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如此多骄 第374章

作者:嗷世巅锋

  众人蹑手蹑脚行出二十几步远,那唱腔便愈发的清晰起来:

  “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裰?见人家夫妻们,一对对着锦穿罗,啊呀天吓!不由人心热如火,不由人心热如火!”

  “这是……”

  薛宝钗见多识广,立刻听出是《孽海记》里小尼姑色空思凡的唱段儿,不由忙拉住了史湘云,悄声道:“前面怕不是什么正经人,咱们还是别胡闯乱撞的好。”

  “那不是正好?”

  史湘云却愈发跃跃欲试,撸胳膊挽袖子道:“若是个不守妇道,又与咱们不甚熟稔的,就拿了她好生审问审问!”

  宝钗见她正在兴头上,也只好放开了拉扯。

  眼见离着近了,就见黑暗中隐隐是一男一女,那女的边唱边围着男子做些撩人举动,比之戏台上常见的思凡,又多了七分放浪三分淫靡。

  “果然让姐姐说中了。”

  史湘云回头对宝钗耳语了一声,又指了指那两人旁边的灌木丛:“咱们且绕过去,看看这对狗男女究竟是谁!”

  宝钗此时隐约觉得那男子有些熟悉,有心不想去趟这浑水,可又被史湘云扯着身不由己,只得伏地身子跟着史湘云绕到了灌木丛后。

  结果就在两人准备探头窥视的当口,那女子恰恰结束了唱段,只听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叹道:“俗世之人想超脱、脱尘之人想入世,我与这色空竟是都投错了人家。”

  两人上扬的姿势登时僵住了,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宝钗便默不作声的拉着史湘云原路折回,见了翠缕和莺儿也是一言不发,只闷头往大观园正殿行去。

  史湘云在一旁急的抓耳挠腮,有心想帮宝玉开脱几句,可又实在找不着合适的言语。

  要说这在大宅门里——尤其是在宁荣二府当中,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可问题是今儿是皇帝赐婚的好日子,贾宝玉偏跑来与人私相授受,听什么淫词艳曲……

  这还都罢了,顶多算是浪子无行。

  关键是他最后那句慨叹,大有怅怅不乐要出家避世之意,这却把刚刚与其订婚的宝姐姐置于何地?

  史湘云搜肠刮肚的,愣是想不出替他开脱的借口,眼见已经到了正殿门外,只急的扯住宝姐姐支吾道:“姐姐别恼,他、他一贯如此胡闹,也未必就是存心!”

  薛宝钗却没事人似的笑道:“我几时恼了?走吧,别让姐妹们等急了。”

  说着,不由分说就拉着史湘云进了大殿。

  是夜。

  宝钗来者不拒,竟破天荒的喝了个酩酊大醉。

  旁人只道她是欢喜的狠了,唯独史湘云心知肚明,可当着众人却又无从劝解,索性也放开了与她同醉一场。

  ……

  另一边。

  焦顺感觉略有三分醉意,便谎作不支准备回家团圆——徐氏原打算去新宅里吃酒赏月呢,结果却被老太太的请帖给搅了。

  结果刚走到殿门外,就又被王熙凤和平儿给拦了下来。

  王熙凤不容置疑的道:“我还有一桩正经事儿需要用你,咱们且去廊下说话。”

  却是她得了那‘无双珍品’后,欢喜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要组建后宫联盟,防止薛宝钗篡位夺权的事情。

  当着外人,焦顺自是乖乖的跟着她们主仆到了廊下。

  见平儿隔着丈许远负责警戒,他这才压低声音调侃道:“奶奶每回找我总有正经事,难道就没什么不正经的要找我?”

  “呸~”

  王熙凤啐了一口,暗暗抛了个媚眼:“那就先说不正经的——今儿晚上你在我房后小过道子里,那间空屋内等着我,可别冒撞了。”

  焦顺闻言大喜,心道这‘无双珍品’果然管用,竟撩的这妇人春心荡漾,主动约自己去……

  “等等!”

  旋即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皱眉道:“二奶奶说的这地方。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王熙凤掩嘴直笑:“你非但耳熟,还曾亲自去过呢。”

  自己还曾去过?

  焦顺仔细一琢磨登时恍然,这不正是王熙凤毒设相思局,彻底坑死贾瑞的地方么?!

