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只是她是一个女孩子,也不可能有多少机会接触外界,更多地还是只能通过身边人来了解。
贾府那边宝玉是不关心这些的,琏二哥不在,自己这边哥哥却是一个不长心的,每日回来宝钗都要和薛蟠说一阵话,甚至还专门叮嘱薛蟠在外边多打听一些相关情况。
只是薛蟠口头上答应得好好地,一出了门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薛蟠现在成日里在大观楼里,经常和韩奇、卫若兰、柳湘莲等人在一起,也多少能听到一些消息,回来之后和宝钗提起,让宝钗也不至于对外界一无所知。
像宝玉这等如果真的想要不靠科举谋官,只有两条路,一是捐输,而是恩荫入监。
捐输名声太难听,就算是清闲官都别想留在京里,一般都只能是弄个虚衔挂着,像贾琏、贾蓉那般。
恩荫入监倒是可以,但是像宝玉是二房,贾琏已经恩荫过了,那么按照常理就没戏了,但是现在有王子腾和贾元春的关系,向朝廷要一个恩荫还是问题不大的,既然恩荫能入国子监,又何须再去青檀书院读两年?
“宝玉要去青檀书院读书?”薛宝钗也是了解自己这个表弟的,你说贾环去青檀书院读书,兴许还能考个举人什么地出来,宝玉去那一样是混日子,有何意义?
“是啊,宝二爷肯定也不想去,但是老祖宗和姨太太都想让他去。”莺儿也不清楚这里边内情。
薛宝钗想了一想,想不明白,也就懒得多想了,她更关心的是冯紫英。
“冯大爷去了三姑娘那里和环三爷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径直回去了。”莺儿噘着嘴,也有些不悦,“也没说来姑娘这里看一看。”
宝钗稳了稳心,“母亲和哥哥都不在家,冯大哥来了也不妥,……”
“有什么不妥?冯大哥原来还不是一样去林姑娘和三姑娘那里?也没见谁说什么不妥。”莺儿气鼓鼓地道:“待会儿婢子就要去冯府,找香菱和金钏儿问个究竟,冯大爷也回来几日了,怎么地却声也不吱一声?没这个道理。”
“不许去!”宝钗沉声道:“冯大哥这段时间刚回来,正式最忙的时候,岂能因为这些事情去干扰他?”
“可是……”莺儿不服,“可是他都能陪林姑娘去扬州,说是公干,谁知道他是不是公私两便?怎么回来抽一会儿时间来看看姑娘,就这么难么?莫不是做贼心虚?”
“放肆!”宝钗粉面含霜,“没了规矩了!莺儿,你再这样,我这屋里便容不下你了。”
莺儿不吭声了,眼圈却有些发红。
宝钗吸了一口气,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个贴身侍婢是在为自己抱不平,这去扬州说是公干,但是时间会这么巧?显然是要陪林丫头一趟,当然她也理解,甚至还很支持,毕竟林丫头父亲病重,这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
只不过你去了江南三个月,去之前信誓旦旦,可回来之后却连面都不愿意见一面,难道你不知道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是如何大的打击?这种滋味对一个深陷情网的女孩子有是何等的煎熬?
第八十四章 沈有容的见识
冯紫英的确很忙。
沈有容的出现让他精神一振。
这绝对是北方水师舰队的最合适的主帅人选。
熟悉辽东军情,又在福建担任水师参将多年,年龄略大,刚五十岁,但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应该正值壮年。
前世中他甚至在东番(台湾)和澎湖痛击了倭寇和逼退了荷兰人,这一世怎么也不可能比前世差吧?
