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如此多骄 第375章

作者:嗷世巅锋

  最后紧咬着樱唇,直到尤二姐告辞离开,也未曾再吐出半句话来。

  尤二姐走后,偷听了半天墙角的静仪,便满脸失落的走了进来,见自家小姐依旧呆呆的望着尤二姐方才的位置,不由苦恼道:“师姐,你就不能说两句软话,让她多少宽限咱们一些时日?”

  妙玉依旧默然。

  静仪无奈的叹了口气,干脆也坐在一旁发起呆来。

  没过多久,果然有大夫上门诊治,说了一套玄而又玄的言语,大概意思就是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但还需要仔细调养,不可操劳过度。

  午后。

  尤家又转派了一辆车送她主仆两个回庙里收拾。

  静仪有心替主仆两个说些软话,可尤二姐自始始终也不曾露面,那车夫更是‘哑巴’。

  于是她只好无奈放弃。

  等到了紫金街,静仪先跑去民信局催问了一番,那掌柜的只说是信肯定已经送到了,至于为何一直没有回信,那他可就不知道了。

  静仪争辩了几句无果,只好又把自己代小姐写的认错书邮寄了出去,也就此花光了两人最后一丁点儿积蓄。

  等她从民信局出来,一路寻到破庙门外时,就见自家小姐正呆呆的站在台阶上,一副想进去又不敢进去的样子。

  静仪叹了口气,一面将民信局的事儿说了,一面又主动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比起十几天前,这庙里愈发破败了,那断了头的佛像干脆就成了蜘蛛窝。

  且因为离开时未曾锁门,连那些脏乱的被褥以及锅碗瓢盆,全都不翼而飞。

  更有甚者,竟还有人在正殿里拉一泡屎尿!

  直恶心的主仆两个争先恐后的逃了出来。

  接下来妙玉是说什么也不肯进屋了,静仪只好一个人用帕子兜住口鼻,拿了扫帚进去打扫。

  可她也是越看那殿内的破败,便愈发怀念尤家的富贵生活,这打扫起来能有什么劲头?

  磨洋工磨到临近傍晚,那哑巴车夫才寻了过来,将如释重负的又提心吊胆的主仆两人,接回了尤家新宅。

  等回到那小院,尤二姐早已经恭候多时,客气的询问主仆两个,庙里是否已经打扫干净了,又准备什么时候搬出去住。

  主仆两个却是无言以对。

  半晌,静仪正尴尬的想要说些什么,尤二姐忽又宽限道:“若是没收拾齐整,那明儿继续扫洒,等后日再搬也是一样的。”

  然后也不理会两主仆是什么反应,径自带着丫鬟离开了此地。

  妙玉正与静仪面面相觑,就又有人按照常例送来的丰盛又精致的晚餐,以及沐浴更衣所需的一切,还有足量的熏香和奉敬佛龛的贡品。

  主仆两个心事重重的用了饭,又陆续沐浴洗漱。

  眼见天色黯淡下来,两人点着杂了香料的牛油蜡烛,打量着屋里屋外一草一木点点滴滴,只觉得恍若隔世又五味杂陈。

  到了第二天,用过早饭之后那哑巴车夫就把她们送去了紫金街,中午不闻不问,到了晚上才将饿到前心贴后背的两人接了回来。

  而见了这狼狈的主仆两个,尤二姐照例又问了什么时候搬出去,然后又在没能得到答复的情况下,再次宽限了一日。

  如是再四……

  主仆两个都已经习惯了这样一天推一天的日子,甚至静仪还学会了早上偷藏点心,中午好在庙里凑合填饱肚子。

  不过自始至终,妙玉也再没有踏入那殿门一步。

  第五天。

  两人从破庙回来之后,原以为又会重复前几日的场景,结果却愕然的发现尤二姐并不在院内。

  两人疑惑的走进屋里,却就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坐在客厅里优哉游哉的用饭。

  这不是焦顺还能是哪个?

  妙玉和静仪面面相觑,真不知该如何以对,就听焦顺喧宾夺主的招呼道:“愣着做什么,坐下趁热吃。”

第四百五十二章 罗网【上】

  面对焦顺这不知算不算喧宾夺主的邀约,妙玉理所当然的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静仪倒有心想打个圆场,可见焦顺等不到妙玉的回应,就又自顾自的埋头吃喝起来,她便也识趣的闭上了嘴。

  于是主仆两个就这么僵在了门前。

  静仪一会儿偷眼观察焦顺,一会儿偏头去看自家小姐,心中期盼着两人有谁能打破僵局——最好是自家小姐。

  不过她的期望显然不可能成为现实。

  妙玉低垂玉颈、微阖着眉眼,看上去仿似泥胎木塑一般全无半点波澜,但掩在宽袍大袖中的一双柔荑,却早已经紧攥到指甲嵌入了肉里,心底更是翻江倒海一般!

