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490章

作者:瑞根

  这是一张巴掌大小的俏靥,乍一眼看去,就像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童稚未脱的少女,绛唇一点,眉若春山,还有那被墨染青丝簇拥着透出几分秀气纤巧的耳朵,霍然一个犹如凡间流连的仙子。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不过这一切在看到那一双明灭不定的明眸时,都显得平淡无奇了,那双深若幽海灿若星辰的眼眸冯紫英都不知道如何来形容,截然不同的两种眸色似乎混合了幽蓝和墨黑的浓郁,……

  闭时花溅泪,张时鸟惊心?

  “见过卫公子,韩公子,……”女孩盈盈而来,礼貌地一礼,卫若兰急忙回礼,便是先前嘴巴挺铁的韩奇此时也还是有些局促地起身一抱拳。

  冯紫英也起身了,短暂的失神并未影响到他的心智,稍稍定神,他就能泰然应对。

  单纯从容貌来说,这个苏妙并不比黛玉、宝钗、宝琴甚至晴雯她们强,但是此女身上却又着一股子让人怜惜想要呵护对方的冲动,那一笑一颦,丝毫不矫揉造作,格外纯真无暇,但是却又自带天真风情,真有点儿魅惑世间的味道,这种感觉很独特。

  “这一位就是誉满京畿的小冯修撰冯大人了?苏妙今日能得一见,三生有幸。”苏妙的声音有一种轻柔中夹杂着丝竹清越的悦耳感,不愧是玩琴的,便是声音都能恰到好处地符合韵律感,让人入耳十分舒服。

  那一双眼睛望过来时,久经风雨的冯紫英觉得自己心都微微一颤,这是一种透彻人心的纯真,大巧不工,重剑无锋,正是这种毫无遮掩和做作纯美可以直透人心,有着一种剖开一切的力道。

  “苏大家客气了,紫英不过浪得虚名,都是同学朋友抬爱,听苏大家这一说,紫英还真有点儿坐卧不安了。”冯紫英微笑着一拱手。

  苏妙很郑重其事的福了一福,这才站直身体,脆声道:“若是以民壮之力都能击破蒙古大军都还当不起这般隆誉,妾身不知道何人能在大人面前傲言。”

  冯紫英笑了起来,轻轻一抬手,“苏大家请坐,我和子琦、若兰都是多年朋友,先前大家未来之前,若兰和子琦将大家吹得天上仅有地上无二,我还觉得我这两位朋友怎么骤然间变成了舔狗,情商大降,让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会子一见,才觉得,嗯,似乎可以理解了。”

  被冯紫英略显诙谐的话语逗得朱唇轻绽,苏妙却不像有些女孩子那样掩嘴,而只是微微低头以示回避,香腮微红,迅即问道:“大人所言舔狗和智商是什么意思?”

  冯紫英倒是很惊讶于对方对新词语的敏锐,点点头:“舔狗是指京中妇人喜欢豢养的一种宠物,猫或者犬,它们为了讨好主人博得主人一笑,百般逢迎,嗯,所以……”

  被冯紫英的这般戏谑调笑,卫若兰和韩奇都是又气又好笑,不过想起先前自己在冯紫英面前的各种吹嘘,还真的有点儿那种感觉,只是这舔狗绝对是冯紫英自己杜撰的,京中之事二人如何不知晓?哪来什么舔狗一说?

  “那智商又是何意?”

