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1105章

作者:瑞根

  阿拜和塔拜在冯紫英印象中都并非什么出色之辈,若是代善和皇太极,又或者是多铎和多尔衮,或许自己还能有些意动,但前两人现在是努尔哈赤最看重的两个汗位继承人,后两者还在襁褓中,毫无价值。

  在冯紫英看来,牢牢锁定建州女真在大周京师城中最终还要的情报据点,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就可以大略地知悉他们的活动轨迹和动向,乃至于也能大略掌握其活动目标和意图,这对于己方来说是极为有利的,这也意味着己方可以大致地察悉建州女真中短期的重心,为己方提供决策参考。

  前期讷图悄悄通过其在京师城内的一些“合作伙伴”以及资助的一些士人,在报纸上发表了一些意见,或者通过一些渠道鼓噪称辽东战事迁延,消耗巨大,应当早些结束。

  甚至还通过户部某位员外郎发表意见,认为河北战事结束,为确保今明两年河北河南不至于因为水旱灾害再度出现流民和乱民,要求加大拨款对河南河北的水利、道路建设进行大规模投入修建,同时要备足充分的赈济钱粮。

  这看起来都很正常,但作为曹煜那边传来的消息,也接到了不少人打招呼,要求《今日新闻》在报道上也要略有偏向倾斜,给朝廷建议应当尽早了却战事,把重心放在北地的基础设施建设和赈济上来,避免新的民乱出现。

  这些建议听起来都是立意高远,关注民生,但是言外之意都是认为辽东战事不能久拖不决,朝廷重心不能连续几年都投入到战争中去,应该尽快告一段落,先把北地民生问题解决了。

  前期花了偌大心思来造势,现在讷图和阿拜突然消失,应该是回了辽东向努尔哈赤汇报去了,这说明努尔哈赤应该是要做出某些决定了。

  结合着褚英这段时间和己方这边的联系也是忽亲忽疏,从布喜娅玛拉那边渠道传回来的消息也称努尔哈赤似乎正在缓慢但的确明朗地解禁褚英,甚至给颗褚英的带兵权,这让冯紫英也越发觉得有意思,看样子努尔哈赤的耐心也很好,正在有条不紊地要引自己入彀。

  努尔哈赤显然也是知晓自己一方在他们内部也有眼线细作的,冯紫英估计布喜娅玛拉通过其姑姑孟古格格在皇太极那边布置的消息渠道早就被努尔哈赤掌握了,就像自己也察悉了讷图这条线一样,大家都不动声色地在想要利用这些渠道来把自己想要传递的“情报线索”传递给对方。

  “还有没有其他动向?”冯紫英侧首问道。

  吴耀青也在整理着手中的各方资料,点了点头:“现在还看不出端倪来,建州那边现在也很谨慎,如大人所言,进入最后的准备阶段,都要防止露馅或者起疑,以免功亏一篑,加上小规模战事越发激烈作为遮掩,诸多细节不好分析,但有一点还是让人起疑,原来驻守在奉集堡一线的部分建州新军似乎正在南移,摆出了一副要在一堵墙堡和碱场堡打一仗的架势,莽古尔泰在那边很是活跃,曹大人也来信说在碱场堡周边双方三百人规模的战斗这一个月已经发生了五起,而千人规模的战斗也有两期,比前几个月激烈了许多,……”

  冯紫英饶有兴致地摸着下颌,“那耀青你觉得努尔哈赤会选择南线作为决战点么?”

