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于是离开苏侍郎办公的院子,他回头就开始命人四下里散消息,将自己方才和苏侍郎的对话,删减夸大之后传遍了整个工部。
而千步廊的官衙里办什么事情都拖沓,唯独这小道消息从不隔夜,等到下午醉生梦死的保龄侯姗姗而来,鸿胪寺上上下下早都听闻,保龄侯为了抓侄女婿的壮丁,决议要在鸿胪寺里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达不目的誓不罢休。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儿,谁肯为此往死里得罪人?
于是史鼐都没怎么费口舌,这件事儿就一路绿灯的报到了内阁里。
六日后,七月初三。
眼见离着史鼐南下的日子只剩下两天,焦顺眼巴巴的终于还是把调令给盼来了!
虽然上面说的是,拟由工部、户部各派一名得力主事,前往两广一带厘定关税。
但经过前面那些铺垫,工部又有谁不知道这个名额是戴着帽子下来的?
自此,焦顺一颗心也终于放到了肚里,想着这几日提心吊胆的,该通知的人都还没通知到,譬如王熙凤、李纨、尤氏、尤二姐、平儿、鸳鸯、绣橘……
还有谁来着?
反正总要逐个去安抚安抚才好,毕竟自己只是南下暂避一时,又不是RUN出去就不回来了。
……
也就在焦顺松懈下来,开始抓紧时间进行后宫巡礼的同时。
东边门钢铁厂提举朱涛的焦躁情绪,却几乎已经逼近了临界点。
最近经过司务厅官员细致的走访询问,再加上工读生出身的书办们现身说法,钢铁厂内部已经安稳了许多,串联讨要工读名额的事情也少了。
按理说如此一来,朱涛的焦虑应该大幅降低,而不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才对,可无奈他却有个在礼部做主事的昔日同窗!
他当初之所以把消息告诉对方,也是出于文人的同仇敌忾心里,觉得一群匠户去蒙学里读几天书就能直接选官,简直是对天下学子士人最大的侮辱——即便大明朝的司礼监,那也是先断了烦恼根,才爬到读书人头上的!
所以朱涛才想借这位昔日同窗之手,给工学添点儿麻烦,最好是彻底取缔。
可他没想到的是,那名唤周隆的同窗听完由来始末,果然义愤填膺不假,但最后铲除工学的重担,却竟又落到了他朱某人肩上!
说是让朱涛就近安插几个亲信,怂恿工人把事情闹大,然后礼部就可以联合科道言官们,一起要求溯本追源铲除祸根了。
这事儿说难倒也不难,真正的问题在于,事后追究起来,只怕工学还没被取缔,自己这个直管官员就要先被问罪了。
倘若自己所做的手脚,再被上面查出来……
那可就是掉脑袋的大罪了!
故此,虽然周隆那边儿再三催促,又搬出侍郎、尚书的名头许以重利——譬如就算他被罢了官,也会一年起复,两年超迁、四年六品不是梦之类的——朱涛却依旧迟迟没能下定决心。
他虽比周隆小了五六岁,可也已经是奔五十的人了,自然不会再像冒头小子那样冲动行事。
结果这两日,礼部那边儿竟又多了威胁的言语,一句狠过一句的,全然不顾什么同窗之情。
这让朱涛充分体会到了自作自受的滋味儿。
他当初选定这周隆,一来是因为官职对口,二来也是知道周隆为人偏激,绝不会容许匠户与自己同伍。
可万万没想到,周隆态度是坚决没错,却坚决到他朱某人头上来了,闹的他和焦顺一样骑虎难下。
但焦顺还能设法RUN出去,他一个八品提举哪有能耐随便调动?
再说周隆也不会眼睁睁看他置身事外。
麻烦,真是麻烦!
朱涛烦躁的在家里待不下去,干脆背着手在厂区里没头苍蝇似的乱逛。
有意无意的,他就来到了纠察队驻地附近。
听院子里热火朝天的喊着号子,他停下脚步迟疑良久,终究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表舅?!”
正监督组员们出操的孙铭腾见是舅舅来了,急忙迎上来堆笑道:“您老怎么有空过来?莫不是……”
“不是找你的!”
朱涛不耐烦的一扬手,目光越过孙铭腾看向了操场上,压着嗓子问:“你们陈队长呢?”
孙铭腾:“去后勤了,说是给我们配发的胶皮棍儿送来了。”
朱涛又问:“我听说你们陈队长是司务厅焦大人的爱徒?”
这些事情孙铭腾早不止汇报过一两次了,可听朱涛问起,还是连忙答道:“陈队长自己从没说过这话,不过李队长倒是经常提起,说前阵子去焦大人家里,焦大人还特意帮他安置亲戚呢。”
“嗯……”
朱涛微微颔首,又问:“依你看,这陈队长为人如何?”
