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1159章

作者:瑞根

  “怎么说?”黄得功舒展了一下身体,胯下健马一夹,呲溜溜便奔行了出去,一边问道。

  左良玉很不看不惯黄得功这等装逼作势的样子,不过这么多年过来了,对于黄得功这般把戏,也就看惯了,催马跟上:“闹得很厉害,看样子稚绳公也有些顶不住朝中那帮老家伙的压力了。”

  “真要裁减?照理说要裁减也该先裁减甘宁或者辽东那边吧?”黄得功引弓怒发,“嘣”一箭射出,直奔三十步外受惊狂奔的黄羊,一发中的,黄羊哀鸣着倒地挣扎不起,早有亲兵催马赶上拿下这个猎物。

  “这么大的裁军规模,怎么可能只在甘宁和辽东,现在甘宁是西征西域的第一线,据说要裁减也很少,而辽东那边因为紧邻内喀尔喀人,也都在喊兵力不足,不肯裁减,现在就是各家都在喊,不肯裁减,兵部现在是焦头烂额,而且现在兵部只是柴恪暂行代管,因为内阁尚缺一名阁臣,所以柴恪和稚绳公意见不一,弄得稚绳公如热锅上蚂蚁,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左良玉叹息了一声,“要裁四十万,而且都还嫌裁得不够,我都在想,这帮家伙就没有谁来这九边好好走一走看一看么?这万里边疆,难道不要人守御么?还是觉得土默特人、察哈尔人以及喀尔喀人都改成吃素的了?说裁就裁,问过咱们这些人了么?”

  “哼,你我这等武夫,谁在乎你我的意见?”黄得功也阴下了脸,把手中猎弓丢给亲兵,眼睛眯缝起来,“按照你的这说法,这裁人始终要裁到咱们头上来?”

  左良玉木着脸半晌,最后才叹息道:“只怕是逃不掉,关键还是裁人的幅度有多大,按照平均数咱们也的要裁掉四成兵力,就算是咱们是精锐,但三成只怕少不了,这还得要和其他边镇去争才行,……”

  “以贺世贤的性子,他能去争?”黄得功冷笑,“他现在就琢磨着如何安安稳稳退下去到五军都督府里去吃安闲饭,这两个月你可曾见着他?”

  贺世贤是和曹文诏一批调整的,从甘宁总兵调任蓟镇总兵,而尤世功转任宣府总兵。

  冯紫英对贺世贤其实并不太满意,但是贺世贤性格忠厚,但有些软弱,却成了当时顾秉谦、乔应甲这些人都能接受的,所以调任蓟镇总兵,但现在贺世贤年龄太大,而且身体也不行了,已经和内阁上书过希望退下来休养,但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接任人选。

  冯紫英原本是希望让刘东旸接任蓟镇总兵,但是遭到了绝大部分人反对,至于原因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只不过表面上还是说山西镇需要直面土默特人的威胁,暂时不宜轻动,而刘白川也以资历不够被否决,所以就拖了下来。

  黄得功和左良玉二人对贺世贤都不满意,认为贺世贤除了年长资历深外,一无是处,而且关键他现在心思不在军中,一心想要早些到五军都督府去吃闲饭,安稳着陆,对军中之事都不太管了。

  黄得功和左良玉都已经升任副总兵,但黄得功是协守副总兵,而左良玉是分守副总兵,两人位置还是略有差异,黄得功要略高一分。

  “那我们就要吃亏了。”左良玉也冷下了脸,“尤世功不说了,刘东旸、贺人龙、刘白川、曹文诏、毛文龙,还有柴国柱、赵率教这些人,哪一个是易与之辈?贺世贤不吭声,那咱们就得要吃大亏。”

  “冯相怎么说?”黄得功看着左良玉,这才步入正题。

  “冯相病了,病得不轻,我去见也没见着。”左良玉耷拉着脸。

  “于是你就回来了?”黄得功一脸不信,“难道还要我去跑一趟不成?”