  冯紫英眨了眨眼,“情商一词是我首创,嗯,代指我们在涉及到感情情绪倾向上的智慧,可以这样来解释吧,本来某些人平素十分冷静理智,做事极有条理,但是一旦涉及到感情上的问题,就会失去理智,做事再无章法,这就是情商大降,……”

  冯紫英的话把对面女子更是逗得忍俊不禁,而卫若兰则是跺脚摇头,显然也被冯紫英这番话给揶揄得不行。

  “大人这般调笑卫公子和韩公子,可非朋友之举,……”苏妙眼波流转,“不过若是出于善意,那倒是可以理解。”

  冯紫英还以为这女子会故作姿态的替卫若兰辩驳一番,没想到这话锋一转,还给了卫若兰一刀,虽然很委婉,但却也表露出隐藏的一些拒绝,心里不禁替卫若兰叹息,这说明卫若兰根本就没有被对方看在眼里,这倒是让他有些惊奇。

  不管卫若兰能不能纳她入门是一回事,但是这言语中流露出来的那种毫不考虑,这却真的有点儿不简单了。

  一介歌伎,再是名动四方,也不过卑贱之身,若是能入卫家这样的家庭,而且卫若兰无论是身份还是外表都堪称一等一的,无疑是苏妙这种身份者梦寐以求的终极目标,但这苏妙内心深处居然如此抗拒,那这倚仗何在?

第五十六章 苏妙,妙人

  心里起了一些疑心,但是冯紫英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敏感了,成天都怀疑阴谋论了。

  或许像苏妙这种女子,虽然现在是歌伎,没准儿就是官宦人家出身,因为某种原因而流离江湖,或者说外室所生,又或者家庭遭遇厄难,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自己身边不就有一个妙玉类似么?

  再加上又有些遭遇造化,习得一手精妙无双的琴技,平素逢迎吹捧的人一多,自然就免不了眼高于顶了。

  她这种歌伎出身,给寻常人作嫡妻是受不了那种生活的,给大户人家做妾却又未必受得了那份腌臜气,所以也就盼着寻个知情趣懂情意还得要条件好的,以红颜知己的身份做妾,自然也就不一般了。

  所以虽然有些起疑,但是冯紫英也没太在意,若是冲着韩奇或者卫若兰去的,他自然管不着,若是冲着自己来的,自己倒要好好琢磨一下,看看对方是何来头。

  “苏大家见笑了,我和若兰、子琦开这种玩笑也是常有的事儿,我和他们在国子监一起读书时,他们也经常埋汰取笑我,习惯了就好。”冯紫英笑了笑,“苏大家是哪里人?”

  “妾身是杭州人,不过在宁波和金陵都住过,四处飘零,……”羽扇般的睫毛微微一眨,苏妙脸上露出一抹黯然神伤之色,似乎是往事不堪提起,看得卫若兰和韩奇都是心中一痛,神为之夺。

  冯紫英一样有此感受,但是因为有了某些疑心,所以这种抗拒自然要强许多,虽然也觉得心动,但是却还不至于毫无抵御之力。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很多事情,其实只要挺过去了,也就是另外一副天地。”

  冯紫英下意识的宽解了对方一句,却被苏妙听在耳中,前面一句倒也罢了,中间的一句却是很有一些韵味,让人回味悠长,望向冯紫英的目光里多了几许倾慕。

  列夫·托尔斯泰的话也被冯紫英拿来用在了这个时代一个歌伎身上,话一出口冯紫英才觉得自己有点儿暴殄天物的感觉,不过看着苏妙细细品味咀嚼,也觉得这女子还真的有点儿才气,自己随口这句话她也能听出一份不同寻常来。

  苏妙也不多言,只是含笑点头。

  “好了,冯大人,卫公子,韩公子,妾身很荣幸能为三位大人抚琴一曲,以示感谢三位大人对妾身的推崇抬爱,妾身来京师城这么久来,也见识了京师城中士林文人和官绅文臣,比起我们江南来,风采才华,可谓各有千秋,不过今日见到冯大人之后,妾身才意识到之前还是目光短浅了,所以这一曲,请妾身为冯大人敬献。”

  苏妙的话语情真意切,目光柔绵,看得人根本无法拒绝,便是冯紫英也只能起身表示感谢。

  跟着苏妙而来的还有四名歌伎,其中一名唱歌,三名舞蹈,像这样的著名艺伎基本上都是一个团队组合,只不有一个其中属于担纲的主角儿,其技艺和名气作为挑头角色,而其他人则依附其而生。

