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张安世自己都无法想象。
大抵就相当于,单海关税一项,几乎就超越了本地的钱粮税,难怪到了后世,一国之海关,对许多国家而言,几乎形同于命根子。
张安世兴致勃勃地道:“银子都已入库了吧?”
“已入库了。”于谦道:“不过外藩流入的白银……倒不多,金子反而多一些。”
张安世开怀笑道:“这倒不打紧,金银不分家,有了这个,本王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殿下的意思是?”于谦看着张安世,似乎觉得张安世话里有话。
张安世道:“干任何事,都要名正言顺,可再大的名分,哪里抵得上真金白银。有了这么一大笔收益,便是本王大干一场的时候。”
顿了顿,他神色认真地吩咐道:“眼下,海关的事,你先不要声张,干好自己的事即可。”
于谦道:“是。”
于谦告辞离开后,张安世却一人独坐,慢悠悠地喝着茶,脸上看着平静如常,实则他已开始思索起来。
有了银子,就有底气!
可单有底气还不够,他如今就好像一个土财主,需要给某些人,一点小小的震撼。
沉思片刻,张安世吩咐一声,让人请了陈礼来,而后,又让人叫来了朱金人等。
匆匆议定一番。
到了次日。
太平府各处,突然开始纷纷张贴文榜。
这文榜里头,却是关于迁民的告示。
鼓励天下百姓,迁徙至太平府,所有人员,一旦落户,可免小学堂一年学费,每户奉送纹银三两不等,充作安家所需。
从前太平府吸纳人口,几乎是采用的是润物细无声的方式。
你爱来不来。
可如今,却如此赤裸裸,却教人大吃一惊。
毕竟古往今来,普天之下也不曾见过这样糟蹋银子的。
又过一日,便又有一个榜文出来,却是济民告示。
太平府于各处,设济民院,如有所需,可一日供给三餐,当然,这餐食,只以蒸饼为主。
可即便是蒸饼,在这个时代,也属细粮。
因而,不禁又开始有人议论纷纷起来。
这样的举措,确实能解决如今太平府人力不足的问题。
何况,这两个告示一出,一下子令张安世开始站在了道德制高点。
于是,高祥便开始忙碌起来,召各县县令,落实人口吸纳和济民的事宜。
官府的开支,是充裕的。有了银子,就需要人力去执行,除此之外,是制定各种细则。
好在这太平府上下,早已脱胎换骨,对这些,倒也不是难事。
……
河南布政使司商丘县。
这小小的县衙里,此时却有不少人纷沓而至,好不热闹。
来的,多是当地的士绅。
县令陈坚,却是躲在后衙的廨舍,许久不肯出来。
直到签押房那儿,士绅们久久不见离开,甚至闹的急了,他才忙是出来,与众人见礼。
其中一个士绅苦着脸道:“县尊,逃户人多,你可要想一想办法啊!以往还只是零星的逃亡,如今……那官道上,却是……却是……”
这陈坚定定神,道:“不是已派人差役阻拦了嘛?”
一个士绅苦笑,捶胸跌足地道:“县尊难道不知吗?咱们县里的差役,逃亡的就已有了小半,那太平府那边,还拟出了一个什么章程,说是凡是各府县的差役,若迁太平府的,另给五两银子安置费。”
“除此之外,还在太平府的推磨所那儿,专门让迁徙而至的百姓,诉告冤屈,那迁徙之民,若是沿途遭遇了当地官吏的留难,大可状告,他们虽不能严惩,却说要将这些人,记入名册,现如今,县里这些差役,一个个对此都不上心,都害怕被人告了,免得到时候,失了退路。”
这陈坚听罢,眼中露出惊异之色,瞠目结舌地道:“陛下封藩,这太平府俨然国中之国,但万万料想不到,他们竟猖獗到这样的地步。”
便又有人悲愤地道:“老夫的轿夫、还有几个护院,以及一些佃户,纷纷都迁走了,哎……日子没法过了啊!”