  当初自己还曾跟着贾蓉、贾蔷两个去‘捉奸’,遥想那时自己还站如喽啰,现如今却已经成了贾蓉的‘叔叔’,以及他异父异母兄弟的亲爹。

  唉~

  果然是物是人非啊。

  想了这一通有的没的,焦顺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那地方实在不吉利,二奶奶要是诚心,咱们就另换个好地方。”

  “怎么?”

  王熙凤戏谑道:“你没胆子去?”

  焦顺那肯受激,当下腆着脸道:“二奶奶也知道,我这人天生就胆小。”

  “那就算了。”

  王熙凤拿腔拿调的一甩帕子:“本来我还想拉上平儿一起,既然你是个没胆的……”

  “咳!”

  焦顺干咳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挺着胸脯义无反顾的道:“我这人天生就胆小,唯独只有色胆包天!”

第四百五十一章 梅、妙

  梅翰林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前脚刚退了亲,皇帝就亲自下场为贾薛两家赐婚。

  虽然当事人并非薛宝琴,而是她的堂姐薛宝钗,但梅翰林却仍是被吓的不轻,唯恐这是皇帝要降罪的先兆。

  结果战战兢兢了几日,却迟迟不见有雷霆降下,再加上退亲的事儿在翰林院里好评如潮,许多激进派的文坛领袖更是纷纷登门造访,一来二去,他渐渐也便飘飘然了。

  却说这天傍晚,梅翰林两袖带风的回到家中,刚坐下吃茶,就见管事捧着张名帖自外面进来。

  梅翰林心知必是又有人慕名而来,不慌不忙的喝了几口茶,这才端着架子问:“什么来历?”

  “回老爷。”

  管事小心翼翼的道:“说是通政司的。”

  “通政司的?”

  梅翰林又问:“是何官职?”

  “似乎……无官无职。”

  那管事说完,见梅翰林当即就沉了脸,忙又补充道:“但他自称是夏报的编撰,说是想把老爷大义灭……呸!把老爷大义凛然的事迹登在报纸上,广传天下!”

  “嗯?!”

  梅翰林下意识站起身来,连声道:“快请、快请!”

  说完觉得不妥,忙又喊住那管事:“等等,老爷我亲自去迎!”

  说着,他简单理了理衣襟鬓角,便提着袍子快步迎了出去。

  其实不用报纸帮着宣传,现如今他梅翰林的名头,在京城里也几乎是尽人皆知了。

  可身为文人,谁又能拒绝‘名留青史’的诱惑?

  而这夏报作为通政司主办的报纸,效果即便比不上官修史书,也远不是那些野史闲篇所能比的。

  却说梅翰林匆匆迎出大厅,就见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正在院内负手打量梅府的格局,瞧那气质就知道必然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且多半身上还有功名。

  当然了,最多也就是个举人,若真中了进士也不会跑去做什么报馆编撰。

  若放在平常,面对这样的‘后进晚生’,梅翰林肯定是要端足了架子的,不过想到自己的光辉事迹即将见报,他便心头滚烫热血澎湃,脸上的温度自然也就降不下来了。

  当下热情洋溢的主动见礼道:“敢问尊驾怎么称呼?”

  “不敢。”

  来人急忙避开半边,恭敬还礼道:“学生刘一飞冒昧来访,还请广颜公见谅【梅翰林名容,字广颜】。”

  说着,又奉上了通政司的官凭。

  梅翰林确认无误,忙便将这刘一飞请进了客厅。

  等分宾主落座又奉上香茗之后,那刘一飞便开门见山的表示,自己此来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希望能从梅翰林这边儿,获知更多的详情;二来么,则是希望梅翰林能引荐一些同窗、同僚。

  “鄙报毕竟是通政司主办,是朝廷的官方报纸,自然必须要做到客观公正,若不经过详细调查便草率登报,一来是对朝廷不负责任,二来也难以让人从各个角度,全面了解广颜公的深明大义之举。”

  顿了顿,这刘一飞又暗示道:“其实学生本可以直接找您的同僚同窗亲朋故旧采风,但学生仰慕广颜公的义举,相信广颜公必不会有失公允,故此才主动找上门来。”

  梅翰林一听这话,哪还有不明白的?

