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嗯,冯卿心忧国事,朕只有欢喜之意,卿又何必惶恐?”永隆帝微笑颔首,“朕听闻黄得功部出喜峰口增援曹家寨李如樟部,冯卿可是担心李如樟部的失利会让你父亲背上不利的名声?”
冯紫英脊背又是一阵恶寒,这一位可真的是句句诛心啊,问得自己从哪个角度回答都不合适。
想了一想,冯紫英也只能跪下叩拜,“陛下圣明。”
永隆帝哈哈大笑,状极欢愉。
第十六章 不动声色地塞人
对冯紫英的这番表现,永隆帝芥蒂顿消。
毕竟还是一个小家伙,还没有学会那些个老油子们面不改色淡定自若地给你一大套理直气壮的辩解,这很好。
实际上永隆帝对这个并不在乎,无论是冯紫英强词夺理的诡辩,还是故作委婉的解释,都在情理之中,谁会愿意承认自己的私心杂念?这岂不是对君上对朝廷的一种不忠?
但是冯紫英这般半遮半掩的承认倒是很符合永隆帝对冯紫英的看法。
并不掩盖本心的欲望,但是也懂得分寸进退,就像外界传言冯紫英有寡人之疾,好色贪花一样,这有什么值得多批评的?
才华横溢,誉满京师,风流倜傥,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人家有没有流连花街柳巷被御史攻讦,也没有和什么有夫之妇勾搭成奸,便是纳了胡女姊妹为妾,索要通家之好的美婢占为己有,这算个什么?
只怕人家都是乐见其成呢。
攀上这样一个无论是名声、人才、家世一等一的,前途又无限光明的年轻文臣,哪个姐儿心里不愿意?哪个家庭又不乐意?
当然永隆帝也知道自己钦赐三房兼祧肯定也为冯紫英的这段风流故事锦上添花或者火上浇油了,让他才华和风流名声并驾齐驱,这日后倒也能成为史书中值得一书的故事。
“好了,朕也知道冯卿不是那种不知轻重分寸之人,你父亲也当是如此,说说有多大把握,听说兵部那边至今还没有得到李如樟部那边的消息。”永隆帝好整以暇的把身子靠在御座中悠然道。
“回陛下,此番出喜峰口增援曹家寨的事情,臣和诸将也是仔细商量计议过一番的,原五军营中一部贺虎臣部,也就是在三屯营一战中率部突围而出那一部,当时也强烈要求加入此番北出喜峰口增援曹家寨,士气也不错,但是臣考虑到五军营经此一战,斗志大消,虽然贺虎臣部看起来颇有些知耻而后勇的架势,但是臣还是没有敢同意,而本身也有蓟镇军一营在太平寨驻扎,所以臣才抽调了各部的精锐组成这样一支军队,兵贵精不贵多,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却几乎都是整个永平府境内能跳出最能一战的了,而且人数少也能减轻后勤补给压力,……”
冯紫英侃侃而谈,“臣相信这样一支军队是可以实现我们的目的,只不过出喜峰口是燕山山地,行军可能会很艰难,耗时也会很长,但臣相信也就在这几日里就该有消息传来了,届时李如樟部和黄得功部合二为一,便能再回古北口,复夺潮河所了,如果打得好的话,未尝不能给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背后一刀。”
虽然知道冯紫英话语里有些夸大其词,就李如樟部和黄得功部加起来也不过万余人,岂能给一二十万蒙古大军造成多大的威胁?但是永隆帝还是很喜欢听到这样提气的话语。
起码不像朝中民间那些对时局形势双方情况一窍不通的家伙却是翻弄嘴皮子比谁都厉害,成日里在那里危言耸听,哀叹蒙古人可能要重演前明土木堡之变后围困北京城的那一幕,让永隆帝每日不胜其烦。
“嗯,冯卿,京营在三屯营一战中的表现让朕大失所望,没想到还有你提到的那个将军意欲一雪前耻的心气,这个姓贺的将军是什么情况?”永隆帝对冯紫英提到的那个京营中意欲加入增援曹家寨的武将很感兴趣,对这样一个有如此心气的武将他毫无印象,多半级别不高,而且大概率不是武勋出身。
“皇上说得是贺虎臣么?他是五军营一个把总,隶属于参将戚建耀部。”冯紫英知道自己成功的勾起了永隆帝的兴趣,这也是他有意提及贺虎臣的目的,“此人是保定军户出身,考中了武进士才进了神机营,倒是颇有些勇武气概,奈何京营中多年养尊处优形成的痼疾,他也只能随波逐流了,此番听闻我有意用兵增援李如樟部,所以他才想要立功赎罪,……”
永隆帝听得冯紫英介绍贺虎臣的情况,心里略感失望,一把把总,级别实在太低,但转念一想,京营中不都这样,好的位置都被那些武勋子弟占住了,自然也轮不到这些真正军户出身还是武进士身份的良才,所以也是暗自记住这个名字。
日后若是要重建京营,此人倒是一个可以重用的角色,只要自己破格提拔,非武勋子弟和武进士出身,简直就是再好不过的干将,自然能纳为己用。
“听说京营溃败之后逃到永平府那边的将士甚多?”永隆帝貌似随口问道:“不知道想贺虎臣这样还有些心气血性的武人有几个?”
