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宰赛还有另外一个想法,这个据说是大周年青一代士人中最睿智的人,迁安一战也的确给了自己一个很深的教训,他很想借商谈五万京营俘虏事宜来听一听这个年轻人的一些看法。
无论是对方想要游说拉拢内喀尔喀五部,还是想要刺探内喀尔喀五部情况顺带为大周张目,宰赛都不介意。
他觉得对方只要愿意说,她始终能从对方那里获得一些东西,至于说对方所说的那些,自己会不会相信,那最终还是取决于自己。
取决于自己对未来内喀尔喀五部,对周围的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对大周的定位判断。
水壶咕噜咕噜的烧了起来,要等到水开还需要时间,冯紫英延手请对方入座,宰赛也没有客套,点头示意之后坐下。
“宰赛大人,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会对我发出邀请,我原本以为迁安城下一战,可能会让我们双方结下死仇,……”
冯紫英的开场白很坦率,不过宰赛却不太满意,“冯大人,如果你是这样的判断,我觉得这既是对我的小觑,也是对你自己的轻看,布喜娅玛拉来时就表露了这层意思,我深以为然,所以才会选择主动邀请你,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太多客套,这是你们汉人的习惯,或者说礼仪,但是我们草原上的儿郎却不太喜欢。”
冯紫英哑然失笑,“也好,宰赛大人快人快语,我自然奉陪。”
“此番邀请冯大人见面,有两个目的,一是商讨京营五万多俘虏的处理问题,布喜娅玛拉曾经带过话来,但我不满意,另外可能局势也有一些变化,我们内喀尔喀诸部和科尔沁部也都需要斟酌,所以打算借此机会和冯大人当面商谈;二是,我听闻冯大人是大周年青一代官员中的睿智者,我想就未来辽东草原的前景与冯大人探讨一二,还望不吝赐教。”
冯紫英微微点头,“那我问一句,不知道第一件事情的处置方式结果是否会对第二个问题产生影响呢?或者说,宰赛大人对第二个问题有更大的期望值,以至于后一个问题也许会给第一桩事情产生影响呢?”
宰赛鹰目中闪过一抹精芒,点点头:“冯大人果然快人快语,那我也不遮掩什么了,你说的两个可能性都存在。”
“那好,宰赛大人既然如此豪爽坦荡,冯某若是还要忸怩作态,那就显得太过虚伪了。”冯紫英略一思索,径直道:“不如这样,我们把第一桩事情放在后边儿,先来谈一谈第二个问题,我认为第一桩事儿不过是着眼于眼前,而第二个问题则是着眼于长远,如果是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大人代表内喀尔喀五部来,那我会选择先谈第一桩事儿,但是宰赛大人,我倾向于先说第二个问题。”
宰赛有些不悦,“大人不必对我叔祖如此轻看以抬高宰赛,宰赛还不至于那么浅薄,……”
冯紫英朗声大笑,“宰赛大人误会了,难道你觉得冯某就是如此浅薄,还需要用这种粗浅低劣的手段来迎合你么?”
宰赛一想也是,冯紫英何许人,岂会用这等便是自己身后的莽骨大都能看穿的低劣招数讨好自己?
“那就是我误解了,不过冯大人这么说,的确很让我好奇,……”
宰赛注视着冯紫英,冯紫英也不客气,“我对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大人也很敬重,据我了解卓礼克图洪巴图鲁能够把内喀尔喀五部带到当下这种局面,殊为不易,而且他能果断支持宰赛大人执掌内喀尔喀五部,亦是慧眼识人,这并非冯某阿谀宰赛大人,宰赛大人能够让内喀尔喀五部在察哈尔和建州女真之间保持着独立自主的地位,使得内喀尔喀五部利益最大化,非智者难以做到。”
一句独立自主和利益最大化,说到了宰赛心上,也让宰赛眼中精芒更甚,“冯大人过誉了。”
“呵呵,宰赛大人不必谦虚,我这个人素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好就是好,不行就是不行。”冯紫英坦然道:“内喀尔喀五部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不能简单的再沉迷于眼前的利益,的确需要慎重思考未来的方向了。”
冯紫英的话让宰赛和其身后的莽骨大、比领兔以及所宰仨人都是一凛。
“愿闻其详。”宰赛沉吟了一下,还是再掉了一句文,这也是多年前那位汉人读书人教授给他的话,适合于向别人请教的时候谦虚说法。
冯紫英也想了一想,这才启口:“不如这样,我问几个问题,宰赛大人可以不回答,但是不要诳言。”
宰赛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宰赛大人觉得现在内喀尔喀五部和察哈尔人与建州女真相比,如何?”
