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邓达的父母也喜欢胡穆,当即,这邓母便取了一个银锁,当做礼物送给了胡穆。
睹物思人,这件前事,邓达自然早已忘了,可现在突然记忆被唤起,也不禁意识到,自己对于胡穆的怨愤,或许有些没有道理。
这块普通的银锁,既被胡穆随身携带了十七年,可见其份量。
文吏看他几度变幻的神色,笑了笑道:“胡大使说了,他希望你去平潭驿,在那儿……你能见识到许多的东西,天地广阔,趁着年轻,何不趁此机会,见识一番呢?”
邓达沉吟了片刻,他原本是打算一走了之的,毕竟受到了侮辱,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再和胡穆有什么瓜葛了。
可看到了这银锁,邓达深吸一口气,当即驻足,又深深吸一口气,道:“可有教学生往平潭的行文?”
文吏微笑道:“明日来铁路司取便是。”
“好。”邓达点点头,看着那银锁,又道:“这银锁……”
这文吏却道:“这银锁,还得还回胡大使那儿去,胡大使平日里都佩戴着的。”
邓达点头,这才带着感触告辞离开!
……
到了岁末。
如今江西铁路司,铁路已修了一年半之久。
这时代的铁路,铺设起来还算快捷,毕竟跑的只是蒸汽小火车,没有那么多的标准。
这南昌站、瑞州站、饶州站、抚州站、九江站,半个江西的铁路,竟都贯通,以南昌站为中心,开始向北部江西辐射开,只是吉州、赣州等地,工程却是旷日持久,那里多山,还需一些时日。
铁路的贯通,同时带来的,却是各站的新城开始随之崛起。
而以往的旧城,却慢慢萧条,这自然引发了巨大的问题,至少今年户部这边,所接受到的江西布政使司的钱粮,就足足减少了一半之多。
这户部这边盘过账目之后,特意上奏,一时之间,又引发了巨大的争议。
岁入减少一大半,粮税还勉强有七八成之多,可其他的如茶、盐、铁等税赋,却几乎是直线暴跌。
朝廷还需每年,在江西布政使司投入这么多的金银修建铁路,可以说的是海内虚耗,户口减半。
夏原吉上奏之后,对此表示了担心。
其他上奏者,也不知凡几。
即便是文渊阁这边,也引起了争议。
譬如胡广和金幼孜,他们也开始产生了自我怀疑。
有时候你不得不佩服胡广。
他明明被张安世绑上了车,可一旦出现大规模的亏空时,他依旧还是没有兼顾铁路司和邮政司的利益,反而觉得这样是不是过急了,会不会引发其他的问题。
胡广于是上奏,请求陛下重视此事,或者说,是否稍稍减少一些铁路司的规模,以免操之过急,导致江西糜烂。
奏疏到了朱棣处,朱棣忍不住道:“如今这胡家上百口人,都在铁路司呢,胡广这老家伙还有一个儿子,从铁路司去了邮政司,他倒是硬气得很,居然要对自家人动刀子。”
亦失哈自是对这种事情不好发表太多意见,只干笑道:“奴婢也看不懂胡公。”
朱棣将奏疏搁到了一边,叹了口气道:“罢了,不必理会他,这是一个老糊涂。”
虽是这样说,朱棣还是略有所担心:“从户部的情况来看,确实有些糟糕,朕也担心,一旦这样时日久了,会滋生盗匪,亦或者……引起其他的问题……”
他说着,陷入深思。
而与此同时。
胡广却与张安世进行了激烈的辩论。
胡广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不是说新政不能搞,也不是说铁路不能建,更不是……”
张安世道:“胡公,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
胡广道:“这不是说的过,说不过的问题,这在于……”
在场的,还有解缙、杨荣与金幼孜三人,却都像木头人一般,只端坐不动。
他们都是有心机的人,即便心里有自己的看法,却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表露。
倒是此时,有舍人急匆匆的来,口里道:“急报,急报,邮政司送来的急奏。”
众人看去。
张安世好像一下子被搭救了出来,忙趁机躲到一边去喝茶。
胡广道:“何处的急奏,这样慌慌张张。”
“江西铁路司的,皇孙殿下亲笔。”
胡广听罢,倒是抖擞了精神,伸出手来,道:“所奏何事?来,取来瞧一瞧。”
当即,取了奏疏,当着众人直接打开,却发现这份奏疏,实在过于厚实。
看了良久,胡广抬起头来,一副惭愧的样子道:“诸公都且来看看吧,这奏疏……老夫看不甚懂。”
众人不由得心里摇头,一般人遇到这种不懂的事,好歹也是文渊阁大学士,总还需端着,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然后轻描淡写的将奏疏交给别人,说一句你们也看看吧。
如此一来,才可掩饰自己的无知。
可胡广倒是实在得过了头。
张安世倒是乐呵呵地凑了上去,道:“我来瞧瞧,我来瞧瞧。”
第554章 龙颜震怒
张安世凑过去一瞧,其实心里已经了然,为何这胡广看不懂了。
看得懂才怪呢!