“回陛下,京营在三屯营城东城西两部都只是溃败,并未被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全歼,所以逃出来的溃兵其实不少,臣在离开永平府时,已经陆续有接近两万士卒来到永平,论理他们该去遵化找蓟镇那边才是,臣也问过他们,大概是惧怕遵化还要和蒙古人有战事吧,所以他们大部分都选择逃到永平这边来了,至于说陛下所说的有心气血性的武人,臣也不好多置评,……”
冯紫英装作努力回忆的模样。
“不过我走时,好像还有一个才带着一部跟随着韩尚瑜韩大人一道来的杨肇基部好像还有些来头,据说他是带着一部拼死断后,和蒙古骑兵鏖战几番,且战且退,才保得韩大人一部能够逃脱,……”
杨肇基的确是一个人才,能在溃败大势已成的情形下还能组织起断后,甚至还来了一次败退后的伏击,打了一个漂亮反击,虽然因为兵力不足并没有起到多少战果,但是却还算成功的阻击了对方尾随追杀的意图,在京营中也相当难能可贵了。
冯紫英走之前也把杨肇基和贺虎臣一样都列为了抽选京营逃卒中重新整编的种子选手,就看他们这一段时间能不能有所成就,到时候送他们一场造化。
杨肇基,永隆帝又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但是他没有再问对方出身身份,那样就太露骨了。
只需要下来让卢嵩查一查,就知道贺虎臣和杨肇基的基本情况,本身就有着京营武官身份,如果真的不是武勋子弟,又有着一定才能,他自然不吝提拔纳为己用。
冯紫英现在已经大略能揣摩到永隆帝的一些心思了。
对于京营,永隆帝已经意识到哪怕他是皇帝也不可能就把这样一支力量彻底废除了。
不说本身京师城的守卫就需要一支庞大的武装力量,这是传统规制,哪怕这支庞大的武装力量可能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日渐腐化堕落,战斗力会日渐消退,但是只要十来万人摆在那里,给京师城乃至京畿之地数百万老百姓的安慰,给京城中达官贵人和高门大户们的心理安慰都是必不可少的。
更不用说这支力量背后多达二三十万生活在京城内外的士卒亲眷。
这同样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力量,换了在别的地方也许影响不大,但是他们生活在家京畿之地,而且大多生活在京师城内,一旦伤害到他们的利益,那就不容小觑,甚至某种程度上能裹挟民意。
现在永隆帝要做的就是两桩事儿,一是通过各种手段掌握和夺取京营的控制权,这不涉及普通士卒,主要是武将军官,现在内喀尔喀人把这帮人抓走了,简直是再好不过;二是重新提升这支军队的战斗力,但这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甚至也不是最紧迫的,远比不上前者。
只要京师城内只有这一支决定性的武装力量,那么谁掌握了它,谁就占据了绝对主动。
所以,宰赛手中的几百号人就很关键了。
冯紫英猜到了一些东西,但是也知道永隆帝永远不可能说出来,只需要臣子们自行理会罢了。
“内喀尔喀人是一个不错的合作者,他们对建州女真有敌意,同时又不太甘于臣服于察哈尔人脚下,而且地理位置正好处于察哈尔人以北,外喀尔喀人以东,建州女真以西,甚至还能连接东海女真,所以这样一个合作者的存在极其有价值。”
冯紫英耐心地向永隆帝介绍着自己为什么愿意和内喀尔喀人谈判甚至表露出愿意结盟的意图。
“科尔沁人很危险,从各个渠道的情报显示他们正在积极的和东虏勾结,双方一旦结盟,夹在他们中间的叶赫部和乌拉部就非常危险,所以必须坚决遏制科尔沁人的这种姿态,好在此次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南侵使得宰赛的威望得到很大提高,内喀尔喀人对科尔沁人可以施加更大的压力,我和宰赛说过,如果有必要,辽东、叶赫部和内喀尔喀五部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联手彻底肢解科尔沁人,总之绝不能让建州女真的手轻易伸入东蒙古草原,……”
