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城二千
然而眼下的他却只想尽快踩过这个上坡,享受下坡时的绵绵凉风。
好在云南的坡高而不长,因此当一个长坡被他们翻越后,迎接而来的就是一个几十里的长下坡。
四人都得到了休息,被凉风一吹,立马精神了不少。
“这云南的风和太阳肯定不是一个爹生的。”
朱慈燃把手放到车外,吹来的是热风,放在车内阴影处,吹来的是凉风。
感受着这种奇幻的现象,朱慈燃说话也越来越粗鄙。
在他旁边的刘顺没有这么多话,但他也一直张望四周,然而四周除了绿水青山和一些喀斯特地貌的小山包,其它便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好,就是人太少了……”
刘顺一句话,让朱慈燃止不住的点了点头。
云贵两省是朱由检的重点迁移对象,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山区实际上不适合人类生存。
不管是开垦田地,还是建设交通和设立官学,在平原建设的成本都要比在山区便宜许多。
因此,朱由检对于云贵的迁移,基本上是要求按照熟地发放每人十亩。
如果当地的田地不足以让当地的人口平分,那就迁移人口前往麓川、交趾等地。
在这样的政策下,从天启四年算起,云南和贵州自然拿不出五千万亩耕地来分给五百多万百姓。
所以不断地迁移中,云南和贵州两省人口已经下降到了三百万,但两省耕地依旧只有一千六百余万亩。
洪承畴是一个让朱由检省心的人,因为他办事利索,不给朱由检找麻烦。
这样的情况不仅仅在行军打仗上,也呈现在了治理上。
因此,洪承畴给云贵百姓开出了每人二十亩的迁移条件,让他们迁移麓川。
在这样的号召下,去年整整一年的时间,云贵两省人口就进一步的从三百万,下降到了二百七十万。
当然,“号召”是有多种办法的,而洪承畴的办法就是强制移民。
对于居住在山中的少民,不接受移民的往往就会遭到断水毁路的“号召”。
对于居住在高山小平原的汉人,田地一旦不够分,那就直接派兵马过来,强行帮你搬家前往麓川。
在洪承畴的手段下,到天启十六年的三月时,整个云南人口仅剩不到一百四十万人。
一百四十万人,分布在三十几万平方公里的云南之中,居住在两万多平方公里的高山坝子(平原)上。
这虽然让留下来的百姓生活变好了,但也让云南变得地广人稀。
朱慈燃他们一路从临安府赶往广西,好不容易赶到了云南的广南府,距离广西只有二百来里,但这一路上一百多里根本没有人烟。
如果不是云南境内河流繁多,估计他们要渴死在路上。
“有了有了!”
隔着老远,当朱慈燃看到前方大山飘出浓烟,他立马就加大了踩踏力度。
和他一样,刘顺和两名锦衣卫也纷纷加大了踩踏力度,仿佛对于他们来说,见到百姓是多么奢侈的事情。
带着这种激动,自行车的速度骤然飙升,以至于原本还在后面骑马,好似走马观花的锦衣卫们都不得不提高了马速。
车轮和链条、脚踏的声音充斥着耳边,直到一个拐弯拐过去,朱慈燃他们的表情瞬间变得癫狂了起来。
“终于见到活人了!”
拐弯过后,出现在朱慈燃等人眼前的是一个坝子,云南人将高山平原称为坝子,但实际上严格算起来,这应该只能算作比较低矮的丘陵。
在坝子上,许多水田已经插上了秧苗,这说明眼下已经过了农忙的时候。
然而,此地的百姓却并没有在家休息,而是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在水田附近砍伐树木,点火烧荒。
这不是一家一户在那么做,而是每家每户都在那么做。
已经适应了数百里无人烟的朱慈燃,忽的看到上千人在劳作的场景,也难免他会有些激动了。
虽然他们这一行人很显眼,但这个镇子的人并没有过多关注他们,只是瞥了一眼朱慈燃的自行车,眼里有些好奇,然后又继续埋头干起了活。
眼下已经是申时四刻(16点),朱慈燃口渴难耐的同时,肚子里也十分饥饿。
和往常一样,他带着刘顺等人上前准备和百姓们打招呼,然而这群百姓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关键时刻,还是一直跟队的四夷馆官员走了上来,为两方人马开始了翻译。
“这位老丈,请问镇上有没有摊子可以吃东西的?”