  她虽然自以为是又好逸恶劳,却绝不是什么蠢人,看到焦顺突然现身,再结合最近尤二姐的表现,哪还不知道这是图穷匕见,要逼自己在搬走和‘留下来’之间做出选择?

  若放在两个多月前,刚从荣国府被赶出来的时候,她肯定会在见到焦顺的第一时间,便对其展开辛辣刺耳的嘲讽,然后傲然而去。

  若放在一个月前,刚刚开始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她大概会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的拂袖而去。

  若放在十几天前,刚经历过那场梦魇一样的背叛时,她或许会歇斯底里的与焦顺冲突一番,最后含恨而去。

  然而连续几日,在荣华富贵与饥寒交迫、干净整洁与肮脏污秽之间,快速又反复的切换之后,似如今这般沉默以对,已经是她鼓足了勇气,所能做出的最强硬态度了。

  至于主动离开……

  别说是有所动作,只要稍稍往这上面一琢磨,前几日进入破庙打扫时的所见所闻,便立刻夸张百倍的浮现在妙玉脑海之中。

  明明只是一泡污秽,却在她脑中被无限放大,幻想出了四面粪土之墙围着一池便溺的恐怖景象。

  仿佛只要踏进去一步,便会深陷无间地狱!

  而与之对比的,自然是这座经过她巧思布置,充满清净雅致悠然安逸气息的小院儿,以及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奢靡生活。

  虽然因为焦顺的出现,让这一切化作了裹着砒霜的蜜糖,但对比起那饥寒交迫的污秽地狱,即便是致命的毒药,也变得没有那么可怕了。

  不过即便心中的天秤,已经做出了一面倒的倾斜,要想让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妙玉主动做出选择,也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似如今这般沉默以对,也已经是她鼓足了勇气之后,所能做出的最大妥协了。

  而就在她本人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强硬应对,还是在默默妥协的当口,焦顺也已然吃了七八分饱,放下筷子对静仪吩咐道:“拿漱口茶来。”

  这理直气壮的,真好似家中的男主人一般。

  静仪下意识看了眼妙玉,见自家小姐全无半点反应,略一犹豫,便忙用热水沏了浓茶,先放了几块青盐进去,又用冰块迅速镇凉了,双手捧送到焦顺嘴边儿。

  焦顺含了一口在嘴里咕哝着,静仪不等他吩咐,又取了唾盂和毛巾来,揭开上面装着清水的小盆,等焦顺吐出漱口水,又把毛巾沾湿了给他擦嘴净手。

  等这一整套伺候完了,焦顺满意的起身舒展着筋骨道:“时辰也不早了,你……”

  说到半截他便意味深长的停了嘴,玩味的上下打量妙玉。

  妙玉虽然低垂着头颈,可还是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焦顺言语间的戏谑,以及那包含侵略性的目光。

  她不自禁的娇躯战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

  可也只是一小步罢了。

  毕竟在妙玉的幻想中,背后并不是什么笼罩在夕阳下宁静小院,而是污秽到极点的阿鼻地狱!

  这让她无论如何也再迈不出另一只脚。

  这时却听焦顺继续道:“你们应该也累了,早点歇息吧。”

  说着,径自向外走去。

  妙玉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心下便满是绝处逢生的狂喜。

  不过在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焦顺忽又停住了脚,侧头笑问:“那小庙当真就这么难打扫干净?”

  说完,也不等妙玉回答,便出门扬长而去。

  方才妙玉听说他要离开时有多狂喜,听到这句话之后就有多羞愤。

  在焦顺步出院门的同时,她也咬牙三步并作两步的进了里间卧室,然后大颗大颗的泪水便不争气的狂涌而出,滑过那凝脂牛乳似的光洁面颊,滴滴哒哒的落在地上。

  就这么足足过去一刻钟,那屈辱感才略略减弱了些。

  而与此同时妙玉心底涌现出的,是一走了之的强烈冲动!