陈坚皱眉道:“这张安世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他们……他们……”
“这个……却不好说。”士绅们七嘴八舌:“此人最是贪得无厌,在那太平府,干什么都收钱。他银子多,却宁愿散了家财,也要和我等不对付。”
“这是鼓励逃户啊。”
众人越说越气愤。
陈坚沉吟片刻,道:“诸公且不要慌,此事,我自禀明朝廷。”
他稳住心神,沉吟着,心里似乎略略有了一些计较。
其实逃户倒也没什么,可怕的是去太平府的多是青壮。
现在地租已经暴跌,连带着田价也一泻千里,士绅和乡贤们,有不少已经支撑不住了。
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陈坚忍不住嘀咕,这太平府,哪里来的这样多银子啊?
于是,他又沉吟了片刻,当下便开始修书,而后命人火速送往京城。
京城里头,看上去似乎依旧还是平静。
可私底下却已是暗潮汹涌。
从天下各府县的奏疏、书信,如雪片一般的送至朝廷和各家的府邸。
谁也没想到,太平府的两个告示,竟一夜之间,产生了如此巨大的结果。
不少人见了书信,可谓是辗转难眠。
这些书信,有在外任官的门生故吏,也有自己的老家,可无论是何人来的书信,却总是给人一种透不过气的压迫。
又过了数日,天气已越发的炎热了,夏日炎炎的,却有快马,火速来到兵部。
而后,兵部尚书金忠,不敢怠慢,立即拿着一封奏报,紧急觐见。
朱棣升座,凝视金忠,金忠拜下,行礼道:“陛下,浙江布政使司急奏,情陛下过目。”
亦失哈接了奏疏,转呈朱棣。
朱棣只扫了一眼,随即眼眸一睁,眸光须臾间冷如寒霜,而后拍案而起,情不自禁地喝道:“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第440章 龙颜大悦
朱棣之所以震怒。
来源于宁波府定海县士人作乱。
一群人跑去了县衙,闹的鸡飞狗跳,甚至打死了一个县尉。
这对朱棣而言,显然是不可忍受的。
朱棣随即道:“下旨厂卫,立即命缇骑赶赴定海县,捉拿所有牵涉此事的人员,一个不留,统统格杀勿论。”
众臣听罢,尽都默然。
朱棣道:“下旨各处学官,命他们约束读书人,再有胆敢滋事者,当地学官也难辞其咎。”
金幼孜沉吟片刻道:“陛下,此事闹的太大了,读书人作乱……旷古未有也……”
朱棣瞥了金幼孜一眼,漫不经心地道:“这也叫闹的太大?凭几个读书人,也敢称之为作乱?他们是什么东西!朕畏民变,畏军中哗变,畏武臣谋乱,唯独不畏的,便是秀才造反?”
“……”
朱棣道:“这些人为何作乱?”
金忠道:“说是……因为有不法的读书人,勾结了太平府经商,引发了民愤。又觉得当地的县衙,包庇了这些经商的读书人。除此之外……便是因为逃户的问题,说是在宁波府那儿,不少百姓闻风而动,不思生产,争相下海,出海之后,或是随商船、货船下西洋,或是随船返航去太平府,说是民生凋零,整个宁波府上下,已是哀嚎遍野了。”
朱棣淡淡地道:“哀嚎遍野?百姓跑了,怎么就哀嚎遍野?百姓跑了,又何来的民生凋零?”
“这……”
朱棣冷冷地道:“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金忠道:“事情的起因,似乎是太平府那边,为了吸纳人口,到处给落户的百姓送银子,听闻现在一日,便好送出数万两纹银……”
朱棣听到这个,眉头皱得更深:“此事,朕有耳闻,但是每日送这么多?”
