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如此多骄 第13章

作者:嗷世巅锋

  “那锅炉房有个叫焦大的老头,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我偏把他和来顺分到一处——小侄这是公事公办,能有什么麻烦?”

  潘又安说着,又挤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二人离的如此之近,他那‘智珠在握’的浅笑,仿似能裂衣破皮一般,直钻入了杨氏心坎里。

  杨氏眼角眉梢不自觉的漾出些春情来,放柔了嗓子,就待大赞外甥几句。

  潘又安却唯恐她再追问下去,慌不迭的道:“二舅母,我回家还要盘一下昨晚账目,就不耽搁你上夜了。”

  说着,拱手一礼,逃也似的去了。

  杨氏目送他渐行渐远,又暗赞他小小年纪就如此上进。

  再想着他百忙之中,还不忘先帮自己出一口恶气,杨氏怀里就跟揣了两只兔子似的,突突跳个不停。

  突然间,她脑中冒出了一个想法。

  自己何不置些酒菜,前去犒劳探视又安一番,顺带也亲眼看看那来顺的窘况。

  幻想着潘又安对来顺颐指气使的情景,杨氏不觉竟有些痴了。

  ……

  话分两头。

  却说来顺跟着焦大进了长宁里,没几步路就见前面竖着个酒幌子,等走近了却不见有什么牌匾店名。

  店里面也不大,约莫摆了五六张方桌,此时正稀落落的坐着两桌客人。

  焦大也不客套,径自寻了一张方桌落座,扯着嗓子催促道:“快上酒,上好酒,再把你们这儿的拿手菜,端几盘出来尝尝!”

  来顺近来虽又花用了些,可囊中也还有十数两银子,而这小店瞧着甚是亲民,料来酒菜不会太贵,故此也就任他施为了。

  就在这时,忽然自后院转出个娇小的妇人来,看衣着打扮不像是厨娘、帮佣,多半是这家酒肆的女主人。

  这小妇人虽颇有几分姿色,但来顺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也未曾多看她一眼。

  可这小妇人进店之后,那一双桃花眼却是片刻不离来顺左右。

  直到来顺觉察出异样,狐疑的转头看她时,她才慌不迭的收回目光,转身重又回了后院。

  来顺因有些纳闷,就向焦大打听那妇人的来历。

  “那是东胡同的璜大奶奶。”

  焦大浑不在意的道:“说是府里的亲戚,实则没什么牌面——哎,你小子问她作甚,莫不是有什么赃心烂肺要使?”

  说到半截,他倒起了疑心。

  “呸!”

  来顺啐了他一口,分辨道:“刚才分明是那妇人在偷偷打量老子,怎倒成了我有什么赃心烂肺要使?”

  “打量你?”

  焦大不屑撇嘴:“快把你那花花肠子切了喂狗,人家好端端的奶奶做着,又怎会看的上你这等粗汉!”

  “粗有什么不好?”

  来顺瞪眼:“怪不得你空活八十有五,膝下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原来是坏在‘精细’上了。”

  “姥姥!”

  焦大也瞪眼,把大拇指往脑后一比:“跟我比粗?你也不去扫听扫听,老子年轻的时候绰号‘三足金乌’,说的就是你焦爷爷走起路来,像是生了三条腿一样!”

  他二人浑说一气,且先不提。

  却道那璜大奶奶刚回到后院,就被丈夫贾璜拦住,问她讨要柜上的现款。

  “我哪还顾得这个!”

  璜大奶奶急道:“你猜我方才在外面瞧见谁了?”

  贾璜横了她一眼,无所谓道:“我管你见着谁了,难道还能是西府的老太太不成?”

  “是来旺的儿子!”

  见丈夫不买账,璜大奶奶也顾不上打哑谜了,咬牙跺脚道:“听荣儿说,那日在学堂时,就这来家小子下手最黑,如今撞在我手里,我岂能轻饶了他?!”

  原来,这璜大奶奶却是金荣的姑妈,而那金荣,则正是大闹学堂的始作俑者。

  当时茗烟招呼小厮们围攻金荣,急着想表现的‘来顺’,自然也冲锋在前,他那体格远不是寻常小厮能比的,一拳足能抵别人五拳,着实令金荣记忆深刻。

  而贾璜这时也终于认真起来,见妻子跳着脚的发狠,忙扯住她劝道:“你可千万别胡来,那来旺夫妇岂是好惹的?”