  随着瑶琴摆好,苏妙一端坐,气势骤然一变,那股子专注执着似乎天地万物在其心中已不复存在,留在她眼里心中的只有这具瑶琴。

  冯紫英对于琴棋诗画中棋诗(书)画都属于略懂,毕竟棋、书和画是他从前世中带来的,而诗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被动接受然后结合了一些前世记忆剽窃得来的金手指技能,当然这个技能很猥琐,基本上是憋到退无可退之时才会“爆发”一下,或者就是“灵感”来了的时候,“绽放”一下。

  但对于琴,他几乎就是一窍不通了,只能凭借自己的感觉来了。

  伴随着苏妙那清癯纤巧的手指一动,冯紫英就基本上能判断这女子恐怕是在这方面真有些造诣,轻拢慢捻抹复挑,这句话是最粗浅的形容。

  而瑶琴在中国古代音乐乐器的地位很高,基本上是居于主导地位,从俞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就能略窥一二,高山流水觅知音这句话也能一样看出气象,所以这方面如果没有天赋,不下苦功,那基本上也就只能做到中人之上罢了,要成为一代大家,那真的就很难了。

  伴随着琴弦奏鸣,那名歌姬婉转歌喉也萦绕而起,“……,榄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是晏殊的蝶恋花,这首名词冯紫英还是知晓的,大周歌伎们都沿袭了前宋的风格,喜欢选用宋代词人们的一些词曲来作为自己当家作品的脚本,当然有些喜欢选择大家广为熟知的,也有些人喜欢选择小众冷僻的,但是只要能结合自己风格来重新加工塑造,达到融合,都不是问题。

  不得不说这个团队配合很好,那个歌伎的歌喉嗓音婉转柔靡,该清亮时有金石之音,该柔婉时有靡蔓之调,荡气回肠,让人沉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啊,知何处……”

  这歌姬的水准也极高,不仅仅是她唱的极好,而在于她始终能让自己的声音萦绕着苏妙的琴音,攀附而上,跌宕起伏,不离不弃,这种默契的配合才是最为难得的。

  冯紫英忍不住击节赞叹,虽然他不懂音乐,但是能让人神为之夺,深陷其中而不知,他相信这已经是自己能见识到的真正大家了。

  看看卫若兰摇头晃脑沉吟不知,韩奇双手据案唏嘘不止,冯紫英觉得今晚还真的不虚此行了,比起他以前所见识的抚琴一道,还真的是不可同日而语。

  忽然间冯紫英想到贾元春也是此道高手,贾府中的仆人丫鬟都说大姑娘轻易不抚琴,一旦抚琴便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也不知道有没有能达到这苏妙的水准?若是有机会,倒是真想看看元春抚琴的风姿。

  相比之下,那三名舞姬的舞姿虽然也十分精妙优美,但是和歌姬相比已经有了相当差距,遑论孙妙的琴技了。

  无论如何这苏妙的确不同凡俗,值得人高看几分。

  一曲既罢,三人也是忍不住鼓掌,卫若兰更是热切的起身替苏妙送上披风,“天籁之音,莫过于此!”

  冯紫英和韩奇都看得忍不住摇头,这才是真正的舔狗,可最终还是一无所有。

  苏妙礼貌地欠身微笑,款款走近冯紫英身边,冯紫英也只能起身,“苏大家果然是大家,沁人心脾,回味余香。”

  苏妙明眸一亮,浅浅一笑,“能得小冯修撰如此夸赞,妾身自信可以在这京师城站稳脚跟,无惧人言了。”

  这一手巧妙的自夸,其实也是变相夸赞冯紫英在京师城里士林中的名声地位,冯紫英听得也是暗自赞叹,这等流连于江湖的女子果然智商情商都不同寻常,卫若兰被其玩弄于股掌之上也就在所难免了,也不知道对方这种不加掩饰的仰慕会让若兰如何想?