  “我打听了一下,冯相一个人都没见,除了最初三位阁臣外,恐怕唯一见了的就是练国事了。”左良玉目光里多了几分阴冷,“我去找了练国事,练国事也一推千里,什么都不肯多说,只说这裁军之事不归他管,让我去找孙承宗和熊廷弼,孙承宗态度倒是还行,但是只说要服从大局,如何如何,那熊廷弼却是满嘴官腔,还把我训斥了一顿,说我等武人只管安心训练打仗,没有资格来过问这等国家大事,他妈的,要裁我手下的儿郎,我居然还不能过问?兵变算谁的?弄得我险些就按捺不住了,……”

  对孙承宗,二人一开始还能称稚绳公,到后边就是直呼其名了。

  像黄得功和左良玉这些武人本来就对文臣嫌隙甚深,可以说满朝文臣,除了冯紫英外,没有人能入他们眼,就算是孙承宗、熊廷弼这些顶头上司,一样是心中不屑,只是碍于上下级和文武之分而不得不隐忍罢了。

  黄得功深有同感,这几年他和左良玉都一门心思带兵,可以说打造出这蓟镇最精锐的两部军队来,二人几乎全副身心都扑在了军中,也和手底下的儿郎们结下了深厚情谊,现在一句话就可能让他去裁掉三成甚至四成的儿郎滚回家去种田,这如何能让他们接受?

  “就算是要裁军,那打发儿郎们的安家费呢?总得有个说法吧?总不能都一视同仁,还和前几年一样吧?”

  黄得功也知道裁军是大势,不可避免,但是少裁,而且还要为裁掉的儿郎们多争取一分安家费,这却是必须要争的。

  “恐怕没我们想象的那么好,甚至还要更糟糕。”左良玉吸溜了一下牙缝,摇摇头:“我找熟人问了一下户部,户部那边说裁军的安家费还是要按照以前的老规矩来,说裁军数量太大,就算是按照原来的规矩来,户部都支应不起,可能会分成三年来支付,……”

  黄得功懵了,“那意思是分成三年来裁军?”

  “并不是,而是先让被裁的儿郎们先回老家,然后安家费分成三年来分拨到位,由地方上来发放,……”左良玉嘴角已经多了几分狠辣和桀骜,“不说数量了,这么搞,我们怎么向还在军中的儿郎交代?这是存心要逼反我们,再演一次宁夏之变么?”

  “这是真不把我们当成一回事儿啊。逼着儿郎们造反么?”黄得功倒吸一口凉气:“难道其他各镇,还有京中诸军就这么视若无睹,太平无事?”

  先不说数量,但是这种裁人方式,铁定要出大乱子,起码他自己手底下这帮兵,他就摆不平,就算是他自己换位思考,也一样要闹兵变,到那时候还裁个屁的军,只怕又要招兵买马去镇压叛乱去了。

  终于说到关键处,这也是此番左良玉去京中的最重要的步骤,就说要去打听一下京营以及宣府军乃至其他各军镇的动向。

  这是涉及到整个大周百万大军命运攸关的大事,真要裁撤四十万大军,谁能受得了?

  “京营那边,也有异动,甚至包括可能不会牵扯太多的上三亲军也一样,都在串联,只是大家现在都还藏着掖着,都还在观望。”左良玉沉声道:“宣府军那边,尤世功倒是安抚得好,但是那也只是话说得好,说一定会和兵部交涉云云,但是真的保不住呢,要裁掉几万人呢?他尤世功觉得他面子够大就能让兄弟们不闹?做梦!”

  黄得功不耐烦了,“尤世功他没那本事,真以为他多当两年总兵就能压得住堂子了?笑话!刘东旸和刘白川以及贺人龙那边呢?还有毛文龙,我就不信他们几个能稳得住。”

  “毛文龙接任辽东镇总兵后倒是稳得住,但贺人龙那个毛躁性子,我不信还能坐得住,二刘不好说,太阴沉了,……”左良玉摇摇头:“我已经安排人去接触了,得看看,但是我得到一个消息,说冯相本来是不准备裁军的,但是下边人逼着他要裁军,所以争吵之后上了火,又受了凉才病倒的,……”

  左良玉瞟了一眼黄得功。

  黄得功一惊,不敢置信:“不裁军?那怎么可能,一百多万人,朝廷养不起啊。”

  就算是黄得功再不希望裁军,也知道这和平年代养一百多万大军是不现实的,能指望的就是少裁,比如意思一下,裁个十万八万就行了,这四十万就真的是无法接受了。

  “冯相原本是准备出兵征讨蒙古的,……”左良玉幽幽一句,立即让黄得功破了防,差点儿跳起来,“真的?!”

