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这时又听焦顺提起了宫中的形势,什么太上皇、太后,什么皇后、吴贵妃的,一个个捅破天的大人物,在他嘴里是信手拈来头头是道……
贾琏越听越是心虚,暗道为了个丫鬟与焦顺撕破脸,是不是太大题小做了?
反正那平儿自己早都玩腻了,便让给他又如何?
又不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其实也谈不上什么绿帽子不绿帽子的。
反过来说……
他焦顺如今再怎么煊赫,还不是要用自己的二手货?!
“咦?!”
这时身前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琏二爷,您、您在这儿做什么呢?”
贾琏定睛一瞧,却是翠缕提着水壶出门打水,正迎头撞见了他在门口挺尸。
“我、我……”
贾琏吞着唾沫支吾半晌,忽然举起手里的酒壶道:“听说这回全赖畅卿替我开脱,太太才没有赶尽杀绝,所以我特地带了一壶好酒来当面拜谢!”
第六百二十八章 暗潮
焦顺自然能看出贾琏的言不由衷。
毕竟那壶酒无论怎么品评,也离‘佳酿’还有一段距离,且又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明显是已经被饮用过的。
但焦顺也没有要拆穿贾琏的意思,毕竟真要算起来,琏二爷也算是他亦子亦侄亦弟亦舅哥的同道中人,这般亲近的关系,只要对方没有明着撕破脸,他自然也没有揪着不放的道理。
遂将他送的‘好酒’珍而重之的收藏起来,然后重新命人摆下好酒好菜,与其痛饮了一番。
等到贾琏烂醉如泥,更是亲自将他送回了东跨院里。
一刻钟后。
“我又能怎么办?!”
贾琏在屋内呼呼大睡,窗外阴影处,邢氏梨花带雨的伏在焦顺怀中,一叠声的叫屈诉苦:“琏哥儿一味苦苦相逼,凤丫头又借口说要处置家事作壁上观——他们两个说是闹翻了,可毕竟是夫妻一体,倘若联起手来,这家里哪还有我的立足之地?”
说着,又哭天抹泪道:“我若也有一儿半女傍身,又何至于出此下策?”
“嘘,小声些!”
焦顺听她旧事重提,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一推三六五的摊手道:“谁能料到贾赦死的这般突然?对了,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女儿对他而言不过是货物一般,他又怎么可能因此大悲大喜?”
“这……”
邢氏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脸上不由显出三分惧色,忙敷衍道:“谁说他不欢喜?当时他踌躇满志想要货卖两家,欢喜的什么似的。”
焦顺:“……”
好吧,果然不愧是贾恩侯!
不等他再问,邢氏便幽怨的岔开岔开话题道:“男人果然都是没良心的,数月不见,你也不问我好不好,倒先打听那死鬼。”
焦顺眉毛一挑,轻声问:“那你最近过的可好?”
上次自己才在薛家堵了王熙凤的嘴,不想今儿就遭了‘报应’。
书不敢赘言。
却说到了夜半三更,贾琏忽然翻身坐起,先嚷着让丫鬟取痰盂来,等丫鬟披着衣裳慌里慌张进门,他却已经忍耐不得,干脆推开那丫鬟夺路而出,跌跌撞撞到了门外窗下,站在台阶上对着阴影处鼓动喉头。
那丫鬟随后赶到,一面抬手轻拍贾琏的后背,一边将蜡烛送到他身前照亮,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到地上,却见彼处竟早就存了些污浊秽物。
还不等她看清楚,贾琏‘哇’的一声喷出无数酸臭之物,登时将那旧物掩住,再也无从分辨。
次日一早。
焦某人携妻探视了老太太和贾政,又再三劝说贾宝玉无果之后,也只能‘怒其不争’的独自前往工学。
然而没过几天,他便也学贾宝玉一般告病在家了。
……
一晃又是几日。
不知是幸运还是悲哀,荣国府的逆伦事件并未在外界引发半点波澜,因此朝野间不约而同的,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殿试结果上。
尤其是那些屡败屡战的言官们,个顶个摩拳擦掌,只等着殿试排行下来便要做仗马之鸣。
但因为太上皇的行动过于缓慢,其实一直到四月十六,被筛选过的考卷这才被送到了乾清宫内。
早已经心焦不耐的隆源帝,在皇后的帮扶下大致翻了几份,便忍不住半脸冷笑——显然,就算略去了最激进的那一批,这些考卷上依旧不乏‘逆耳忠言’。
放下手里的考卷,隆源帝下意识的问了句:“焦畅卿几时入宫授课?”
