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职方司这两年有些懈怠了,而龙禁尉现在心思恐怕也在内不在外。”冯紫英淡淡地道:“建州女真这个威胁一除,职方司似乎就有些找不到自己的方向了,加之前期内喀尔喀人和我们还是盟友关系,他们没有下心思,而倭人、洞乌、交趾乃至南洋那边,都没有花心思,我和稚绳提过,但稚绳可能也没有太在意,至于龙禁尉,……”
碍于和孙承宗的密切关系,冯紫英不好过多直接插手兵部事务,而且熊廷弼掌管职方司,性格本来就有些刚硬,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管的事务,所以冯紫英这两年也只是把十二镇军队加强控制,对兵部内部事务反而有些放手,所以职方司他有些放松。
至于龙禁尉,对外刺探本身也不是其主要职责,掌控宫禁和内部不稳才是主责。
但冯紫英也意识到不管怎么说,自己对蒙古那边还是有些大意了,更多心思都放在南洋那边去了。
“如果是这样,紫英,你的提议很难在内阁通过,朝会上也很难得到重臣的支持,连我都很难被说服,何谈其他人?”练国事断然道。
练国事的断言让冯紫英犹豫了一下,但迅即又坚决起来,“即便是大家反对,我会仍然坚持我的意见。”
练国事讶然,不解地看着冯紫英:“紫英,何至于此?内阁才组建起来,你这样一意孤行,一旦受挫,会危及到内阁的稳定,……”
“君豫,什么危及到内阁稳定,你干脆就说我首辅位置不稳得了。”冯紫英摇摇头,“我知道,这道题不好做,但是不做的话,那一旦局势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们仍然要去做,而且付出代价更大,造成的后患更大,……”
“可现在没有证据能证明你说的那些,你这样做很容易引发一些人的疑虑,甚至坚决反对!”练国事提高声调:“自强公和子舒兄都不会同意,就算是子先公也不会同意,重臣中九成也不会赞同,你这样做,有何意义?”
冯紫英沉默不语。
“还有,紫英,你应该知道当下的局面,自强公和有孚公在勉力替你张罗,但是情形如何,你难道不知道?虞臣、伯辅他们已经与自强和有孚二公划清界限了,李邦华和朱国祯现在在江南大肆造谣煽动,群情汹汹,天下震怒啊!这等时候你还要如此做,岂不是真的要……”
练国事也想不明白冯紫英为何要在这个问题上如此固执己见。
好不容易才算是组建起了新内阁,看似大获全胜,但其实很多人都在观察,甚至已经开始集结寻找破绽,尤其是不少事表面愿意和己方合作,但内心的反感和敌视却是藏于心中。
本身吏部拿出的考成法改革就已经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乡绅们丧失了对官员的监督权和影响力,这对他们来说是难以忍受的,哪怕是能从经济利益上进行一些分化,但很多人更看重他们对地方官员的影响力,些许钱银,他们甚至可以舍弃。
如果说考成法的落实他们勉强可以忍受,但是礼部出台的对科举改革的征求方案,这就直接是要断根了。
没有那个正统士绅可以容忍这样的挑衅,或者说挑战。
把持仕途之路一直是士人们的专利,无人能分享。
原本在元熙朝从纯粹的经义改成了经义为主时政为辅就引起了很大的争议,不少人因此泣血上书反对,但在怎么说这时政也算是朝政一脉,为官也必须要明白时政,占的比例不大,几番争斗下来,也就勉强接受了。
但现在才几年?
又要改革了,而且还要改成什么狗屁格物、财计和律法!
都是些卑贱之道,工匠、商贾和讼棍们追逐的东西,居然想要上大堂,与士人平起平坐,这如何能行?
长期以往,国将不国!
