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另有打算那也正常,人家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呢。”贾赦不耐烦了,“少管这些闲事儿,就算是多借一二十万,难道还能轮到你头上来不成?”
“那老爷的意思是……?”邢氏唬了一跳,她是最怕自己丈夫的,啥事儿都是听贾赦的。
“修园子这事儿,咱们不能让二房独占,你没事儿去老太太那边看着点儿,我那个弟妹是不怎么管事儿的,多半是要交给凤丫头来,几十万两银子的营生,断不能让凤丫头一个人独吞,……”贾赦咬牙切齿,“那是个养不家的狼,所以这桩事情,你必须要抓起来,不能让凤辣子在这事儿上得势。”
“是,不过这事儿妾身怕是也未必经管得过来,正好妾身那不成器的兄长想要从苏州来谋个营生,若是他能来京里,许多事情便可吩咐他去做,也要方便许多。”一边观察着贾赦神色,看对方气色还行,邢氏也大胆起来,“还有我那外甥女,据说也是一个精明之人,远胜于我那个兄长,倒也可以来帮我一把。”
贾赦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此事马上要动起来,你须得要盯紧了,好不容易等到这样一桩生意,定要挣个钵满盆肥。”
第一百五十六章 接战
不来则不来,一来就来四个,冯紫英受到来信时已经能感受到了来自朝廷不一般的重视程度。
练国事带队,范景文、贺逢圣、吴甡跟随而来。
他们一行来得很快,几乎是冯紫英第三封信到的第三天,就开始启程南下了。
看完来信,冯紫英也觉得挺有意思。
来的四个人中,练国事和范景文是北方士子,而贺逢圣是湖广士子,吴甡则是不折不扣的江南士人,合理搭配,谁也说不上个什么,唯一要遭人诟病的估计就是全部清一色的青檀书院弟子,但很显然官应震对此不予理睬。
放下信,冯紫英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汪文言和吴耀青,“我有几位同学兼同僚几天后会来帮我们,这样我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汪文言和吴耀青都是心中一动,同学兼同僚,那基本上都是进士出身了。
“不用太紧张,他们基本上都没怎么接触过下边这些具体事务,来的目的主要是熟悉锻炼,当然他们的身份也的确能压压场子,但论实际操作能力,可能比你们要差得远。”
汪文言笑了起来,“大人这些同学都是清一色进士,能力肯定都是有的,也就是一个适应过程而已,……”
“不一样,他们的工作范围和方式是和你们不一样的,许多具体的事情,他们还只能是一个旁观者和学习者,这一点他们来我都需要向他们明确,不要轻易下结论,而需要更多的观察了解和探讨。”
冯紫英不会轻易对自己这帮同学委以重任或者信任有加,或许他们的心态和热情是好的,但是要做好这些事情,他们还欠缺太多,唯一的优势就是他们积极态度,嗯,还有身份。
“大人放心,我们明白怎么做。”汪文言吏员出身,很清楚自己这位新东家的意思,这几位新来者应该更多的是来寻求一种锻炼磨砺,当然也算是一种镀金,如此辉煌的成果,只要是参与者回去之后难免都能获得一份不薄的成绩。
“嗯,他们还要几天才能到,但这边我们的事情不能停,而且我也得先替他们把有些事情铺排好,等他们到了熟悉一段时间,我可能还要回京一趟。”
官应震在信中也专门提到了这一点,要求他在安排好这边事务之后尽快返回京师,就东番事务向内阁和皇上进行一个全面汇报。
这也是冯紫英想要达到的目的。
东番盐务是一个诱饵,当然地却是一块很肥美的诱饵,但是整个东番的全面拓垦才是目标。
东番岛上如果能够好生加以拓垦,短期内,也就是十年间,吸纳三五十万无地流民是轻而易举的,三五十年里甚至可能达到一份内地府的级数,百万人口也是轻而易举。
更为关键的是控制了东番,未来无论是南下南洋吕宋、苏禄,还是向北控制琉球和影响朝鲜、日本,都要便捷许多,而东番良好的气候和丰富的物产也足以让这一岛之地成为真正的宝岛。
“大人要回京?”汪文言和吴耀青都有些意外。
“文言,耀青,你不会以为这里就真的是一个正式衙门,我就真的是衙门主事者了吧?”冯紫英笑了起来,“我只是中书科派出来临时先遣队,先来把这项事情做起来,我一个人也不可能把所有事情揽在手中,那既不可能,也不符合朝廷规制,许多重大事情连中书科都不能做决定,还需要向皇上和内阁汇报才能拍板,像东番这桩事儿,肯定就要回去汇报,不过我很快就会回来,开海举债的事情我先开一个头,接下来可以让我几位同学来接触慢慢接手,至于银庄的事情,还得要我来负责,……”