  似乎是看出了冯紫英内心的担心,苏妙又莞尔一笑,“大人是否担心影响卫公子和您的情谊,其实不必多心,妾身早就和卫公子说过,妾身和卫公子如天际流星交错,只有惺惺相惜,……”

  瞥了一眼卫若兰,见这家伙果真是一副能得知己与有荣焉的架势,冯紫英真的无话可说了。

  一番夸赞寒暄之后,几人这才坐下,布幔背后才陆续进来下人开始上菜,不过能上这个场合的也就只能有苏妙了,其他几人自然只能在其他地方安排用饭,这也算是对苏妙的殊遇了。

  西湖醋鱼,东坡肉,醉虾,雪菜炒鲜笋,菜式不多,但是也足见卫若兰下的心思了,都是江浙那边的菜式,这明显是投苏妙是杭州人的口味。

  不出所料,苏妙也是大为感动,专程起身到卫若兰面前敬了一盅酒,这简直让卫若兰心花怒放。

  这女子果真手腕高妙,轻而易举的就能调动起在场男人们的心思情绪,哪怕冯紫英下意识的有些警惕,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对方带着节奏走。

  “冯大人,妾身敬大人一杯,……”苏妙在敬过了韩奇之后,巧笑嫣然,眼波流盼,来到冯紫英身畔:“迁安城一战现在在京师城中广为流传,茶楼中的说书人都说大人宛如托塔天王降世,一举击溃蒙古兵,又有人说大人是武曲星君临凡,比起诸葛孔明亦是不遑多让,……”

  冯紫英头皮一阵发麻。

  朝廷有意要借助迁安一战的胜绩来鼓舞京师军民士气他是知晓的,顺带也要打压京营,为日后永隆帝对京营进行大规模改组做准备,但是这般吹捧自己就有些过了,宝玉那边倒是说了在苦心构造,现在还根本没拿出本子来呢,怎么这京师城里就四处传遍了?

  莫不是这有人是故意来捧杀自己?

第五十七章 泄密

  冯紫英突然警惕起来。

  虽然他反思过自己当下的情形,应该不至于让人上升到要针对自己动手的高度,但是也很难说一些觉得自己的突然崛起影响到他们利益者的暗中使坏。

  这涉及面就比较宽了,一时间也难以筛查出来。

  毕竟自己出仕一来从宁夏平叛到开海之略之后的南下江南,再到外放永平,这里边免不了会有很多利益受损者,有人高兴,自然就有人不悦,达到一定程度,免不了就想要用非常规手段对付自己了。

  那这个苏妙会不会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如果真的有,那么又会来自何方?

  心中暗自警醒,但表面上冯紫英还是笑意盈面:“苏大家言过其实了,都是将士效命,我既无三头六臂,也没有斩将夺旗的武技,哪里可能什么一举破敌?迁安城的确击退了蒙古兵,但是蒙古兵败而未溃,所以才会避实击虚突袭了京营,若是真的永平民壮都能一句灭杀蒙古数万大军了,那兴许我就该去当兵部侍郎了。”

  “大人便是当兵部侍郎也是当得起。”苏妙美目流盼,“听说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的战斗力并不比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逊色,甚至比外喀尔喀人更凶悍,他们数万大军围攻迁安这样一座县城都能折戟,永平民壮是大人去了之后才组建起来的吧?短短半年大人就能把一支民壮打造成为足以抗击蒙古大军的精锐,难道说还当不起一个兵部侍郎么?”

