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他和齐永泰都是河间府人,北地士人中山东、山西的士人群体最大,相比之下北直隶这个地处大周腹心之地的所在士人相比之下似乎就要黯淡许多,甚至比河南都要逊色,也幸亏有齐永泰这个阁老撑着场面,否则北直隶还真的欠缺拿得出手的人物。
所以冯紫英齐永泰的得意弟子,自然也要被孙承宗高看几分,不过冯紫英的确当得起大家的看重。
齐永泰和孙承宗谈过了,有意要其出任四川承宣布政使司左参议兼叙马兵备道,这是在耿如杞出任重庆府同知之后朝廷针对西南的另外一个举措。
所有人都意识到蒙古人此番入侵看起来雨骤风狂,但是只要扛过这一个月,蒙古人就只能灰溜溜的撤军,而面对蒙古人的威胁,只要大周内部自身不出问题,蒙古人此番掀不起太大风浪,而一旦西南有乱,那才可能是真正的肘腋之患,甚至可能从肘腋之患上升为心腹之患。
内阁中连最乐观的李三才估计西南之乱一旦爆发,恐怕一年能处理下来那就是阿弥陀佛了,方从哲的判断是一年半,而比较悲观也是主流的看法是两年到两年半,包括叶向高、齐永泰以及张景秋他们的看法都是如此。
而最悲观的莫过于柴恪,他认为如果能够排除其他干扰的话,也许三年时间能彻底解决西南之乱,但是如果有其他外界因素影响的话,三年都未必能解决掉。
孙承宗倾向于柴恪的观点,因为他更担心除了西南之乱外,大周内部还会有其他不确定的变乱冒出来,当然他更担心由于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的干扰可能会影响到朝廷对西南的用兵决心和投入。
另外还有一个隐忧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那就是太上皇、义忠亲王和皇上的关系以及皇上的身体不佳,这一点无人敢提,但是却又无人敢忽略。
义忠亲王虽然比皇上大几岁,但是身体却比皇上健康许多,现在还活蹦乱跳,精神劲儿比谁都足,而这一年皇上身体欠佳,再加上还有一个一直保持着缄默态度暧昧的太上皇,这才是大周最大的隐患,一旦炸裂开来,恐怕会让整个大周都陷入彻底混乱。
有时候孙承宗都在想,还不如这桩事儿早点儿爆发出来,解决了之后,大周也能迎来一个安定期,腾出手来好好解决这内部和周边的威胁。
这样半空中吊着,等你在全力以赴处置其他威胁时,突然内部出了变乱,那就真的只能抓瞎了,但这种想法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而已,谁敢公开提出这种内部变乱的可能性?
问你一句,究竟指的是什么,你怎么回答?
孙承宗当然也看得出来皇上的一些手段,比如把京营打发出去,一下子就通过蒙古人的手把京营中的武勋势力打断了脊梁,几百武勋子弟武将军官现在据说已经被押回了草原路上,不知道皇上得知这个消息时会不会睡着都笑醒过来?
但反过来京营中残存的武勋势力呢?会不会对皇上更敌视,义忠亲王会不会趁机上下其手?
想到这里,孙承宗都举得头大,张景秋和柴恪肯定也能想得到这些问题,可这些问题能想到是一回事,你要去处置却真的有些无从下手了,甚至只能是睁只眼闭只眼听之任之。
如果说现在大周一片安泰,那也无所谓,内部变乱也就那么回事,管他是义忠亲王粉墨登场还是皇上力挽狂澜,终归还是张家一家人的事儿,对于朝廷影响不大。
但是现在北有建州女真和蒙古人,西南有土司们,内部还有潜藏的如白莲教这样的不稳定苗头,一旦真的爆发争端,这些家伙会不会趁机浑水摸鱼?可以想象,肯定会。
厅内人思绪纷乱,厅外人冯紫英却是意气风发。
踏入厅内,张景秋和孙承宗、袁可立都在,柴恪还未到。
冯紫英估计这样一个听取自己汇报,应该也就这么几人了,杨嗣昌有资格参与这样的小范围汇报,也足以说明其越来越受到兵部内部的看重,当然其父杨鹤的特殊身份和他的湖广籍出身也为其加了分。
不出所料,柴恪一到,立即锁厅,上一次的袁应泰和丁元荐都没有再参加。
开门见山,柴恪就要冯紫英把黄得功部出塞增援曹家寨李如樟部的情形和与内喀尔喀人谈判结果和后续情形做介绍。
冯紫英也没有遮掩什么,如实介绍。
“这么说黄得功部并非辽东火铳营所部?”张景秋和柴恪甚至孙承宗和袁可立都吃了一惊,“所谓的永平新军其实就是永平各州县抽调起来的民壮训练而成?三个月时间?”
