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杨荣略一沉思:“闻所未闻。”
胡广继续低声道:“要修进历史了。”
杨荣一听历史二字,颇为动心,咳嗽一声,站得直了一些,修史记录某事,这就好像合影一样,镜头所照射之处,人都会强打精神起来,摆出一个好的造型。
此时,张安世道:“陛下,他们……真不懂规矩……”
张安世的声音很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臣待会儿一定要好好地教训他们。”
朱棣瞪他一眼。
张安世便乖乖闭嘴,不说话了。
朱棣低声道:“胡闹,简直就是胡闹。”
张安世道:“是啊,是啊,胡闹……他们……”
朱棣依旧瞪着他,道:“朕说的是你。”
张安世委屈地道:“臣原本想说的是,今日陛下亲自做了示范,这是好为人师的表现,所以请他们来谢恩,可是……”
“你休要狡辩。”朱棣有些急了,尽力压低声音道:“你还以为朕不知道你?”
张安世只好耷拉着脑袋道:“臣知错了,臣这就去训斥他们,告诉他们……不得御前无礼。”
朱棣继续低声骂道:“你去教训看看。”
朱棣一副早就看穿你的口气。
张安世:“……”
二人嘀嘀咕咕的,边上的人都听在耳里,都纷纷假装没有听见。
有时候装聋作哑也是需要技术含量的,你要假装自己耳朵背了,表情还要显得自然,于是有人眼睛看向别处,好像在欣赏这校场的布置。
有的抬头看天,似乎对今日的天气比较满意。
也有人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好像自己今日踩了狗屎一般。
朱棣吹起胡子,又瞪张安世一眼:“好了,一边儿去。”
张安世悻悻然道:“臣有万死之罪,实在万死。”
说完这句话,立即如蒙大赦地溜走了,一下子就躲进了人群里,好像这事已和他无关一般。
人家都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
朱棣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才道:“嗯……嗯……好啦,都不必多礼啦,望尔等好生学艺,将来做我大明栋梁。”
他的话很勉强。
不过总算没有怪罪的意思。
于是,学员们都很振奋,一个个喜笑颜开的样子,纷纷道:“遵旨。”
朱棣假装饶有兴趣的样子,而后又在张安世的带领之下,看了校舍,还有各处的学堂,听张安世说起这官校学堂所授的课业,以及雇请的良师。
朱棣始终面带微笑,就像是方才的尴尬不存在似的,甚至不吝表扬:“好好好,张卿家辛苦啦。”
张安世便立即回道:“陛下,臣不辛苦,陛下日理万机,这才是呕心沥血……”
朱棣摆摆手,却没说话。
等到了正午。
张安世请朱棣去明伦堂休憩,又亲自送上了糕点,陪驾的大臣只能在偏厅里暂时歇歇脚。
此时,这明伦堂里只有朱棣、亦失哈,所以一见张安世来,朱棣便怒道:“你好大胆。”
张安世道:“臣万死。”
这话听的太熟悉了,朱棣依旧面带怒色:“人都说赶鸭子上架,你这不是将朕当鸭子吗?”
张安世连忙道:“可不敢,可不敢。其实……其实臣也有万不得已的苦衷。”
到了这个时候,绝不能耍赖了。
张安世变得真诚起来。
朱棣倒是很有耐心地道:“嗯,你说说看。”
张安世道:“这些人将来毕业之后,都要成为亲军,而且要成为锦衣卫,锦衣卫是干什么的?是监视百官,充当天子耳目,巡查缉捕,除此之外,还入直宫中,直驾禁卫。这是何等的大权,说是权势熏天也不为过。”
张安世顿了顿,又道:“当初这纪纲,就是利用这个,才敢如此嚣张跋扈,目无王法。他借此培育了多少私人,又借此犯下了多少滔天大罪?”
“人都说天地君亲师,这师者,就好像人的父亲一样,为子者要孝顺父母,为人门生者,要孝敬自己的师长。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顿了顿,他接着道:“这学堂办了起来,按理来说,臣可以来做这个学堂的校长,可臣在想,这可不成,臣难道做这一代代锦衣卫栋梁们的恩师吗?纪纲的先例就在眼前,可不能这样干!”
“所以臣只领了一个总教习的职位,负责这学堂里的日常事务,制定学习的课程,督促各科教习。这校长一职,臣不来干,那么天下谁来干呢?”
朱棣听到这里,脸色稍稍缓和。
张安世又道:“臣思来想去,却是非陛下不可,陛下不来干,这学堂就办不成了。”
张安世很认真的样子:“当然,当时也只是臣灵机一动,但没想到陛下龙颜大怒。好吧,若是陛下非要惩罚,臣甘愿受罚。”
张安世一副虚心受罚,立正站好的样子。
朱棣听完这番话,心里的气早已消了大半,再看他乖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摆摆手道:“朕并没有龙颜大怒。也知道你定有你的理由,你是什么人,朕不知吗?只是……这事为何不早说?非要在这个时候,教朕骑虎难下。”
张安世道:“哎呀,原来如此,看来真是臣糊涂了。”
朱棣一副长辈教导小辈的样子道:“此等事,终究不妥,要教人看笑话的。”
张安世便道:“要不,臣回去就和学员们说,方才是开玩笑的,让他们不要放在心上?”