  韩奇和卫若兰还没有意识到什么,但是冯紫英却不一样,心中怀疑更甚。

  蒙古人南侵分为三路大军,这一般人并不清楚,当然消息灵通者也知晓,苏妙在京中逗留几月,皆是的都是达官贵人,官员士绅,知晓也能说得过去,但是东路军是由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组成,这一般官员恐怕都未必清楚了,都只能笼而统之的知道是蒙古人,或者再进一步知晓是察哈尔人,但是作为察哈尔人的党羽内外喀尔喀诸部和科尔沁人,能分清楚的并不多。

  当然如果苏妙感兴趣,特地去向她平素结识的人打听,又或者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某位官员要炫耀其这方面的见识,特意在苏妙面前把这些情形介绍,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苏妙一介歌伎,居然能记得这么清楚?

  甚至连东路军是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都知道了,还知道承担迁安城阻击战重任的是永平民壮?

  这就不是一般官员所能知晓的了,可以说别说寻常官员,就算是五军都督府的人也不清楚其中内情,只有兵部的人才能知晓这些内情差别。

  “侥幸而已,依托坚城而战,蒙古人善于野战,而且他们本来南侵就是图财,遇到挫折觉得伤亡和利益相比不划算,加之我们准备充分,所以他们计算一下利益,进而调头换个目标也很正常。”冯紫英不动声色,“苏大家来我们京城不久,倒是对咱们京畿百姓如此关心啊。”

  苏妙一愣,心中也是一凛,随即道:“大人,苏妙可是希望长久在京师落足呢,自然对自家安危有所关注啊,总不能才来没几个月,京师城就被围困了吧?都说北地不安全,妾身当然有些担心。”

  “那现在呢?”冯紫英含笑问道。

  “冯大人能以民壮之力力挫蒙古大军,妾身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苏妙笑起来嘴角有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左边略深,右边略浅,这种不对称反而有一种奇异的美感,加上本来脸颊就小,顿时就让这种美感被放大了许多,犹如清晨笼罩在晨曦中沾满露珠的花骨朵,让人总有想要亲手采撷的冲动。

  饶是冯紫英久历花丛,依然为之目眩神夺,心脏都忍不住颤抖了几下。

  妖女,绝对是妖女!

  “不过冯大人却只有一个,若是大周能多几个想冯大人这样的盖世英杰,那北地无忧,我们江南一样无虑了。”苏妙幽幽地道。

  “苏大家可是担心倭寇在苏州和松江登陆袭扰之事?大可不必。”卫若兰洋洋自得地道:“根据我的消息,倭寇在吴淞江和刘河堡登陆袭扰掳掠之后,又在松江南汇嘴虚晃一枪之后突然北上了,在南通州遭遇了我大周军的阻击,便消失无踪了,估计是逃回海里去了。”

  韩奇忍不住翻白眼,这些消息都是他老爹带回来的,宴前他才和卫若兰说了,没想到这厮居然就在苏妙面前炫耀起来了。

  “哦?”苏妙和冯紫英都忍不住讶然问道。

  苏妙是眼眸一缩,而冯紫英则是这两日都没有去兵部,所以并不知道南边儿倭人进犯的动静,没想到倭寇居然又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居然进犯南通州了。

  但南直隶的江防海防因为这一二十年的懈怠都很薄弱了,倭人如果真有三千精锐,再凭借其舰船的机动能力,真的可能会在南直隶那一带搞出很大的麻烦。

  这种暂时性的消失,往往就预示着更大的危险在后头。

  卫若兰自然想不到那么多,他只是觉得冯紫英和苏妙都为之震动,很是得意,越发兴奋:“也是南直隶那边卫所军队太过孱弱,若是换了这北面试一试,紫英,我听说登莱水师舰队现在力度很大,已经开始建造装设大型火炮的舰船了,届时不但是东虏,便是朝鲜人和倭人也要忌惮几分了吧?”