听得‘焦畅卿’三字,皇后柔婉端庄的脸上明显闪过几分不自在,显是又想起了那两本被封存在她寝宫内的密折。
戴权则是忙躬身禀报道:“陛下忘了,前几日焦大人告了病假,如今虽然已经能够入衙理事,却怕将残存的病气带进宫里,所以月底之前暂缓入宫授课。”
隆源帝这才记起此事,当下无奈一叹,他原本还想找焦顺一起品评品评这些考卷,好从中找出一些可用之才呢。
然而皇帝却不知道,焦顺之所以提前告病,为的就是躲过这一劫。
金榜题名可是读书人最重视的荣誉之一,皇帝高高在上的品评几句倒还罢了,又岂容他这等幸臣说三道四——他虽然已经和文臣势同水火了,可也没有上赶着当靶子的想法。
可皇帝要他当面品评,焦顺也不好明着退缩,故此特意算好了时间提前告病,但他也没想到太上皇如此拖沓,以至于请的病假超过期限,只好又拿‘病气’说事儿。
得知焦顺短时间无法入宫,皇帝的兴致明显减弱了不少,有些心烦气躁的翻看了两份,忽然想到了什么,遂吩咐道:“命人将繇儿唤来。”
戴权恭声应了,倒退着出了帷幕。
皇后隐约猜出了皇帝的心思,又见左右无人,便忍不住劝道:“繇哥儿还小,哪里能懂得这些高深道理?”
“朕又何尝不知?”
隆源帝叹了口气,无奈道:“可朕病重至此,又能扶持他到几时?”
说着,又拿起一份试卷翻看,但心思却全然没在这上面。
其实他今日焦躁不安,并不只是因为这些试卷,更不是因为没人帮着品评,而是源自于殿试前后太上皇的种种举动。
虽然隆源帝也知道自己一旦英年早逝,太上皇必然会临朝摄政,为年幼的孙子保驾护航。
甚至他也认为这是最合理最妥善的做法。
但那应该是他龙驭宾天之后才发生的事儿,如今他还活着,又岂能坐视皇权就此旁落?
因此他看着实在翻阅考卷,实则满心想的都是如何尽快夺回权柄,先前想找焦顺,也是存了问计于心腹的意思。
话分两头。
另一边繇皇子得了传召,忙披挂整齐往乾清宫赶,结果半路上恰与忠顺王撞了个正着。
繇皇子忙躬身见礼,口尊叔祖。
忠顺王慌忙抬手虚扶,言语间既近亲切和煦,却始终离着繇皇子丈许远,未曾凑近半步。
等彼此别过,忠顺王直奔太上皇的仁寿宫,沿途眉眼带笑目不斜视,实则却是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自从皇帝中风偏瘫之后,太上皇名为倚重他,实则有看管监视之意,所以他刚才根本不敢与繇皇子有任何身体接触,而在与繇皇子分别之后,又总觉得好像有谁在暗处审视着自己,吓的他丝毫不敢露出半点异状。
不过……
就方才所见,繇皇子的身形似乎有些单薄啊。
这宫中向来阴气重,历朝历代夭折的皇子不计其数。
若只是皇帝因病大行,自然轮不到自家儿孙上位,可若是储君也出了意外呢?
虽然极力控制着情绪,但忠顺王的鼻息还是渐渐粗重起来,某些阴暗的心思更是如杂草般滋生蔓延。
第六百二十九章 百态
隆源六年四月二十六,宜出行、入宅、安床、嫁娶。
是日一早,荣国府西角门前便挤满了探头探脑的看客,他们的目光时而望向街上,时而回头看向门洞内那一群惴惴不安,却又难掩欢喜的男女。
这一行约有十六七人,皆是荣宁二府的仆役,内中既有绣橘这样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大丫鬟,又有宁国府珍大奶奶身边一等一的红人儿银蝶。
但更多的,还是那些大家瞧着有些眼熟,却又一时喊不出名姓的边缘人。
这些人正是荣宁二府精兵简政之下第一批牺牲品,同时也是其中最幸运的一批,因为他们并不是被赶出荣国府,而是直接过档到了焦顺焦大人府上。
和后续那些不知道下场如何的仆役比起来,他们无疑要幸运了太多,所以才会在惴惴不安的同时,又难掩欣喜。
也就在围观众人或心忧自己日后也被裁掉,或羡慕嫉妒这些人能有个好下家的时候,从里面又呼呼啦啦走出一大群人来,为首的是王熙凤、李纨、尤氏、三春、宝玉、黛玉,再往后还有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的、鸳鸯、彩霞、袭人等人。
这其中几乎囊括了荣国府年轻一辈的核心人物,以及各处的头面仆妇丫鬟。
不过在场众人的目光,却并未在这些人身上停留,而是不约而同的集中到了一个裹着杏粉色嫁衣的身影上。
“传闻竟是真的?!”
