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棣有些奇怪,这些人……都去哪儿了?
朱棣终究心头还有着火气,便忍不住骂道:“哪里还有东宫的样子,不能治家,何以治国?”
徐皇后默然无言。
一直进入深处,远远的……便听到稀里哗啦的木头吱吱呀呀的声音。
朱棣越发奇怪,眼睛落在几处大殿处,而外头,则见几个宫女在忙碌,抱着纱布出来。
朱棣道:“却不知又在弄什么名堂。”
他感觉那道气还堵得难受呢,只恨不得立即见到太子朱高炽,狠狠收拾一顿。
徐皇后却眼眸子有些恍惚,似乎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待进入了大殿,便见到了一幕离奇的场景。
许多宦官和宫娥正忙碌着,一张张的纺纱机排列,一个大殿里,竟是数百个宫娥,她们正尽心地纺纱,显得一丝不苟。
朱棣:“……”
徐皇后一脸诧异,她是纺过纱的人,不过却从没见过这样大规模纺纱的场景。
朱棣忍不住骂道:“看看,这就是东宫,这像什么样子。”
只是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却下意识地落向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是太子妃张氏。
只见张氏坐在角落里的一处纺纱机那儿,身边几个宫娥和宦官围着她,她只穿着一身布衣,此时正聚精会神,细心地检查着宫娥们刚刚纺出来的纱料。
朱瞻基则是搬来了一个小锦墩,趴在一旁的工作台上,很乖巧的样子。
朱棣怀疑自己看错了。
徐皇后也不由的微微一愣,她的这个儿媳……显然朴素得连他们都觉得匪夷所思。
这里嘈杂,所以这几人进出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不过很快,还是有人发现了朱棣,却是邓健刚刚抱着一堆纱料迎面来。
一看到朱棣和徐氏,吓得手中的纱布落下,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奴婢……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刹那之间,纺纱机纷纷停了,宦官和宫娥们都错愕地停了下来。
时间仿佛静止。
太子妃张氏骇然,不过很快镇定下来,她款款起身,从容不迫地朝朱棣夫妇走来,行礼道:“臣妾见过父皇、母后,父皇和母后怎么来了?臣妾未能远迎,万死之罪。”
朱棣脸上的表情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徐皇后却是露出了欢喜的样子,上前去搀扶起张氏。
不过很快,朱棣和徐皇后的心思,便放在了朱瞻基的身上。
却见朱瞻基也在张氏的身后行礼。
朱棣抢上前去,一把将朱瞻基抱起,笑着道:“想不想你皇爷爷?”
朱瞻基歪头思索了片刻,才清脆地道:“想。”
朱棣大喜,随即便道:“你和你母妃在这里做什么?”
小孩子是不会骗人的,朱棣很清楚下头人弄虚作假的程度,即便是对自己的儿媳,也颇有几分狐疑。
朱瞻基立马就道:“纺纱呀。”
朱棣皱眉:“纺纱做什么?”
朱瞻基道:“卖钱呀。”
朱棣嘟囔道:“你这小小年纪也晓得钱,你是皇孙,不能掉钱眼里。”
朱瞻基脑袋钻在朱棣的怀里,半依偎着,奶声奶气地道:“那可不成,父亲和母妃说啦,现在咱们东宫的人多,这么多张嘴,又不请皇爷爷调拨钱粮给东宫,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不挣钱可怎么成?会饿死的……”
说着,朱瞻基捂着自己的肚子,一副痛苦的样子。
“你也晓得饿?”
朱瞻基道:“当然晓得,我现在就饿的很。”
说着,朱瞻基皱着眉毛,一张小脸蛋皱成一团。
第057章 好圣孙
朱棣一听,心要化了,立即回头催促亦失哈:“糕点,糕点。”
亦失哈哪里敢怠慢,一溜烟跑出去。
朱棣笑着道:“好孙儿,你来告诉皇爷爷,为何你母妃穿着布衣。”
张氏连忙叩首道:“回父皇的话……”
朱棣摇头道:“朕问皇孙。”
张氏便不吭声了。
朱瞻基道:“皇爷爷,你长这样大,想不到竟也不懂事。”
“啊……”朱棣一愣。
朱瞻基认真地‘教训’朱棣道:“咱们在生产纱布呢,这里这么多的纺机,父亲和母妃都说啦,来这儿得穿短布衫,如若不然,穿着长袖子,可不便啦,一不小心就要摔了。”
朱棣:“……”
朱瞻基接着道:“皇爷爷以后也要好好学一学,长一长见识,这样才能有本事。”
朱棣不由得大笑,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又虎着脸道:“你这小家伙,皇爷爷懂得可多了。”
朱瞻基便道:“那皇爷爷会纺纱吗?”
朱棣:“……”
朱棣沉默了片刻,好在这时候……亦失哈匆匆回来,端着一个食盒,小心翼翼地上前之后,取出一碟子桂花糕,朱棣取出了一块,便送到朱瞻基的嘴边。
朱瞻基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糕点,喉咙滚动,吞咽着口水,可口水还是不争气的像瀑布一般自嘴角不断流出来。
“来,好孙儿,来吃。”
朱瞻基却是不动,只是直勾勾地看着。
朱棣道:“吃呀。”
朱瞻基馋得像张家界见了游人的猴子,不断地吞咽口水。
朱棣见他古怪:“咋不吃了,不喜欢?那你想吃什么?”
朱瞻基的眼眸里露出挣扎之色,很努力地将目光从糕点上移开,才道:“孙儿不能吃。”
“为何不能吃?”
