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城二千
朱慈燃等人准备在鲍老丈加休息一晚,至于锦衣卫的其它人则是付了十文的住宿费,在附近镇民家里休息。
饭后散步,这是朱慈燃的习惯。
装着一把花生,朱慈燃在两名锦衣卫的拱卫下,走出了鲍老丈家,在水泥铺设的集镇道路上走着。
他没有挑大路,而是挑着小路走着。
走着走着,他回想起了刚才饭桌上鲍老丈的话,情不自紧的回头,望向了远处的渭满镇。
在这里,他的耳边依稀还能听到镇里犬吠,以及孩子们的嬉闹声,还有不少镇口大人们的说笑声。
声音飘荡者与天空上的晚霞融为了一体,安静而祥和的气氛遮掩住了整个小镇。
这是在京城里体验不到的感觉,朱慈燃很是享受。
转过身去,他继续散步,再一次融入了这静谧的乡野意境。
即将完全落下的夕阳像一个暮年的守财奴般,正疯狂的埋藏起他最后的金子,四周的光线更暗了。
远处的树林仿佛被披上了一层黑纱,朦朦胧胧,绰绰约约。
可即便如此,当他绕了一圈回来,渭满镇中间那条小河却还坐着几个无忧无虑孩童。
他们坐在高处水面的石头上戏水,等着洗碗、洗衣服的母亲带他们回家。
眺望远处,水泥路和石砌小院,与一些废弃的老式夯土村舍相映成趣,好象现在与过去的融和。
太阳渐渐落下,坐在河边许久的朱慈燃也站了起来,带着两名锦衣卫返回了鲍老丈的家里。
回到休息的耳房,不知道是鲍老丈还是刘顺,他们在耳房里点燃了一些驱蚊的药草,让屋里有着一股草药味。
简单洗漱过后,躺在这只有八九平的耳房里,朱慈燃久久不能入睡。
不知道是不是农村的棉被太重,压得他喘不过气,还是朱慈燃自己回想到今日鲍老丈所说的话,让他喘不过气。
“要治理天下,就必须舍小逐大吗?”
想起鲍老丈对官府要迁移他们的担忧,朱慈燃翻了个身,看着有些微亮的窗户,心情复杂。
他现在算是明白,自家叔父为什么说他打天下,然后让自己父亲坐天下,自己稳天下了。
看上去是在对自己父子说,实际上就是对自己一个人说。
他父亲对百姓是什么样的态度,朱慈燃比谁都了解。
实际上朱慈燃明白,如果东北灭虏之役后,自家叔父让他父亲来组织迁移,那他父亲一定会效彷洪武一朝移民。
这样的移民的后果是什么,他父亲不会在意,只会在意结果。
看上去这样很好,但实际上自家父亲的名声会一落千丈。
正因为如此,自家叔父才没有放权,而是用他自己的办法来迁移百姓。
等百姓迁移的事情都弄完了,他就该走了……
“您若走了,大明朝该怎么办……”
朱慈燃呢喃着,尽管他也知道自家叔父就藩才能解决眼下的大部分问题,但船长走了,剩下的舵手能否掌住航路?