沈有容到京刚到一日。
按照大周朝堂惯例,丁忧期满的官员都需要像吏部和兵部报到,然后根据缺员名额和资历排序以及报到时间来进行安排。
有些人报到就能安排职务走马上任,还有的人在京城虚耗几年也不一定能等到安排,这里边也有很多讲究和机缘。
一是要看是否有合适的相对应的职位空缺出来,你是从四品,可空缺出来不是正五品就是正四品,如果你有过硬的人脉,或者你是进士出身,又或者你丁忧之前的理念考核均为优秀,颇得吏部认可,那么吏部肯定会优先考虑,这甚至可能不会按照你排序和时间来安排。
当然,这人脉背景一说很多时候更重要,你若是颇得那位朝中大佬看重,或者有特殊交情,哪怕你本该安排的职务空缺没有合适的位置,也可以让你直接晋升安排到更高品轶的职位去。
沈有容其实在一年前就已经丁忧期满了,去年他便来过京师一趟,在兵部报道过了。
他是武将,职务安排都是由兵部武选清吏司安排,在京中呆了三个月,盘缠用光,也没等到通知,只能怏怏回乡。
今年来京师也是有人推荐,也就是汪文言给他去信,让他尽早启程去京师,并向他推介了冯紫英。
作为曾经担任过卫指挥佥事的沈有容当然很清楚自己这种三年过后早就被人忘到九霄云外的武将要想在京师中重新谋得一个合适的官职有多难。
每个官员都要面临丁忧这一难关,三年时间足以让很多人淡忘你,而且在僧多粥少的情况下,你若是在兵部或者吏部没有足够的人脉,又不愿意花银子,想要等一个合适的位置,那就熬吧。
不过汪文言的信让他精神一振。
冯紫英何许人,就算是他是一个外埠武官也一样早就有所耳闻。
去年他到京去兵部报到时,对方已经跟随兵部右侍郎柴恪出京前往西疆平叛去了,据说是直接被柴恪点将从翰林院要走。
那时候对方还只是一个庶吉士。
当然这等进士出身的庶吉士前程无疑是远大的,不出自己所料,一趟西疆平叛回来,人家已经是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了。
这就是进士之威,自己这等武人二十年披肝沥胆的戍边苦熬,甚至不及人家几篇文章再加一趟游历般的所谓出征平叛。
不过在宦海中挣扎了几十年的沈有容倒是对这个没多少看法,大周本来就是以文驭武,文臣高于武将,更别说科举出身的文臣更是高人一等。
这些都还不是沈有容最关心的,他更关注的是冯紫英提出的开海之略和打通辽南——登莱后勤补给线的建议。
这太符合沈有容的胃口了。
久在辽东的他深知辽东的困境。
建州女真仗着地利气候和民族习性优势,不断蚕食大周边地,宽甸六堡的放弃让正在丁忧守孝的他也是扼腕叹息不止,也让他对辽东局面倍感担心。
而大周在辽东基本上所有的后勤补给都需要来自内地,或者准确的说要来自江南,从粮食到布匹,这些都需要从江南经运河运到京师,再从京师经陆路转运到辽东。
这里边层层转运,人为的,天灾的,还是本身就要损耗的,消耗有多大,让人都不敢相信。
如果解决了登莱到辽南的后勤补给线,如果再能加上开海带来海运发展,那么也就意味着从松江或者宁波——登州——辽南的这条航线就可以畅通无阻,而这些粮秣布匹等各类物资的损耗起码可以下降七成以上!
更让沈有容感到兴奋的是这个开海之略,意味着将彻底废弃自前明以来的海禁政策,同时将原来开海的朝贡制度改为彻底放开的海贸制度,这是一个划时代的改革,意味着大周将彻底对海洋张开双臂,不再惧怕来自外海的挑战。
沈有容在福建十多年,太多清楚海禁带来的危害了。
福建水师就是这样缩手缩脚的慢慢被窒息而死,从最初的七八十条船近万人,慢慢萎缩到只有三四十条船两三千人,面对小股倭寇还能勉强支撑,但是遇上几股海盗就捉襟见肘了,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海盗倭寇在闽浙各地登陆肆虐。
如果不是壬辰倭乱之后日本那边安分一些,而闽浙这边也因为半公开地放任那些大海商们走私,只怕那些倭寇海盗还会更加猖獗的袭扰沿海。
所以当接到汪文言的信之后,他第一时间就上京了。
若是只图寻找一个官职,他沈有容不至于这么急切,但若是能够借此机会寻找到一个能让自己一展心中抱负的机会,那他沈有容便是马革裹尸,那也值了。
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这位冯修撰,是不是像汪文言所说的那么神通广大。
他承认这个冯紫英是肯定有些本事能耐的,能提出打通辽南——登莱后勤补给线,又还跟着拿出了开海之略来作为双管齐下,这份见识便是朝中诸公只怕能想到都未必有此魄力,但这位还是庶吉士的冯紫英却居然能说动内阁和皇帝。
沈有容虽然是武将,但也知道朝廷中南北之间的分歧矛盾有多大,像这样一个能够兼顾双方的策略,是很需要花费一番心思,尤其是在细节上更要落实才能让南北士人文臣们支持。
但他现在关心的是冯紫英有没有这个能耐本事把自己推到自己想去的位置上。
甚至连沈有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更适合去什么位置上。
正琢磨间,却听到了外间自己仆人和一个清朗的声音对话:“请问沈将军在么?”