朱瞻基道:“母妃说……现在东宫来了这么多人,钱粮肯定是不足的,要共体时艰,一起渡过难关,父亲和母妃都要做出表率,原先的三餐,改为两餐,上行才可下效……我……我最听母妃的话了,母妃吃两顿,我也吃两顿,现在还不是用膳食的时候,孙儿若是吃了,别人瞧了去,母妃的话就不灵啦。”
朱棣听到此处,身躯下意识的一颤。
而后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眼神看着朱瞻基。
朱瞻基依旧还在吞咽口水,小脑袋却拼了命地想抗拒朱棣手上捏着的糕点。
朱棣低头,看着张氏道:“不能委屈了孩子。”
张氏回应道:“父皇,是臣妾有错。”
朱瞻基嘟囔着道:“不是母妃的错,是我自己的主意,母妃都节衣缩食,做儿子的怎么能大吃大喝呢?皇爷爷见了高皇帝茶不思饭不想的时候,难道还能大吃大喝吗?”
朱棣似有触动,摸了摸朱瞻基的小脑袋,口里喃喃道:“好啊,好啊,你这话将朕问住了,朕怎么答你才好。”
说着说着,朱棣的眼眶都红了,既是心疼,又是感触万千:“孙儿,这东宫新进来许多秀女吗?是谁采买的?”
“俺舅舅。”朱瞻基道。
显然这个答案是朱棣意想不到的,微微皱眉道:“张安世?”
朱瞻基干脆地道:“是呀。”
朱棣道:“听说他采买的价格低廉,是吗?”
朱瞻基道:“是呀。”
朱棣露出几分不悦:“百姓们卖儿鬻女……他倒好……”
朱瞻基这回立即反驳:“不对。”
“啊……这……”
朱瞻基气鼓鼓地道:“不许皇爷爷骂阿舅。”
朱棣:“……”
朱瞻基道:“这些人很可怜的,她们被买来的时候,许多人已是饿了好多天了,我见她们时,她们还赤着脚呢,阿舅说……咱们得帮着救灾,母妃便也说,有事她来承担,先将人接进宫来要紧,在东宫,总还有一口饭吃,若是送去了其他地方,还不知什么样子。”
朱棣听罢,猛然醒悟。
他回头,看见这里许多宫娥,虽也都和张氏一样穿着布衣短衫,不过很多人都很是消瘦,显然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不过气色,却好像好转了不少。
朱棣点着头道:“对,是朕的不对,朕这个人哪,冲动易怒,孙儿教训朕一下,朕就明白了,你当真不吃糕点吗?”
朱瞻基又看了那糕点一眼,眼中闪过不舍,最终坚定地道:“不吃,说不吃就不吃。”
朱棣很是感慨,语气缓和了许多,朝张氏道:“快起来吧,你也不容易。”
张氏始终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又行了一个大礼:“谢父皇。”
说罢,她便站到了徐皇后的身侧。
徐皇后很高兴,她虽始终没有说话,却一直都在暗中观察,此时拉着张氏的手:“来,看看这料子。让我这做娘的,也来试着纺纱。”
说罢,不顾朱棣,便坐到张氏方才的纺机边,张氏则在旁小心地应对,跟她说着这纺纱的诀窍。
朱棣也没有执意让朱瞻基吃糕点,将糕点交回给亦失哈,他抱着朱瞻基亲了一口,愉悦地道:“好孙儿,将来必能振俺家业,比你爹强。”
朱瞻基皱眉:“皇爷爷的胡子扎疼我了。”
“好好好,是皇爷爷的不是。”朱棣抱着朱瞻基,欢喜得不得了,平日里他凶巴巴的,现在难得露出小心翼翼的表情。
“皇爷爷,你要去瞧新进的宫女吗?”
“啊?”朱棣愕然了一下,随即将朱瞻基放了下来,笑道:“走,带皇爷爷去。”
“皇爷爷,来。”
朱瞻基兴冲冲地牵着朱棣的手,一路拖拽着朱棣似的,穿过重重的宫阙,到了一处东宫的角落,这里多是低矮的建筑,一排排的。
朱瞻基这时挣脱开朱棣的手,叉着手道:“这些人是前日新进来的,母妃和阿舅说,松江受灾最重,所以多从松江采买,她们还没适应呢……皇爷爷……”
朱瞻基仰着头,热切地看着朱棣道:“她们说话的口音,我听不懂,她们比我还胆小,像受惊的小雀儿一样……”
朱棣看到一个个新进的“宫娥”,却是沉默了。
这些人有的走出来,到了屋中间的天井打水,有的在浆洗衣物,因为刚来,还不懂如何操作纺纱机,所以先让她们在此适应。
看着这一个个双目没有神采,畏畏缩缩,同时面色枯黄,好像黄蜡一般瘆人的女子,朱棣心惊肉跳,还有几个女子,肚子胀得极大,可露出来的手臂,却好像是一节节枯枝一般。
朱棣上前几步,离得近的一个宫娥要躲。
朱棣叫住她:“你叫什么名字?”
这宫娥怯生生地说了一句话,朱棣没听明白。
朱棣道:“你慢些说。”
“陈文雅……”
朱棣蚕眉一挑:“有名有姓……家里有人读过书是吗?”
“是,是……”
“你父兄呢?”
女子听罢,悲从心来,她鼓囊囊的肚子起伏,脸色越发的蜡黄,没有神采的眼睛泪如雨下:“都死了,家父被大水冲走了,两个兄弟……长兄失散了,二兄和人夺食,被人打死了。”
朱棣久在军中,自然也见过兵灾过后,赤地千里的场面,可那时的朱棣是将军,铁石心肠,一切以胜利为目的。
今日目睹这女子,竟是迟迟不语。
缓了缓,他才道:“来这儿……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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