  吴耀青沉吟了一下,“按照常理来说,建州精锐主力一直在北边,沈阳也是他们必守之地,要大规模南移不太可能实现,起码遮掩不了行迹,但是也不排除南线战事越发激烈,建州军觉得在南线更容易取得优势,先调部分新军增援观察,如果觉得有效的话,调动他们的精锐骑军南下也并非不可能,因为这一线沿着边墙的堡寨都在他们控制之中,他们要调动部分,一二万人规模,还是有可能实现的,……”

第六百六十八章 细致入微,情报先行

  冯紫英也迟疑不语,他也觉得有些蹊跷,但是还看不出其中奥妙来。

  南线不是决战的好地方,因为即便是在南线打出一场大仗来,也对北线的沈阳、铁岭、安乐州来说起不到至关重要的影响,同样对努尔哈赤来说,南线他胜了,大不了东江镇和登莱镇他们退后一步,依然可以依托宽甸六堡和孤山堡来阻击作战,起不到决定性作用,这样的仗,努尔哈赤会打么?

  不会。

  努尔哈赤要打的是一战能打掉自己和他们会继续对战消耗下去的决心,以及重新树立建州军大周军的胜利信心,所以达不到这个目的的一仗,他不会打。

  “虽然说只是建州新军,但是其战斗力依然不俗,比起其精锐老卒来说固然有差距,但是在其兵力不占优的情况下,仍然调兵南下,这就让人有些费解了,难道努尔哈赤还真打算在碱场堡和一堵墙堡这一带先打上一仗示弱,让我们再陷得更深一些?”

  冯紫英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也不怕这个诱饵太大,我们会连同持饵的手甚至人都一并吞下去?他还有那么多本钱来当诱饵么?”

  “不太像,那样做建州承受不起,可调兵南下,难道他还真觉得就凭他四万精锐就可以把我们辽东军加甘宁军打垮?就算甘宁军相对弱一些,但也是老卒,还有……”

  吴耀青顿了一顿,冯紫英点了点头:“嗯,关键还是这一块,努尔哈赤还真的就要押宝在这一块上,一块石头想要绊倒我们三次不成?”

  “大人,倒也不好这么说,您来之后本身就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整,赵大人和刘大人交换任职,杜大人去了宣府,祖氏兄弟也去了蓟镇,其他人也挪动了不少,明显也是有针对性的,但今年以来局面稳定下来了,或许他们就觉得你的大动作之后就该告一段落了,而这恰恰就是他们的机会呢?”

  吴耀青的话也让冯紫英叹气不已,不得不说,李永芳的两次绊倒辽东镇都让辽东镇有些草木皆兵,也让辽东镇人人自危,所以对战斗力影响不小。

  自己也“不得不”在上一轮祖氏兄弟调整之后走了一圈挨个安抚军心,让他们放心戍边打仗,告诉他们这桩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但实际上针对这帮人的调查从未停止,只不过越加隐秘越发细致。

  其实冯紫英反而不太担心赵率教和杜松以及祖氏兄弟这些人,赵率教和杜松这些人历史上的表现就证明了,而祖氏兄弟那也是后期因为形势变化导致的,现在这种局面,祖氏兄弟不可能倒向建州女真,但冯紫英还是高调地调整了,一方面也是防微杜渐,一方面也就是要迫使一些人不得不走上那条路。

  而现在“机遇”来临,这些人就正好是“奋力一搏”的好机会了。

  “耀青,看样子你的目标是越来越明确了,差不多了?”冯紫英点了点头。

  “嗯,有些眉目了,八九不离十,就算是错了,那也得做,这种事情宁枉勿纵,不能有半点疏漏,根据我们追溯到两年前,还是有些蛛丝马迹的,应该不会冤枉。”吴耀青很有信心,语气略微一顿:“根据可靠情报显示,游击王一屏和李永芳起码是十年前就有交情,二人应该还有过合伙贩参的经历,但是在李永芳叛变两年前就往来渐少,还有千总白奇策,如果我们察悉的情况无误的话,他和李永芳甚至还沾亲带故,虽然是远亲,但是关键在于上一次的核查过程中,白奇策从未提及,……”