“不如。”宰赛毫不犹豫地道。
“那不如在哪些方面?”冯紫英不客气的问道:“和察哈尔人相比不如在哪里,和建州女真相比又不如在哪里?为什么?”
这个问题就有些复杂了,虽然平素族里人都议论过和察哈尔人以及建州女真的实力差距,但除了人口差距外,还有哪些方面?以及冯紫英最后提出的为什么这个问题,就很考较人了。
宰赛自然不愿意草率的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愿意在第二个问题上就卡壳说不回答,这很容易被对方轻看。
良久,宰赛才缓缓道:“和察哈尔人的差距怎么说呢,比较复杂,从法理上来说,林丹巴图尔之祖和我们内喀尔喀五部首领之祖都是满都海哈屯所出,都是达延汗一脉,察哈尔之祖是长,我们是幼,我们和外喀尔喀不一样,他们之祖是苏密尔哈屯所出,不过草原上这种传承有时候很重要,有时候又不那么重要,否则也就没有卫拉特的也先太师横扫整个草原的故事了,……”
“察哈尔人口比我们内喀尔喀更多,另外察哈尔部所处的位置也更优,……”
“等一等,我打扰一下,宰赛大人所说的察哈尔部所处位置更优,体现在哪方面?”冯紫英不慌不忙地问道。
宰赛一愣,若有所悟,点点头:“察哈尔部地处位置更南,牧地水草更丰美,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更主要的还是它紧邻大周腹地,与大周接壤之地从辽东到山西,皆可互市,大周对其也更看重,其能从大周得到的东西也更多,所以……”
冯紫英也点头,“还有么?”
宰赛犹豫了一下,“部族人口,以及部族中那些匠人、商人、农人的数量都决定这一个部族的实力,这方面察哈尔人都比我们更强,……”
“因为那些匠人、商人和农人可以让你们获得更稳定更多的粮食、武器、铜铁料、甲胄、盐、茶、布、丝?”冯紫英接上话,“如果这些东西更充裕,你们的部族人口会更多,战士会更精锐,战斗力会更强?”
“对。”宰赛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意识到了对方为什么会问这些问题了,他要指明察哈尔和外喀尔喀之间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差距,根本原因是什么?
“那建州女真和你们相比呢?”冯紫英不为己甚,把话题转到建州女真身上。
宰赛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道:“和建州女真的差距甚至比察哈尔人更大,……”
冯紫英再度打断对方:“那四十年前,建州女真和你们内喀尔喀比呢?”
宰赛全身一震,良久才道:“四十年前建州女真不值一提。”
“那为什么四十年后建州女真就连察哈尔人都要敬畏三分呢?”冯紫英再度发出诛心问道。
第二百三十二章 历史性的会面(3)
这个问题把宰赛问住了,让宰赛不好作答,不是太复杂太困难,而是太简单。
建州女真如何膨胀崛起,这理由还用问么?
不是大周把建州左卫指挥使授给努尔哈赤,让努尔哈赤取得了大义名分,可以号令建州女真其他诸部,逐渐将建州女真八部统一起来,同时又一力扶持承袭建州左卫指挥使的努尔哈赤,才让建州女真迅速发展壮大起来么?
尤其是在李成梁第一任辽东镇总兵时代,努尔哈赤百般讨好李成梁,才使得大周在各方面都对建州女真大开方便之门,从铁料、布匹、粮食、武器和甲胄的走私,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甚至就干脆放任。
甚至连一些汉人流民逃到建州女真的地盘上,大周也是半真半假的追究一番,并不怎么计较,若是换了海西女真诸部你试一试?