  “还能有假?”左良玉也有些激动,“可就活生生被朝中这帮禄蠹给否决了,现在内喀尔喀人已经膨胀到要吞下察哈尔人了,还不及早动手,难道真的要等到他势大不可制才来手忙脚乱地应对?”

  “你的意思是他们都在等?”黄得功骤然冷静下来,“他们都知道这个情况了?都在观望?”

  “我估计应该是,就看是谁先把这把火点起来。”左良玉阴冷一笑,“一旦燃起来,裁军之事就不必提,而征讨蒙古就可以趁势而为了。”

第八百零二章 贺疯子(1)

  贺人龙猛地一夹马腹,胯下健马一窜而出,越过前边的山坡,沿着小道一阵疾驰,身后二十余骑紧随而至,卷起满天黄尘。

  “咦,都先到了?”二十余骑一直奔行到距离茶亭不到三十步处才开始降速,贺人龙已经看到了茶亭中有人,而且也有几骑健马就在茶亭一旁。

  小径的尽头是一处茶亭,驿道通过茶亭前,自然而然也就形成了一个可以为过往商旅提供打尖歇息和茶汤酒饭的茶亭。

  “怀玉,来得早啊。”贺人龙飞身下马,老远就见到了迎出来的侯承祖,朗声大笑道。

  “人龙兄相招,岂敢迟到?”侯承祖乐呵呵地与贺人龙拥抱捶肩。

  侯承祖已经正式接任登莱水师提督。

  现在还叫登莱水师,但实际上已经和登莱镇没有了关系,很快就要正式更名为北海舰队,只不过母港仍然在登莱,还有些瓜葛。

  当然母港还多了大沽、榆关、金州、金山,整个杭州湾以北的海域均为登莱水师(北海舰队)防区。

  而杭州湾以南一直到南洋,也就是原来的福建水师与广东水师即将合并,更名为南海舰队的防区。

  南海舰队首任提督暂时由沈有容担任,但是沈有容年龄和身体已经不允许他长期再在海上漂泊了,所以这也只是一个暂时性的安排,估计等待福建和广东水师整合完毕,就要认命新的舰队提督。

  “不得不邀请你来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再不商量,咱们兄弟日后没准儿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啊,你们水师还好,可咱们这些兄弟就惨了啊。”贺人龙是个豪爽性子,喜欢直来直去,一见面就把话挑明了,“你经常跑大沽那边,去京里时间也多,为兄也想从你那里打探消息啊。”

  侯承祖接到贺人龙的相招,其实也就知道贺人龙的心思。

  坐不住了。

  不过侯承祖能理解,换谁,谁都坐不住。

  裁掉接近一半的人马,这谁受得了?

  贺人龙刚当上这登莱总兵没多久,与曹文诏相比,威信本来就还差一截,现在就要面临这样一个局面,如果他不拿出点儿动作来,任由朝廷裁掉几万弟兄,他这个总兵根本没法当下去,或者说哪天死于乱兵手中也很正常。

  现在登莱镇全数换装了火铳,一记冷枪就能让他送命,何况他也绝不甘心面对这样的局面而当一个短命总兵,就这样“束手就擒”。

  虽然还只是传出消息来,但是根据侯承祖所了解的情况,八九不离十。

  不是一个登莱镇,而是整个边军和京营体系,都要大规模裁军,这几乎成为了整个朝中士人文官们的共识,除了小冯首辅。

  哪怕是小冯首辅也顶不住如此巨大的压力,所以小冯首辅不就“病”倒了么?