“正因如此,所以天下各府县的百姓,才闻风而动,这也是各府县对于太平府,极为不满的缘故。”金忠道。
朱棣低眉,不语。
夏原吉道:“陛下,太平府已分封了出去,只算是藩镇了,而朝廷所治,除应天府之外,便是这十八省及其各都司。现在太平府如此,等于是吸引天下逃户,至芜湖郡国,这于我大明社稷而言,未必是好事啊。”
夏原吉这番话,倒是有充足的理由。
若是太平府也隶属于朝廷,倒也还好说,可现在人家已封了藩,至少也拿到了太平府的小产权,现在又如此赤裸裸地吸纳百姓,这于朝廷,打击可谓沉重。
朱棣道:“那么你有何高见?”
夏原吉道:“臣以为,理应令芜湖郡王殿下,杜绝外府县人丁落户,还有地方上一些士绅以及读书人,暗中从商,只怕这也有违君子之道,也应予以一些惩戒。”
顿了顿,夏原吉接着道:“陛下,臣并非对新政有所微词,只是陛下封藩,本意是将新政暂时局限于太平府内,再斟酌着,是否慢慢推行,可太平府这样的做法,太过急躁,臣以为……还是徐徐图之,从长计议为宜。如若不然,天下振动,军民不安,这岂不是因小失大?”
朱棣没有做声。
夏原吉不知道朱棣这算是什么反应,他略显尴尬地道:“秀才作乱,确实闹不出什么大动静,臣所担心的是,十八省之士人,都与这定海县士人一般,不能与朝廷同心同德……”
朱棣张口道:“此事,再议吧。”
散了朝,朱棣侧目看一眼亦失哈:“东厂要好好的督办,不只如此……这夏卿所言之士人离心离德,这也要着紧着查一查。”
亦失哈忙道:“是,奴婢遵旨。”
朱棣又道:“太平府这样招揽百姓,每日便是数万两纹银之巨,入他娘的,这是银子,不是粪土。这个,也要查一查,让他张安世自己来报账,现在的年轻人……不懂得节省和节制!”
亦失哈道:“奴婢记下了。”
朱棣叹了口气,道:“朕真的是操碎了心啊。”
亦失哈干笑道:“陛下日理万机……”
“放你娘的狗屁!”朱棣大骂道:“少来闲扯这一套。”
亦失哈吓得脸色骤变,忙是拜下,叩首道:“万死。”
朱棣低头,喃喃道:“离心离德,离心离德……他娘的,朕比之太祖高皇帝,已算是宽宏了,竟还离心离德……莫不是杀少了……”
朱棣年纪老迈了,此时渐渐喜欢上了自语。
亦失哈更不敢接茬。
又过一些日子,亦失哈来报:“陛下,定海县的那些读书人,已统统拿下了,按着陛下的吩咐,明正典刑之后……”
朱棣一挥手:“知道了。”
他对此事,没有太多的兴致,甚至可以说,这在朱棣看来……本身就不是什么大事,敢杀官闹事,朱棣的刀自然比他们的刀更利。
却听亦失哈接着道:“不过,奴婢听闻了一些事。”
朱棣知道亦失哈话里有话,便瞥了亦失哈一眼:“何事?”
亦失哈道:“诛杀的十三个读书人,虽是已死……可许多府县听闻之后,却纷纷在本乡为其建祠凭吊,为之悼祭者,倒也不少……”
这等事,也算是士人的老规矩了。
从东汉的党锢之祸开始,但凡有因为抗争而死的读书人,天下各州县,为表彰他们的事迹,往往建祠悼念,此等在皇帝眼里的千秋罪人,却往往能获得巨大的声望。
朱棣听罢,只冷哼一声:“这是做给朕看呢,还是做给他们自己看呢?”
亦失哈不敢吭声。
只是朱棣却只冷笑一声后,像是有些失望地道:“就这些?”
“还有一些事。”亦失哈忙道:“许多地方流言,说……说……”
亦失哈不是不敢说,而是知道后面的话极可能会让朱棣不高兴。
朱棣平静地道:“从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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