也正是在这个时代山陕商会才和建州女真建立起来极为紧密的利益关系,使得建州女真和大周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也使得建州女真可以更方便的获取他们想要的一切东西。
可以说建州女真的崛起固然得益于努尔哈赤等人的励精图治,但是更大原因还是因为大周的放纵和扶持,因为当时大周在辽东需要一个打手,只是没想到这个打手突然间有了自己的想法,而大周也没有能很好的控制节奏和尺度,才酿成了今日养虎为患的局面。
一句话,大周在建州女真这一局上下得差了,才让棋子变成了棋手,现在也可以像模像样的在辽东忙这一隅和大周这个主人掰起腕子来了。
宰赛目光和冯紫英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注意到冯紫英目光里的漫不经心和满不在乎,似乎对这样一个本来是大周伤疤的事儿并不太在意,这让他既感到惊讶,也有些不解,但是内心深处更有一些说不出感觉。
宰赛觉得对方固然重视建州女真的威胁,但是却并不惧怕,这和他了解到的所有大周文武官员对建州女真的忌惮有着明显的不同。
“冯大人,这个问题我想冯大人和我其实心里都有答案,嗯,可能还基本一致,建州女真这么些年来出了一些人才,努尔哈赤和他几个儿子都不赖,加上扈伦四部(海西女真)首领太蠢,布喜娅玛拉,我不是指布斋和金台石啊,但辉发部、哈达部、乌拉部几部的首领表现的确称不上合格,才白白给了建州女真这样一个吞并海西女真诸部壮大自身的机会。”
宰赛给了一脸不满的布喜娅玛拉一个表示歉意的神色,继续向下说:“准确的说,单纯的建州女真八部并不比内喀尔喀五部强多少,但是十一年前,他努尔哈赤吞并了扈伦四部的昔日霸主哈达部之后,其实力直接膨胀了一倍,连我都觉得眼红。”
“……,这也罢了,没想到四年前,李成梁居然把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宽甸六堡给放弃给了建州女真,我简直不明白了,宽甸六堡的重要性难道你们大周朝廷不明白吗?这么大的事情,李成梁一个辽东镇总兵就敢一言而决?这对于努尔哈赤来说,这是百万黄金都换不来的宝地啊,舆图上看一眼也知道宽甸六堡落入建州女真手中意味着什么,……”
宰赛毫不客气的话语让冯紫英都觉得一阵脸热。
这其中的原因比较复杂,根本因素还是朝廷对辽东在粮饷等后勤各方面支持不力,再加上本身李成梁年龄大了,对这些事务有些懈怠了,加之朝中兵部尚书萧大亨的也是昏庸不堪,所以才会酿成此祸。
“获得了宽甸六堡,建州女真的战略纵深大增,对外扩张的大门更是洞开,所以吞并辉发部也就成了顺理成章了,我简直不明白你们大周朝廷和李成梁究竟在想什么,对于建州女真的这一明显是对你们大周辽东镇产生巨大威胁的行为视若无睹,既然你们大周不闻不问,那努尔哈赤肯定要继续他的征服大计,乌拉部和叶赫部自然要逃不掉,……”
谈到这一点时,布喜娅玛拉神色复杂,似乎是回忆起了前年的情形。
“这个时候你们大周似乎才如梦初醒,只可惜辉发部早就被建州女真吞下了肚,乌拉部也被建州女真吞掉大半,布占泰苟延残喘,冯大人,若非你父亲果断出手,只怕布占泰也成了努尔哈赤的俘虏了吧?但要我说,还是太晚了,叶赫部的实力远不足以牵制建州女真,如果我是努尔哈赤,利用这一次我们蒙古人出兵你们大周,便能彻底解决乌拉部和叶赫部!”