这奏疏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数字。
张安世自是知道,算学学堂为了计数便利,因而采用了后世大名鼎鼎的阿拉伯数字。
当然,阿拉伯数字也有其缺点,即容易混淆和作假,所以往往,会在总的账目之后,同时填上汉字的数字,以防篡改。
所以大抵,这一份奏疏,就变成了满篇的数字,在门外汉眼里,就好像是鬼画符一般。
似乎,大家也看出,张安世看懂了这奏疏。
于是便有人询问,道:“宋王殿下,这上头的,都是什么?”
张安世道:“是数目,整个江西铁路司的所有钱粮、税赋,还有铁路运营的收入。”
众人听了,颇有几分振奋,解缙率先道:“数目几何?”
张安世却将奏疏合上,道:“数目不小,只是……”
“只是什么?”解缙满脸疑窦。
张安世道:“只是还是面圣之后再说吧。”
胡广不禁咕哝道:“这……时候卖什么关子啊。”
张安世却笑了,道:“现在说出来,怕吓坏了诸公,这是为你们的健康考虑。”
“……”
这样神神秘秘的,倒是令大家更好奇了。
于是,张安世命舍人先去通报,预备觐见朱棣。
另一方面,他则躲在了角落里,继续打开奏疏来看。
其实张安世不是怕吓坏了他们,而是他自己虽能看明白,可这些数目,他自己也吃惊,生怕是铁路司那边算错了,所以自己需要先将账目对一对,免得到时候御前丢丑。
而之所以这些账目连张安世都看的复杂,是因为里头涉及到的各项收入太多。
这和以往报上来的账目不一样,若是直隶,只负责报税赋,若是栖霞商行,只需报营收和利润。
可这铁路司,或者说,江西铁路司,本质上,它就是一个官府、铁路、商行的复合体,各项的收入混杂在一起,琳琅满目。
见张安世低头看着奏疏出神。
胡广几人,也就不好打扰了。
聪明的人,大抵在这个时候,是不会继续在这上头深谈下去的,因为很快就可以揭晓结果,若是谈的太多,反而显得自己性急,不稳重。
文渊阁大学士算是宰辅,宰辅自然要有宰辅气度。
因而,大家各自喝茶,索性就谈一些闲事。
“听闻现在外头,有一出戏,倒是火热的很。”杨荣微笑着道。
一听到戏,解缙的眉梢微微一动,却又低头喝茶。
胡广露出几分不悦之色,甚是不喜地道:“这些所谓的戏曲,说是娱人,实则却是坏人心术之物,读书人该安心读书,百姓该安心谋生……”
杨荣笑了笑道:“胡公且不要急,老夫说此戏,也只是想了解一些军民百姓的喜好而已。此戏据闻风靡天下,现下京城内,所有的戏班子,都在传唱呢。”
解缙便道:“却不知讲的是什么?”
