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士林之中更不必说,如今读书人已没有胆量议论新政的好坏了,可既然不能议论新政这样的国策,至少我们挑刺总是可以的吧,难道这邮政司,也与新政有关?
既如此,这总可以发泄一通。
就在无数人非议的时候。
天下数百个驿站,却已开始招募人手了。
所有的驿卒,进行统一的招募,照着正常的标准,予以薪俸。
而这薪俸,分为两种,一种是基本的薪俸,除此之外,则是每年的奖励。
可即便是基础的薪俸,可能放在直隶这地方,或许也只是勉强度日而已,可若是放在天下其他各省,却足以让当地的军民百姓,为之动容了。
在那些可能连人都未必能吃饱饭的地方,却能给你每月二两银子,足够教你一家老小都吃的起米面,甚至还能添置几件新衣,这白米面里,甚至还可偶尔添一些肉蛋,这……对于许多州府的军民而言,哪里是招募什么驿卒,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更不必说,据闻还有什么奖励,若是干的好,奖励甚至比薪俸还要高。
于是乎,各处的驿站,本是先开始清查驿卒,所有吃空饷的,统统都裁撤,留下来的驿卒,也统统开始进行培训,这本是惹得原先的那些驿卒们怨声载道,还有那些同样被裁撤掉的驿丞,更是骂声不绝,想要鼓动当地的驿卒们滋事。
可这新的章程下来,原本那些义愤填膺之人,一下子老实了。
吃空饷的,毕竟不是普通的驿卒,这好事也轮不到他们,可是薪俸却是实实在在的提升了,且提升极大。
至于驿丞的死活,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反正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邮政司自会调派新官上任。
现在各地不只是大家不肯闹事,而且几乎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的新官来,毕竟……这差事太肥了,转眼之间,原先那些处于贱吏阶层的驿卒,摇身一变,却都成了香饽饽。
消息传出之后,原先讨不到婆娘的人,转瞬之间,媒婆便踏破了门槛。
原先那些愁苦的中年驿卒,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收获无数羡慕的目光。
所以……原先各种偷懒和耍滑的现象,转瞬之间便消失殆尽。
以往,这样的差事,若是被裁撤了,大不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可现在这样的肥差,倘若被裁撤掉,那就真的是昏了头,这一家老小,只怕都要埋怨自己,甚至还要被人笑话了。
各处驿站,面貌一新。
而招募来的新驿卒,亦纷纷开始跟着新官上任。
新官一到,居然很快就能适应,并无一丝一毫的阻碍,甚至有的驿丞被裁撤,在交割时自然不免下许多的绊子,可这也没有为难住新官,很快,下头的驿卒们便一拥而上,指出交接的问题。
紧接着,这邮政司便已开始添置各种器械和马匹,对各处驿站,进行修缮。
当然,邮政大学堂,也开始筹建起来。
这几乎是新政之后,所有办事的流程,一个新的行业诞生,必定需要人才,没有大学堂,是没有办法培养骨干的。
大学堂开始鼓励驿卒的子弟们读书,而后报考。
这似乎也是采用了铁路司的办法,无非是借此,先将人心给凝聚起来。
现在大家有了薪俸,那么让孩子读书的问题,自然也就可以迎刃而解,能读书,接下来若是能报考大学堂,那么足以扬眉吐气。
可若是自己的子弟的问题也解决,于是乎,这天下所有的驿站,便都拧成了一根绳子!
短短一月之间,哪怕是最偏远的驿卒,平日里说话最刻薄的人,现在自称自己来,也是左一句俺们邮政司,或是咱邮政司了。
第553章 急奏
很多时候,一个问题十分复杂的时候,那么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撒钱。
因为用银子真的管用。
当然,银子也不能乱撒。
乱花银子的是二傻子,而真正能对症下药的花银子的,却往往能收获奇效。
在这邮政司里,胡穆显然已深谙此道了。
他曾担任过文吏,安置过流民,与铁路上的劳力打成过一片,自然知晓……这些人的心思。
你给他们一个稳定的工作,有一份能养活自己的银饷,这足以让他们感激涕零。
可感激涕零还不够,因为感激只是一种情绪,时间一久,也就淡了。
邮政司的职责,恰恰需要有一群稳固的人员,而且确保所有人都有一定的责任心和向心力。
否则,一旦信件或者包裹丢失,都可能大大的败坏名声。
尤其是包裹的丢失,对于声誉的影响极大,可偏偏……在这时代,盗匪的问题,往往是家常便饭。
毕竟这落后的时代,一个人倘若一时见财起意,但凡贪恋上了包裹里的某些财物,大不了直接据为己有,实在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无非就是上山为匪。
人一旦上了山,你能到哪里找去?
