上百,这可是一件新鲜事儿,不是说京营那帮废物都被蒙古人打得屁滚尿流了么?怎么还能重振雄风了不成?
来骑大概有五六骑,清一水儿的骏马,不像是军中骑兵,但是却也不像是商旅,商旅没这么好的健马。
栾平和雷四都有些拿不住了。
里边都已经有些坐不下了,由于雪势骤然加大,昨晚留宿的客人都没有来得及走,而从丰润那边赶着出来也有一两拨人上了路才发现难以坚持,所以也都选择了在这里打尖歇脚。
“掌柜的,准备两张桌子,七个人,赶紧烫几壶热酒,顺带准备几样下酒菜。”
当先一人很年轻,黑面隼目,目光森寒,瘆人不说,却又多了几分放肆,搁在腰后的一把窄锋刀,鲨鱼皮鞘加上磨痕浓重,明显是收买人命的玩意儿,而不是寻常士人用来装饰的佩剑佩刀。
“大爷,怕是凑不出桌子了,……”
栾平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对方突然“嗯”了一声,那目光中骤然一冷,看得栾平下意识身子都一缩。
“好了,昆山,哪来那么大脾气?都是混口饭吃的苦命人,这大雪天的,老板,那就弄一张桌子吧,这一路行来,好像就这薄家沟还能有点儿人气了,凑合着打个尖。”
在黑面青年背后的声音似乎也很年轻,话语并不冷厉,但是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势。
栾平这个时候才看清楚在那黑面青年背后的人,一件很寻常的青色棉袍,腰间却又一条黑色革带,既非官员的玉带,也不像寻常商旅的布带,这种革带更类似于一些世家子弟所用的皮质腰带,既能装饰,又还实用。
剑眉朗目,面如冠玉,身材高大,只是却比寻常那些世家子弟多了几分昂扬和压迫的气势,游目四顾间,有一种说不出锋锐凌厉感。
“欸,欸,好,公子爷若是不嫌弃,那我替爷几位腾个地方出来,凑合安顿着,这大雪天里,走路小心跌跤,……”
栾平也不是没见过大人物的,早年李成梁二次出塞到辽东担任辽东总兵,也曾在他这里打过尖歇过脚,二十年前察哈尔人第一次南侵也曾经大打过这里,但是他都只是在山里躲了两日便悄悄出来,还猎杀过一个察哈尔骑兵。
他也曾干过迫于生计还出过塞当过一段时间马贼,后来发现这马贼也不好干,好在涉足不深,便赶紧溜了出来,回了老家这边,这一二十年才算是安顿下来。
因为有过走南闯北的经历,见过不少世面,这从玉田、丰润到滦州、卢龙地界上他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人物,便是南边儿的开平中屯卫和梁城所,他也有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所以并不怎么惧怕官面和黑道上的人物。
前些时间科尔沁人骑兵南下袭扰这一片,他也一度拿起弓箭猎刀准备要再度搏杀一回,但是已经有了妻儿的他也不复有往日的热血和勇气,在妻儿老小涕泗横流的苦劝下,最终还是只能丢下猎刀弓箭,灰溜溜地躲进山去了,一直到蒙古人撤走,才回来。
见惯了大场面的他,这一回面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却有一种莫名的拘束感。
这种感觉也只是一掠而过,他摇摇头,推搡着雷四赶紧进屋准备去了。
来人自然就是冯紫英一行,黑脸青年自然就是左良玉了,难得这一回清闲时候,左良玉死磨硬缠要跟着出来,冯紫英犟不过对方只能允了,除了左良玉外,也就只有吴耀青带着几个护卫了。
虽然蒙古人撤走了,但是这一段时间,无论是蒙古人被打散的散兵游勇沦为马贼,还是京营中溃散逃出来不愿意再回军中的逃兵,在顺天府和永平府零零散散的起码也还有数百人。
他们有的三五结伴躲在山中,选择时间出来捞一把,也有的三五十人集结在一起,甚至和原来这个地区就有的马匪山贼纠合在一起,势力更大。
现在无论是蓟镇军还是永平那边新组建起来的新军都还没有精力来清理这一片,所以劫道抢掠商队的事件这段时间里是屡有发生。
冯紫英一行跨界而来自然是为了从顺天府那边启程东行的流民群体。
得到这些流民分成两路东进之后,一方面安排商人们和地方官府做一些准备,一方面因为天气的转冷他也要来提前看一看这些流民的情况。
照理说顺天府的官员们北线要负责将这批流民送到三屯营,南线要送到榛子镇才算是正式移交,但是冯紫英对这些官员不太放心,这等既无油水,又费力不讨好的活儿是人人厌弃的。
这帮流民没什么油水,但是对于永平这边来说却是急需的,冯紫英不希望出什么幺蛾子,而这段艰难的行程,冯紫英也更担心白莲教会趁机在这期间里作祟。
“耀青,这雪这么大,这帮流民可有得罪受了。”冯紫英吐出一口白气,目光遥望西面。
“大人,这等天气遇上了也就遇上了,好歹顺天府还是给他们准备了一些干粮,想当年淮河发大水之后又是旱灾,四处逃荒者在路上饿死的比比皆是,再冷再累,总比活活饿死强吧?”