“诸位大人,其实也不能那么说,黄得功和左良玉二部其实是我父亲亲兵营的精锐,鉴于蓟镇军摆明是要放弃永平府,可作为永平府同知,总还是要做一些事情,这样直接放弃迁安和卢龙,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都难以接受,……”
冯紫英很坦然,父亲派来的两部亲兵没问题,就算是兵部也只能腹诽,亲兵均为总督自己想办法养活,其兵饷粮秣均不在兵部户部簿册上,所以这没什么不敢见人,九边总督总兵哪个不是如此?也就是规模大小而已。
“可是二部才多少人?”袁可立冷静地问道:“二部变成两个营,三个月时间,兵源是民壮,这种扩编方式,只会让整个军队的战斗力急剧下降,甚至连原来的两部都不如。”
都是知兵的,这些伎俩手法瞒不过人。
“袁大人,我得解释一句,兵源来源于原永平府三卫屯兵,只不过因为十多年前裁并缩减,他们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仍然是具备一定战斗力的,另外一部分才是来自民壮,永平府民风素来强悍,民壮训练有素,和其他府州略有不同,而且前期他们已经经过了一个多接近两个月的基础性训练,只不过黄得功和左良玉部来之后才开始接手整合他们,所以准确的说应该是五个月训练时间,……”
冯紫英不得不夸大一些,否则实在难以解释这样两营兵就能守住数万大军进攻的迁安城,就算是有叶赫部甲骑和蓟镇军一部骑兵相助也不可能。
“五个月时间就能练出一支可以应对数倍于自己的蒙古骑兵?”袁可立仍然无法相信,“卫屯兵也好,民壮也好,我从未听说过几个月时间就能练出一支精兵。”
冯紫英也知道有些情况迟早要挑明,以在座几人的精明,纵然欺瞒,也不过是一时,不可能长久。
“诸位大人,可能你们有些误解,黄得功和左良玉两部皆为火铳兵,而扩编为两营的也是火铳兵,我们采取了一些新的训练方式,专注于讲求服从,同时也在永平府士绅的支持下,加大了实战训练,单单是两个月的实弹射击训练就花费掉了接近三万两银子,……”
这番话倒是让一干人吃了一惊,两个月训练花费两万两银子,这还是两个营六千多人,这种消耗程度谁能吃得消?
几人赶紧询问花费在了哪些方面,冯紫英这才一一解释。
听闻两个月时间光是火铳枪管就打报废了三成,火药和药子更是花费无数,加上高强度的训练需要补充足够的粮食,这一算下来好像还真的有点儿靠谱了。
张景秋和柴恪几人也就罢了,对于冯紫英口口声声说的军户和民壮训练还有些怀疑,觉得应该是冯唐为了保护自己儿子安全,所以把整个亲兵营都派了过来,然后假模假样的充实了一部分民壮军户,对外就说是军户民壮训练有素了,但一旁的孙承宗却不那么认为。
在他看来冯紫英没有必要撒这种谎,纵然冯唐真的有意要帮冯紫英一把,也不可能把整个亲兵营给冯紫英,而且据他所知冯唐的亲兵营其实并没有组建完成,倒是另外三个精锐火铳营是完成了组建,当然这都无关大局。
孙承宗对于冯紫英所提到的新式训练法大感兴趣,联想到自己即将赶赴四川整军备战,甚至可能自己还没到,西南那边就要乱起来了,自己和当初的永平府一样,也急需在短时间内拉起一支能征惯战的军队来,一旦西南乱起,自己恐怕就要立即面对那些人熟地熟的土司兵。
不过此时孙承宗没有多说,他打算下来之后好好和冯紫英谈一谈。
第十四章 揣摩
关于和宰赛的谈判倒是很简单,张景秋和柴恪也能够接受。
毕竟五万多俘虏,其中还有大批武勋出身的高级武将和军官,要多少银子都很正常。
“二十万两银子不算多,五万多人,摊到每个人头上不到四两银子,不过这些武将军官的赎金就有些昂贵了,动辄数万两,便是寻常的千总、把总都是几千两,这个难度可不是一般化的大。”柴恪沉吟着道。
“宰赛也需要回去对内喀尔喀五部和科尔沁人一个交代,毕竟他拒绝了林丹巴图尔的命令,不再西进,虽然表面上能够避免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的继续损失,但是同样也丧失了更进一步扩大战果的可能,如果不能在这一块上获得足够回报,他很难说服他们内部。”
冯紫英很客观的替宰赛解释了一句。
如果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坚持向西进攻丰润和玉田,以冯紫英这一趟回来所见,只怕丰润和玉田很快就沦入敌手,而其损失恐怕就更不可想象了。
对于这些草原部族来说,掳掠到汉人的匠人、商人和农人,对他们来说意义更大,但是这样对顺天府诸县造成的损害,恐怕更难以用银子来计算。
“紫英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们不是不明白,但是……”张景秋沉吟了一下,“内喀尔喀人会遵守诺言么?”