又或者,有人勾结匪盗,劫掠这些包裹,亦是难以提防。
因此,必须确保这些人的绝对忠诚。
而忠诚,除了起初收获的感激之外,便是要将所有人,都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每年的奖励,是一个措施和手段。
鼓励驿卒的子弟们入学,也是手段。
本质上,是要给他们一个希望,人有了希望,自然而然便会格外珍惜自己当下所享有的一切,将那些可能的一念之差的坏心思给彻底收起来。
既要花钱,可又要花费的值得,那么……接下来,胡穆要做的,就是要设计一套复杂的薪饷顶层制度了。
这也是受了张安世的启发,有时候,胡穆不得不钦佩宋王殿下的足智多谋,他的一个提醒,就彻底让自己转瞬之间,豁然开朗。
必须得设计出一个年资的制度,在邮政司里呆的越久,待遇更加优厚,才可让所有的驿卒安分起来,愿意一辈子为邮政司效劳,且能确保信件和包裹的绝对安全。
邮政司暂时而言,未来的主要业务,他已大抵地梳理了出来。
其一是承销邸报,其二为信件与包裹。
当然,可能他们还承担一些钱庄一样的职责。
之所以承接钱庄的职责,倒并非是想抢钱庄的买卖。
事实上,联合钱庄的九成九业务,几乎都是在一些重要城市和海外各藩地进行的。
这倒不是联合钱庄不想将业务铺开,实际上却是……天下绝大多数的农户,甚至是寻常的匠人,根本不需钱庄,一个远在千里之外,某个寻常的小村落,那里的人,即便是联合钱庄如何的推广,也是无法与联合钱庄产生任何关系的。
而邮政司的好处就在于,它可以彻底地深入进许多村落中去,而一旦取得了信用,那么……寄托钱物,也就成了可能。
鉴于邮政司的特殊性,即……所有的驿卒,其实并非需要有什么特殊的才能,他们的本质,其实就是跑腿而已。
可与此同时,他们恰恰因为随时可能手握着许多的财货,那么……必须得确保其良家子的身份,且最好社会关系极为稳固,祖上数代,都没有作奸犯科的历史,更没有结交过任何歹人。
某种程度而言,这后者,其实也算是一种才能,人能老老实实一辈子不容易,祖上几代人都老实,那就更不易了,何况这涉及到了元末明初这样的世道。
一份份章程,在邮政司议定之后,随即开始颁布出来。
每一次都能引起轩然大波。
士林之中,自是有不少人叫骂的,自然不免有浪费公帑之类的话。
可与此同时,那边的招募,却是火热。
尤其是文吏,因为涉及到了计算以及一些公文,所有各处驿站,包括了各省邮政局都需大量的文吏,负责处理许多复杂的公务,居然……在应募的时候,竟有不少读书人前来应募。
这些读书人,不只是算学学堂或者栖霞其他各大学堂毕业的生员,竟还有不少携带着秀才功名的读书人。
秀才这个身份,其实是颇有几分尴尬的,他们一方面,难以继续科举下去,有了这个功名,已算可以和寻常的百姓区别开来了。
可又因为,只有功名,朝廷却并不会给予官职,这使他们往往清高,自认为自己是人上人,偏偏……又没有办法从事其他的生产。
若是家里有良田千顷的倒还好,大不了,供着读一辈子的书。
可若是家境稍差一些的,长久下去,显然也不是办法的。
因而,不少人不得不将教书或者帮闲作为出入,可事实上,又十分的糟糕,因为儒家所提倡的,乃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且儒家极重教育,因此,对于授业解惑,儒家的思想之中,是不鼓励接受高额的教育费用的。
这也就导致,绝大多数的私塾先生,实际上穷困潦倒,即便是进入达官贵人的府邸给人的子弟授业解惑,基本上,也是看人家的心思来给一些束脩。
至于帮闲,就更惨了,说穿了就是陪玩,不免要殷勤讨好,免得惹的主家不快。
可现在大家越来越发觉,这铁路司也好,还是直隶的文吏也罢,竟都颇有前途,即有升迁的希望,又有丰厚的薪俸!