  当下忙举荐了几个人选,都是平日里和他报团取暖臭味相投的,又琢磨着连夜去信提醒一番,务必让他们‘实话实说’。

  刘一飞郑重向他讨了‘介绍信’,然后又借用梅家的书房,不厌其烦的仔细问了退亲前后的种种细节,以及梅翰林当时的心理活动。

  梅翰林自然不会说实话,嘴里大吹法螺,几乎把自己捧成了圣人,到最后才勉强谦逊了几句,表示自己离夫子的教导期许,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儿。

  这刘一飞直记录到将近子夜,又收了个大大的红封,这才腆着肚子告辞离开。

  出了梅府上了马车之后,他拿帕子往脸上狠命擦了几下,五柳长髯就变成了三缕,眉毛鼻梁等处也都略有变化。

  而那马车驶出两三条街之后,便停在了一处酒肆后院。

  刘一飞下了马车寻到二楼某处包厢里,见焦顺正与赵彦吃酒闲谈,便老实不客气的入坐,抄起筷子直接开吃。

  焦顺端起酒壶给他斟满了一杯,又等他吃了几口之后,这才笑道:“这次真是偏劳刘师爷了,不知事情办的可还顺利?”

  却原来这刘一飞,正是赵彦当初推荐给焦顺的同窗好友——当然,他本名并不叫做一飞就是了。

  “托东翁的福,学生幸不辱命。”

  刘师爷放下筷子,从怀里摸出笔记和那几张名帖,推给焦顺过目,然后继续喝酒吃菜。

  焦顺扫了几眼,满意道:“如此一来,事情就算是成了一半。”

  赵彦也给好友斟了一杯酒,笑道:“一事不烦二主,刘兄接下来只怕还有的忙了。”

  他的女儿如今认了焦顺做义父,又赶上创立工学腾出许多官职,自然便不遗余力的讨好焦顺,想要借机分一杯羹。

  焦顺把笔录揣进袖子里,又将那些名帖还给了刘师爷,起身笑道:“赵兄,你陪刘师爷多喝几杯,我就不再这里打搅你们老友之间的雅兴了。”

  二人忙起身相迎。

  焦顺独自下了楼,便驾车直奔尤家新宅。

  这当口尤二姐早就睡下了,听说焦顺来了,忙又爬起来衣衫不整的将他迎入屋内。

  尤二姐又累又困,却仍是强打着精神服侍他洗漱。

  焦顺因就问起妙玉的近况,尤二姐便道:“那假尼姑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要求提的一日比一日多一日比一日细,单只是沐浴用的香精就前后换了四五回才满意——不过除此之外,她倒是一步也未曾出过门,当真比老鳖还能沉得住气!”

  她虽对妙玉的挑三拣四的行为十分不满,却也跟着学了不少富贵人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把戏,堪称是大开眼界。

  若非知道对方未来必是自己的‘劲敌’,说不得真要好生请教请教了。

  焦顺闻言不置可否,直到第二天离开之前,才吩咐尤二姐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尤二姐倒也乖巧,刚送走焦顺,便去了妙玉所在的小院。

  这十数天前妙玉刚住进来时比,这里的格局格调明显都提升了几个档次,卧室里还单独弄了个小佛龛,供妙玉平常礼佛诵经之用。

  没错!

  在恢复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之后,妙玉也重新回归了我佛的怀抱——都说是洗尽铅华呈素姿,但她却唯有在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优渥生活当中,才能重拾‘坚定’的信仰。

  因见她只是盯着自己打量,并没有招呼客人的意思,尤二姐只好主动开口问道:“不知妙玉姑娘在我家住的可还安稳?”

  妙玉点点头,惜墨如金的道:“此处极好。”

  这倒是她发自肺腑的感受,她自幼习惯了孤僻一人,而即便是当初在栊翠庵里,也时不时会有人造访,远不如这处小院清净自在。

  更别说尤二姐对她的诸多要求来者不拒。

  倘若这背后不是出自焦顺的授意,而是纯粹礼敬佛门弟子,那对她而言简直就等同于极乐净土!

  尤二姐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再有下文,心中一面腹诽这假尼姑真爱装模作样,一面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念词儿:“这就好、这就好——我打算今儿请大夫过来再给姑娘瞧瞧,若是已经将养的差不多了,您主仆二位随时都可以离开。”

  听到‘离开’二字,妙玉娇躯一震,原本古井无波的俏脸上,难以避免的显出了畏缩之色,轻咬樱唇迟疑道:“这是焦……焦大人的意思?”

  “自然。”

  尤二姐装作不好意思的道:“原本老爷没提这事儿,偏早上走的时候撞上了我妹妹,那丫头胡扯了几句惹恼了老爷,老爷为了自证清白,这才……”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然后又道:“姑娘要是得便,下午不妨先去庙里收拾收拾,这十多天没住人,只怕得好生清理清理才成。”

  妙玉闻言欲言又止,可她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脾气,又如何肯在人前服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