  可小冯首辅虽然“病”倒了,但是裁军行动却没有落下来。

  据说考成法现在继续商议,而科举改革干脆就搁置了,新内阁组建成功时提出的几大事项,现在都基本上搁下了,唯独裁军这一事项却是毫不停歇,正在紧锣密鼓的推进。

  据说六月之前具体的裁减内容就要出台,各边镇和京营都跑不掉。

  “人龙兄,我知道您想听什么,还是那句话,不容乐观,恐怕裁军之事跑不了。”侯承祖叹息了一声。

  “原本我们水师还想扩编陆战队,但是都被否决了,稚绳公骂我们水师现在还想扩编陆战队是添乱,我不也想着万一你们陆军裁减太多,我们也能替你们接收一些,减轻您的压力啊,谁曾想兵部那边根本就不允许,听说这也是内阁四位中除了小冯首辅外其他三位以及八部尚书和都察院都御史的一致意见,看样子是难以扭转了,……”

  贺人龙脸色变得铁青,双拳紧握,手中马鞭几乎要被捏得嵌入自己肉中,良久才吁出一口气来,阴郁地道:“这朝中文官们就这么见不得我们武人的好?可上战场卖命的时候好像却从未怠慢过我们啊,随时让儿郎们去搏命,怎么,现在建州女真覆灭了,就鸟什么弓什么了?”

  “鸟尽弓藏,……”侯承祖也有些难受,毕竟这朝里做事也太不地道了,或许裁军是大势,但是裁得这么狠,这么果决,而且士卒们的安家费却一再削减和拖延,那就很难让人接受了。

  “嗯,鸟尽弓藏,那我们这些儿郎们拿性命去拼去搏的意义和价值又何在?”贺人龙眼底的阴翳夹杂着一丝凶狠,“这帮文臣就是如此下作,他们只管自己花天酒地为所欲为,却不管我们这些兄弟们的死活生计,呵呵,你说小冯首辅都被他们逼得快发疯了,这是要变天么?”

  侯承祖吃了一惊,连忙道:“人龙兄,小冯首辅的确是和一些大臣发生了争吵,但是生病也是真的,好像说是内火攻心又受凉,伤寒,所以病得有点重,……”

  “我看未必啊。”贺人龙脸色捉摸不定,声音也有些虚浮,“哼哼,我这登莱镇统共才九万人不到,让我裁掉多少?两万,还是三万,甚至四万?那这几万儿郎回哪儿去?他们打仗经年,不少身上都有伤了,回去那点儿安家费能管多久?这可是几万人啊,朝廷就这么狠心,用完了我们,就像抹布一样随手丢掉?”

  侯承祖无言以对。

  “也罢,也罢,怀玉,你们是水师,现在成了宠儿,我们陆军却成了随意拿捏的弃子,我也知道朝廷的心思,不就是担心我们陆军势力太大,花费太多,碍人眼了么?可他们用我们上阵去拼命的时候可没嫌我们人多啊?这个时候就嫌弃了?”

  贺人龙的脸上多了几分暴戾和疯狂,“天下没这个理儿啊,连小冯首辅现在都不管我们了么?”

  侯承祖犹豫再三,还是叹息道:“不是小冯首辅不管,其实小冯首辅也是给了一条路的,……”

  “哦?什么路?”贺人龙脸上的疯狂之色慢慢退去,一怔之后,连忙问道。

第八百零三章 贺疯子(2)

  “可能人龙兄你还不太清楚,当下蒙古诸部形势变化很大,内喀尔喀人实力膨胀惊人,外喀尔喀诸部和科尔沁人都已经在其控制之下,而察哈尔人内部不睦,林丹巴图尔外强中干,宰赛有意要解决察哈尔人,意图实现蒙古左翼诸部的统一,再来解决蒙古右翼,小冯首辅很担心这种局面,……”

  后续话语就不用多说了,贺人龙眼睛发亮,下意识的用手按住茶亭中的茶桌,差点儿就把茶桌按倒了。

  闲杂人等早就被撵了出去,只剩下贺人龙和侯承祖二人,二人的亲兵守在茶亭外。

  “此事大好,我早就觉得让内喀尔喀人不受约束的膨胀不是好事,现在正式解决其的大好时机,小冯首辅不是一直说在草原上就一定要锄强扶弱么?既然如此,正该对蒙古用兵啊,难道还要等到其吞下察哈尔不成?”