许多人嘴上鄙夷,可心里却是暗搓搓地遗憾,早知如此,早年若是能进入那儿为吏,现在或许早已不同了。
只是……无论是铁路司,还是直隶的文吏,别人早已捷足先登,他们再进去,不但需从头开始,而且未来的空缺……怕也没有从前那样多。
如今,这邮政司的横空出现,骤然之间,教人开始起心动念了。
于是在招募文吏的过程中,应募的秀才占比竟占了四成。
只是更无语的是,即便是胡穆,也不免遭受了影响。
这天,一个文吏小心翼翼地来,手上拿了一份门贴,道:“外头有人,希望能来拜访胡大使。”
胡穆低头一看,一下子就认得了这门贴的主人。
他眯了眯眼,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眉道:“人还在外头吗?”
“是。”
胡穆沉吟着,久久不语。
此人也是吉水县人,且还是一个读书人,其实学问还不错,就是时运不济,在那考霸之乡的吉水县,却一直寂寂无名。
当初,这人因家里距离胡家近,所以曾到过胡家的族学里读过几年书,和胡穆的关系,也算是不错的。
这叫邓达的秀才,偶尔也会和他修一些书信,进行交往。
可没想到,此人居然千里迢迢,从家乡赶来了京城,想要走他的门路。
对于这个曾经的好友,想起当初的点滴,胡穆的脸上,也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温情,毕竟算起来,既是同窗,又是发小,脾气也算是相投,只是……
他想了想道:“去告诉他吧,他的门贴,我已收到了,我现在事忙,且也不便相见,他既有心进入邮政司,那么……”
胡穆顿了顿,似在思量着,接着道:“此人的才学是好的,人也聪慧,算是稳重,照着规矩,秀才确实可以不经应募,直接入邮政司,那么……就让他进邮政司来吧。将他分派去平潭驿做文吏,让他早早收拾,及早启程。”
说着,胡穆将这门贴收了起来,便又收回了心思,继续低头去忙案牍上的事了。
文吏得了吩咐,出了邮政司后,这外头,果然有纶巾儒衫的读书人在此焦灼等待。
这文吏上前,笑吟吟地将胡穆的话转述了一遍。
这叫邓达的秀才听罢,顿时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
他一方面没有想到,胡穆居然不肯见自己,在他想象中,胡穆不是那种飞黄腾达就不顾朋友之义的人。
现在很明显,自己看错了。
可听到竟真教自己为吏时,他更震惊,因为他以为,以自己和胡穆的关系,至少也可让自己调拨到胡穆身边,少不得,也要从心腹做起,说不准,能在这邮政司里,混一个要嘛是铁路司的司吏,要嘛是地方驿站的驿丞,要么就是各省铁路局的主簿亦或者典吏这样的官职。
可哪里想到,胡穆还真让他做寻常的文吏。
邓达此前带着期待的心情一下子沉了下去,道:“这平潭驿,在何处?”
“在福建布政使司。”文吏回答道。
邓达:“……”
邓达愤怒了,要知道,这福建人多地少,而且群山环绕,出自江西鱼米之乡的邓达,可不觉得福建布政使司,是什么好去处,何况……还是一个不知名的小驿,这是在消遣他邓达啊。
倒是这文吏道:“现在邮政司,处处都缺人,尤其是平潭驿……”
“我知道了。”即便心头再不痛快,邓达倒是没有表露出愤怒,只是平静地道,他颇有几分自尊心,只觉得胡穆这样做,实是割袍弃义,而自己……无法接受这样的羞辱。
愤怒令他再也待不下去,于是他当即道:“告辞。”
他转身,正待要走。
可突然,又有一个文吏追了上来,急匆匆地道:“邓先生。”
邓达驻足,抿着唇,冷漠地回头看一眼。
这文吏气喘吁吁地道:“胡大使还想起一件事,说是有一样东西,给你看看。”
说罢,这文吏从袖里掏出了一块银锁来。
这银锁早已发黑了,表面也不知是不是氧化的缘故,坑坑洼洼的,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文吏道:“胡大使说,这锁到他手上,已有十七年了,他时时刻刻都带在身上。”
邓达听罢,一时之间,竟僵在原地,身躯微微颤抖。
虽说这银锁已是旧物,他却是认得。
这银锁,的确是十七年的物事,那时他们都还是同窗,有一日二人相约,一同去邓家吃饭,因关系好,所以自然不免要去拜见邓家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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