练国事不信冯紫英感受不到外界的风向变化。
韩孙等人沉默蓄力,李邦华和朱国祯甚至把高攀龙、顾天埈等人都已经纠结了起来,如果不是汤宾尹和黄汝良二人因为韩敬、许獬的缘故,只怕也要被这帮人拉了进去。
江南士人正在两极分化,一帮人是以工商立族的士绅,一帮人则是以土地为根本的乡绅,而前者虽然在财力上日益膨胀,但是在影响力上仍然还略逊于后者,尤其是在江南籍官员中仍然有大批人支持这些乡绅。
北地士人也是如此,而且北地乡绅势力更是远胜于商贾势力,哪怕山陕商人财力雄厚,但在中央和地方上的影响力仍然远不及这些乡绅。
可以说从吏部的考成法到礼部的科举改革,这两个举措都捅到了士人们的要害,或者说是保守士人的要害。
反冯势力正在迅速的集结抱团,只不过这大朝会刚过,而且冯紫英也赢得了武人的支持,所有人都还有些忌惮,不敢轻易爆发反扑而已。
第七百九十九章 搞清本质,分清敌友
“君豫,我何尝不知道这里边的风浪?”冯紫英平静地道:“即便是自强公和有孚公,或许在考成法上他们还可以勉强接受,但是科举制度改革上,他们内心是抵制和排斥的,这是根深蒂固的旧观念在作祟,我也清楚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他们的想法,我原本觉得自强公原来在工部干过那么久,有孚公在通惠书院当山长,思想应该开明一些,但……”
“既然如此,你就不该如此激进推进把格物、财计纳入大比的范围,律法上或许还可以接受一些,另外这对蒙古的征伐之战更不该这般草率孟浪决定,……”练国事目光灼灼,盯着冯紫英。
他要搞明白冯紫英究竟意欲何为,现在的冯紫英真的是在弄险玩火,稍有不慎就会出大乱子。
“君豫,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们俩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我们敞开心扉说一说,你觉得蒙古之战该不该打?”冯紫英径直问道。
练国事没有犹豫,直截了当回答:“该打,但是不该此时打,一是没有取得朝野共识,二是没有充分准备,三是时机也并不合适,……”
“嗯,看来只是条件问题,并非根本原因,朝野共识是永远不可能达成一致的,始终会有不同意见,充分准备简单,我相信户部筹集资金的能力,而且还有商人们支持和银庄可以筹集,这不是问题,至于说时机,我认为是恰到好处,你们认为不合适,见仁见智而已,这个问题暂且不提,那考成法的推动该不该?”
这一个问题上,练国事略微沉吟了一下才缓缓道:“虽然在一些小的细枝末节上我略微有些不同看法,但是总体来说我是认可的,我也认为通过对考成法的推动,对我们大周官员日常工作和吏治整肃都有很大的改善,这一点我是坚决支持的。”
“很好,考成法推动我们意见一致,那在科举改革上呢,加入格物、财计和律法,并逐渐提高其所占比例,你觉得有必要么?应该么?你无须有什么忌讳,就咱们俩交心,你也平心而论,觉得格物、财计和律法给咱们现在这个社会带来的变化是否值得或者应该加以学些和推广,……”
这道问题就把练国事考住了,让他一时间有些难以回答。
沉默酝酿了很久,练国事才一字一句地道:“律法的确有必要,但我以为所占比例不宜太大。格物和财计,这两者,现在很多人都表示反对加入,更别说还要逐渐增加分量,但我看法不一样,……”
“如你所言工商的壮大日益在大周朝的发展中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而格物对于工农的发展,尤其是效率的提升,新产品的出现,都有着不可代替的作用,所以我从内心来说觉得格物是有必要加入的,但是不是需要每个人都要熟知了解,我觉得需要斟酌,而财计亦是如此,在工商业发展,乃至农业以及一些我们八部中的日常事务中也都需要用到财计,但是术业有专攻,是不是每个参加科考的士子都需要熟悉了解,也是值得探究,……”
这应该是练国事的由衷之言,承认这三样都有价值,但是却觉得分量以及普及到整个科举中值得探究,恐怕这应该是周围这些同僚中除了徐光启之外最认可格物和财计有价值和意义的官员了。
即便是如董其昌、陆彦章、张鼐这些已经被商人劝说接受的松江帮士人,恐怕在内心深处也不认为格物和财计就能登上大雅之堂,只不过他们和商人的利益绑定太深,所以无法转向,才会支持自己。
“君豫,我和你们的观点不太一样,或许你们会觉得我这是离经叛道,甚至是自掘坟墓,但格物和财计的重要性会日益显现,而且还会加速。”“他们都去看了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的情形,也看了榆关港船厂,实际上炼钢冶铁的新工艺,造船的新技术,甚至水泥的发明创造,以及新农作物如何改良成为高产和高适应性作物,这些都和格物与财计息息相关,格物和财计的重要性不是一年两年,甚至也不是五年十年能显现出来,他需要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甚至百年才能越发显现出其重要性,……”
“西夷现在在经历了一场格物和财计上的革命,所以他们已经在工商上很多领域领先于我们了,比如新式火铳,比如造船,我们如果不迎头赶上,我们会迅速沦为像南洋那些土著一样,成为他们侵略的对象,我不能接受这种境况,所以我宁肯背负骂名,承受压力,也要推进这一改革,……”
这一番话说得练国事都有些震动,下意识地道:“紫英,选择这个时候,合适么?为什么不能等一等,等几年?是和军队当下的情形有关么?”