  贺人龙心中大喜过望,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只要要对蒙古用兵,那肯定就没法裁军了,登莱军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了。

  “呵呵,你我皆是这般想,可朝中诸公却不这么想啊,他们觉得最好等内喀尔喀人和察哈尔人去打生打死,打完还有土默特人,等到他们打得两败俱伤最好,到时候我们再出面也不迟。”

  侯承祖摊了摊手,一脸无奈,“诸公想得多么美妙,一切都会按照他们的意图来,就像前宋时候,金灭辽时,前宋还联合金国夹击辽国呢,结果呢,到后来金狼子野心,就要吃宋的肉了,……”

  “情况倒不能说完全一样,前宋太过虚弱,咱们大周还不至于和前宋一般,但是若是放任内喀尔喀人吞下察哈尔人,那绝对是一大错误,察哈尔人可不是小部落,真要让内喀尔喀人拿下,那蒙古草原上就无人可制了,土默特人根本没法和其比,弄不好就要跪了。”

  贺人龙也是在辽东打过几年仗的,对东蒙古草原上的事情不陌生。

  他也知道前几年大周一直在扶持内喀尔喀人,但建州女真一覆灭,内喀尔喀人的身份就变了,不再是亲密盟友,成为亦敌亦友的模糊角色。

  而随着其实力膨胀,内喀尔喀人就逐渐演变成为一个威胁了,而现在这个威胁还在逐渐增大。

  “草原上如果出现一个统一的蒙古,那绝对是我们大周的灾难,小冯首辅才智高绝,才能看到这一点,而其他诸公都是一帮蠢货,哪里看得了这么远?”

  贺人龙好不掩饰对朝中诸公的轻视和不屑。

  “可小冯首辅一人难敌四手,诸公都是坚决反对,不同意对蒙古用兵,朝里争吵了几回,小冯首辅是气急攻心才病倒的,……”侯承祖语气里也有些苦涩,“现在小冯首辅病倒了,就是内阁其他三位在负责,他们的心思只在裁军上,甚至还怀疑小冯首辅就是想要用这个办法来干扰裁军,所以也一力推动裁军,……”

  “孙承宗也不阻拦?”贺人龙眼中又有了几丝凶光。

  他本来就是一个悍野性子,在西北打仗时就以悍不畏死桀骜不驯闻名。

  当初冯唐还未到榆林当总兵时,他就经常顶撞上官,所以虽然打仗立功不少,但是一直未得提拔。

  冯唐就任榆林总兵之后才觉得他敢于搏命,将其提拔起来,后来又带着其一路南征北战,再后来和曹文诏搭档,曹文诏也是一个凶悍狂野的脾性,只不过官当大了才慢慢收敛,但却和贺人龙很投缘,甚至把自己侄儿也都交给了贺人龙来带。

  “呵呵,他是兵部尚书,都觉得他要帮咱们武人说话,谁能听他的?”侯承祖轻描淡写,“现在凡是和武人沾边的,都得不到好脸色,嗯,熊廷弼倒是附和着那些文臣,袁可立帮着武人说了几句话,据说差点儿被都察院的御史们弹劾,说他和松江商人有利益往来,不就是说松江商人与咱们登莱水师有勾连么?……”

  陆军是文臣们打击的重点,水师也没有讨得好,一样是都察院盯防重点,认为商人与水师一直有利益勾结。

  贺人龙忍不住挠了一把有些发痒的颈项,气得眼冒金星,“这么说咱们武人现在已经成了这些文官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只我们于死地后快了?也不想想是谁在他们御边守疆,没有我们他们能在城里边安心花天酒地睡大觉?”