  金氏闻言,眼圈登时就红了,哭天抹泪道:“先前那秦钟,因说是蓉哥儿的舅子,咱家不好轻易得罪——可现如今不过是个奴才,你竟也要瞻前顾后的!”

  说着,甩脱了丈夫的拉扯,撒泼道:“合辙我嫡亲的侄儿,还抵不得你们家一个没名没分的奴才?!”

  “你小声些、你小声些!”

  贾璜恨不能把妻子的嘴堵上,一面凑到门前窥探外面的动静,一面对妻子诉苦道:“咱们说是亲戚,可真要论起亲厚来,怎比得过琏二奶奶的陪嫁心腹?若真撕破了脸,他日日给二奶奶上眼药,咱们还活不活了?!”

  金氏听了这话,哭声立刻降了几度,嘴里却还是不服不忿的埋怨着:“主人的气要受,奴才的气也要忍,亏你素日里还说什么一笔写不出两个‘贾’来!”

  贾璜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不经意间又往店内瞧了瞧,却忽的眼前一亮,脱口道:“先别哭,我有法子了!”

  【金氏出自第十回,原文如下:这贾璜夫妻守着些小的产业,又经常会到宁、荣二府里去请安,又会极力奉承凤姐儿和尤氏,所以凤姐儿和尤氏也非常乐意资助他,方能如此度日。

  这金氏曾因侄子金荣被打,想找秦可卿讨个说法,可见着尤氏便先软了半截,又听说秦可卿因为这事气病了,就吓的什么都没敢说。】

第十六章 争酒生嫌隙

  却说贾璜不经意间,往店内扫了一眼,突然就说是有了主意。

  随即他也顾不得多解释,挑帘子冲那柜台后面招手道:“齐掌柜、双全,你们出来一下。”

  金氏见他也不跟自己商量,就自顾自的拿定了主意,这心里反倒没底儿了,忙过去扯了扯丈夫的衣角,小声道:“你这么着急作甚,不是说他家惹不得吗?”

  “这会儿你反倒怕了?”

  贾璜得意的回头一笑,压着嗓子道:“放心吧,咱们不招惹,自然有人去招惹!”

  “谁?”

  “自然是……”

  正说着,掌柜、小二便都挑帘子到了后院。

  贾璜与他们耳语了几句,齐掌柜略有些迟疑,那店小二双全却是爽利的应了。

  齐掌柜见状,也只得点头应下。

  这时就听店内有人拍着柜台骂道:“老齐、老齐!怎的还不出来,这特娘还做不做买卖了?!”

  “去吧。”

  贾璜冲店内一努嘴,示意齐掌柜和双全依计行事。

  等这二人回到店里,金氏又一把攥住了丈夫的袖子,激动的拉扯着道:“我的爷,不想你还有这般心计!”

  见妻子眉飞色舞,一扫近来的郁郁之色,贾璜得意之余,不觉又动起了歪心思。

  趴金氏耳边鬼祟几句,却被金氏一把搡开,红头胀脸的啐道:“哪有这般的,你莫哄我!”

  “怎么没有!”

  见她虽羞未恼,贾璜更是精神抖擞,嬉笑道:“这是上回陪珍大爷吃酒时听来的,想来他定是试过的。”

  “呸!”

  金氏又啐了一口:“你跟他能学出什么好来?”

  说罢,又悄悄向店里指了指,示意丈夫留心事态发展。

  同时,她也伏低了身子,顺着门缝往里窥探。

  贾璜见妻子未置可否,恰又弯腰翘起个撩人的弧度,便不依不饶裹缠上去,将体态娇小的金氏,严丝合缝的拘入怀中。

  “嘘!”

  金氏倒也未曾挣扎,只是又抬手指了指店内。

  贾璜心中登时了然。

  只等外面的事情成了,里面的事情自然也就妥了!

