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放在从前,这也就是个零头。
可搁在如今,却是压的人浑身难受。
不过好在这次得了皇上赐婚,薛家肯定是要陪送更多的东西过来,自己只要再咬牙撑上一阵子,也就不用再为府里的亏空发愁了。
想到这里,王熙凤心下才又松快了些。
一面差人去钱庄里拆兑银子,一面又尽力裁撤各处不必要的花销,正在大观园里忙的不可开交,忽就见李纨和尤氏联袂寻了过来。
她当下半真半假的拉下脸来,翘起兰花点指着二人呵斥道:“好啊!我正要寻两个玩忽职守的杀鸡儆猴,不想现成的就来了两个又馋又懒还不管事的——平儿,快去拿绳子来,我好绑了她们送去给老太太发落!”
平儿嘴里笑着应了,却是倒了两杯茶水奉上。
尤氏也点指着王熙凤笑道:“好啊好啊,我素来只道你是个闹天宫的猴儿,不想倒还生了一颗不识好人心的狗头!”
“呸~”
王熙凤啐道:“也没听说吕洞宾会生儿子的!”
说着,把平儿方才记得账目推到二人面前,又半真半假的埋怨:“瞧瞧,这多少事儿压上来,也不见你们帮我分担分担,若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我这二奶奶上面已经没人了呢。”
“我看这个做什么?”
李纨闻言就要分辩两句,尤氏却不吃她这一套,径自把那账本往回一推:“我如今也是做太太的人了,下面有儿媳妇管家,只管享清福就是,何苦强出头讨人嫌?”
李纨看了眼平儿,紧跟着补了句:“上面没人倒不怕,怕只怕后有来者。”
听她们这些话似乎别有内涵,王熙凤也不由认真起来,冲平儿扬了扬下巴,吩咐道:“去门口守着,有禀事的都先让她们在外面候着。”
等平儿出门之后,这凤辣子便连声催促:“如今也都不是外人了,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要这么论……”
尤氏嬉笑道:“那就该把平儿请回来,说不得你还要叫她一声姐姐呢。”
“呸~”
王熙凤啐道:“我还是那狗奴才的主子呢,怎不见你们给我跪下问安?!”
“好了、好了。”
李纨挡在中间儿和稀泥道:“要斗嘴有的是机会,咱们还是先说正经的。”
如此一说,尤氏也严肃起来。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仍是尤氏打头:“赐婚这事儿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
王熙凤两手一摊:“自然是好事儿。”
顿了顿,又道:“若能凭这桩婚事把府里的亏空给补上,那就更是天大的好事儿了!”
“嘁~”
尤氏不屑嗤鼻,伸手在王熙凤额头上虚点了一指头:“都说你是个精明的,如今看来分明是糊涂到家了!”
王熙凤正欲反唇相讥,却又听李纨叹道:“她也是当局者迷罢了,你我若处在她这份上,也未必就能看清楚。”
听两人言之凿凿,王熙凤也不由皱眉沉吟起来,再想想她们方才的言论,心下登时冒出了一个不妙的想法,但她又打心眼里不愿意相信这个推测。
于是强笑道:“听你们搅风搅雨的,说的好像真事儿一样,我这些年就算没有功劳,总也该有些苦劳吧?何况我和太太是亲姑侄,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来。”
尤氏见她明明悟了,却仍要执迷,不由哂笑道:“难道姨太太就不姓王了?还是说你能比的过那宝贝疙瘩?”
王熙凤轻咬下唇,心中仔细衡量了一番,发现比起宝钗来,自己确实占不了上风,脸色便愈发难看起来。
旋即她抬头瞪着尤氏和李纨冷笑道:“这大喜的日子,你们偏偏跑来给我添堵,难道是想看我的笑话不成?”
“瞧她这人!”
尤氏指着王熙凤对李纨道:“真真是交往不得了,咱们是看在如今‘亲上加亲’的份上,才跑来提醒她一声,免得她到时候措手不及,谁成想她倒要反咬咱们一口!”
李纨则是柔声道:“若搁在以前,我们也不会来犯这忌讳,如今……总之瞧太太和老爷的意思,只怕等宝丫头嫁过来,这掌家奶奶的位置就要易主了,你自己最好早做打算,可别跟我当初一样稀里糊涂措手不及。”
王熙凤直到如今,仍是不愿意相信宝钗会迅速取代自己,当下纠结道:“宝丫头毕竟还小……”
“你从我这里接手掌家时,比她还小着一岁呢!”
李纨再度打破了她的幻想:“何况太太最看重宝丫头的是什么?还不就是她掌家的本事,她能把薛家上上下下管的井井有条,单只是内务莫非还能难倒她不成?”
王熙凤的脸色愈发难看,她自然知道宝钗不缺掌家的本事,更何况还有王夫人从旁护驾——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么过来的?