  王一屏和白奇策是辽东军中两名武将,一个游击,一个千总,其中王一屏掌握有一营三千多兵马,另外白奇策手中一部人马是一千余人,在七万多辽东军中的确算不上什么。

  但这四千多人马,如果在双方战事正激烈的时候突然倒戈,那就是两个概念了,甚至可能引发雪崩式的溃败,其后果不敢想象。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让吴耀青一定要各方面情况核实清楚,但同时绝对不能打草惊蛇。

  要知道将计就计的关键一环就要落在这二人身上,如果能够提前预知,并察悉建州军和这二人的勾结以及相关行动,那来打一个反击,其给建州军带来的伤害同样也是不可想象的。

  “那王一屏和白奇策平素可有往来?”冯紫英再问。

  “这几年里似乎从无往来,但他们两人应该有所交织才对,这样才更让人觉得可疑,明明就有交情,为什么在李永芳叛变之后就不再往来,如果所是因为李永芳的缘故要避嫌,那么在上一次大人要求各部各人都自己做一个检视自省的时候他们就该自我说明,但都避而不谈,或者就说是交情不深,……”

  吴耀青的怀疑有一定道理,但是还不足以说明问题,或许这二人就是单纯地想要避免麻烦,所以才回避了这些关系,但这种情形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且从冯紫英内心来说,他还真希望这二人和李永芳一直有某种联系,甚至就要在关键时候爆发出来。

  “耀青,这些只能作为线索,或者说说服力还不足,这么久难道他们就没有半点其他异常?”

  冯紫英不相信吴耀青他们监视了一年时间就没有半点发现,他也不认为这两个人如果真有问题,李永芳如果真有意要启用这二人,会放弃这样一次大好机会。

  “有,我们这半年多的监视还是有些成绩,王一屏和白奇策两家虽然看起来从来没有往来,但是有这半年多我们发现他们两家的家人都去一个地方较为频繁,那就是辽阳城中泰兴毛皮行。”

  冯紫英皱了皱眉头,“祖家的泰兴毛皮行?”

  泰兴毛皮行是祖氏兄弟祖产,已经开办了二十年以上了,也是辽东最大的一家皮毛行,专营水貂、玄狐、赤狐、熊、虎等皮毛,信誉卓著,在京师也有店面。

  吴耀青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笑容,“之前我们也没有觉得有什么,虽说这泰兴皮毛行是祖家为首,但实际上辽东不少将领都在其中参股,这些人有时候去皮毛行也很正常,但是我们后来发现王一屏和白奇策两家去皮毛行都很有规律,一两个月一次,而且一前一后错开日子,所以后来我们暗中调查了一下,其实皮毛行股东并不经常商议,王一屏和白奇策两家人去的人也很固定,逗留时间很短,接触的也是同一人,就是皮毛行的二掌柜,……”

  冯紫英微微颌首示意吴耀青继续介绍。

  “我们就重点调查了这个二掌柜,发现此人最早在李成梁时代就和建州女真那边有相当密切的生意往来,建州女真那个时候的皮毛就有相当部分是通过其在经营,而李永芳也应该参与其中,……”

  只要有心要查,或者说有针对性的去查,就没有说查不出来的秘密,只用了两个多月时间,基本上就把泰兴毛皮行这位资深二掌柜的底细查了一个七七八八。

  此人很早就应该投靠了努尔哈赤,甚至比李永芳还早几年,成为建州女真在辽东这边的一个利益代言人,但隐藏得很好,或者说建州女真早就安排此人日后要发挥大作用,可见建州女真对辽东这边渗透之深。