吴耀青倒是觉得很正常,这等流民能让官府管你几日稀粥炊饼简直就是天堂了,还不知足,难道下雪天就要休息不行路了,真以为自己是来做客的不成?
“再说了,大人不是也安排县里在三屯营和榛子镇准备了足够的热汤、麦饼,您对这些流民称得上是仁至义尽,任谁都说不出半个不是,若是我是这些流民,都该要想替大人建生祠了。”
“胡说八道!”冯紫英笑骂了一声,这建生祠是谁才敢干?活得不耐烦了嫌命长了差不多。
“嘿嘿,属下也是打个比方。”吴耀青也觉得自己有些食言,赶紧解释道:“大人,进去吧。”
正说间,那伙计也出来了,“诸位爷,马交给小的,你们里边请,掌柜的替你们安排好了。”
“嗯,马好生安顿,莫要饿着冻着了,钱银不会少你的。”吴耀青手底下一个汉子把马缰交给对方,“大人稍候,我等陷进去看一看。”
冯紫英笑了起来,“不至于吧,这里距离丰润也不过二十里地,难道还能……”
“大人,不可轻忽,这么多溃兵逃勇,加上本身这边也一直不清泰,小心驶得万年船。”吴耀青摇摇头,示意手下人先进去察看。
那雷四隐约听得对方言语,心中也是一惊,难道还真是几位官爷?再一看这几匹健马,个顶个都是上等良驹,便是驿马都不及,心中就更疑惑了。
这么年轻还能是什么官员?怕是七八品官员,巡检或者主簿?巡检或者主簿用得起这么好的健马?还要安排人进去先查探一番,还真以为这开在驿站边儿上的旅舍是黑店不成?
看见那伙计有些狐疑地盯着自己看了半晌才牵着马去了后院马厩,冯紫英也没理睬,一直到进去的四个人出来了两个点点头,示意里边儿没有大问题,冯紫英这才率先而入。
第一百零九章 风雪路(2)
掀开草帘和棉布帘子,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烟火气和热闹声,让人格外舒服。
摆在大堂里四角和正中各有一个火盆,四角略小,但正中间的火盆却足够大,比起一个水缸也不遑多让,当中的木炭烧得通红,当然不可能是什么银霜炭,而是这边很常见的桦木炭。
十来张张大小不一的桌子将整个大堂塞得满满实实,大约四五十人挤在这样一个略显狭窄的堂子里,热火倒是热火了,但却难免有些拥挤了。
冯紫英这一行人一下子就进来七八人,顿时让整个场面显得更加拥挤。
不过都是出门在外,又遇上了这种天气,都还是能理解,就算是有些人骂骂咧咧说掌柜的只顾挣钱不管塞得下塞不下,但也不过是在口头上发泄几句罢了。
或许是冯紫英一行人进来衣着气度不凡,所以在吸引了一阵目光之后,见冯紫英几人并未有其他异常举动,加上左良玉剽悍的气势和凶狠的目光,也让人下意识的要避开,很快大堂里就继续恢复了各自的常态。
看见左良玉的架势,冯紫英就忍不住摇头。