终于还是闻到了这个问题,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边很多人其实也都对这一点有些疑惑,或者说担心。
自己的出身,以及太多参与战事与军队的纠葛,加上后期担任兵部侍郎后对军队一系列的调整,自己在军队和武人之前牵扯太深了,让很多人都不得不担心,哪怕是自己一方的人。
想了一想,冯紫英坦然道:“的确也有些这方面的原因,内阁和重臣中要求裁军的呼声很高,当下十二镇加上京营,就算是甘宁合并,固原裁撤,也还有十镇,加上京营,兵力不下百万,如果加上登莱、福建和广东三大水师,兵力超过一百零五万,稚绳的意思是,陆军裁撤到七十五万,水师扩编到十五万,裁减十五万人,而自强、子舒自己其他一些重臣的意见是陆军裁撤到五十万,水师扩编十五万,总计保留兵力编制六十五万,相当于裁撤四十万,……”
永隆帝时期就裁撤了一次,裁掉了固原,合并了甘肃和宁夏二镇,但实际上当时这三镇兵力本来就欠缺很多,所以影响不算太大,但现在各镇的兵力都是实打实的,无论是甘宁,还是榆林、东江、江北、登莱这些军镇,都基本上是满员的,朝廷一句话,就要裁撤四十万人,这些很多都是能征惯战的宿将老卒,真要让他们回乡,生计问题一旦解决不好,那就会立即成为一个大问题,甚至变成炸弹。
前世明末就因为裁撤了驿卒,成就了李自成,可别到大周,裁撤陆军,冒出来更多的张自成、王自成,那可就真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冯紫英不认为引种了土豆番薯玉米就能彻底解决北地和一些边远山区的饥饱问题,当下无地农民的生计问题仍然是最大的火点,在没有解决土地问题的情况下,一旦有水旱灾害出现,流民问题就不可避免,演变成明末大起义的那种风暴的风险就依然存在。
现在如果骤然将四十万精壮士卒赶回乡间,那简直就是活生生为一片枯草遍地的草原点燃无数火种。
“如果按照自强公和子舒兄的意见,这个力度太大,要出问题。”练国事很肯定地道:“稚绳兄的意见力度又太小了,……”
冯紫英摇头苦笑,“就算是按照稚绳的意见,我都担心会出问题。解决了建州女真,大家都觉得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裁军,会被武人们认为这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如果再被一些别有用心者利用,现在老一辈如家父这样的宿将已经退隐,影响力也不及以前,新一辈成长起来的正值壮年,本来心气就高,如果被下边人裹挟怂恿,很难说会发生深那么事情,……”
练国事不寒而栗。
即便是面对练国事冯紫英在这个问题上也有些保留。
军队是他最大的底气,他也知道自己同僚们对自己与军队太过紧密的关系非议不少,但如果没有军队的支持,自己这个首辅在朝中的话语权必定大减。
说一句不客气的话,自己在士人体系中的话语权还远远不够,无论是崔景荣、王永光或者柴恪、这些人,对自己的态度都是合作而非完全认同,这是自己最大的短板,这也是为什么在裁军、科举、吏治这些问题上,这些人敢于和自己力争不从的缘故。
有时候冯紫英自己都在扪心自问,在朝中,究竟有多少真正认同自己观念理念的朝臣,有多少自己的拥趸?