“呼……”
呼出一口浊气,朱慈燃只能闭上了眼睛,强行让自己入睡,只是那眉宇间化不开的眉头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
一夜难眠,朱慈燃几乎是忘记自己怎么睡着的。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己时三刻(9:45)了。
鲍老丈去开荒了,鲍大娘则是在厨房里煮着一大锅米线。
等朱慈燃洗漱好,和刘顺、杨修坐在院里的椅子上时,一碗普普通通的农家米线便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细细的米线用白水煮沸后夹出,放到一旁的碗里。
桌上摆放着韭菜、打碎的西红柿,辣椒油和一碗碎肉酱,另外还有皇店产出的细盐,胡椒粉、酱油等左料。
乍一看,似乎这一顿很普通,但那满满当当的调料却价格不菲。
细盐的价格在云南是十五文一斤,胡椒粉是四十文,酱油稍微便宜些,但也有二十文。
四人吃不了多少,但这一顿下来也得三四十文。
在自己家里做,这样的价格算是很贵了。
“吃鸡蛋。”
鲍大娘给朱慈燃他们三人煎了三个鸡蛋,而这一碗米线下肚,三人也是吃得满嘴是油。
“可惜肚子装不下了,不然我肯定要多吃两碗。”
摸了摸肚子,朱慈燃笑着开口,没有了昨晚的惆怅。
“不够这里还有。”
“够了够了。”
鲍大娘听不懂,以为不够,所以准备再为他们三人添一碗,张修见状连忙阻拦。
紧接着,他们帮着鲍大娘收拾了一下桌子,然后才和鲍大娘告别。
鲍大娘提着装着米线的食盒,背着两袋水去了田里,朱慈燃他们则是看着她走远后,这才上车继续踩踏起了自行车。
随着他们的踩踏,渭满镇距离他们越来越远,在即将消失的时候,朱慈燃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不知道他这辈子能不能再来第二次渭满镇,更不知道下一次来,渭满镇会是个什么模样。
尽管身为太子,但他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自由。
他也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但随着他自己渐渐长大,懂事,他逐渐懂得了自家叔父的对自己的期盼。
那份担子很大,但他不得不担起来。
相比自己叔父十二岁就领兵上战场打仗,十四岁总领国事,眼下同样十四岁还能游玩的他,已经算是十分幸运的了。
最少自家叔父还能再大明待几年,自己还有学习的时间和休息的时间,若是自家叔父走了……
朱慈燃有些沉默,他想不到如果自家叔父走了,那他身边又有谁可以依靠。
他逐渐懂得了自家父亲的纠结,因为这样的纠结也同样在他心里出现过许多次。
从渭满镇到云桂边际的博隘关足足有二百三十里,以朱慈燃研制的四轮自行车速度来说,每个时辰走五十里其实并不难。
只不过就是这么骑的话,有点消耗锦衣卫罢了……
不过为了赶往博隘关,朱慈燃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在他的命令下,锦衣卫们开始轮替,他和刘顺虽然一直在车上骑着,但速度并不快,因此踩起来不算累。
一路上的府道风景还算不错,尤其在越过渭满镇后面的六十里长坡后,迎接朱慈燃的便是一个漫长的下坡。
微风吹在脸上,吹走了燥热,但同时也让朱慈燃发现了云南的人口问题。
“从昨天出发到现在,这府道上,我们是一个人都没碰到啊……”
云南很少有乡道,原因在于许多乡村都是在山中,而在山里的乡村则是都被洪承畴强制迁移了。
因此,从云南通往广西的便只有三条府道,并且有两条是前往贵州和交趾,只有滇东南这一条是直接前往广西的。
骑行二百多里,路上连一个人都没有碰到,这无疑让朱慈燃心里十分不快。
这种不快,就好像孩子知道家长是为了自己好,但却还是有些难受的那种不快。
他知道洪承畴在执行自家叔父的诏令,也知道洪承畴做的没有错,但当他面对因为政策而变得地广人稀的云南时,他还是忍不住的难受。
“迁移这么多人,如果国朝把拖拉机发给云南的百姓,恐怕能开垦出数千万亩耕地。”
“云南的百姓即便繁衍数代,恐怕也难以消化。”
刘顺倒是很乐观,毕竟他是锦衣卫,知道阵痛要比长痛好。
眼下云南地广人稀不假,但只要朝廷政策倾斜,云南的田地或许上百年都分不完。
当然,前提是朝廷对于田地的政策不变。
对于田地的政策,不论是新的开垦地,还是以前收归朝廷的四亿多亩土地,这些土地都是国有土地,是不得买卖的,农民只享有耕种权和无限继承权。
也就是说、这些土地一辈子都是农民的,但农民不得贩卖,哪怕卖给亲戚也不行。
如果全家绝户,那土地就收归朝廷,分发给新的百姓。
当然,全家绝户这种事情是极少发生的事情,在这个没有汽车火车、也没有那么多煤气的时代,除了瘟疫和兵灾、饥荒,其它灾害很少能出现全家绝户的现象。
“云南这些化肥还没有普及,等到有了化肥,两亩地估计就能养活一个人了。”
“按照鲍老丈家里的情况,五十二亩地,足够养活二十六个人。”
听着刘顺的话,朱慈燃简单阐述了一下大明的农业发展,紧接着又反驳道:“若是鲍家四个孩子都回了家,娶妻生子,那不出十年,恐怕鲍家就能从六个人,变成二三十个人。”
“历朝历代开国之初都是人多地少,贞观年间斗米不过三四文,按照我大明来算,每石米也不过三四十文,结果呢?”