“您是哪位?我家老爷正在休息,……”
“那能否劳烦通报一声,就说翰林院冯铿求见。”
冯铿?!
这么快就来了?
沈有容忍不住站起身来,面露惊容。
自己这帖子送过去不到一个时辰吧?当时对方好像不在家。
这么快,难道是看到自己帖子就来了?
心中怀中复杂的情绪,沈有容却不敢怠慢。
丁忧前他是卫指挥佥事,从四品官员,但是丁忧后,什么都不是,就算是自己是一个从四品的卫指挥佥事面对一个翰林院的从六品修撰,一样没有任何可资倨傲的资本。
翰林院是什么地方?未来朝中重臣的摇篮。这位连十七岁都还不到的翰林院修撰,也许要不了几年就能升到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品轶,这只是品轶,而论前途和影响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推开门,沈有容抱拳一揖,“沈有容见过冯修撰。”
“沈将军太客气,紫英不过是一介文人,如何当得起卫国戍边鏖战外敌的沈将军如此礼遇?”冯紫英一边说一边也在打量这位沈将军。
相貌平凡,个子不高,面容略黑,隆准断眉下一双精光湛然的眸子倒是让人能看出些许不凡来。
“能提出要保辽东必保辽南——登莱航线这一建议,就值得沈某一鞠躬道谢,更不用说冯修撰还提出并推动了开海之略,以沈某陋见,开海之略必将让我们大周不再受制于来自海外的威胁,无论是日本还是西夷,海禁只会将我们大周手脚捆绑起来,坐以待毙,……”
双方都是开门见山,甚至还没有坐下,便已经在言语上直言试探了。
冯紫英很喜欢这样的风格。
“紫英听闻沈将军久历辽东,后又征战福建,沿海之地要害了如指掌,水陆两战尽皆精熟,不知道沈将军认为当下大周海疆经营之略该如何行之?”
冯紫英的问话让沈有容颇为震动,忍不住又打量了一下这个负手而立的年轻人。
如果是兵部尚书或者某位阁老要问这个问题,沈有容自然可以指点江山一番,但是对方再怎么名噪天下,但也只是一个翰林院修撰,而自己要说的可是真正安邦定国的军国重事。
但是略一迟疑之后,沈有容就忍不住哑然失笑而后自嘲,自己都被兵部闲置一年而无人问津,便是自己有经天纬地的韬略,谁又会信,谁又会听?
眼前这一位虽然现在身份低了一些,但是其影响力和话语权可不低,他做不了主,但起码他可以把自己的话带给更高层面。
“从短期,从紧迫看,打通辽南——登莱补给线,便能极大改善辽东防守态势,还能防止朝鲜受到建州女真胁迫之后倒向女真,另外如果我们能建立起一支足够强大的水师舰队,我们就可以绕过朝鲜南部和日本之间的水道,一路向北,依托虾夷为基地,经略海西女真和更北的野人女真,以此从建州女真后方开辟另外一个战线!”
第八十五章 相互试探
冯紫英被震住了。
他没想到这沈有容一来就给自己上演了一出大戏。
联结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连他也都只是想了一想,甚至都不知道能否有机会,至于虾夷,便是兵部职方司那边也只知道是日本北面的一个大岛,上边有和倭人不一样的虾夷人,沈有容居然提出了以虾夷为基地进行经营。
这个建议不可谓不大胆,而且更为关键的是沈有容敢这么说,肯定也是有底气,不是信口开河,连冯紫英都不知道虾夷岛上的情形,德川幕府现在有没有征服虾夷。
“沈将军,你知道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也知道虾夷地?”冯紫英忍不住问了一句。
“冯大人,元熙三十二年之前,我一直在辽东,叶赫部、乌拉部、辉发部我都很熟悉,甚至去过很多次,没想到辉发部已经被建州女真所灭,但建州女真虽然现在把海西女真吞并大半,但是他们要想短时间内彻底同化掉海西女真诸部,也没那么简单,尤其是靠近海边的那些部族,多以山林渔猎为生,很多时候建州女真也只能是以效仿我们大周的羁縻模式来对这些山林部族,……”
沈有容的话让冯紫英意识到这一位还真的是有故事的人,照理说他都离开辽东这么多年了,不该还对辽东有如此了解才对。
看出了冯紫英目光中的怀疑,沈有容淡淡地笑道:“冯大人,沈某虽然在福建为官,但经管海防,和那些个海商打交道很多,而以前沈某也在朝鲜有些熟人故人,所以通过这些海商沈某能从朝鲜那边打探到建州女真的活动,甚至比兵部的消息更准确更细致。”
冯紫英恍然大悟,点点头:“沈将军有心了,海西女真的确被建州女真吞并大半,但实际如果如将军所言,是否可以通过朝鲜来沟通和联结海西女真?”