可她又怎舍得把掌家权柄,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让给宝钗?!
然而若真如同尤氏和李纨所料,王夫人有意要把家务交给正牌儿媳打理,她这侄媳妇又如何反抗的了?
除非……
王熙凤突然挺直了腰板,目光灼灼的看向了对面的尤氏李纨,单凭她自己想要排挤宝钗,那自然是难上加难,但若加上李纨和尤氏、以及那‘活宝贝’从旁相助,却未尝不能与王夫人斗上一斗!
再有……
若能合理利用那狗奴才,让王夫人和贾政的矛盾持续激化,说不定以后自己就再不用受她桎梏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稀世珍品’
潇湘馆。
薛宝琴还没来得及前来宽慰林黛玉,却早有别人抢在了前头——邢岫烟听闻皇上赐婚,担心林妹妹心里委屈无处诉说,便把女儿交给奶妈照料,匆匆寻到了潇湘馆内。
只是进门后,她却不曾见到林黛玉的踪影。
“怎么?”
邢岫烟问雪雁道:“你们姑娘不在家?”
“姨娘来的不巧,姑娘净手去了。”
雪雁一面给邢岫烟奉茶,一面埋怨:“这还是姨娘给送的茶叶——这府里的人近来愈发势利眼了,也亏是有姨娘时不时接济我们姑娘,若不然……唉~”
她叹了口气,又道:“等明年姨娘跟着焦大爷搬出去享福,我们姑娘只怕是愈发没人理、没人管了。”
邢岫烟正要开口,忽听林黛玉在门外呵斥道:“雪雁,你又在哪儿说什么怪话呢?”
紧接着就见她迈步走了进来,先瞪了雪雁一眼,然后对邢岫烟道:“姐姐别理会她,咱们屋里说话去。”
邢岫烟便起身跟着她到了里间。
因见林黛玉的情绪尚好,便干脆没提起赐婚的事儿,转而拿出几条帕子,递给黛玉道:“我们爷一早捎了几块帕子回来,说是什么两面三异绣,我瞧着确实比一般绣活儿稀罕些,你挑挑看有喜欢的没有。”
林黛玉自不会与她推脱客套,当下选了条素净的拿起来翻看,却见这帕子正面是一片翠绿微紫的竹林,反过来却是副蓝白青黛相间的山水图。
两面图画有异的秀活儿,黛玉以前倒也曾见过,可这帕子非但图画有异,竟连颜色也是大相径庭,却是她平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想起邢岫烟方才说的话,黛玉不由恍然道:“原来是这么个三异法,这倒当真稀罕,却不知是怎么绣出来的?”
邢岫烟微微摇头:“他们男人纵然觉得有趣,又怎会细问这些针线上的事情?没的倒让人笑话。”
见黛玉要把剩下的退还,她忙又推了回去:“我这里还有几条,余下的你替我散给园子里的姐妹们,也算是前几日大家给知夏庆祝满月的回礼了。”
顿了顿,又专门补了句:“大爷还单给史姑娘备了一条披帛,原也准备托我送过去,不想老太太就差人去请,索性便带到席间当面给她。”
林黛玉闻言忙探着身子追问:“那披帛可有姐姐的份儿?”
“自然是有的。”
邢岫烟笑着帮她理了理鬓角,道:“妹妹近来气色瞧着倒好,往后趁天好就多走动走动,不拘是去我那里,还是就在这园子里逛逛,总要活动开了筋骨才好。”
说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忙又从袖筒里翻出本小册子递给黛玉:“这是我们爷拿来让我坐月子时练的,其实就是适合咱们女子习练的五禽戏,你平时在家不妨也试着练练,多少也能起到强身健体的功效。”
林黛玉拿在手里翻了几页,忽的鼻子一酸竟就掉下泪来。
邢岫烟见状,忙拿自己的帕子给她抹眼泪,关切的问:“这好端端的妹妹怎么就哭起来了,莫不是……莫不是为那赐婚的事儿?”
林黛玉却连连摇头,悲声道:“如今这府里除了老太太,真心疼我的也就是姐姐了,偏姐姐明年就要搬出去住,我一想到这儿,就忍不住……”
“这有什么?”
邢岫烟笑道:“我还罢了,史姑娘自小就是在府里长起来的,难道她嫁人之后就能与这府上断了来往?何况我们爷也是出自这府上,万没有拦着咱们姐妹走动的道理。”
说是这么说,可她心下也知道一旦搬去紫金街,再想走动只怕就没那么方便了。
至于自家大爷的兼祧计划……
根据邢岫烟这些日子的观察,林黛玉压根就没往这上面动过心思,对焦顺的态度虽然较之别人亲近些,可那大多是看在自己面上,并不涉及半点儿女私情。
倒是前些日子吃满月酒时,那三姑娘探春瞧大爷的眼神颇有些古怪……
恰在这时,就听外面莺儿脆生招呼道:“琴姑娘回来啦?”