算一算恐怕真不多。
自己的真正拥趸是什么,是军队武人和商人,但他们都不在朝中,顶多就是影响朝中这些官员而已。
正因为自己在军队中的特殊地位和影响力,加上商人们对自己的全力支持,才使得这些或迫于无奈,或口蜜腹剑,或阳奉阴违,却都只能服从于自己,或许他们现在已经在开始后悔还不如选了顾秉谦和或者官应震他们,只不过自己现在不给他们这样一次选择机会了。
第八百章 烧火,堆薪
“那紫英你打算怎么办?呃,所以你就打算……”练国事感觉到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直以来他没有怎么关注军队的事情。
在他印象中军队似乎很温顺而听招呼,无论是冯紫英还是孙承宗他们好像都能很如臂使指地指挥着军队,从平叛到征讨江南再到对决建州女真,边军乃至京营好像都是令行禁止,但今日听到冯紫英话语里的未尽之意,练国事才意识到情况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十多年前的宁夏叛乱那一幕又慢慢回荡在脑海中。
那时候自己也刚入仕,那一仗也打得惊心动魄。
整个西北糜烂,三边四镇除了冯紫英父亲冯唐控制的榆林镇还在朝廷把控之内外,甘宁二镇都烂了,固原镇是废了。
如果不是朝廷还算果决,柴恪、杨鹤加上冯唐联手征剿,甚至还主动与关外土默特人联络断绝其外援,最后用招安才算是把这场战事给拿下来。
而现在山西镇总兵刘东旸、江北镇总兵刘白川就是当时两大叛军首领,想到这里练国事心中都是一抖。
这个时候冯紫英突然提及,才让练国事意识到大周边军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茬儿,只不过这十来年里似乎安分了许多。
那是因为边军在不断地膨胀,哪怕甘宁合并固原裁撤,但是又多了登莱、东江和江北三镇,实际上军队数量仍然在扩张。
现在骤然说要裁撤几十万,那都是这些兵头的袍泽和下属,面对这种局面,他们能像以前那样令行禁止了么?
“左右为难,裁军是必须的,但须得要有一个方略和周全计划,也需要给这些被裁撤者一个妥善安排,但现在很显然朝野都没有这个共识,就算是子先(徐光启)这个问题上都附和自强、子舒他们,而其他人更是鼓噪不已要求立即裁撤。”冯紫英苦笑地摊摊手。
这里边肯定也有针对自己与军队太过密切的关系而来,这一点冯紫英也很清楚,但他不愿意挑明,没有意义。
“所以你打算用对蒙古用兵来化解?”练国事慢慢明白了。
“要这么说,也可以。”冯紫英双手合十搓揉着,目光里多了几分深沉,“我不希望因为裁军而弄得烽火四起,但从目前来说,我似乎也无法压制住自强他们强烈要求裁军的呼声,那么寻找一个合适的解决方式,也许大家都能接受。”
练国事摇头,“紫英,你这是在赌博,这样做先不说能不能让他们满意和同意,这样仓促草率对蒙古用兵,一旦受挫不利,舆论反噬,他们会更加……”
一时间练国事也不好用更激烈的语言来形容,那太伤人了。
“有什么不好说的?不就是逼宫么?”冯紫英笑了笑,“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这才多久,一个月,形势似乎就大变了啊,大朝会上一片欢声笑语,皆大欢喜,一个月后风声鹤唳,反对不断,我好想从未隐藏掩盖过我自己的观点,考成法,科举改革,大兴工商,推动新作物推广,对外开疆拓土,这几点我在朝野从来不避讳这就是我的观点,怎么现在却成了众矢之的了呢?”
练国事低垂着头,咂摸了一阵才道:“紫英,或许很多人认同你的一些观点,但有的他们会认为你是在标新立异,吸引注意力,未必会真的推行,或者推行也不会如此激进,谁曾想你会当真兑现,……”
“嗬,看来有些人还是不了解我为人处世的性格啊,把我当成六吉公了?”冯紫英哑然失笑。
顾秉谦的特点就是容易自食其言,稍微遇到一些压力,就会改弦易辙,往好的说,这是从善如流,虚心纳谏,往差里说,那就是见风使舵,缺乏定力和主见,连冯紫英都利用过顾秉谦的这一特点。
“那紫英你是真的要对蒙古用兵?这样的话,朝里恐怕又要起波澜。”练国事提醒道:“他们可能会把其他事情都连到一起对你发难的,到那时候,我担心自强公、子舒和有孚公他们未必都会坚定地支持你啊。”
“这我也有预料,但不这样又如何呢?”冯紫英点了点头,“其实这样也好,总要有得有失,另外通过这样一种方式,也能更好的分辨出谁才是真正的盟友,谁是见风使舵者,谁是我们的敌人!”
“你决定了?”练国事深吸一口气,凝神问道。
“虽千万人,吾往矣。”冯紫英笑了笑。
不出练国事所料,当兵部将蒙古可能面临剧变的情报以及朝廷准备采取的对策公布之后,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边倒地质疑质疑即将裁军的情况下,又要突然大兴刀兵对蒙古用兵,这无疑是一种变相的拖延裁军进程。
“怎么,连明起公(黄汝良)和汤宾尹也都退缩了?不是想为韩敬和许獬某划么?现在觉得我成了众矢之的,怕挨着烫手了,还是觉得我支撑不下去了?”