冯紫英敏锐地瞥了一眼张景秋,然后又看了一眼低垂着眼睑的柴恪,思考了一下才道:“应该会,但是前提是他们提出的条件我们需要兑现,比如朝廷承诺支付士卒赎金二十万两,还有关于武将军官的赎金问题,我当时并未承诺武将军官的赎金问题,但是宰赛也没有太在意,因为已经有许多商人们愿意为此担保或者帮助这些人支付,宰赛可能觉得和朝廷索要赎金可能还会遭遇压价,所以反而不怎么热心。”
这道题不好做,张景秋和柴恪似乎都觉察到了,而孙承宗和袁可立二人更是一副毫不知晓的模样,冯紫英心中好笑,看来皇上的心思,兵部这几位都是了如指掌啊。
在兵部甚至内阁的咨询其实都乏善可陈,都是这老一套,连冯紫英自己都很奇怪这等汇报自己给通政司的奏报上已经写得十分清楚了,哪里还需要自己亲自跑一趟,除非……
“臣冯铿叩见皇上。”
“起来罢,赐座。”永隆帝的目光依然如沉稳清冷,冯紫英心里踏实了许多。
他也许久没有见到这位传言沉疴不起的皇上了,但是现在看来,精气神状态都还不错,完全不像外界一些人传言的那样就快要呜呼哀哉的样子。
“朕听闻你在永平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永隆帝示意内侍把锦凳放得近一些,这让旁边内侍心里都是一抖,这位小冯修撰看来离开朝中大半年了似乎圣眷未减啊。
“回皇上,不是臣打的这一场仗,臣不过是依托迁安城和辽东军一部加上永平府训练了几个月的军户民壮,有辽东二将指挥加上蓟镇骑兵和叶赫甲骑的配合,大了内喀尔喀人一个猝不及防罢了。”冯紫英起身谢罪:“臣在这里还要向皇上告罪,臣私自截留了本该运往辽东的部分火铳,加以武装永平军户和民壮,然后与辽东军合兵,……”
永隆帝容色不变,显然是早就知道这个情况了,如此大的事情,要瞒过龙禁尉是肯定不可能的,不过这有朱志仁背书,而且取得了如此大捷,一切都过去抹过去了。
“哦?那辽东军那边的火铳你打算怎么还上呢?总不能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了吧?”永隆帝含笑道。
“当然要还,当下永平府这边和广东庄记与兵仗局和军器局合办的枪炮作坊已经能够生产火铳,只是产量还小,质量也还不是很稳定,但此番蒙古人退去,他们就打算迅速开工预计到年底就能实现当初设定的生产目标,届时将辽东那边的缺数补上不是问题,而且在质量上我们还能比西夷火铳更胜一筹。”
永隆帝满意地点点头,“嗯,你这样甘冒违犯军法的大险,甚至可能会牵扯到你父亲,就是为了保卫迁安一城?”