  且不提他心下如何蠢蠢欲动。

  却说此时店内又多了个豹头环眼络腮胡的大汉,他半边身子倚在柜台上,怒冲冲的喝问着:“往日半夜都还有酒卖,偏今儿就卖的这么快?!且老子天天来你这儿吃酒,怎就不给你家二爷先存下一壶?!”

  “这实是……”

  “慢转身!”

  齐掌柜正满脸赔笑,店小二双全便吆喝着,把一壶酒摆在了来顺面前,嘴里道:“上等的桂花酿一壶,您二位慢用。”

  “嗯?!”

  那络腮胡汉子听着动静,登时挺直了腰板,看向背对自己的来顺、焦大。

  虽瞧不见正脸,但从衣着打扮上,不难分辨出二人都是国公府里最低等的杂役,且身上脏不拉几的,显然也没什么好差事。

  当下这汉子就将牛眼一瞪,高声大嗓的骂道:“入娘贼,这不是还没卖完么?!”

  说着,他摸出块碎银子,走过去抛在焦大身前,一面伸手去抓那酒壶,一面咧嘴笑道:“老的老小的小,能吃出特娘什么好来,这酒还是二爷得着吧!”

  “呸~”

  焦大转头就啐了他满头满脸的地三鲜,嘴里骂道:“哪儿来的臭虫,这腆着脸往你焦爷爷桌上爬,还真特娘把自己当盘菜了!”

  那汉子抬手往脸上一抹,那眉毛眼睛全都立了起来,撸胳膊挽袖子的咬牙道:“臊特娘的,今儿还遇见横茬了!来来来,让二爷称量称量,看你们的骨头能有多硬!”

  那边厢来顺也是见惯了阵仗的,早抄起条凳把焦大护在了身后。

  眼瞧着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后门外贾璜夫妇都看的是血脉偾张。

  他们连体婴儿一般屏住了呼吸,只等来顺被那汉子狠狠教训之后,便要去堂屋里肆意欢庆一番。

  至于那汉子吃亏的可能性,他们却是完全没有想过。

  醉金刚倪二横行乡里十数年,靠的就是以一敌十的勇力,似来顺这般毛头小子,又岂会是他的对手?

  然而……

  就在贾璜夫妇满心期盼着,来顺被打翻在地的时候,那醉金刚倪二脸上的狞笑,突然就僵住了。

  紧接着,他先是讪讪退了两步,又把撸起来的袖子褪了回去,然后满面堆笑道:“原来是顺哥儿,这、这我方才真没瞧出来!”

  说着,倪二又冲焦大深施了一礼,满口道:“老丈,方才是俺唐突了,还请您老多多包涵!”

  这……

  贾璜低头看看金氏,金氏却也正抬头看向贾璜。

  夫妇二人心中同时冒出一个念头:外面那礼数周全的汉子,当真是醉金刚倪二?!

  谁知这还没完,倪二又奴颜婢膝的往前凑了半步,佝偻着腰冲来顺媚笑道:“顺哥儿真是好眼光,这桂花酒是皇商夏家酿的,错非打着国公府的名头,璜大爷怕都未必能拿的到货呢。”

  瞧他不像是要麻痹自己,然后再趁机偷袭的样子。

  来顺便放下了手里的条凳,狐疑道:“咱们认识?”

  倪二一愣,随即露出恍然之色,把头摇的拨浪鼓仿佛:“不认识、不认识,我只是听说过顺哥儿的名头。”

  这那像是不认识的?

  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时那倪二又深施了一礼:“我还有事,就不耽误二位用饭了。”

  他躬着身子往后退了两步,随即一扬手道:“齐掌柜,顺哥儿这桌先记我账上!”

  最后又丢下一个笑容,倪二这才匆匆的去了。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来顺和焦大面面相觑,却怎么也弄不清楚倪二这前倨后恭、来去匆匆的,究竟是个什么路数。

  而后院的贾璜夫妇,则更是陷入了云里雾中。

  醉金刚倪二是什么人?

  最是混不吝的泼皮无赖!

  若当面恼了他,贾璜自付都未必能够善了,却怎得一认出来顺,就从怒目金刚变成了谄媚奴才?

  尤其是最后躬身倒退那几步,简直把贾璜和金氏看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