  苏妙微微色变,但是迅即就恢复了正常,而冯紫英也被卫若兰突然来这一番话给弄得忍不住皱眉,并没有觉察到苏妙的表情变化,这等已经算是军事机密的话却被卫若兰这种王孙公子随口道出,尤其是在这种场合,实在是很不合适。

  不过冯紫英也知道大周历来就是如此,许多官员心目中根本就没有保密意识,但是却又喜欢八卦,到处打听消息,不该自己知道的也要去打探,不该说的也随口乱说四处炫耀,尤其是中基层官员中这种情况特别突出。

  不过登莱水师舰队的建设情况便是兵部这边知晓的人也不多,尤其是在王子腾南下湖广之后,沈有容坐镇登莱,一力打造舰队,对外消息封锁得很严。

  而从宁波迁移过去的两家船厂也总算是紧赶慢赶的开始从吕宋那边聘请来的佛郎机船匠那里开始设计制造盖伦和克拉克船了,实际上盖伦战船和克拉克船在欧洲已经极为普遍,而克拉克船在南洋也不鲜见,便是大周这边也是因为是否需要而没有涉足这一块。

  在冯紫英和沈有容的强力推动之下,这两家船厂都按照冯紫英的要求,开始到南洋满剌加和吕宋去挖角红毛番和佛郎机船匠,只要开出足够的薪俸,并不难挖到人,甚至还能通过现有的船匠从其母国吸引更多船匠工匠过来,只要你开得起足够的薪水。

  在登莱那边虽然干得很红火,但是在京师这边知晓的人却不多,王子腾本身就对水师不感兴趣,所以精力都放在登莱军上,走了之后,登莱那边就更是沈有容的天下了。

  但这些消息怎么连卫若兰这个公子哥儿都知道了?要知道舰炮的铸造才刚提上议事日程,沈有容也是在心中才和冯紫英提到,从红毛番那边挖来了几个铸炮师,开始规划铸炮事宜,也希望冯紫英这边能够提供一些这方面的人才。

  “若兰你从哪里得闻登莱水师建造舰船了?”冯紫英实在忍不住了,启口问道。

  “呵呵,兵部我也是有些朋友的,前几日在和车驾司的朋友喝酒时,便听到其中一个主事在说登莱水师舰队现在胃口很大,居然要想建造可以安设大型重炮的舰船,花费巨大,现在王总督南下湖广了,兵部就不愿意在多花钱在水师舰队那边了,为此水师舰队那边和兵部车驾司还有户部一直在撕扯呢。”

  卫若兰洋洋得意,冯紫英却恨得咬牙,兵部车驾司这帮蠢货居然连这些消息都能在酒桌子上乱传,难道不知道这些消息的重要性和保密性么?一旦被东虏和朝鲜人乃至倭人知晓,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风波来。

  “若兰,这等消息最好不要乱传,且不说真假,这等军机要务,你我不适合说这些,也请苏大家莫要妄传。”韩奇看出了冯紫英脸色不好看,赶紧插话道。

  苏妙赶紧点头应是,倒是卫若兰还没有意识到大嘴巴一张又道:“紫英,那沈有容便是你推荐给王子腾的吧?听说当时沈有容在兵部武选清吏司那边都坐了许久冷板凳了,说你慧眼识才推荐给王子腾,后来王子腾还在埋怨说你推荐过去的人专门和他争权争银子,说沈有容提出的巨舰大炮计划你是始作俑者,……”

  冯紫英立即感觉到苏妙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锋利感,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些敏感了。

第五十八章 来自何方?

  冯紫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卫若兰的话题才好。

  他第一次发现卫若兰这家伙生得如此好一副皮囊下边竟然是如此弱智幼稚,韩奇都已经提醒过他了,他还在这里大嘴巴狂言无忌,难道不明白内外有别么?还是真的觉得这苏妙就是他的红颜知己了?

  但这种情形下不回应也不好,冯紫英只能轻描淡写地道:“水师舰队造船不是很正常的么?倭寇袭扰,还有日后和辽东来往,难免都要用到舰船,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再说了,这也非一朝一夕之功,以朝廷的财力,十年八年之后能见到成效都算不错了。”

  “所以王子腾才不乐意嘛,他这个登莱总督还能当到十年八年后?”卫若兰乐呵呵地道:“所以你就得罪了王子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