“宰赛,你未免太狂了!”布喜娅玛拉怒气四溢,忍不住怒斥道。
“布喜娅玛拉,我可没说我们内喀尔喀和你们叶赫部打仗,我只是站在努尔哈赤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他只需要买通察哈尔人和科尔沁人从辽西走廊和辽河套一带出手,冯大人,你父亲只怕应付不过来,建州女真有足够的实力吞下乌拉部和叶赫部,最起码乌拉部跑不掉。”
宰赛并没有对布喜娅玛拉的暴怒有什么不满,而是很坦然地摊摊手。
冯紫英倒是笑了起来,“宰赛大人的话不无道理,不过若是我们让布占泰带着乌拉部提前迁徙到叶赫部地盘上呢?”
“哦?”宰赛目光一凝,“这倒是一个妙招,不过布占泰会答应?”
“生死攸关,他能不答应么?”冯紫英笑着道:“他不还眼巴巴地瞅着布喜娅玛拉么?”
宰赛一愣,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布喜娅玛拉。
哪怕他是草原上的鲁莽汉子,但是也能感觉到布喜娅玛拉对这位小冯修撰有些不一样的态度。
他原本以为这二人之间是不是有点儿什么,但是冯紫英这么一说,好像又有点儿不像,不是说他们汉人最忌讳女人在这方面的传言么?怎么这个家伙还这么说?
“还有,迁安城一战,宰赛大人应该感受到辽东新式火铳兵的威力与以往辽东军大不相同了,努尔哈赤在辽东的细作很多,想必这也瞒不过他,你觉得他还敢不惜血本来冒这个险么?”
冯紫英的话迅速把宰赛的心思拉了回来。
想了一想之后,宰赛还是摇摇头:“我明白冯大人你的意思,但是我若是努尔哈赤,那么拿下扈伦四部是必定要走的路,即便是这一次不行,那么也会还有下一次,建州女真要想和察哈尔人与大周在辽东争雄,那他们必须要把海西女真吞下去,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也值得。”
冯紫英也很佩服宰赛的战略眼光,自己自然是明晓努尔哈赤的扩张战略,但是宰赛作为一个草原上的部落首领,也能看到这一步,那就不简单了。
“他肯定会这么想,但是能不能做到,那又另当别论。”冯紫英浅浅一笑,“很多人都需要吃过亏之后,才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光靠一腔雄心和坚定意愿就能实现的。”
宰赛觉得对方的话似乎在暗示和提醒什么,但他也不在意。
“建州女真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就是大周的扶持和促成。”宰赛淡淡地道。
“宰赛大人其实也明白我问这个问题的意思,建州女真能膨胀到这一步,宰赛大人所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我觉得还是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建州女真比起蒙古诸部能更用心的学习大周更先进的文明,包括农业、手工业和商业,其实宰赛大人甚至蒙古诸部也都隐约意识到了一些,大周也从不吝把我们先进的东西教授给你们,比如文字、律法制度、教育体系、商业规则、工业制作技能,建州女真固然从大周得到最多,但是不容否认的是他们也最肯学习和融会贯通。”
冯紫英的这番话让宰赛陷入了长久的深思,他认真思考过建州女真崛起的原因,甚至也觉得自己找到了这样一个路径,但是没想到冯紫英在自己的思考理解上还更进了一步。
“学习和融会贯通,不仅仅是通过贸易,还要通过更多的交往交流,所以我才会和宰赛大人提一个问题,内喀尔喀五部和察哈尔人、建州女真的对比,以及内喀尔喀五部未来想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状态,或者说目标。”
冯紫英的最后这一番话,终于击中了宰赛的内心深处,让他陷入了沉思。
包括宰赛身后的莽骨大、比领兔和所宰三人,也都触动不小,莽骨大是听不懂,只是懵懵懂懂感觉冯紫英的话很高深,意味深长,而比领兔和所宰是宰赛从弘吉剌部中挑选出来的佼佼者,却能大致听明白冯紫英话语的意思。
内喀尔喀五部的未来想要变成什么样,其直接关系到和大周之间的关系定位,从宏观到具体,都需要细细斟酌,这也就决定着第一桩事情该如何处理,包括对林丹巴图尔的要求如何应对,对五万多俘虏的如何处置。
第二百三十三章 历史性的会面(完)
“那冯大人可否为我们预设一下,内喀尔喀五部应该是什么样的才符合你们大周的利益呢?”