  “他们可不这么想,都觉得咱们这些和穷要饭的差不多,干这些都是应该的。”侯承祖也觉得自己话说得有些出格了,眼前的贺人龙眼中凶光毕露,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显然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人龙兄,你可别乱来啊,这要裁军也不是裁你登莱镇一镇,山西、大同、辽东、江北、榆林这些镇难道还能跑得掉?人家难道就不着急了?再说还有京营曹大人呢。”

  侯承祖的话没起到让贺人龙冷静的作用,反倒是让贺人龙更加焦躁,“曹大人在京营,只怕未必好做出什么动作来,那里太过敏感啊,……”

  “那也还有蓟镇和宣府这些挨得近的,……”贺人龙提醒道。

  “哼,尤世功老奸巨猾,贺世贤混吃等死,他们俩都指望不上,……”贺人龙摇摇头,“如果真的裁军大刀砍下来,就得要天下大乱,要我看小冯首辅也是太过缩手缩脚,一帮连血都没见过的文人,他就那么忌惮?他要振臂一呼,天下还不望风景从,就是皇帝也做得?”

  侯承祖吃了一惊,“人龙兄,这等话还是慎言,当今朝野本来都有传言说这张家天子当得窝囊,一二十年间都换了四个皇帝了,一个个都是悄无声息,这等皇帝当得没趣,言外之意就是说内阁架空了皇上,……”

  “那又如何?”贺人龙满不在乎,“元熙帝咱还小,不清楚,可永隆皇帝在的时候还凑合吧,但还不是打压咱们武人,这万统帝,嘿嘿,就是上来填坑的,还不是内阁想推谁就谁,至于当今皇上,呵呵,那就更是笑话了,你我听到过皇上可曾吱过一次声?大朝会时我可见识了,那就是一句木偶,坐在那里神游天外,还得要小冯首辅提醒,才唯唯诺诺地宣布大朝会结束,这不就应个景儿么?拿来何用?真还不如换了小冯首辅来当皇帝,有他在,总比被朝里这帮文人随意拿捏咱们强!”

  这话越说就有些越出格了,侯承祖内心深处还是相当认可的,而且这也不是他们这一两个人如此想。

  这裁军计划一出来,立即就引起了整个边镇京营的骇然,甚至连各省卫军也一样都受到了巨大震动。

  连精锐若斯的边军都要裁掉一半,各省卫军还能保留多少?三成,还是两成?

  当下朝中这些文臣为何对武人就如此敌视忌惮啊,真的一点儿都不遮掩了,磨刀霍霍要把武人宰割得零七八碎所剩无几了。

  侯承祖作为水师提督,经常往来于金州、大沽和登莱间,除了和贺人龙关系最密切外,那边已经升任东江镇总兵的陈继盛,还有升迁为辽东总兵的毛文龙,都有往来。

  尤其是毛文龙养子毛承禄现在已经是蓟镇副总兵,常驻在山海关一线,现在的东江镇副总兵刘兴祚驻金州,参将刘兴治驻镇江堡,侯承祖经常去这几地,几人关系尤为密切,不亚于与贺人龙的关系。

  毛承禄和刘兴祚那里侯承祖就能听到来自辽东和东江的消息,其实也是毛文龙的态度。

  东江总兵陈继盛世毛文龙的心腹,也是毛文龙一力举荐接任他的东江总兵,辽东和东江现在是同气连枝。

  毛文龙对朝中极为不满,认为朝中文臣就是兔死狗烹,连样子都不愿意做一下,现在辽东镇和东江镇都被冷落,而且据说裁军的主要目标就是辽东和东江二镇,二镇的缩减比例可能要超过一半,消息一传出来,辽东和东江二镇下边将士都是人心浮动,甚至是蠢蠢欲动。

  甚至有传言出来,如果朝廷要裁军,辽东和东江二镇就要独自出兵朝鲜,占领平壤,自立为王,当然这肯定是以讹传讹,但是也说明了辽东和东江二镇对朝廷态度的不满程度已经到了如枯草遇火一点即燃的境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