  她看的清楚明白,焦顺今天虽然没有露出獠牙,但那并不是因为焦某人是什么守礼君子——真要是君子,也不会贸然出现在这里,又摆出一副喧宾夺主的架势了。

  这个男人之所以会抽身离开,而不是直接威逼利诱,不过是自以为已经用无形的罗网困住了她,故此选择了更加游刃有余的做法,静等着自己无力挣扎任其鱼肉。

  不过要撞破这罗网倒也十分简单,只要自己愿意搬回那……

  刚想到这里,那副污秽地狱的图画便浮现在眼前,惹得妙玉下意识想要作呕,偏空空如也的肚子却不争气的鸣叫起来。

  这时静仪从外面走进来,劝道:“师姐,你多少先用些饭吧,我已经把焦大人没怎么动过的菜都挑拣出来了。”

  妙玉犹豫半晌,却还是摇了摇头。

  她虽然下不了撞破罗网的决心,可不食嗟来之食的勇气还是有的——至少现在还是有的。

  静仪又劝了几句,见她始终不为所动,也只好到外间自顾自填饱了肚子。

  等尤家的丫鬟过来收拾餐盘时,静仪却发现她们并没有像往日那样,顺便送来沐浴要用的热水、毛巾、香精等物。

  而面对静仪的疑问,几个丫鬟却只是摇头以对。

  静仪仿佛明白了什么,苦着脸想要去寻妙玉商量对策,可左思右想,又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难道要劝自家小姐学那尤氏姐妹一般,为了锦衣玉食做个无名无分的卑贱之人?

  一夜难眠。

  第二天静仪顶着黑眼圈起床后,发现早上洗漱的用具都停了,好在院里有口水井,她自己勉强提了半桶水,好歹是糊弄了过去。

  到了吃早饭的时候,丫鬟们直接送了四道汤来。

  这东西不顶饿也就罢了,最主要的是无从携带,于是这天中午主仆两个只好空着肚子苦忍。

  静仪倒还罢了,妙玉却是从昨晚上就没正经吃过东西了,一天下来直饿的眼冒金星,也再次回忆起了当初在这破庙里饥肠辘辘情景。

  更让两人恐惧的是,到了平时该返回尤家的时候,那哑巴车夫却未曾现身!

  两人先是在院子里等候,继而又去了门前等候,最后干脆到了巷子口等候。

  直望眼欲穿的等到太阳落山,才见那熟悉的马车缓缓驶来。

  这一刻非但静仪欢天喜地的迎了上去,连妙玉也不自觉的迈开了双腿——不过走出五六步之后,她又忙矜持的停了下来。

  上了马车,那失而复得的喜悦从妙玉心头渐渐消去,随之而来的是如坐针毡一般的忐忑。

  今天那焦顺又会如何施为?

  还会像昨天一样,吃完饭就离开吗?

  自己……

  到底还要不要拒绝他留下来的残羹冷炙?

  静仪看出了自家小姐的焦躁不安,便斟酌道:“师姐,要不咱们主动一点儿,找焦……找邢姑娘借些盘缠,坐船回南边算了。”

  那焦顺废了这么多心思,怎肯轻易放过自己?

  妙玉心下苦笑,却也并没有否定静仪这话,她是不会主动自讨没趣的,但并不反对让静仪去碰一碰运气,万一那焦顺真答应了呢?

  路上再无别话。

  白天的时候,妙玉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尤家小院里的优渥生活,但真等回到这小院里,看着那敞开的客厅房门时,却又难免心生恐惧。

  以至于从院门口到屋檐下这短短十几步,她愣是领着静仪走了足足一刻钟。

  当一条腿好容易战战兢兢的跨过门槛时,妙玉却惊愕的发现客厅里空荡荡的,除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丰盛佳肴之外,再没有‘多余’的东西。

  静仪见此情景也是一愣,旋即抢着跨过门槛,三步并做两步的冲进了里间,片刻后又旋风似的回到客厅,摇头道:“焦大人果然不在!”

  妙玉如释重负,一时甚至差点瘫软在门前。

  最后还是饭菜的香味儿,让她重新涌出了力量,快步走到桌前颤巍巍的抄起了筷子。

  当半块素鱼被筷子送进嘴里,轻轻咀嚼的时候,她一时间仿佛又去到了西方极乐世界。

  俗语有云:饿了吃糠甜如蜜。

  当初在破庙时,她也的确曾不止一次体验过这种感觉,但饿极了之后吃‘蜜’的感觉,无疑还是要胜过吃糠百倍的!

  以至于她一贯习惯掩饰情绪的俏脸上,都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迷醉的情绪。

  然而就在此时……

  “咦,都已经吃上了?”

  焦顺的的声音如同恶魔一般在门外响起,妙玉伸向第二块素鱼的筷子,顿时僵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