“恐怕很难,现在咱们大周在辽东局势不妙,朝鲜方面已经对建州女真心生畏惧,他们素来畏服强者,建州女真对他们也颇多威吓,所以他们决不会答应。”沈有容很肯定的摇头。
冯紫英其实也想到了这一点。
朝鲜素来是依附强者,虽然壬辰倭乱一战大周联合朝鲜击退了日本的侵略,但是大周在这一战中暴露出来的种种虚弱、腐败和迟钝都让朝鲜人看在眼里,只怕心里早有了别样心思。
尤其是在建州女真迅猛崛起的这几年里,朝鲜的态度已经在悄然发生变化,对于建州女真的一些要求也不敢再拒绝,这些情报冯紫英也从兵部职方司和行人司那边获知了不少。
如果不想办法逆转这个局面,只怕要不了几年朝鲜就会彻底倒向建州女真,甚至跟在女真背后咬大周一口了。
“那将军的意思是只能靠我们自己?虾夷地那边如何?将军可曾去过?”
冯紫英对沈有容越来越感兴趣,越来越有信心。
如果只是一个纯粹的悍将猛将,冯紫英也不过就是顺手提携一把,推到合适的位置上,但是现在沈有容的表现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单单是他对辽东局面的分析判断就足以让人刮目相看。
“虾夷地在日本东北端,据说气候寒冷,不亚于辽东,但也仅仅是不亚于辽东而已。我在辽东时就已经听闻过一些海西女真人提及过虾夷地,后来到福建,和一些倭寇海盗打过交道,他们也提到过曾经去过那里。岛上的虾夷人和他们倭人截然不同,但据说倭人蛎崎氏已经控制了南部虾夷地,不过虾夷人并不太服从蛎崎氏的统治,而整个中北部虾夷地仍然是虾夷人自主。”
沈有容显然也是做了充分准备,“虾夷地面积不小,北面也有港口,但是冬季可能会封冻,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太清楚,若是要谋划此地,还需要早花心思准备。”
沈有容已经看出冯紫英一些意图,就是要从另外一侧谋划对建州女真的牵制和反击。
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就是一个重要支点。
目前来说,海西女真已经被建州女真吞并大半,慑服在奴酋努尔哈赤刀锋之下,但是也并非毫无机会。
建州女真也是在大周纵容之下才逐渐发展起来的,海西女真诸部不过是没有得到更多的机会罢了。
如果大周真的有心并舍得投入来扶持,海西女真东边临海残部未必就没有机会,最起码也能给一门心思想要西进南下的建州女真制造相当麻烦。
处于更北面更落后的野人女真(东海女真)一样是如此。
冯紫英虽然不清楚野人女真在前世中的结局,但是可以想象得到最终他们还是会被建州女真所吞并,但现在有机会介入改变其历史,相信一个现在仍然处于绝对正统地位的中央王朝对于这些野人女真来说会更让他们心动,也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没想到沈将军闲置其间居然也能对辽东局势有如此深刻的了解,紫英也是花了许多心思从兵部职方司和行人司那里获知各种情报才能综合推断出来这些情况,却被沈将军一语道破,让紫英倍感惭愧啊。”
冯紫英毫不遮掩的和盘托出,“本想考一考沈将军,却没想到沈将军反倒是把我给考住了。”
“冯大人过誉了,沈某在辽东十多年,又在福建十多年,实际上都没有离开过海疆,接触的也多是海上四处游走的各色人,免不了就要和他们打交道,他们有些有求于我,我也希望从他们那里获知各方面情况,所以自然也就了解多一些,兵部职方司和行人司那边可能在针对建州女真情报收集是哪个更多是正面,少有考虑到从其他侧面来了解,……”
沈有容很坦率的态度也让冯紫英十分满意,明知道自己这是一场考较,但是却不以为忤,而且也能客观的讲明自己之所以能如此了解此类情况的原委,这恰恰是一个能独当一面将领的特质。
“先前沈将军说了从短期从紧迫性来说,辽东局面需要由辽南——登莱——江南后勤保障线畅通来改善,那么是否还有更长远的考量呢?”
冯紫英微笑着看着对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