此话一出,朱棣的好脾气一下子给张安世的这话给气没了,道:“入你……”
朱棣嘴唇哆嗦了一下,继续愤愤地骂道:“你还嫌朕丢的丑不够?”
看朱棣快要喷火的眼睛,张安世连忙道:“那不说,那不说了。”
“就这样吧!”朱棣气呼呼地又瞪了他一眼,又努力地平息了一下火气,才道:“朕也只好勉为其难,毕竟朕出了银子的。”
张安世喜滋滋地道:“陛下圣明。”
朱棣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瞪着他道:“这些学员,一定要好好地管束,可不能给朕丢人啊,如若不然,人家骂的不是学堂,骂的是朕!”
张安世立即道:“陛下尽管放心,臣这总教习,便是刀山火海……”
朱棣摆手:“教书育人,和刀山火海有什么关系?”
张安世委屈道:“臣这不是表一个态嘛。”
朱棣叹口气:“有闲呢,朕每年来此一趟,教授一趟骑射。”
张安世惊喜地道:“陛下如此爱护学员,学员们沐浴天恩,必是铭记在心。”
朱棣的心情坏的快,好的也快。
随即便怡然自得起来:“入他娘的,你这家伙下次还敢如此嘛?”
张安世立即道:“不敢的,不敢的。”
朱棣冷哼了一声道:“肯定还敢。”
说罢,便站了起来,慢慢地踱步出去。
文臣武将们听到了朱棣这边的动静,以为陛下还在盛怒之中。
正等着看张安世的笑话呢!
谁晓得朱棣已恢复如常,甚至在众人的惊愕中,对丘福道:“五军都督府,给这儿调拨一批好马,学员们要学骑术,没有好马不成,若是拿驽马来练,也练不出什么来。”
丘福:“……”
朱棣看丘福呆呆的样子,皱眉道:“聋了?”
丘福才连忙道:“噢,噢……臣遵旨。”
朱棣又道:“这官校学堂,倒是有几分模样,很好嘛,朕求贤若渴,真希望这些人都成俊才。”
众臣心思复杂,鬼知道张安世又上了什么迷魂药。
待朱棣摆驾回宫。
张安世这边立即没了那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转而志得意满起来。
他叉着手,得意洋洋地道:“快,将招牌挂起来,学堂要改名了。”
另一边,早有几个教习,扑哧扑哧地从库房里抬出一个巨大的招牌,张挂在学堂的门口。
那门上,赫然是烫金的巨大招牌,远远的可刺瞎人的眼睛。
却见上头书着:皇家官校学堂。
这可是天子门生,挂一个皇家官校学堂很合理吧。
反正陛下是默认了的。
这官校学堂,算是正儿八经的有了一个高的起点了。
对张安世而言,拉皇帝下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对朱棣那一套说辞,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张安世自己也有自己的想法,学堂的目的,就是另辟蹊径,走一条和科举不同的道路。
四书五经那一套,除了巩固士绅和地主们的特权之外,是没有任何生命力的。
想要走出一条新路来,就要培养出一批真正的人才,让这些人,得以发光发热。
如今的世界,已在剧变的前夜了,就好像普罗米修斯盗取宙斯的火种一般,人类即将要窃取只有天神才有的对自然和整个世界的权柄。
在这个时候,若是还抱着四书五经,去参悟所谓的圣人之理,就意味着在数百年之后,与海外的日新月异相比,整个中原还将裹足不前。
这官校学堂,就是张安世打破这个局面的利剑。
只是,世俗的阻碍,还有千百年来的固定思维,是何等的顽固。
岂是张安世说打破就打破的?
好在这片土地里的人,总算并不沉浸在虚幻的泡影里。
他们很现实,而且还很卷。
既然如此,张安世觉得就得拿出胡萝卜来。
成为锦衣卫是一颗胡萝卜,天子门生也是一个胡萝卜。
能做官,有地位,俸禄高,威风八面,人人称羡……
一切美好的词汇,足以让这官校学堂里的学员,在世人眼里,乃是天之骄子。
而这种天之骄子,不靠血脉,不靠财富的多寡,只有一样,那便是学好炼金、算数、医学,了解天文地理,还有掌握人体的基础知识。
这些……很难吗?
很难!
可难算什么?总会有无数聪明人,超越同时代的人,成为佼佼者。
而如今,又有了朱棣这个护身符,天子亲自来做这大宗师,吸引力,又大大地增加了。
将来,便是这官校学堂,与科举抢夺人才的时代。
众人纷纷到门前来看,个个发出啧啧的声音。
张安世又道:“明日我就去寻姐夫,找一尊陛下的画像来,就挂在明伦堂里。以后每日晨课之前,你们都去给大宗师行个礼,做弟子的,要有礼貌。”
学员们一个个激动万分。
他们能考取这里,其实已觉得幸运,不过来此学习,终究还是觉得自己将来或可得一份好差事。
可现在来看,又何止于此,连皇帝都是自己的恩师呢,将来的前途还能差得了?
于是乎,官校学堂人人振奋。
这消息也迅速地传开来了,不少人对此议论纷纷。
有不少人认为,陛下如此,实在不妥。
当然,不高兴归不高兴,可心里难免失落,早知如此,俺也考一考那官校学堂试一试。
大意了,大意了啊。
不知明年何时招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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