冯紫英也早就考虑过了,东番事务也好,开海债券也好,特许金也好,这些都可以慢慢交出去,但银庄的事情,他必须要抓住。
即便是日后要找人来接手,也必须要是一个绝对可信的。
练国事也好,范景文也好,贺逢圣也好,都还需要考察。
他知道自己也不可能把这些都捏在手里,官应震一次性派出这么多人南下,很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先前没有觉察到会有如此显赫的成绩以及带来的权力,那么现在自然就要牢牢抓住了,这也很正常,符合预期。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忍不住咧嘴一笑,看来名利二字,谁也逃不掉,连官应震这等谦谦君子也一样,嗯,齐师和乔师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大人,按照您的要求,八户十二家的代表都到了。”
“都到了?”冯紫英嘴角微微翘起,前期做了这么多准备工作,势也造得够足了,现在就等这一波了。
“嗯,基本上都到了,都是按照您的要求,要么是家主,要么是在家中能做决策的,只有极个别托病未到。”汪文言犹豫了一下。
“托病未到?”冯紫英没有理睬汪文言的犹豫神色,眼睛微微眯缝起,一抹冷意让汪文言都觉得刺骨,“也许这八户十二家数量实在太多了一些,嗯,去请龙禁尉的苏大人过来吧,我先和他谈一谈。”
满满一屋的盐商们和上一次海商们聚集的气氛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上一次是诚惶诚恐,毕竟海商们的特许资格都掌握在中书科手上,没有谁想被淘汰出局,而这一次却不一样。
盐商们的背后的实力和背景都远非海商们能比。
如果说海商们在资本实力上与盐商们相差甚远,在背景上则是更多局限于地方上,更多的是依靠地方官府或者自身家族中的一些人脉来体现,而这些盐商就真的是百年积累,涉及到的就不仅仅是地方官员而是直接要通天了,而且几乎都是利益纠缠,而非表面的情分了。
就凭这后边一点,盐商都都有这个资格傲视。
更不用说还有一个关键点。
开海债券这是中书科的事儿,不是运盐使司衙门的事儿。
哪怕你和巡盐御史关系再好,甚至可能要成为御史大人乘龙快婿,那又如何?
且不说这层关系不可能拿上台面来说,而且谁不知道林大人现在病入膏肓,已经是数日子的人了,甚至已经有传言朝廷已经确定了新的巡盐御史,即将赴任了。
这等情形下,你一个即将谢幕的巡盐御史的准女婿,能威吓得了谁?
当然,你是朝廷官员,开海之略也的确是朝廷大计,中书科掌握开海大权,关系整个江南利益,江南士绅都瞩目仰望,谁都会给你几分薄面,场面上的尊重肯定要到位,甚至你提一些要求想法,只要不过分,大家也都会附从。
但你要明白,这有底线,不能过分,这可不是我们盐商的本份儿事儿。
给你是情分,不给你是本分。
起码冯紫英在环视着这座下一干盐商们时,是从这些盐商们表面谦恭客气背后收获了不少这样的感觉。
这二十家盐商,每一家都曾经是接过驾的,甚至有好几家接过两次三次甚至四次驾。
太上皇南下畅游江南时,在扬州在金陵在杭州在苏州,都曾经在他们这家或者那家的别苑园林里逗留过,甚至还题诗作画,留下了墨宝。
虽然这些盐商们冯紫英大多都没见过,但是这么久来,有汪文言和吴耀青的反复介绍灌输,对这些盐商们他已经不陌生了,甚至他可以很熟练的把八户十二家的姓甚名谁籍贯家庭成员说得一清二楚,甚至对某些隐秘也一样了然于胸。
不过这不是冯紫英想要的东西。
这些人是盐商,不是其他群体,对其他有效的手段,对这些人未必合适。
杀鸡吓猴,那也得区分鸡和猴,刀如果捅到了猴的身上,兴许没能杀死猴,却有可能溅自己一身血。
比起海商们来,盐商们知情达意观风辨色的能力的确要强得多,起码在明面上就要做得漂亮得多。
冯紫英刚一踏入花厅里,盐商们无论老少,都早早起身作揖行礼,而且各个毕恭毕敬,脸上温和谦卑的笑容,让你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冯紫英意识到这桩事儿恐怕不好办了。