林黛玉忙抢过邢岫烟的帕子,用力揩去脸上的泪痕,挤出笑模样去迎宝琴。
……
秋爽斋。
听说皇帝给宝玉和宝钗赐婚,赵姨娘便急的上蹿下跳。
在秋爽斋里团团乱转等了半个时辰,见探春从荣禧堂回来,立刻拉着她连声抱怨:“那宝丫头就是只笑面虎,再加上太太和那凤辣子,到时三只老虎联起手来在这府里一手遮天,往后只怕再没有我和你弟弟的活路了!”
探春却一概不理,自顾自收拾晚上要穿的衣服。
赵姨娘上前劈手夺过,狠狠抛在床上,叉腰责怪道:“我早说要查一查太太的老底儿,你却总是敷衍……”
“姨娘是非要闹的天下大乱才甘心不成?!”
探春寒着脸打断了她的话,肃然道:“且不说此事压根与太太无关,就算真能坐实太太的丑事,于姨娘又能有什么好处,难道你还指望着扶正不成?”
“反倒是太太彻底坏了名声,连带着我们姐妹也都要吃挂落——哼~说句不好听的,我以后嫁了人,能帮着撑腰的也只会是哥哥,不会是环哥儿!”
“你、你你……”
赵姨娘气的都说不出话来了,偏这话虽然绝情却又是事实。
贾环压根没机会继承家业,就算是宝玉突然死了,也还有个正派嫡孙贾兰在——故此探春出嫁之后要想找娘家靠山,也只会指望贾政、贾宝玉、甚至是贾兰这个侄子,而不会是亲弟弟贾环。
好半晌,赵姨娘才缓过这口气来,跺脚道:“你怎么知道你弟弟一定不成器?若是那姓焦的肯卖力气拉扯,往后他未必就不能子承父业!”
这里说的子承父业并不是继承家业,而是说像贾政一样坐上从五品的官位——这对于贾政来说是蹉跎半生的起点,但放在贾环身上,却已经是极了不得的终点了。
生怕女儿不信,赵姨娘又反手指着外面夸张道:“别的不论,就说后廊上那芸哥儿吧,原本见了你舅舅都低三下四的,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比咱们府里的奴才还不如!如今怎么样?跟了焦顺才一年多,就人五人六的抖起来了,谁见了他不得尊一声爷?!”
“听说那焦顺还许了他工学的官职,估摸着过阵子就要走马上任了!你弟弟纵不成器,难道还比不得他一个破落户?!”
贾芸的事情探春也曾听人说过,心中也觉得贾环未必不能照葫芦画瓢,但赵姨娘达成这个目的的方式,却是她绝对不可能认同的。
当下拂袖冷笑道:“我知道姨娘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劝你趁早死了这心!”
说罢,因见赵姨娘作势就要哭闹,立刻又补充道:“就算我真遂了你的意,你以为他就能高看咱们不成?只怕愈发把咱们当成没品行的粉头了!姨娘要是真想给环哥儿赚个前程,就听我的不要胡闹,我自然另有法子。”
“是什么法子?”
赵姨娘闻言两眼放光,忙凑上前追问。
“这法子……”
探春避开她,绕到书桌前用素手拂过文房四宝,淡然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上回她就拔了头筹,虽说是有取巧之处,但林黛玉、史湘云于这些事情,也确实远不如她在行。
若这回依旧一枝独秀,多半就能做实‘贤内助’之名了。
届时焦顺再旧事重提,岂不就顺理成章……
……
后门外,宁荣里。
贾芸刚赶着马车出了自家小巷,迎面恰与贾芹的马车撞了个对头。
他正要拨转马头回避,贾芹便大马猴似的从车厢里蹿了出来,边下车便嚷道:“这不是芸兄弟么,怎么今儿还劳你亲自驾车?”
“四哥别来无恙。”
贾芸只好也下车见礼道:“那车夫原是从国公府里暂借的,这逢年过节的自然要放他回家团聚——再说我也没准备出远门,不过是去焦老爷家里走走,因带着几件土仪走路不方便,这才动了车马。”
“呦~”
贾芹闻言两眼放光,一拍大腿夸张道:“这莫不是你要做官儿的事情定下来了?”
“哥哥说笑了,我那有本事做什么官儿,不过是在焦老爷跟前帮闲罢了。”
贾芸连忙谦辞,又与贾芹客套几句,这才赶着车匆匆去了。
贾芹目送他的马车消失在转角,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的登时荡然无存,朝墙角啐了一口,骂道:“不过就是走了些狗屎运,倒腆着脸在爷跟前装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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