第十七章 君臣
永隆帝听得很认真,他很清楚冯紫英其实是在代替其父在阐述辽东未来的战略,两父子应该是在辽东的战略上有过探讨,这也正常。
不过他现在更感兴趣的是内喀尔喀人手中的俘虏问题。
冯紫英其实也意识到了,但是他需要把自己的话题说完,否则永隆帝一旦心思转到他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上,自己替老爹的一些辩解就会失去意义了。
“抚顺所关的失守,家父有责任,之前臣就向家父建议过,不要囿于外界非议,榆林和大同甚至甘肃、宁夏那边有合用之人便当大胆擢拔使用,他还是有些惧于人言,所以辽东这边将领的调整还是力度小了一些,另外也被一些人的表面忠诚给蒙蔽了,……”
永隆帝嘴角带着一份若有若无的笑意,冯紫英来替其父谢罪也是应有之意,不过这个理由也有些牵强,姑妄听之。
虽然冯唐从大同榆林带到辽东的旧部不算多,但是他却在辽东和蓟镇之间大规模的轮换,明显就是针对李成梁的旧部,担心挑战其权威,掣肘其行动,此番蓟镇面对察哈尔人入侵表现不佳,也有此原因,但是在辽东依然发生了这种事情。
“冯卿,你父亲的事情内阁和朕也议过了,今日姑且不提了,你父在辽东总的表现还是让朕满意的,东虏虽然在抚顺所关胜了一局,但是在乌拉部那边却吃了瘪,功过相抵吧,……”
永隆帝摆摆手,“朕更关心的是当下京畿这边的乱局,辽东那边东虏退去,局面暂时稳定了,但京畿这边,蒙古人仍然在肆虐,蓟镇军疲于应对,宣府军和大同军那边,看看他们在周四沟和四海治那边的表现,朕都有些不敢相信他们了,……”
永隆帝的话语里似乎是在对牛继宗下辖的宣府军和大同军被外喀尔喀人突然袭击突破感到不满,但是冯紫英却听出了其中味道。
周四沟和四海治被突破那是宣府镇的问题,板子应当打到宣府军身上,和大同军有何关系?难道就因为宣大总督牛继宗的缘故,大同军也要替人受过,显然不合情理,或者是永隆帝口误?
这怎么可能?而且永隆帝那一句“朕都有些不敢相信他们了”绝不是指周四沟和四海治被蒙古人突破,当然还隐藏着更深层次的意思。
“陛下不必过于忧心,蒙古人乃是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臣以为蓟镇军驻守东面顺义——平谷一线,绝对无忧,实在不济辽东在广宁和大宁亦可抽调军队南下,断不会耽误大事;西面有宣府军和大同军齐心协力,也当无虞,……”
似乎是注意到了永隆帝暗沉沉的目光,冯紫英斟酌了一下言辞,这才道:“臣自幼在大同长大,大同将士忠君之心天日可表,绝不会因为其他能影响的,这一点臣心有戚戚,……”
没提宣府军,也在情理之中,自己没在宣府呆过,但是大同却是自己自幼长大的地方,永隆帝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了才对。
永隆帝笑了起来,“嗯,宣府大同两军合力,将士效命,朕也应该无虑才是。”
“陛下尽管放心,大周如日中天,岂是些许宵小外敌所能撼动的?”冯紫英起身再度叩拜,“臣惟愿我大周江山永固,皇上万寿无疆,臣也当誓死效命,……”
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一气呵成,这是这个时代为官者的必备技能吧?
好像也不完全是,冯紫英内心吐糟,起码像齐永泰、乔应甲这等重臣级别的官员可能已经不能像自己这样很随意的展示舌绽莲花取悦皇帝的本事了。
果然,和戏文中所言一样,永隆帝龙颜大悦。
别以为永隆帝就是那种只听阿谀逢迎之语的昏君,能够和太上皇纠斗十余年,成功压制住蠢蠢欲动而又得到武勋主流支持的义忠亲王,让太上皇无法重新让义忠亲王复太子位,最终得以坐上大宝之位,还能和一干老辣成精的内阁诸公和六部大佬们博弈角力,永隆帝岂会是昏庸之辈?
他又岂能看不出冯紫英这一番话是发自肺腑的由衷之言?