很快宰赛就反问冯紫英,都是逐利而来,那么就不妨挑开说。
冯紫英也早有准备,点点头:“对于大周来说,一个破碎零散的草原,可能更符合大周的利益,这是常态化下的设想。”
宰赛也点头,对方没有遮掩隐晦什么,这是历朝历代中原王朝对草原诸部的政策。
“但现在情形不太一样,建州女真这个变量出现了,他们应该不算是草原部族,而只能算是渔猎、游牧和农耕相结合的部族,而且很善于学习,草原部族和中原王朝的恩怨一般说来都是因为贸易而起,其根本原因是因为草原部族的生存受天灾影响较大,而且人口一旦增多的话,承载能力就会下降,更容易受到老天爷的左右,……”
冯紫英的话让包括宰赛在内的几个人都是微微点头,甚至布喜娅玛拉也都认可。
“一场黑灾白灾,就足以让一个部族元气大伤,如果这个部族内部积蓄不足,有没有外部援助,那么就此灭族也不是不可能,而许多部族往往都是因为天灾牲口大减,人丁病死饿死,而沦为其他部族附庸,……”
“如果能够有一个稳定的外部援助结为盟友,那么草原部族就能避开最致命的危险,哪怕是遭遇了天灾,通过外部援助就能够支撑过去最艰难的时候,……”
宰赛明白了冯紫英的意思,皱了皱眉,“那大周为什么不选择建州女真呢?”
“建州女真要的不是援助,他们是要辽东这片土地,他们是挑衅大周天子不可侵犯的权力,这种情形下,没有那个中原王朝会允许,除非……”冯紫英笑了笑,没说下去。
“除非出现像成吉思汗那样的一代雄主?”布喜娅玛拉忍不住插话。
宰赛心中一抖,他身后几人也都把目光落在冯紫英身上。
这个问题对于汉人来说,无论从哪个角度都不好回答,但如果要否认事实,却又太无意义。
“嗯,算是吧,时势造英雄,铁木真乘势而起,正巧赶上了中原王朝最虚弱的时候,所以他能成就一大霸业,但是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不能真正认识到文明的力量,始终难以长久。”冯紫英淡淡地道:“每一个时代还想重复前朝的故例,那都是荒谬可笑的,与时俱进,找准属于自己或者自己所代表人的位置,这才是明智之举,……”
这番话有些烧脑,无论是宰赛还是布喜娅玛拉都听得有些懵懵懂懂,既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明白。
宰赛终于还是回到自己最关心的话题:“大人的意思是内喀尔喀五部可以和大周结成盟友,相互支持,不过内喀尔喀五部始终是蒙古人一部,……”
冯紫英笑了笑,他也知道现在就要让内喀尔喀五部反叛察哈尔人肯定是强人所难,但是防止内喀尔喀五部倒向建州女真这个最基本要求却没什么难度,本身宰赛对建州女真也颇有敌意,冯紫英此番最重要的一个目的是要让内喀尔喀五部彻底压制住科尔沁人,绝对不能让科尔沁人被建州女真拉去,防止建州女真的手伸到草原上去,甚至还要和叶赫部一道与建州女真争夺东海女真,最大限度的孤立建州女真。
“宰赛大人,主动权在你手里,如何做,我无法强迫,所以我希望宰赛大人能够看清楚形势,做出符合内喀尔喀五部利益的选择,但我还要说一句,结盟不过是一个噱头,利益才是根本,而利益又是相互的,只有相互都能感受到诚意的现实体现,也就是利益,这种盟约才能持久。”冯紫英笑了笑,“辽东有足够的利益体现,尤其是在榆关港开港之后,我相信大周对草原上的辐射和影响力会持续增大,……”
草原部族和建州女真的需求是不一样的,对他们来说,一个稳定繁荣的贸易渠道是十分重要的,尤其是汉人的铁料、茶、布、盐、这几项都是不可或缺的,反倒是像丝绸、瓷器这些却是贵族们才能享受的奢侈品,即便是贵族们他们的消费能力也远无法和大周内部自身的士绅商贾们相比,所以铁料、茶、盐、布这几类大宗商品,对整个草原上的百姓来说,都是极为重要,这一点和女真人不一样。
建州女真已经打通了和朝鲜的贸易渠道,他们不但可以从大周的山陕商会这些人中获得各种贸易特权,而且必要时候也可以通过朝鲜方面来补充进口需求,这和蒙古人几乎没有其他贸易渠道是不大相同的。
而且建州女真由于长期和大周边境往来十分密切,而且还收纳了不少汉人流民,所以他们在冶铁、制革、制作武器和工具等方面都要远胜于蒙古人的水准,他们的胃口已经不局限于单纯的贸易,而是开始窥伺大周的辽东这片土地。
宰赛脸上浮起耐人寻味的微笑,“冯大人,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在怀柔、密云大获全胜,墙子岭——镇鲁营这一战,大周军溃不成军,下一步林丹巴图尔打算占领平谷和顺义,目前他们俘虏的人口超过七万人,主要就包括的密云、怀柔两县的普通百姓,目前丰润、玉田几乎是空城两座,林丹巴图尔许诺给我,只要我们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西进,玉田、丰润不在话下,所有一切都归我们处置,无论人和物,你说这条件足够丰厚吧?”