这家伙在军中打磨几年,还是保持着在临清时好勇斗狠的性子,还以为这几年能磨掉一些棱角,现在看来还是年龄和性格的双重原因,估计还得要几年,甚至要吃些苦头,才能慢慢磨下来。
尤三姐先进来了,她是一身男装,只不过雪肤灰眼加上栗色的发色,还是很容易让人就能觉察出的异族血统。
好在这条商道上来往各色人都众多,胡人在京师城中也不鲜见,便是永平府那边,比如卢龙城和迁安城也都有不少胡人。
他们都是蒙元时代所谓跟随蒙古大军打江山时从西域过来的“色目人”后裔,在军户中数量还不少,也就是所谓的突厥、粟特、花剌子模、波斯人的后裔。
这些人进入中原日久,大多和汉人或者蒙古人混居,他们的后裔也在北地不少见。
事实上尤三姐也就是这一类军户的后裔,她的胡人特征比起尤二姐还要略微淡一些,所以也只是引起了堂子里客人们的简单瞩目,然后很快就被冯紫英一行人进来所取代了。
见到这般热闹的情形,冯紫英也忍不住皱眉,实在是太热闹了,还打算在这里好生歇息一番,这么大的风雪,委实不是一个赶路的好时机。
按照他的想法,他是准备赶到丰润才歇脚的,到那里准备见一见这些流民中有威望的长者和一些宗族的长辈。
南线的流民迁徙线路就是沿着这条路径过来,这多达几万人的流民会在未来这一个多月里陆陆续续过来,几乎每天都有数百人要跋涉在整条官道上,顺天府这边是巴不得早点把这帮在他们看来是累赘麻烦的流民送出境,不太可能替他们有多少安排,而永平府那边倒是做了一些准备,但他们得走入永平境内才行。
也幸好掌柜的替冯紫英七人选了一处靠近柜台的角落,虽然偏了一些,但是又要略微宽敞一点儿,只不过跑堂的小二来来回回经过有些不太方便。
尤三姐大概是许久没有跟着冯紫英出来,而且是这样化妆微服出行了,这样热闹的场面让她也有些兴奋,紧挨着冯紫英坐下,那股子腻劲儿让旁边两桌人都有些侧目,望向冯紫英的目光也有点儿异样。
毕竟冯紫英气宇轩昂,一看就是其中首领人物,怎么却和一个胡人小子这般腻歪,莫不是还好那一口?
只是讶异归讶异,却也没有人多言,出门在外,嘴巴紧一些只有好处没坏处,人家怎么也是人家的自由,这达官贵人喜好这一口的也不少见,只不过这么光明正大的带出来,倒是有些少见了。
冯紫英一进来,除了尤三姐紧贴着冯紫英外,吴耀青和左良玉分坐了冯紫英和尤三姐两边,另外三人却都很自觉地呈一个半弧形坐在了冯紫英的斜对面,一个可以看到冯紫英背后,另外两人则能监视到两边侧翼,这样一个防御阵型,也能最好的避免不测。
大厅里大概能分出八九拨人,多者七八人在那里吆五喝六,少则单身一人独酌,更多的则是两三人或者三四人在一起小声说话。
总归则是酒家,喝了几口热酒,酒酣耳热之际,话语声免不了就要大起来。
“真的?”