冯紫英这番话的确是发自肺腑,当下大周朝廷还真不能乱,还离不得这位永隆帝。
永隆帝虽然算不上什么圣君,但是起码算是中上水准的角色,而且也能够分得清楚当下朝廷的轻重缓急,就凭其最终能果断压制住北方士人对开海之略的攻讦而断然推动开海,就能说明这位皇帝还是有些心胸和远见的。
当然,时代的局限性和作为皇权代表的自私性必然决定了他更多地会为张氏皇权或者说他自己的权力来考虑,这无可厚非,换了冯紫英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一样会毫不留情的压制武勋,打压相权。
不过冯紫英倒是觉得即便是要对武勋也好,相权也好,起码也要审时度势,选择好最佳时机来动手。
从现在看来,对京营的华丽一击,永隆帝和内阁兵部诸位配合得不错,当然,自己也在其中起到了关键性的推波助澜作用,这大概也是永隆帝对自己“龙颜大悦”的原因之一。
永隆帝的确心情愉悦,冯紫英用很隐晦的语言但却很坚决的语气表明了他的态度,永隆帝倒是越发欣赏这个越来越成熟的家伙了。
大同军是冯家的基本盘,虽然冯氏一门三兄弟老大老二早已过世,老三冯唐也早就从大同总兵任上卸任,但是随后接任榆林总兵和蓟辽总督兼辽东镇总兵也能给原来大同那些老部下一些希望,使得其在大同军中依然极有威望。
老上司高升了,而且也还带走了曹文诏、尤氏兄弟这些老部下,曹文诏已经是副总兵,而尤世功更成为了蓟镇总兵。
当然尤氏兄弟是冯唐在榆林收揽的部下,但曹文诏却是不折不扣的大同旧部,说明老上司对原来老部下没有忘记,若是有机会,自然还能跟着老上司升官发财,所以冯家在大同军中依然有着相当影响力。
只要冯家还在,牛继宗要想彻底控制大同军就不可能,这也许就是让牛继宗最为忌惮的缘故。
就算牛继宗能够控制整个宣府军,只要大同军他控制不住,哪怕老大那边可能和蒙古人有了某种默契可以拖住蓟镇军,牛继宗也不敢轻举妄动,这也是当初永隆帝和兵部商计的对策,为什么要不遗余力的催促大同军火速进入顺天府的缘故,就是为了平衡牛继宗控制力最强的宣府军。
只要大同军和宣府军平衡了,京师城中五军营的陈继先就算是有二心,也有仇士本的神枢营可以压制,这种微妙的平衡不打破,就算是父皇有什么想法,现在也不敢动。
“听说冯卿自幼就在大同边镇上长大,……”永隆帝还是有些不放心,他觉得自己还得要提醒一下。
“回陛下,臣五岁便一直跟随家父在大同,因为自幼顽皮,就被家父带在身边经常跑下去,对大同各路不敢说了如指掌,但是也基本上都跑遍过,……”冯紫英心里灵犀,“嗯,听说此番大同军东进京师来增援蓟镇军,亦有臣的一些长辈和朋友,便是宣府镇中亦有臣家中亲眷,臣也有许久未曾和他们联系了,正说此番若能击退蒙古人,寻个机会小聚一番呢,……”
“哦?”永隆帝目光闪动,“冯卿有心了,大同宣府边军将士一路远来,也的确辛苦了。”
有心了?嗯,冯紫英咀嚼着永隆帝这句话的含义,“陛下挂记之恩,臣定当转达到,……”
有些话点到即止,只不过这位皇上似乎还有些怕自己领悟不到,冯紫英心念百转,或许永隆帝就是需要自己去发出某种信号?