“皇上,臣此番誓死保卫迁安却绝非为永平一府的安危,而是考虑到对京畿未来安全的长远打算。”冯紫英知道皇帝对这桩事儿并没有彻底释去心里的疙瘩,现在或许可以容忍,但是不给他一个让他满意的解释,恐怕日后还会留在心里起嫌隙。
“哦?”永隆帝原本没有指望在冯紫英这里获得一个满意的答案,但是没想到冯紫英居然会有这样一番说辞。
“皇上可能应该知道了,由于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的南侵,密云、怀柔的沦陷,涌入京师城的流民难免已经接近十万人了,而且现在昌平、顺义和平谷三县成为战场,现在簇拥在京师城外的流民数量已经有十几万,他们都是躲避战火而来,而且可以预想,未来一个月蒙古人纵然明知道自己无法打破京师城墙,但是也不会甘于这么轻易就退出边墙,所以肯定会一连串的进攻,蓟镇军和宣府军、大同军势必和他们在这一线展开激战,以蒙古人的游骑机动能力,估计整个京师城北面都有可能沦为战场,……”
永隆帝皱起了眉头。
他听出了冯紫英的弦外之音,战争最大的问题就是遗留下来的烂摊子需要收拾,像这样一场战事可能产生的流民多达数十万,他们的家园被毁,农田荒废,只剩下人,一旦蒙古人退去,他们怎么度过这样一个凄冷的寒冬?如何熬过明年饥饿的春天?
可以想象得到,他们中大部分人只能把自己可怜的土地卖给那些士绅大户们,自己一家子沦为附籍农户,还有一部分本来就没有土地的无产者才是最悲惨的,他们卖无可卖,就只能出卖自己,甚至连自己都卖不掉的话,那就只能冻死、饿死或者沦为盗匪。
这一部分人数量不会笑,起码会在三成以上,如果按照这一次蒙古人的入侵带来的后果计算,应该不会低于十来万人,这样一个巨大的不稳定群体,如何来解决,要靠官府的赈济投入来解决,那又是一个无底洞。
“单单是一个顺天府就如此了,可如果永平府没有能抵挡住内喀尔喀人的这一场南侵,单单是迁安、卢龙、昌黎和滦州几个州县,可能就会产生超过八十万的流民,他们无处可去,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向京师而来,以往遇到水旱灾害的习惯就是如此,可这一次更骇人,……”
冯紫英的话略显夸张,永隆帝知道,但是即便是夸大其词了,打个折起码三四十万流民是极有可能的,如果在于顺天府的流民合为一体,那整个京畿之地就真的要乱了。
“你考虑到了这一点?”永隆帝略感诧异,又有些欣慰,起码这一位还是对自身的职责十分看重的,甚至知道替朝廷分忧了。
“可以预见得到,顺天府不会替我们永平府解决这些麻烦事儿,大概率会将他们重新遣返回永平府,可这几十万流民,他们失去了自己的财产,错过了播种季节,而且几乎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们熬过这个寒冬和更难熬的明年春天,可我们永平府的情况皇上可能也略微知晓,前几年我们的夏税都还有所欠缺,府库的赈济粮寥寥无几,可以说我们永平府是无法解决这样一道难题的,最终要么得由朝廷来解决,要么就是这些流民饿死或者重返京畿,甚至可能被像白莲教、闻香教这一类的秘密会社所裹挟,掀起叛乱,就像几年前的临清民变一样,但规模可能会大得多,……”
冯紫英坦然的眼神迎向永隆帝有些幽邃的目光,“臣也不愿意在陛下面前撒谎,臣才去永平府,甚至还背着一些被我们北地士人的误解,不愿意因为此事而落得个夺职待参,虽然臣以为即便是发生这样的事情,臣的责任也不大,但是作为臣子,本来就该替君分忧,哪怕承担一些臣以为可以承担的风险,那也是值得的。”
永隆帝微微动容。
他不信作为武勋世家出身的冯紫英不明白这样截留运送给辽东的火铳的后果,他也不信冯紫英意识不到这样的后果可能会给其父亲的仕途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同样冯紫英也应该很清楚他做这样的冒险成功几率并不算高,而且即便是成功了也会一样有许多关碍,可以说只要是在官场仕途沉浮过几年的官员们,没有谁会去选择做这种风险和利益不相当的事情。
正如之前冯紫英所说,兵部和蓟镇实际上放弃了对永平府的保卫,他作为同知便是无法守卫卢龙撤离,责任也不会太大,顶多也就是官声受到影响,和这种冒险之举相比就显得很微不足道了。
永隆帝沉吟着,或许此人是真的心系朝廷,或许是觉得借助这样一个机会能博得更大的声誉,永隆帝倾向于二者皆有,但是谁又没有一点私心杂念,如果是那样的人,永隆帝反而不敢相信了。
无论如何只要是能为朝廷用心效命,这样的行为便该论功行赏。
第十五章 福将,投其所好
“难得冯卿如此体谅朝廷困难,如今蒙古人入侵顺天府应对乏力,北部诸县逃难流民蜂拥而至,京师城人满为患,可能冯卿进城时也看到了,城外尚有大量逃难流民云集,可京师城已经不敢在开门接纳了,否则一旦京师城内都乱了,那将不可收拾。”
冯紫英的话让永隆帝对顺天府衙也产生了一些不满,人家冯紫英才去永平府一年不到,得知蒙古人可能要入侵的消息便知道积极应对,坚壁清野,提早准备,甚至还不惜冒风险组建民壮来保卫城池,可顺天府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做,就这么眼巴巴的把朝廷望着,就等着朝廷能一下子把所有麻烦事儿都解决了,那还要这个顺天府衙何用?