  李永芳投敌后,这个暗子发挥的作用就更大,包括已经投敌的金玉和、石氏兄弟、戴集贤等人应该都是通过泰兴皮毛行暗中获取了收买他们的好处,或者通过这里进行过秘密沟通。

  不过后期这颗棋子越发小心了,大概也是担心被辽东这边的反谍机构发现,所以除了王一屏和白奇策这两家还在秘密通过这里传递信息外,已经没有发现其他异常了。

  但是至于说祖家以及其他入股的辽东武是否知晓此人的真实身份,有没有通过此人和建州女真呢那边有勾结,现在也不好说。

  这个话吴耀青没有提出来,但冯紫英却明白这也成为了一根刺,扎在所有人心中。

  虽然现在很多人都调离了辽东,但这家泰兴皮毛行的股子还在,照样在运转赚钱,但内里和建州女真有哪些关系,就要等到事后来倒查重新复盘核实才说得清楚了。

  “我知道了,就按照你们既定的计划进行吧,把这二人都列入对象,你和东旸再具体商议一下如何把效果最大化,但又不能让建州那边起疑,所以这也很考较如何来安排,这个可能也要根据战事推进进程来布置,……”

  既然努尔哈赤盯住了这二人,那么自然是要把这二人用成杀手锏的,而且吴耀青这边的情报也显示王一屏和白奇策二人在军中威信都不差,在自己下属中影响力很强,尤其是一些军官都是他们的嫡系,如果在战场上突然反水,特别是关键时候,对方如果能善加利用,这威力不可想象。

第六百六十九章 接战,风起

  十月二十,伴随着萧瑟的寒意阵阵,第一场战事终于在武靖营开打。

  武靖营是虎皮驿和长勇堡之间的一座小堡寨,挨着浑河不算太远,只有几里地,距离虎皮驿主道大概有十来里地。

  这里虽然不及虎皮驿那么当道,但是却是从沈阳到辽阳之间主干驿道与长勇堡这个在西面边墙,也就是面对辽河套边墙堡寨的中间点。

  在沈阳丢失之后,上榆林堡、静远堡、长勇堡这一线的堡寨都被辽东镇放弃了,实际上在沈阳被建州军控制之后,这些堡寨也守不住了,一旦被建州军拦腰截断,那可真的就是要被关门打狗了。

  不过本身这一片面对辽河套的边墙就是针对建州女真和蒙古人的,前期主要是针对察哈尔人,但随着建州女真势力的日益膨胀,辽河套这一片渐渐变成了建州女真的势力范围,沈阳西面正面对辽河套这一片,自然也就建立了从丁字泊堡、十方寺堡、上榆林堡、静远堡一直到长勇堡这一系列沿着西面边墙而建的堡寨,但沈阳一丢,这些边墙堡寨就变得毫无价值了。

  战事最初是在柳条寨展开,不过一场千人规模的小会战,但随着建州军和周军都在不断增兵,规模迅速膨胀到了各自都有三四千人参加的战事,建州军有些抵挡不住,稳步后撤,从柳条寨一直撤到武靖营,依托武靖营营寨展开反击,也给周军带来不小的损失。

  双方似乎都打出了真火,力度越来越大,投入也越来越大,当越来越多的建州军和周军分别从沈阳和辽阳增援而来时,有意无意的,似乎双方都下意识地觉得这也许这就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开端了。

  冯紫英摩挲着下颌,一动不动,站在舆图上看着上端的长勇堡和静远堡之间的蒲河。

  蒲河沿着边墙注入辽河,一直到往下变成三岔河,注入海中。

  “建州军还在增兵,长勇堡也打了起来,虽然下了一场雪,但浑河要冰冻还早,……”吴耀青有些急促地介绍着情况,“目前建州军虽然增兵两万,但是甘宁军已经在虎皮驿西端牢牢拖住了莽古尔泰一部的主力,让其无法向西移动增援,辽东军仍然在武靖营左近于建州军激战,但还见不出胜负,建州军的骑兵优势仍然很明显,特别是在这一线的机动出击,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威胁,……”

  “耀青,不要着急做出判断,以对面的建州军,你觉得他对上我们有胜算?”冯紫英微微摇头,“六万余人,有一万新军南下进入了南线和登莱军搅在一起了,他们剩下不过五万人,四万精锐披甲兵,加上一万新军,我们这边甘宁军两万人,加上七万辽东军,几近于二倍对方,进可攻,退可守,你觉得这场会战会不会打成努尔哈赤所希望的一战定乾坤的决战,我倒是觉得可能会打成一场更大的消耗战呢?”