杨荣道:“说的是有一家少爷,因喜欢上了老爷身边的侍女,与其暗通款曲,最终生下了一个儿子,此后,该少爷却因家里的缘故,不得不娶了一家千金小姐为妻,那侍女却被打发了出去,此后那千金小姐过门不多久,便生病死了。少爷便续弦,又娶了一个夫人,谁晓得,那侍女的孩子长大了,竟与这续弦的夫人私通……”
胡广脸上摆出怒色,口里骂:“真是伤风败俗!”
见杨荣不吱声了。
胡广忍不住道:“讲啊,后来呢?”
“老夫还以为胡公不乐意听呢。”说罢,杨荣继续道:“那边厢,却是那被赶走的侍女,流落于民间,在外头生下了一女,谁晓得,那女儿……竟阴差阳错,也进了这家少爷的府邸做侍女。”
胡广露出惨然之色:“不消说,这又是人伦惨剧了。天哪,现在的人心,竟坏到了这样的地步了。”
杨荣道:“胡公,你能不能不要插嘴。”
胡广只好噤声。
杨荣继续道:“于是乎,这侍女所生的儿子,却又瞧上了此侍女,自是极力献上殷勤。”
胡广:“……”
胡广虽又想骂上几句,总算还是忍了下来。
杨荣道:“与此同时,那续弦的夫人见状,自然不免争风吃醋。”
胡广拼命咳嗽。
杨荣看了他一眼,接着道:“可谁料,就在这侍女的女儿与侍女的儿子,也就是现在府上的少爷即将要成其好事的时候,这侍女的女儿,竟被那现在的老爷给相中了,硬要纳其为妾。”
“于是乎,在一个夜里,少爷大闹府邸,与老爷对峙,最终才一步步揭开了往事,老爷察觉自己的儿子竟与继母私通。而少爷竟发现家里的侍女,竟是自己异父同母的兄妹……”
胡广终究还是忍不下去了,大怒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别说啦,别说啦。”
杨荣还真是缄口不言了。
胡广见他不吭声了,终究又忍不住道:“后头这些人,可否遭了天谴?”
“这倒没有。”杨荣笑吟吟地道。
胡广气呼呼地道:“可恨,这唱戏的人可恨,编纂此戏者也可恨。后来究竟如何了?”
杨荣却是嘴角憋着笑道:“胡公不是不想听吗?”
胡广绷着脸道:“我就想知晓结果。”
杨荣道:“情况比方才说的还要复杂,因为此戏老夫只能说一个大概,还有许多的人,都来不及说,在这故事之中,原来那侍女所生的侍女,其实在入府之前,就曾与某男子有过私情……”
胡广露出痛苦的表情。
却听杨荣接着道:“而这与侍女的女儿定下私情的男子,为寻侍女的女儿,竟也进入了府邸里头,做了马夫。”
胡广感叹:“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杨荣道:“可是这马夫求而不可得,又见侍女的女儿几乎要被府里的少爷霸占,于是在悲戚之中,躲在库房里饮酒,在某个夜里,竟与续弦的夫人……”
“什么……”胡广拍案而起,眼睛瞪得铜铃般大,眼中的火气似要迸发而出。
杨荣对他压了压手道:“不不不,胡公,你先别气,你误会了,这马夫与夫人全无相干,只是续弦的夫人,见少爷移情别恋了,自是悲从心来,此时听了马夫的遭遇,不免与他共情,于是将马夫引荐进了内府……”
胡广便道:“所以在内院里,这马夫便与那侍女的女儿再续前缘?”
杨荣摇头道:“非也,这马夫进了内院,竟得了老爷的信任,老爷见他生的白皙俊俏,竟……”
胡广捂着眼睛,大呼道:“天哪,这该杀的戏班子。”
杨荣道:“竟将这马夫,做了书童。”
胡广叹口气:“伤风败俗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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