李庆就不用再问了,那是老朱家的常客。
“这个么……”
孙铭腾略一犹豫,便挑着大拇哥赞道:“陈队长是个重情义的狠人,他对我们严,对自己更狠,但凡有掉队跟不上的,他都私下里陪着加练,那脚上手上的血泡水泡就没下去过!”
“前几日开始淘汰人,他表面上什么都没说,回去就磨着李队长找关系给人调换好差事,还特意交代不让李队长跟人说——要不是我从林大使那儿得了消息,只怕到如今都还瞒着呢。”
朱涛听了这话,目光就有些闪烁:“这么说,他颇得人心啰?”
“那感情!”
孙铭腾自己虽是个爱偷奸耍滑的,却也不得不服膺陈万三的所作所为:“弟兄们都卯这劲儿呢,打从初一开始巡查,上上下下就没有不用心的!舅舅若是不信,等月底翻翻公账就知道了,那些损公肥私的、夹带私藏的、小偷小摸的,不敢说就此绝迹,但肯定比以往少多了!”
顿了顿,又特意补了句:“甚至就连牢骚话都少了。”
工人们的牢骚话,有一多半是冲着提举、大使们来的,故此他说这话其实是想进一步表功。
然而朱涛听了,却愈发忧心忡忡:“这么说,厂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自然!”
孙铭腾先脱口答了,随即才看出不对来,疑惑道:“舅舅,您这是……”
“不干你的事儿!”
朱涛不耐烦的挥退了他,在纠察队门口来回纠结徘徊了足足一刻钟,直到陈万三拎着两捆胶皮棍从外面回来,他终于还是一咬牙迎了上去。
“陈队长。”
他降尊纡贵的主动堆笑道:“这些事情派下面人去就好,怎么还要亲自走一遭?”
陈万三见是提举朱涛,当下慌不迭放下手里的胶皮棍儿,抬手就要往头上摸,不过他很快就止住了慌乱,不卑不亢的道:“训练就已经很累了,近来他们又开始轮番巡逻,哪好再指使替我做事?”
果然是个古板的。
不过也就是这样的人,才能收拢住那些年轻匠户的心。
朱涛心下的天平又偏斜了几分,于是直接开门见山的提议道:“陈队长高义,恰巧我这里也正有一桩麻烦事要借重陈队长,不如咱们去你的营房里一叙?”
陈万三虽然不明所以,但既然是上峰的意思,他自然不会拒绝,于是将胶皮棍儿转给孙铭腾发放,领着朱涛回了营房里。
第三百八十九章 节外生枝【中】
七月初四下午,宁国府家门外。
贾蓉边往外送焦顺,边陪笑道:“本来我还担心没有蔷哥儿陪着,遇到事情没人商量呢,如今叔叔也要去,我可就有主心骨了!”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尤氏突然给贾蔷说了情,贾珍也只好答应让他留在京城——不过相对的,尤氏今儿也替贾珍父子说了些好话。
焦顺自然知道贾蓉如此殷勤是为了什么,当下摆手道:“如今还不好说,等到了那边儿若有合适的,我自然会先紧着你们府上。”
“多谢叔叔、多谢叔叔!”
贾蓉大喜,对着焦顺连连作揖,等直起腰来却见焦顺径自坐到了车夫的位置上,他不由奇道:“叔叔今儿怎么亲自驾车?”
“这临时得了差遣,家里头实在忙不过来,可不就得我亲力亲为。”
焦顺若无其事的敷衍着,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有些人有些事儿,不好让车夫知道的太多。
离开宁国府之后,眼见天色已经不早了,焦顺便忙驾着车赶奔尤家老宅——这也是他离京前最后一个行程了。
前阵子和尤二姐私会都是在新宅子里,不过这几天新宅子已经开始进行修缮,乱糟糟的也住不得人,自然只能改在老宅碰头。
却说眼见离着尤家老宅不远了,前面一座酒楼门前却不知为何聚集了许多人,熙熙攘攘的充塞了街道。
焦顺放缓了车速,正要吆喝路人闪避,忽听得酒楼门口传来一阵惊呼,他下意识循声望去,却正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二楼阳台一跃而下。
“冯紫英?!”
焦顺一愣,忙勒停了马车。
只见冯紫英落地后踉跄半步,站稳后紧走几步到了拴马石前,去解那桩子上的缰绳。
与此同时,二楼阳台上几个手持棍棒的人探出头来,对着下面喝骂不止——显然冯紫英就是被他们追赶之下,才不得不跳楼脱身的。
眼见冯紫英打马扬鞭,已经冲出了自动避让的人群,焦顺忙扬声问:“丹墀兄哪里去?!”
冯紫英在马上回身见是焦顺,立刻高呼道:“畅卿,明儿我未必能去码头送行了,践行礼就托卫兄弟一并捎去!”