“还能有假?”一个眉目枯涩的中年男子不屑地夹起一筷子蚕豆,丢入嘴里,咯嘣香脆,回口余香。
这等蚕豆经过晾晒之后在用油干炒,再加上一些盐和香料,素来是这等客栈酒家用来佐酒的家常菜,在北地很是受欢迎。
“不能吧?不是说都差点儿打到京师城下了,京师城里不少达官贵人都偷偷摸摸逃到金陵去避风头了。”另外一个肥头大耳的白面男子显然是枯涩面目男子的同伴,一脸不信。
“哼,你知道什么,成日里就知道围着你那婆娘裙子转,何曾打听过这生意上的消息?”面目苦涩男子一身灰布棉袍,但是外边儿却穿了一件厚实的狐皮坎肩,狐毛杂色,算不上什么好货,但是却不影响保暖,在这等野地里奔行的商旅能有这样一件坎肩儿,也不错了。
白面汉子脸一红,“你说这也和咱们生意无关啊。”
“怎么无关?若非知道永平府这边一下子连蒙古兵都能俘虏上千,这路哪有那么容易就清泰下来了,你没见着这堂子的人,照你说的,那还得要等上半个月观风色,那今年生意就别做了。”
面目枯涩的男子鼻孔里喷出一口酒气,那白面汉子知道自己理亏,赶紧替他将酒满上。
左良玉和吴耀青听见那边这二人的吹嘘,也都忍不住微笑不语。
哪有什么上千,不过就是一百多人俘虏,那也是拼尽全力才算是留下来的,这都快成了贺虎臣和杨肇基日后重返京营的倚仗了。
若是没有这一战,没有这一百多科尔沁俘虏,他们铁定命运多舛,现在便是科尔沁人想来赎人,他们都不肯,非得要等到兵部亲自核准之后才肯谈赎金的事儿。
“可是咱们这一趟从榆关接货,从榆关过来可就要远两三百里地了,这雪大路滑,只怕这运费还要涨一截啊。”白面汉子摩挲着下颌,“若是从运河过来,通州上岸,那就轻松许多。”
“哼,只图轻松,那最好你就成日里呆在屋里陪你那婆娘罢了,到最后你看看没了银子,你那婆娘还会不会成日里对你和颜悦色?没准儿一拍屁股走人,找个有钱人做妾或者当外室,也比跟着你家贫四壁,喝西北风强。”白面汉子的同伴没好气地道:“走榆关辛苦是辛苦了一些,但这运河沿线的税关多少?光是山东境内就够揭一层皮了,徐州那里更是直接加征三成,走海路上来,一切全免,只在榆关抽一次,通州这边过一道便能进城,何等划算?”
两个人就在那里嘀嘀咕咕算计起来,听那话语里的意思,应该是要从松江贩布到京师。
松江布目前仍然是整个大周量最大、品种最齐、颜色花式最多的头牌,加上水运方便,所以便是整个北方的棉布也开始兴起,但也还无法和松江布抗衡。
王绍全就曾经和冯紫英说过,山东其实棉布产量也不小,质量也不错,但是在染整和花式上仍然逊色江南,所以山东棉布更多的是销售到辽东和口外以及本地,像近在咫尺的京师城反而是松江布更受欢迎,价格也更贵。
“……,这些流民去永平府据说是修路,可什么路要这么多人?”
“谁知道,密云怀柔那边都成了一片白地了,他们回去又能如何?不是冻死就是饿死,去永平修路也好,筑城也好,好歹肚皮总能填个半饱吧?”侧后方的一个紧抱着怀中包袱的小贩模样人懒洋洋地道。
“哼,半饱?永平府还不是才遭了兵灾,蒙古兵不也打到了卢龙城下?就永平府那样儿,哪来粮食养活他们?自家都喂不饱,还能管别人?”
“你懂个屁,不知道榆关港都开港半年了么?”小贩没好气地挖苦道:“你就知道盯着一亩三分地,现在辽西那边基本上都是从榆关港运货了,现在通州那边的粮、布都积压了,原来去辽东的货,现在需要起码少了一半,反倒是永平那边的铁料还往通州运下来了,弄得返程的车却还不找货源了,现在是到转过来了。”
“若是都走这海路,这一路税关都免了,的确能节省不少,但是朝廷不能这样放任吧?”同伴还有些不甘,“那运河这一路不是就要少了许多生意?”