“琏二爷怎么舍得?!”
“听说焦大爷给了大把赎身的银子,琏二爷正缺钱花,可不就是一拍即合?!”
“可她毕竟是琏二爷的身边人,就这么转去焦家……”
“哪又如何?她在琏二爷和二奶奶身边这么多年,一直就没个名分,去了焦家直接就是姨娘,换我,我也肯定转去焦家!”
“你倒是想,可惜没人家那命!”
这被众人瞩目、议论的焦点,自是平儿无疑。
她也是这次转去焦家的仆役当中,唯一已经确定了未来身份的人。
而对于她的离去,阖府上下既觉得不可思议,仔细想想却又觉得情理当中。
平儿的为人处世阖府上下有口皆碑,跟在王熙凤身边忙前忙后也算是劳苦功高,从哪儿论起也当得起一个姨娘。
偏陪嫁过来这么多年还没名没分的,换了谁,谁心里能没有怨念?
如今焦大人因与其是贫贱之交,不嫌她年岁已长,肯出大价钱为其赎身,且入了门就直接封做姨娘,这样的好事儿谁肯错过?
何况如今荣国府肉眼可见的衰败,焦家却是蒸蒸日上,该如何选择,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却说一行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平儿到了角门前,王熙凤拉着她的手一副割舍不下的样子,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实际上她这阵子因为娘家的事儿,和焦顺闹的颇为不快,甚至曾一度想过将平儿截下来,后来还是王夫人从中转圜,才使得今天平儿得以成行。
从这一点上,也看得出王夫人和王熙凤虽然都是王家的女儿,对王家的态度却不尽相同。
当然了,她们对焦顺的态度也不尽相同。
王熙凤如今面对焦顺,虽不敢再以恩主自居,却也绝不可能认为自己比焦顺低贱,且她虽贪恋焦顺五大三粗的好处,却也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身为女子,在这种事儿上是被占了便宜的那一方。
反观王夫人,因是牛不喝水强按头,又自觉年长色驰,面对焦顺是不免便存了自卑、讨好之意,所以才会上赶着拉薛姨妈下水,甚至不惜姐妹齐上阵。
这些闲话且先不提。
却说王熙凤心下含酸,故而拉着平儿依依不舍的道:“他才成亲多久,就纳了两房小妾,更别说背地里……论起来除了不好男色,只怕比你琏二爷也强不到哪去,你去了那边儿千万照顾好自己,若有什么委屈直管跟我说,瞧我不打上门去撕烂他那专会哄人的嘴!”
平儿与她朝夕相处,如何不知她的心思?
当下毫不犹豫屈膝跪倒以头抢地,恳切道:“奶奶待我的好,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在心里,莫说是去了焦家,便到了天涯海角也绝忘不了!”
王熙凤听了这话,心里才舒坦了一些,想着日后还需平儿羁绊焦顺,当下忙将她扶起来,亲手替她打扫着嫁衣上的尘土,嘴里半真半假的埋怨道:“你瞧你,咱们之间用的着这些虚的?没的弄脏了这身衣裳,让焦家接亲的瞧见了只怕还要笑话咱们呢。”
主仆两个在正当中说话,两下里众人却也是各怀心思。
有如同贾宝玉、林黛玉这样纯粹舍不得平儿走的,也有诸如鸳鸯、彩霞这般恨不能取而代之的。
不过鸳鸯和彩霞虽都恨不能取而代之,具体心思却又大不相同。
鸳鸯是被迫放弃的,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当初老太太的宠爱庇护了她,如今却也成了她难以从荣国府脱身的枷锁。
故此她对平儿只有艳羡,更有一些将之视同替身的念头。
彩霞的情况却正好相反,她去焦家并无什么阻碍,甚至王夫人还会乐见其成。
但最终她还是主动选择了留下来,这是因为焦顺并不肯许诺她一个姨娘的身份,只说什么等过了门,可以和司棋等人竞争上岗。
这让彩霞如何能够接受得了?
何况她还有另有退路——贾环虽远远比不得焦顺,但她有赵姨娘的把柄在手,日后到了贾环身边,地位自然也与等闲小妾不同。
不过虽然是自己决定留下来的,但看到一进焦家就能当姨娘的平儿,她心下还是禁不住嫉妒若狂。
而看到平儿和王熙凤聊的兴起,一时半刻没有和大部队凑齐的意思,银蝶也嘟着嘴,幽怨的凑到了尤氏身边。
她和彩霞的情况相差仿佛,但选择却截然相反,宁肯去焦家做通房丫鬟,也不愿意继续留在宁国府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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