难怪先前龙禁尉在南直隶的这一位苏千户在听闻自己介绍盐商的情况时一直皱眉不语,一直到自己说完,都没有明确表态,只说需要根据情况来决定。
这是委婉的托词,冯紫英有一定心理准备,但是这是在卢嵩有明确指令给这一位的前提下,依然如此暧昧,就不能不让人心惊了。
百年盘踞,若是能随意被人掀翻,这些盐商也就不配坐在这里了,但是要实现自己的目标,要完成上边的任务,冯紫英同样知道,有些人就必须要灰飞烟灭。
有些时候,你身处在这个位置上就是原罪,至于其他理由,可以找出一百条来。
“诸位,能在这里见到大家,本官甚为喜悦,……,可能大家对我不太熟悉了解,或者知晓其人,但是却不知道本官此番南来的目的,……,嗯,甚至很多人都会疑惑怎么就找到我们头上了,是不是朝廷又要搞什么捐输摊派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有三策
虽然对这等俗套的开头已经习惯了,但是面对这几乎算得上是整个大周最富豪的一群人,冯紫英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感悟。
八户十二家,随便任何一家家资都是百万以上,虽然不敢说随便哪家都能轻松拿出百万现银,但是论整体资产,百万绝对只是最起码的基数,应该说大部分都在三四百万以上,不敢和清代十三行的伍家相比,但是在这个时代绝对是顶尖一撮人了。
只要他们愿意,每家每户凑上五十万两白银那都是毫无问题,像顶尖那几家,拿出百万现银也不是难事。
也就是说如果遇上一个杀鸡取卵心狠手辣的皇帝,真要把这一拨盐商一网打尽,抄家灭族竭泽而渔,那么收罗五千万两银子不是问题。
当然这也是臆想而已,没有哪位皇帝会有如此举措,这些盐商们也都和江南士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样做只会遭遇来自士绅阶层的强烈反击,除非你能像前世中李自成入北京一样无视官宦士绅进行拷掠。
而这对于一个王朝政权来说,其冲击和影响只能是得不偿失。
每个阶层群体的存在自都是有其道理的,想要简单的破坏这一规则都只会带来反作用,但如果只是针对其中个别人,那另当别论。
“……,本官在这里首先要澄清一点,朝廷绝无强行摊派捐输之意,诸位也可以把心放进肚子里,……”
冯紫英其实很清楚这等话很难让这些久经风浪的商人们相信,他们更信奉银子放在自己地窖里,或者变成自家田产宅子才是最稳当的,但他却不得不走这样一个程序。
礼仪做到,至于说信不信,愿意不愿意,那就要看自己后续的本事了。
几个盐商中的头面人物仍然是笑意盈面,连连点头,但是都在不动声色地探询着周围伙伴们眼底中的疑问,这一位究竟意欲何为?
打秋风?可以理解,那就赶紧划出道来,有心理准备的。
不是摊派捐输前期造势干什么?
各种花式造势,朝廷能为商人着想,为商人谋利,那不成了狼不吃肉狗不吃屎了?
什么银庄募股和开海债券,盐商们心里都透亮。
这中书科虽然不是新成立的衙门,但是却被赋予了全新的职能,这那边刚一开张,你这位推出开海之略的小冯修撰就直奔扬州而来,而且就还和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比邻而居,这太明显了吧?
不是冲着我们盐商而来,还能是冲着扬州的药材商人或者南货商人来不成?
见一干商人们仍然是面色谦和,笑容可掬,面对自己的话语,仍然是点头不断,一副拥护支持的模样,但冯紫英知道自己的忽悠并未能成功,这也在他预料之中。
“诸位,本官也知道在座诸位仰慕朝廷教化,昔日太上皇六下江南,诸公诚意可嘉,朝廷也是颇为欣慰,本官来之前,皇上曾亲自召见下官,勉励了一番,说江南士绅素来忠君爱国,……”
冯紫英语气慢慢变冷,但是话语里却还百般夸赞。
“诸位为我们江南胜境作出了莫大的贡献,比如扬州八景,还有那秦淮风月,苏杭胜景,本官也是太年轻未能有机会一睹当年太上皇南游时诸般盛世华章,实在是遗憾,不过本官也还是能从一些江南民间传奇传记中一睹风采,……”
整个堂中气氛慢慢冷了下来,有的人开始脊背渗汗,有的人低垂目光,瑟缩不安,有的人则是故作镇静,端茶细品,……
汪文言都是禁不住脊背上冒冷汗,这一干人都是可以通天的,这位小冯修撰的话兴许明日就能急递传入京中去的。
谁还能不明白你这番话的意思么?
太上皇六下江南你这干人都是一个个群情振奋,踊跃奉献,现在新皇遇到难处,朝廷正经大事儿,你们却想要打发叫花子么?