若是顺天府也能提早在怀柔、密云、昌平这些州县做好应对准备,不说一定要采取永平府那样的坚壁清野政策,但是起码可以先撤出一些城外野地的民众,防止蒙古人通过掳掠他们获得粮秣补给,也防止蒙古人将这些人掳掠回草原。
至于说城池的加固,永平府人家早早就开始做了,而顺天府除了对京师城墙十分看重外,其他州县的城池根本就没有怎么在意,而各州县似乎也一样都沿袭了以往的惯例,听之任之,结果就是等到蒙古人打进来了,才张皇失措,乱成一团。
这两相对比,差距实在太大,也难怪永隆帝生闷气。
“可是皇上,如果闭门不纳,不但有伤皇上仁德之誉,亦会给诸如白莲教、闻香教这些秘密会社以可乘之机啊,这些流民不比外地口民,都是这京畿之地的流民,一旦起了乱子,对整个京师城的危害极大。”冯紫英提醒道。
“那冯卿可有更好的主意?”永隆帝微微皱眉。
方从哲和他也提到过此事,但是赈济花费巨大,却又不能不做,而且关键在于这些流民光是靠粥米接济熬过今冬尚可,明春如何办?
他们的家园屋舍被毁,朝廷不可能替他们重建家园,这就会成一块挥之不去的伤疤留在城里城内,成为一个巨大不安定的隐患。
“是否可以考虑效仿东番迁民之策,由朝廷和商贾携手看来解决最贫困的无地流民生计问题?”冯紫英迟疑着提醒道。
永隆帝猛然醒悟,但是随即皱起眉头:“这批流民数量可不少,不是三五千人,可能涉及数万人,能行么?”
“臣以为是完全可行的。”冯紫英顿了一顿之后才道:“安福商人在东番的拓垦进行得很顺利,盐场和稻米种植都已经打开了局面,而且安福商会的人还在不断的迁入更多的流民,当然,东番荒地极多,按照现在迁民拓垦进度便是三五十年也很难达到预期目的,所以若是有机会,其实完全可加大力度,当然这就需要官府的支持和配合,……”
“而现在这种情形其实对各方都有利,这些流民一去东番只要肯拓垦就能获得土地,何乐而不为?而对于安福商人们来说,只要肯去,他们就能这些人纳入统一的拓垦计划,些许土地其实对商人们并不重要,商人们要的是这里的出产和未来的市场,……”
冯紫英又耐心地向永隆帝解释了一下东番垦拓模式,“这些流民迁移到东番,按照朝廷当初的约定,一定年数免赋税劳役,他们可以安心拓垦,但出产的粮食、盐巴可以供应大周,另外东番的稳固,可以防止红毛番等西夷和倭人对我朝东南沿海的窥伺,……”
永隆帝点点头,“唯一可虞的就是这北直隶百姓骤然远去东番,东番听说气候湿热,也不知道他们能否适应?”
“这也是一个问题,需要一个过程,另外臣也考虑过另外一个方案,迁民辽东!”
冯紫英的话让永隆帝一震,“冯卿,迁民辽东不是你一个人提过,可是你知道这其中的难处么?”