“从贞观元年到乾封二年,不过四十年的光景,前唐便已经土地不均了。”
“到开元十年,连百年时间都不到,府兵制就难以为继。”
“府兵尚且如此,百姓又该如何?”
“移民实边是必须的,开垦也是必须的。”
“叔父说过,国朝之耕地,若是全部开发,可获地四十余亿亩,草场便有百亿亩。”
“这些土地看似很多,但与人口相比呢?”
不论朱慈燃情感上如何偏向百姓,但他实际上是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的。
尤其是这一路走来,他的许多理念都被推翻,心里就更知道要怎么缓解百姓压力了。
缓解百姓的压力,也就是延长大明的国祚,这个并不冲突。
以大明眼下的耕地,顶多也不过维持三亿左右人口罢了。
如果能保障油盐肉食,那人均五百斤米,就是一个阀值,一旦不足,那任意一场饥荒都可能会演变成一场起义。
如果不能保障油盐肉食,那人均便不能低于八百斤米。
小冰河、旱情、洪涝……
这些各种自然灾害都会降低粮食产量,一旦粮食降低,就会出现起义。
还有的现象,便是赋税过高,让本来年收入两千斤米的农民在缴纳赋税后,只有不到一千斤米可以吃。
这种时候,百姓还能活下去,但如果降低到了八百斤以下,那就要造反了。
按照大明眼下的人口增长情况,朱慈燃自己都不知道,十年后大明能有多少人口。
“两亿?还是三亿?”
如果是两亿那还好,如果是三亿,那大明又要面临土地兼并了。
土地兼并并不恐怖,因为百姓最少还可以成为佃农。
最可怕地是随着人口不断增长,许多百姓无法成为佃农,只能成为流民。
这还只是三亿人口,如果到了四亿,那大明必须想办法开垦出三亿亩耕地,分发给上亿人口,如果不能,那要么镇压百姓,饿死一亿人,要么兵灾亡国,中原重新崛起一个新的王朝。
在这样的背景下,朱由检给大明朝留了一条活路,那就是当国内流民过多的时候,藩国就会成为接纳他们的存在。
齐国、南昆仑、小西洋……
给这些藩国十几二十几年的时间,他们能养活数千万人,尤其是齐国。
至于土民?相比土民,国民的生命更为重要。
这个血腥的道理,朱慈燃能够理解,这也是朱由检为什么会想着让他日后监国。
说白了,就是为了让大明输血的同时,放血解解压。
一个躯体只能承受那么多血,一旦血液过多,不放血的结果就是爆体而亡。
在放血的同时,不断地强健身体,扩宽血管,那这个人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人如此,大明也如此。
真到了土地不够的时候,只有放出数千万流民,让国内稳定几年乃至十几年,利用这点时间不断开垦土地。
不过,藩国的土地也是有限的,大明能靠着藩国撑到什么时候,这个问题朱由检回答不了,只有朱慈燃有回答的可能。
如果朱慈燃也没有,那他就只能寄希望于他这一脉的后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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