  吴耀青断然摇头:“努尔哈赤不会看不到这一点,您所提到的这些,他应该都了然于胸才对,但是他敢不断加大投入,而且是添油似的这种战术,照理说不该如此才对,这里边肯定有问题,当然,王一屏和白奇策突然反戈一击的话,也的确有可能……”

  “所以我们不能着急,还要观察一下,除了他们可能选择甘宁军作为突破口,和在王一屏、白奇策部做文章外,还会不会有什么突如其来的杀手锏?”冯紫英也对局面的发展变化既感到期待,但是也有一些担心。

  吴耀青也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大人,我们现在还看不出来,南线战事也在加码,曹大人和毛大人配合很默契,碱场堡一线打得大开大合,费英东和安费扬古以及皇太极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而且大同军越过边墙,已经快要逼近鸦鹘关了。”

  冯紫英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建州军会不会是打算从南线抽调军队来加码北线?

  但是曹文诏和毛文龙攻势很猛,建州女真如果敢抽调南线兵力,自己一方不可能不觉察,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努尔哈赤真敢在南线抽兵,那自己就敢命令曹文诏、毛文龙玩命地打,直接把南线建州军打崩。

  这还没有算大同军逼近鸦鹘关,一出鸦鹘关就是赫图阿拉,难道努尔哈赤还真敢置自己老巢于不顾了?

  但种种可能都存在,越是扑朔迷离,越是纷乱杂呈,就越是需要冷静下来,各方的牌都在逐一展现,都想在对方的疏漏中给对方致命一击,但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需要谨慎细致。

  “耀青,从目前的趋势看,建州军退了一步到武靖营不再退,而且其披甲兵的冲击力也开始显现出来,另外其骑兵也陆续在周边集结频频出击,东旸和我都觉得,恐怕努尔哈赤确定了武靖营作为会战地点,这个位置对我们来说不算太好,但这个地点不可能由着我们的性子来选,所以我觉得也可以接受,关键是这一战一旦开打,我们就要做好各种考虑和准备,建州军就只有目前的这几手准备么?还会不会有其他的暗箭?”

  这也是冯紫英在紧张思考的问题,自己想到的,努尔哈赤也能想到,就算是王一屏和白奇策在关键时候突然发动,但是辽东军七万余人,战线铺排开来长达十余里地,白奇策一千多人想要制造多大的混乱,可能性有,但是会致命么?努尔哈赤敢赌这么大?

  王一屏的确是一个相当大的风险,三千余人一旦反戈一击,在战场上会相当致命,可王一屏部是在外围,靠近长勇堡一线了,就算是王一屏部突然反水,肯定会给长勇堡一线带来冲击,但是要说一下子就能波及到武靖营主战场,那就未必了。

  就凭这个努尔哈赤就敢下这么大的重注赌一把?

  努尔哈赤的确有赌性,但是在关乎整个建州女真命运的大事儿上,他也敢这样行险一搏,完全寄希望于王一屏和白奇策这两个内应身上?

  而且要知道南线局面对建州女真很不利,除非在北线战场上他能取得压倒性的胜利,或者说彻底把自己打崩,哪怕是自己小败,局面不利,凭着南线局面,自己一样可以将局面重新拉入僵持的消耗战中去,一样会让其得不偿失甚至欲罢不能,他应该考虑得到这个风险才对。

  越是觉得胜券在握,冯紫英心中反而越发有些不安,总感觉还漏算了一些什么,可放眼地图和沙盘,又挑不出还有什么可能导致局势发生巨大变化的因素了了。

  “耀青,还有没有其他情报回来,我是说不管南线北线,还是前方后方,我总觉得还是有些不太稳当,但又找不到目标和原因,你帮我再捋捋。”