“那也不至于,运河还是主要的,海运能有多少,榆关港就那一处,估计朝廷也就是为辽东考虑罢了,京师这边还不得靠漕运?”小贩摇头。
冯紫英好整以暇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这满堂话语都映入耳中,倒是一个难得的听取民间声音的机会。
第一百一十章 风雪路(3)
“永平府现在倒是发达了,听说从卢龙经抚宁到榆关都开始测路征地了,这条官道虽然这雨雪季节里泥泞糟糕了一些,但是也不至于到翻新的时候啊,比这条官道差得多路多了去啊。”
坐在东南靠窗户边儿上一个裹着老羊皮袄的五十来岁老者有些不解地道:“听说还要用榆关和卢龙这边烧出来的那种叫水泥浆的玩意儿来铺路,这不是造孽么?那都是能用来修房建屋的好东西啊。”
老者的话音有些大,尤其是一句“造孽”立即吸引了大堂里很多人的注意力。
这来往的行旅商贾大部分都是顺天府和永平府两地的居多,两地都刚遭了兵灾,哪怕是顺天府南边东边没遭兵灾的几个县州也都受到了很大影响。
谁没有个亲朋故友在周围县州,现在弄得一片狼藉,许多不得不加入流民之中,自然听见“造孽”一词就警惕起来,深怕又有什么意外变故。
“老顺头,你知道那水泥浆是啥东西?”旁边一桌的同伴是一个胸前露出一撮黑毛的粗豪汉子,一只腿放在长凳上,据案大嚼,一只猪腿被他吃掉大半,旁边还放着一个包袱,内里鼓鼓囊囊,但外边儿也还搁着一把锋利的佩刀。
“哼,我怎么不知道,三河李家知道么?就挨着我住的巷子不远,蒙古人打进来的之前,人家就在翻修宅子了,用青砖加这水泥浆修的院墙,我去看过,半月之后便是用重锤都锤不倒!”老顺头得意的仰起头,山羊胡子一翘一翘,“一帮看笑话的人都傻了眼,比糯米浆还结实,听说就是从卢龙这边拉回去几车水泥灰,用水加沙土一和,简直神了!”
“李家打算用这个来抵当蒙古人?”旁边另一个年轻人嗤之以鼻,对此根本不信。
“谁说要抵抗蒙古人了?蒙古人真要打进三河县城了,你就是铁屋子也抵不住,那还不是防着那些溃兵乱兵和趁火打劫的盗匪?”
老顺头眼角都懒得理睬旁边的小年轻,嘴角下撇,显然很不屑于回答这等愚蠢的问题,只是周围人都侧耳倾听,这种满足感让他又不得不回答解释一下。
“那等水泥灰也不知道是何物所成,据说是用钢磨磨成粉末,比白面还细,但是入水即凝,一炷香功夫就能板结,再等一二日干燥之后,便能踩上去而不留印,十日之后便是坚硬如石,端的是神奇无比,而且用抹子一抹,平得便和那青石板一样平坦,老夫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奇妙物事。”
周围人几乎都被这老顺头活灵活现的叙述给吸引住了。
这里边便是没有人见过这水泥,但也是听说过水泥的名字。
事实上卢龙和榆关这边的水泥场已经生产了接近半年了,虽然中间因为蒙古人入侵而耽误了一两个月,但是前期生产的水泥灰很多都是被山陕商人们自己买走作为推销的广告产品送给这顺天府和京师城的许多达官贵人们作为试验品,知晓人也不少。
像三河李家冯紫英也知道,是三河县最大的乡绅,家中出了一名进士一名举人,加之又在经营着三河县城里最大的油坊和南货行,拥地千亩,端的称得上是三河第一家,所以自然也是山陕商人们用来广而告之的对象。
“有这等神奇?怕是昂贵无比吧?”立即有人质疑,“还用这等宝贵物事修路?永平府的人莫不是疯了?”
“贵重不贵重我不清楚,想一想一些地方城池都用米浆来黏合砖缝,这水泥浆比米浆强十倍,还能涂抹外边儿,那价格怕是不能低了,但是要说贵,这永平府也不算富裕吧,敢用这东西来修路,那不是把铜钱洒在地上任人捡拾么?”那老顺头自己也忍不住怀疑起来。
“你懂个屁!”隔着一桌的一个明显是永平府口音的商人忍不住有些炫耀般的插嘴了,“还捡铜钱呢,怎么没见你去地里捡泥巴?”
老顺头恼了,站起身来,“尊驾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半罐水响叮当,不知道就别在那里乱吹嘘。”那永平商人毫不示弱的站了起来。
老顺头脸红了一红,他也就是见过这么一回,其他情形的确不知道,但是嘴巴却不肯软:“你又知道什么了?你见过水泥灰怎么出来的?”
“哼,鄙人就是卢龙人,那水泥场生产水泥我自然是见不到的,人家把守得格外严密,而且听说都是几种熟料磨制之后然后煅烧出来的,至于用了什么料,用什么烧,烧了多久,烧了之后怎么处理,都是人家的秘密,怎么了能让外人知晓?连那些匠人都是签了生死协议的,若是泄露了秘密,那些商人是要杀他们全家的。”
这明显就是有些夸大其词了,听得冯紫英和尤三姐都忍俊不禁。
“爷,真的这么严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