话音未落,酒楼里又涌出十来个手提棍棒的,见已经追之不及,那为首的横了焦顺一眼,瞧他座驾不俗身形雄壮,以为是与冯紫英相熟的勋贵子弟,便也未曾上前招惹。
等到二楼的也追出来凑齐,就带着手下横行霸道、人憎狗嫌的去了。
而等这些人去的远了,才有几个鼻青脸肿的冯府家丁,互相搀扶着走出酒楼,其中一人认出焦顺,忙瘸着条腿上前探问:“焦大爷,可曾瞧见我们家少将军?”
焦顺抬手往街口一指:“冯兄骑马往西面去了,刚才出来的那些人见追之不及,已经放弃了。”
眼见那冯府侍从松了口气,焦顺也忍不住好奇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怎敢在大街上明目张胆的追打你们少将军?”
“除了忠顺王府的人,还有谁敢如此嚣张跋扈?!”
提起这个来,那冯府家丁就气的咬牙切齿。
却原来前阵子几个神武营的军汉,因吃酒时吵到了楼上雅间的忠顺王,又和前来呵斥的豪奴起了口角,竟就被忠顺王当街扒光了好一通鞭挞。
冯唐作为神武营的统帅,对此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上折子参了忠顺王一本。
结果忠顺王被皇帝罚了三个月的俸禄,转头就派人来围追堵截冯紫英,想要来个父债子偿。
于是就有了方才那一幕。
焦顺听完之后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忠顺王最初的目的确实是自污不假,可这两三年下来却大有放飞自我的迹象,非但是羞辱起勋贵来变本加厉,近来连武人也成了他主动挑衅的对象。
或许是因为一时跋扈一时爽,一直跋扈一直爽吧。
不过他倒是没怎么得罪文臣,至少没得罪主政当权的那些文臣,看来多少还是留了余地的。
经这小小的插曲之后,焦顺重新上路,很快就到了尤家老宅。
把马车停在门前,被母女两个众星捧月一般迎进屋内,他下意识往里间扫了眼,随口问道:“三妹妹不在家?”
“理她做什么!”
尤老娘一噘嘴,没好气的道:“一早就出门去了,说是要多拜几家菩萨给那柳湘……柳相公讨个好彩头。”
尤老娘平常对柳湘莲都是直呼其名,但因顾忌焦顺和柳湘莲有些交情,所以每次说到半截,又忙改称柳相公。
焦顺摇头一笑,径自在主位坐下,冲一旁含情脉脉的尤二姐道:“三妹妹的事儿你们尽管放心,我前儿得了桩紧急公差,也是要跟着一起南下的。”
说着,将自己要南下厘定关税的事情,浅白的给母女二人讲解了一遍。
尤二姐正是恋奸情热的时候,几日不见焦顺就已经望眼欲穿,如今听说他突然要南下两广,至少都要冬年底才能回京,立刻依依不舍的泪眼婆娑起来。
尤老娘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只见她往前探着身子,贪婪的追问:“这回南下既是要和两广的豪商打交道,那大爷岂不是又要生发了?!”
眼见她几乎要从眼里伸出只手来,焦顺哈哈一笑,毫不避讳的把尤二姐揽进怀里,在那温如凝脂的脸上啄了一口,许诺道:“等我从南边儿回来,先给妹妹从头到脚置办两套好行头,保证不比荣宁二府的差!”
尤二姐听的破涕为笑,将娇憨的身子紧紧贴在焦顺胸膛上,嘴里半真半假的道:“什么行头不行头的,我只盼着哥哥能早日平安回来。”
两人正你侬我侬,就见尤三姐风风火火的从外回来,尤二姐下意识就要起身,可想到焦顺马上就要南下了,犹豫了一下,只在焦顺腿上坐直了身子,红着脸顾左右而言他道:“妹妹,焦大哥也得了差遣,要跟着保龄侯一起南下呢。”
“喔。”
尤三姐却只是兴致缺缺的应了声,就没有下文了,她如今在乎只有柳郎一人,至于随行的还有哪些陪衬,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尤老娘听闻焦顺要去两广敲竹杠,越发满意大女儿的选择,对小女儿也更加不满起来。
如今眼见她竟对财神爷姐夫如此态度,立刻起身呵斥道:“没规矩的死丫头,亏你还知道回来!”
“我原本早该回来了。”
尤三姐嫌弃的坐到远离焦顺的地方,本有意要揉一揉酸胀的双足,可想到有外男在,又强行忍了下来,随口道:“只是在紫金街那边儿遇见一桩稀罕事,所以才回来迟了。”
“什么稀罕事儿?”
“被大姐从荣国府赶出去的妙玉,又被人从客栈里赶出来了。”
听到这话,焦顺也起了兴趣,好奇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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