冯紫英好整以暇地短期茶盏,抿了一口。
“呵呵,可能都有些吧,朝中非议声太大,恐怕许獬和韩敬自己也都觉得观察一下形势更好,黄汤二人自然就觉得该等一等了。”汪文言也很平静。
自家东翁的根基从来就没有在这些见风倒的士人身上,只要边军和京营不倒,只要商人们坚定支持,有枪有银子,怕什么?
再说了这朝中看似鼓噪声一片,但是跳得起还是就那些人,更多的人还是质疑时机不合适以及会影响裁军而已。
何况大朝会才过去一个多月,这是正经八百经过票决而出的,要想推翻,五年后来吧,除非皇帝……
“哼,由他们闹腾去吧。”冯紫英无可无不可地道。
“啊?”汪文言吃了一惊,这岂不是意味着内阁失控?“大人,你难道就由着他们这样胡来?”
“什么叫胡来?都在合理表达自己的意见,现在内阁内部也没有形成一致意见,能怎么办?”冯紫英很淡然。
“问题是他们现在已经开始攻讦科举改革和考成法了,这不仅仅是对蒙古用兵和裁军的问题了,这是针对整个内阁的施政纲领而来。”汪文言提醒道:“属下感觉这帮人在四处窜连,意图掀起更大的风浪来,……”
冯紫英目光悠远,半晌才神神叨叨地道:“或许他们觉得他们能够更好地办好这些事儿呢?”
冯紫英病了,病得不轻。
据说是在文渊阁里和内阁诸公争执不下,紧接着又在朝中例会上与几位尚书发生了争吵,急火攻心,结果回去之后意图在某位妾室身上泻火,结果却不小心受了凉,一下子就病倒了。
几位阁臣都登门去看望了,烧得很厉害,额际滚烫,面色潮红,甚至还说胡话。
太医院的太医都三上其门问诊,都是内邪交杂,加之长期旦旦而伐,身子骨受不了这般折腾,又有内火外凉,所以一下子来势猛烈,就病倒了。
按照太医的估计,小冯首辅这么多年几乎没怎么生过病,所以这一病就来得相当猛烈,估摸着须得要好生调养,起码需要一两个月来慢慢休养才能恢复,这期间不能受急上火,不能操心劳累,所以最好不要在过问朝务。
人都病倒了,诸般事宜自然也就不宜太过,不过内阁事务暂时就由崔景荣、柴恪和徐光启三人共同主持。
平素倒也不觉得,真正当这一摊子朝务丢在手上来,才觉得棘手。
崔景荣负责吏部这一块,考成法的推进是大头,原本觉得这都在大朝会上就讨论得差不多了,而且崔景荣和练国事也都非常认可,只管落实推行就可以了,没想到现在冯紫英一病倒,各种杂音就开始冒出来了,不仅仅是吏部内部反对声不断,认为有些措施过于理想化,有些过于操切,需要再研究计议,重新调整,外部的质疑也是不断,认为对地方士绅过于轻慢,剥夺了士绅对地方事务的参与权,使得很多事务会受到影响。
同样崔景荣和王永光所负责的科举改革一样遭遇了更大的反对声浪,以韩爌、孙居相、孙鼎相以及李邦华、朱国祯为首的一干人直接在例会上跳了出来,坚决反对科举改革,坚决反对将格物、财计和律法列入未来科考内容中,甚至还提出时政比例也需要下降,依然要以经义为主。
这别说是改革了,几乎是要开倒车了,也让崔景荣和王永光等人倍感愤怒。
同样裁军之事也是由柴恪和孙承宗负责,这事儿本来柴恪是有意暂时拖一拖的,但没曾想韩爌、孙氏兄弟以及李邦华、朱国祯等人却是竭力鼓动,要求立即启动,将十二镇所建为三个战区集群,但兵力要缩减到六十万以内,至于对蒙古用兵,更是提都不提。
徐光启这边的情况略微好一些,兴工商,推动新作物推广,这在地方上都没有遇到多少阻力,但是朝中也依然有人对其信奉西教发起攻讦,并蔓延到另外一名信奉西教的重臣工部侍郎李之藻身上,这也引发了徐光启的愤怒。
第八百零一章 汹汹,欲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