冯紫英却毫不在意,“在永平府,我们的坚壁清野政策宰赛大人应该感受到了,丰润、玉田两县且不说尚有部分蓟镇军驻守,我承认宰赛大人目前掌握的实力足以占领玉田、丰润,但是如果蓟镇兵采取袭扰策略,而两县民众也效仿永平,宰赛大人觉得这样辛苦一场,跋涉数百里,付出不小的代价,又能有多少收获呢?”
“嗯,再问一句,就算宰赛大人有所获,可是从玉田、丰润要带人口、财货返回草原,千里迢迢,殊为不易吧?难道宰赛大人真的视叶赫部和蓟镇骑兵为无物?或者觉得的辽东的火铳兵就只能在城中守卫,你们这样携带大量人口财货,我们连坐守主场,打一场阻击战、伏击战的勇气都没有?山海关柴大人那里固然以守卫山海关为重,但是如果到了这种情形下,他难道也能坐视你们带着如此人口、财货大摇大摆返回草原?”
冯紫英的话让宰赛有些郁闷。
的确,如果进兵玉田、丰润,占领很简单,可能也的确能收获有些财货,俘虏一些人口,但这要带着这些人口和财货返回草原,那可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那是两百多将近三百里地。
蓟镇军或者正面对抗力有不逮,但是袭扰、伏击却不是问题,同样如果永平方面将火铳军集中起来,选择合适地形进行伏击,一样也会给己方带来极大麻烦。
冯紫英说的都是大实话,的确抢掠一些易携带的金银财货带回草原简单,但是如果要把大量人口和大件财货也带回草原,那就不简单了,跨越长城,跋涉过山地,那都是一件难事儿,别说几万人,就算是三五千人,要带回去,都得花很大的力气和消耗,这还是在没有外部阻力的情况下。
可就目前来说,永平这边仍然保留着相当的军事力量,叶赫部的三千甲骑并没有受到多少损失,还有一部蓟镇骑兵,也就是袭扰巴林部的那一股骑兵仍然在永平活动,辽东的火铳兵,以及冯紫英提到的山海关上的仍然有一万大军,这些都是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的潜在威胁。
“恐怕宰赛大人,还不知道一个情况,登莱水师舰队也已经抵达榆关和抚宁,前期在迁安城一战中,最后一波的战斗,不知道宰赛大人感受到火铳的轮射是不是更密集,频率更高一些?那是我们登莱水师的水兵营,他们全数装备了自生火铳,目前仍然有一个营驻扎在抚宁,……”
冯紫英的话真真假假,大部分是真,当然在真的中间适当掺杂一些水分,介绍出来的口吻也是云淡风轻,相当自然随意。
宰赛注视着冯紫英,冯紫英回报以微笑。
“以冯大人的意思,我们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没必要再去顺天府那边?那我们该如何像林丹巴图尔解释呢?”宰赛语气不变,甚至神情反而变得更加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