这个想法一直到冯紫英出宫时都还在琢磨。
不过很快冯紫英就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单纯了,晚间就传出皇上召见永平府同知冯紫英,并对其在永平府抗击蒙古人的表现大加赞誉,已经责令礼部和兵部要叙功了。
冯紫英听到这个消息时,手中汤勺都差点落了下来。
这个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而且连自己在宫中逗留接近一个时辰圣上赏赐一方玉佩的细节都迅速传开,很明显这是有意在造势。
就算是宫中不保密,但是这么快的速度,这么详尽的细节都能传出来,这里边的意味就长了。
义忠亲王和牛继宗他们知晓了怎么想?装病的陈继先怎么想?只怕都要三思而后行了。
搂着妻子略显臃肿的身体,面对冯紫英愁眉不展一定要问个明白的沈宜修,冯紫英无奈地把个中细节说了个透彻,尤其是皇上用得炉火纯青的离间手段,沈宜修听完也是目瞪口呆,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丈夫。
良久,沈宜修才幽幽地道:“相公,那你在担心什么呢?皇上的信任看重难道不好么?或者你在担心义忠亲王……”
第十八章 家事国事
冯紫英摇摇头:“天家之事,咱们能不掺和尽量不掺和,我可是文臣,不是武勋。”
言外之意是武勋卷入进去还可以说身不由己,文臣不参与那是惯例。
“那公公呢?”沈宜修还有些不太明白。
“我爹当初为了不当那个五军营大将,宁肯远赴榆林,就是不愿意搅和进去。”冯紫英苦笑,“没想到到了辽东,这个蓟辽总督身份也还是甩不掉,蓟镇还在我爹下辖,所以……”
“所以什么?”沈宜修扑闪着明眸,已经要当母亲的人了,这会子坐在冯紫英腿上,比起以往的轻盈,沉重了不少,冯紫英很享受这种难得的温情时刻。
“所以有时候也不免不了,不过我爹远在辽东,消息传递也需要时间,所以有时候就只能由着尤大哥自家决断了。”冯紫英忍俊不禁。
恐怕这个时候尤世功才能深刻感受到好像这个蓟镇总兵位置不仅仅是位高权重那么简单,还一样风高浪险。
也不想想,哪有只享受权利不尽义务不承担风险的好事儿,不过父亲将尤世功放在这个位置上也是有所考虑的,比起曹文诏的威猛刚烈,尤世功显得更为老练圆滑一些,他在蓟镇总兵这个位置上坐着,能更让人放心。
“那京中局势会不会有危险?”沈宜修现在怀了身孕,深怕出什么乱子。
丈夫原本在翰林院当个修撰好好的,现在却骤然去了永平府,去也就去了,却又赶上蒙古人入侵,永平府首当其冲,那也罢了,丈夫完美的完成了抗击任务,可现在又被卷入更深不可测的天家夺嫡之事中去了,这也让她难免忧心。
沈宜修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弱女子,自幼跟随父亲读书识字,也时常听得父亲讲述朝中之事,只是却从未有丈夫这一次所面临如此复杂的局面,简直比父亲所叙述的那些还要复杂诡谲几倍。
“应该问题不大,蒙古人打不进来,无外乎就是带起一阵风而已,一个月之内,绝对只能退兵。”这一点冯紫英很肯定,“当然蒙古人肯定不甘于如此虎头蛇尾,还会在城外周边地区肆虐,但是只要打不进城,他们迟早只有走人,就看兵部怎么安排,如果要尽可能避免日后赈灾压力太大,那么还是应当主动出击,宣府军和大同军的精锐都到了,没理由就这样保持防守姿态,……”
冯紫英现在也吃不准牛继宗的想法,论理牛继宗不能算名将,但起码算一个宿将了,宣大军都在他手中掌握,面对又是粗糙散漫的外喀尔喀人,只要寻找机会,是完全可以给外喀尔喀人一个教训的。
只要给外喀尔喀人一个教训,让外喀尔喀人意识到呆在京畿之地并没有任何结果,甚至只能付出更大的代价,他们就会打离开的主意,起码现在外喀尔喀人也一样颇有收获,只要想走,便是察哈尔人也无法阻止。
或许牛继宗还在等一个时机,等待对手露出破绽,但是这个对手是外喀尔喀人,还是京中某人?
见丈夫虽然有几分忧思,但是气色却还淡定,沈宜修心里也慢慢踏实下来,想到自己丈夫便是不是京官,依然为此等事情操心不止,包括皇上和朝中诸公都还如此倚重,她内心也是无比骄傲。
“相公,前几日君庸来妾身这里也说起相公,说相公虽身不在京中,但名声却依然流传,也是艳羡得紧呢。”沈宜修想起什么似的,微微笑道。
“是么?我有些不敢置信啊,君庸可是很骄傲的人,我记得便是我考中进士以及得授翰林院修撰,君庸也未曾有什么多少言语啊。”冯紫英笑着道。
“君庸与杨文弱和侯氏兄弟素来相熟,对杨文弱尤其佩服,但是前几日他就在说,杨文弱身为堂堂兵部员外郎,居然被兵部堂官们支到永平府去问计,而杨文弱他们居然还视为一次难得差遣,趋之若鹜,这让他倍受打击,……”
沈宜修想起弟弟一副不忿的模样,忍不住掩嘴轻笑。
“怎么,连杨文弱在我面前也得规规矩矩的请益听教,他还觉得我这个姐夫是浪得虚名不成?”冯紫英也笑了起来。
“嗯,现在连杨文弱对相公都自愧弗如,所以君庸自然也就没有话说了。”沈宜修心情很好,“不知道相公什么时候回永平?若是还有些时间的话,我便让君庸回来吃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