“臣知道。”冯紫英点点头:“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后勤保障问题,辽东气候寒冷,粮食难以自给自足,而原本海运不畅,导致了通过陆路运输的成本高企,使得粮油等生活必备物资运到辽东之后价格极其高昂,所以辽东承载人口始终是一个瓶颈制约,但是臣以为现在其实已经可以打破这个瓶颈了。”
“哦,如何打破这个制约?”永隆帝来了兴趣。
“陛下恐怕还不知道臣去永平府做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榆关开港吧?”冯紫英问道。
“榆关?”永隆帝想了一想,“你是说山海关下的榆关,开港了?”
“对,北地士民不是一直对开海之略抱有很大疑虑么?他们认为江南在开海之略中得利甚多,而北方则是一无所得,臣也就要打破这种固有观念想法,让他们看到,我们北方一样可以从开海中获益,榆关开港就是第一步,榆关就在山海关下,它的开港可以使江南、两广乃至东番这些地方包括粮、布、油、茶等物资直接从榆关登陆进入辽西,像广宁这一线卫所运输成本起码可以比经通州和天津卫上岸节省一半以上,……”
“……,而且下一步这些商人有意在三岔河口、鸭绿江口和金州中左所分别开埠建造码头,这样一来,整个辽东地区绝大部分地区的物资运输补给成本比起现在都可以降低七成以上,……”
永隆帝眼睛发亮,辽东一直是大周自元熙三十年以后的一大隐痛,建州女真的飞速崛起简直让大周朝廷上下夜不能寐,但是要防守辽东,善战之兵是一方面,最为头疼的还是后勤保障,运输成本更成为最大的制约。
一石粮食从江南运到沈阳中卫,恐怕连四成都剩不下,六成都在路上消耗掉了,而辽东气候寒冷,使得其农业生产条件较为恶劣,只要是以种植一季粟为主,而且辽东多灾害,即便是这一季粟的种植也经常受到影响。
如果能解决运输问题,无疑可以极大的提升整个辽东的补给能力。
“如果能够从榆关、三岔河口、金州中左所和鸭绿江口四处开埠建立码头,不能说彻底解决辽东的粮食补给问题,但是臣以为起码能够解决大半,那么辽东这片土地承载人口便可得到稳定增长,但这只是一方面,臣听闻徐光启徐大人在天津卫隐居培育从西夷传入的几种农作物,一名土豆,一名番薯,一名玉米,皆是不择地土之物,辽东山地丘陵颇多,不利米麦种植,若是此三物能在辽东得以广泛种植,代替择地的粟和麦,那么亦可在一定程度上弥补辽东产粮不足的缺口。”
如果说前面一个问题冯紫英给了永隆帝大喜,那么后面这个建议就是给永隆帝惊喜了。
“冯卿,你说徐卿在天津卫隐居一事朕知晓,可是他在天津卫培育西夷作物,朕却从未听闻,你说那三物真的比米麦更好?”永隆帝的这个问题可不简单。
汉人千年以来粮食一直是粟、麦、稻为主,麦、稻也是宋代以后才逐渐取代粟成为主要作物,尤其是在北方粟的地位哪怕是到了前明,仍然占有重要地位,在辽东更是如此。
“臣只能说这三种作为更适合一些山地和土质贫瘠地区种植,倒不敢说能取代粟麦稻了,但臣听闻那土豆和番薯的产量颇大,尤甚麦稻,只不过其口味却不似麦稻那般感口,为大众所接受,但臣以为若是兵荒马乱,灾荒年间,这等物事却是最适合来填饱肚子,求得一命,……”
冯紫英的话让永隆帝连连点头,“冯卿此言有理,若是饿得连性命都不饱时,哪里还能顾得上什么味道口感?此事若是真的可行,那不仅辽东,像宁夏甘肃陕西等边荒贫瘠之地,是否皆可大规模推广,以解小民之困?”
“陛下,此事徐大人还在试种培植,可能也会因为各地土质气候水分的不同而有所区别,具体情况如何,恐怕还得要看徐大人那边的试种效果,所以臣之前也不敢妄言,只能说可以作为辽东方面的一个补充。”
永隆帝老怀大慰,他发现自己每一次见这个冯紫英,这家伙都能给自己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好像这家伙还真的是自己的福将。
“唔,朕知道,朕还不至于一下子就把希望寄托在这等尚无定论的事情上。”永隆帝笑眯眯地道:“冯卿做事,行一算三,难怪无往不利啊。”
“陛下夸赞,臣惶恐。”冯紫英赶紧起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