冯紫英没有理睬一干人的表情神色,他也很清楚,光凭这番话顶多能让这帮人有所警惕,但要让他们低头按照自己的意图来,还没那么简单,这些人也不会轻易就乖乖入彀。
“本官知道诸位都是累世以经营盐业为生,可能对其他营生不太了解,文言,你和在座诸位也很熟悉了,把你从林大人那里借过来,也就是要借重你,把本官此番南来的两件大事儿好好给诸位解读一番,莫要把朝廷的一番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面对冯紫英轻描淡写的甩锅,汪文言也是假作面带苦涩,只能勉强点头的模样,“呃,冯大人,您这南下的事儿,其实在下也不是很了解,也就是听你说过几回,内里许多细微之处在下也只了解一个大略,……”
“行了,文言,林大人都把你暂借与本官,你跟着本官也有一段时间了,相比这开海债券和银庄之事你也明白好坏,和诸位说一说,知晓来龙去脉,也能让他们明白这不是摊派捐输,……”
假作推托不了,汪文言也就只能从开海债券开始讲起走,把朝廷发行开海债券的目的意图,抵押物,以及履行方式等等一一介绍,然后又在把银庄成立的目的意义,以及运作模式也一一细说。
应该说汪文言的叙述要比冯紫英的效果更好,毕竟是熟悉之人,多年盐务上打交道,再怎么也要给几分面子,而且纵然林如海命不久矣,但是县官不如现管,现在还掌握着大家的命脉。
等到汪文言把所有盐商一一送走回到冯紫英书房时,冯紫英这才笑着道:“感觉怎么样,是不是不太妙?”
“大人不是有准备么?若是三五万两银子,不需要大人出面,文言就能替他们答应下来,不管是购买开海债券还是入股银庄,但大人想要的显然不止于此,他们都是人精,心里明白着呢,所以都不敢轻易表态。”
冯紫英抚摸着下颌,“我的面子这么大?二十家,每家五万两,那也是一百万两银子啊。”
“大人,您也说了,开海债券相当于是朝廷借款,还有利息,而银庄募股是入股,盈利要分红,您还真以为这帮盐商是人傻钱多不成?他们也早就通过各种渠道在朝廷中打听清楚了许多内幕,这些故弄玄虚的表面姿态瞒不过大人您,但是底细他们也是知晓大概的。”
汪文言的话也击破了冯紫英残存的一些幻想,这帮盐商的门道的确够深够宽,都是些人老成精的角色,既不会轻易被自己吓倒,但也不会和自己撕破脸,甚至他们也早就做好了要接受某些条件的心理准备了,也就是说现在就是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了。
这大周朝廷里真的是没有一点儿秘密可言,尤其是这等事情,每个人背后都有一大堆利益牵扯者,如蛛网一般,略微一动,便能知晓。
只怕这帮人在自己尚未南下时就已经在和他们在朝中的奥援们商量对策了。
“文言,你觉得我现在该怎么做?”
冯紫英沉吟着,他也有些犹豫。
杀鸡吓猴也好,杀一儆百也好,不是做不到,但是关键能不能做到利益最大化。
若是做过了头,盐商反噬的力量不能不考虑进来。
若是上边人为了利益丢车保帅,自己这开海之略就成了为他人作嫁衣裳了,他冯紫英可不是那等苟以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l避趋之的纯臣,在这大周,想当纯臣,既不现实,自己也还没有那份资格,自己也不可能去干这种事情。
“那要看大人怎么想了。”汪文言也知道这是新东家在考验自己了,目光沉静如水,这道题他其实早就在思考了,而且反复思考了许多。
“哦?讲。”
汪文言本来想讲我有三策,上,中,下,但是他不知道这位新东家喜欢不喜欢这等故作狗头军师的口味,所以还是咽下了这等想要炫耀的心思。
“当下这群盐商,多是太上皇时代留下来的老人,若是皇上和内阁真有意要不忌讳其他,那么文言推荐大人可与龙禁尉全面联手,丢开南京都察院,先拿下三四家,一举灭杀,以文言估计,一千万两的收入是稳当的,……”
冯紫英沉默不语,他当然明白汪文言所言的不忌讳其他是什么意思,那代表着皇上羽翼已丰,不在意太上皇的态度了,到那一步,若是能赢得内阁一二阁臣支持,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现在呢?
见冯紫英不语,汪文言又道:“若是大人觉得此策过于酷烈,亦可以龙禁尉为线,以南京都察院为枪,择其一二,这般下来,大人便可在盐商和南京六部中收获威信和好感,又能实现目的,三五百万两应该不在话下,文言亦推荐此略。”
盐商和南京都察院关系自然匪浅,南京都察院新任左都御史亦是从京中都察院才来的,也是朝廷对南京都察院前期表现的不满意才做的调整,若是这般,倒也算是一个稳妥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