  冯紫英去洗了一个冷水脸,重新回来,他需要冷静一下,不能遽下决断,一旦决定做出,就再无回旋余地。

  建州军在武靖营到虎皮驿一线已经投入了三万余人,战事日趋激烈,而刘东旸也亲自到了前线坐镇,但这还没有到最后关头。

  双方都暂时还没有将全数力量使将出来,线报显示努尔哈赤在北线偏南还藏着一万从南线抽调出来的精锐,应该是用作预备队在最后关头使用的,乃是正黄镶黄两旗精锐。

  努尔哈赤也坐镇中军,他手中还有两万人在陆续加入战局,但是这样的打法始终让战事不能一下子进入决战阶段,让人有些意外,这对己方更有利才对,除非努尔哈赤真的觉得白奇策在中军那一千多人以及王一屏在长勇堡那一部能发挥关键作用,可这种机会有那么好把握住么?

  “大人,情况就是这些,再捋也就这些,其实建州军就这么大一个盘子,除了在后方镇守的,也就只有李永芳带过去的汉军,但是那也都在我们掌握范围内,北线新军其中就有六千多是汉军,……”

  吴耀青的话尚未说完,就被冯紫英打断:“等一等,耀青,你说后方镇守……,后方镇守,建州军还有后方镇守的军队?有多少?”

  吴耀青笑了起来,“大人,建州上前年拿下了安乐州,前年拿下了沈阳和铁岭,这么大一片地盘,难道就放人马镇守?这里边汉人数量太多了,他们就能如此放心?肯定不可能,安乐州原来有五千,后来降到三千八旗精锐驻守,铁岭卫也有三千,抚顺所、蒲河所、汎河所等地三五百到一千不等,像抚安堡和抚顺关这些要隘,也有五百到八百八旗兵驻守,……”

  吴耀青这么一说,让冯紫英没有皱得更深,“这林林总总算下来,他们后方驻守的八旗兵数量也不少啊,起码也在一万左右。”

  吴耀青迟疑了一下,“东海野人女真被建州女真征服兼并之后,不少野人女真的精壮一直在原广顺关外也就是前明塔鲁木卫的地盘上进行整训,因为那里太偏远,我们探马去的时候不多,去年的时候大概在五千人左右,不过当时都应该是刚收罗进来,……”

第六百七十章 一切只为打赢这一仗

  “野人女真?”冯紫英心中一凛,这也是一个不亚于海西女真的部落,但是其反抗建州女真的力度却比海西女真低得多,努尔哈赤的手腕在征服野人女真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或许这就是努尔哈赤的后手?

  “五千野人女真的精壮,去年就开始陆续到塔鲁木卫那里训练?”冯紫英沉吟起来,这是一个意外,哪怕就是未经训练的野人女真,经过这一年的训练,也许就能成为堪堪一战的炮灰了,再说了,在建州控制区的后方,仍然有近万的八旗驻军,这些零零散散的驻军如果集结起来,依然不可小觑。

  自己倒是对这些零散的小股部队有些忽略了。

  “大人可是担心这支军队?”吴耀青也揉了揉太阳穴,“应该只有五千人左右,但因为一直在广顺关外,距离有些远,目前没有看到有大股军队进入安乐州和铁岭卫一线,……”

  冯紫英摇头:“如果努尔哈赤有心,就不会让这支军队进入能被我们细作斥候发现的区域,如果我是努尔哈赤,要走,我就走镇北关以北边墙外,沿着边墙外绕过来,从辽河套那边进来,我们能觉察到么?”

  吴耀青倒吸一口凉气,“大人,那可就绕远了,起码多了两倍的距离,而且边墙外的辽河套这一片可太难走了,森林,泥地,沼泽,……”

  “再难走,只要能躲过我们的目光,那都是值得的,而且他们现在控制了永宁堡、庆云堡、清河关这一线的关隘,物资补给可以从这些堡寨里悄悄运送出边墙补给,难度就能减轻许多,而且,沿着边墙走,只要不进边墙,就要好走许多。”冯紫英摇头,他的目光落在了辽河套的边墙上。

  从舆图旁走到沙盘边,冯紫英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辽河套这一线的边墙。

  大周的边墙在辽东是呈现出一个不规则的“M”形,其中左边的半个弯折略微低矮一些,并且斜着向下延伸一直要到山海关甚至要延伸到顺天府境内去了,而右边的弯折就要高耸一些,弯折最顶端就是安乐州的清阳堡、镇北关这个圆弧线,而向下一直拖到九连城和朝鲜义州接壤处。

  而中间的这个向下曲折就是辽河套。

  辽河套在这个时期是以沼泽为主,混合了其他诸如森林、草地、平原为主的地形,一直向南延伸到西宁堡、东昌堡和东胜堡这一线,其中辽河从西宁堡与东昌堡之间穿过边墙,一直向南流入海中。

  边墙沿着辽河套向南这个曲折,西面就是广宁诸卫,东面就是东宁卫和定辽诸卫,现在沈阳、铁岭和安乐州丢失,也就意味着如果建州军想要避开在边墙内周军的耳目,完全可以走边墙外边贴着边墙走,因为现在这一线边墙都在建州控制范围之内,一直走到静远堡这一带才跨入边墙内,到那个时候距离战场就很近了。

  辽东这边在沈阳、铁岭乃至安乐州这一片都广布眼线,但是谁现在会在边墙外去安排眼线?边墙都在建州控制中,谁会想到边墙外还能有什么古怪不成?

  但如果将野人女真的这些新军,甚至可能还包括建州那边不动声色地将驻扎在后方的零散八旗军集结起来,绕行边墙外,突然从最合适的地点从边墙插入进来,那恐怕就真的是一支不可小觑的生力军,如果在最合适的时间突然出现,甚至就可能变成一个杀手锏了。

  吴耀青也紧跟着冯紫英走到沙盘边,下意识地道:“如果野人女真这支军队要从边墙外绕过来,那起码现在他们就已经出发了,从镇北关、清阳堡、古树堡、新安关、老米湾这一线走下来,道路崎岖难行,而且费时费力,……”

  “耀青,我只问一句,这么做能不能避开我们的眼线?”冯紫英反问。

  吴耀青沉默许久,才低声道:“的确可能避开我们的眼线。”

  “你再看,这一线这些堡寨,原本都是我们辽东军的,各种设施相当完备,如果努尔哈赤早就策划,从去年到今年,他在这些堡寨中储备足够的粮草物资,悄悄运到边墙上予以接济,这支军队能不能走到静远堡一带?”冯紫英再问。

  吴耀青无言以对。

  “我一直在怀疑努尔哈赤为什么会如此大胆行险一搏,哪怕对方有各种不得已的理由,但是努尔哈赤成功非偶然,敢于行险一搏也是建立在有足够把握的前提下,甘宁军的相对薄弱,王一屏和白奇策的内应反水,我都想过,的确也算得上是他的底气,但作为杀手锏我始终有些觉得不踏实,如果再加上一直一万甚至一万五千人的新锐从侧翼,在最关键的时候爆发出来,我觉得我们恐怕还真的有可能会被击溃。”

  冯紫英的自问自答,似乎也是在释放压力和自我说服。

  面对这样一场关乎全局,甚至关系到整个辽东命运的大战,饶是冯紫英自诩天命之子,主角光环,一样也觉得没有多少把握。

  在明知道继续坚持消耗战可以取得最终胜利的情况下,却要走这一步,从内心来说他还是有些抵触的,但是刘东旸还是说服了他,真的放任建州女真主力逃回赫图阿拉以北以东的老窝子去了,要想彻底剿灭对方,也许就真的要十年时间了,这一战可能会赢得五年时间,这才打动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