“没有,现在都在干活,没人做生意了。”
翻译的对话让朱慈燃有些语塞,他一路从京城走来,诸如山西那样遭遇旱情的地方,只要是个镇子都有摊子可以吃饭,但云南眼下人口稀疏,土地庞大,看上去如此富硕,怎么连吃个饭的摊子都没有。
“这……摊子呢?”朱慈燃迟疑开口,四夷馆翻译也把他的话翻译了出去。
田地里的老丈见朱慈燃他们一时间不走,也就杵着锄头原地休息了起来,顺带解释道:“镇上的人都在开荒,年底完不成一千六百三十亩地的开荒,镇上就得有二十几户人家得搬走。”
“镇长让大家伙都来出一把子力,自己开荒给自己,免得迁走的人是自己。”
老丈的话让朱慈燃为之语塞,来了云南两个多月,他当然知道云南的迁移规则,但这个镇子还是他第一个看到,为了不被迁移而主动开荒的。
“或许是我看的太少了。”
朱慈燃喃喃自语,随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官府强行迁移你们,你们不生气吗?”
“生气?”老丈一脸警惕:“你是什么人?”
说话间,老丈不再杵着锄头,而是把手抓到了锄头把上,仿佛朱慈燃回答不好,他就一锄头要把朱慈燃打翻在地。
刘顺见状,立马向着腰间摸去,但朱慈燃却挡在了两人中间,笑呵呵地说道:“我是北直隶刚刚毕业的学子,眼下准备前往交趾就任。”
“啊……村官大人啊。”听到朱慈燃说自己是学子,并且看到朱慈燃腰间确实挂着一块村官的牌子,这老丈手足无措的站在了原地。
“没事,您宽心些。”朱慈燃见状笑了笑,展现了一下亲和,然后才小声说道:“您小声告诉我,官府这样做,你们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去交趾就任后,知道怎么解决我们农民的问题。”
朱慈燃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让老丈都不由跟着小心了起来,似乎两人在说什么悄悄话一样。
不过,这样的姿态,也确实让老丈稍微放下了一些警惕。
如果朱慈燃是云南的村官,那他还得警惕一些,但朱慈燃都开诚布公说自己是交趾的官,那老汉就无所畏惧了。
因此,面对询问,他只能叹了一口气:“唉……这……也不知道怎么说……”
“反正分地给我们是挺高兴的,但……但要迁移……这就让我们……哈哈……”
“算了算了,反正我们一群农民,朝廷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呵呵……”
老丈尴尬的笑着,坳黑的皮肤和他那面对朱慈燃村官身份的拘谨,让朱慈燃印象深刻,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第538章 好景不长
“哞……”
黄昏,随着太阳渐渐西斜,渭满镇的村民也各回各家,镇上的家家户户上空都飘起了炊烟。
“吃饭了吃饭了!”
占地五分的石砌小院里,当一名穿着少民服饰的健妇提着一锅鸡肉走到院子里,将鸡肉放在桌上,呈现在朱慈燃面前的是一顿较为奢侈晚饭。
一锅土鸡肉,一盘朱慈燃没见过的野菜,还有一盘蒜苗炒的腊肉,最后是一锅酸菜土豆汤。
两荤一菜一汤,吃饭的人是田头的老丈和他媳妇,以及朱慈燃加刘顺,以及翻译张修。
五个人四个菜,不可谓不丰富,最少在朱慈燃走过的这么多地方里,这一顿饭要比其南溪村的饭菜还丰富。
满满一锅的稻米饭,朱慈燃打了一碗,试了试口感,有些硬,不如四川的米好吃,但香气更充足。
一口腊肉下肚,也不知道熏了几年的腊肉香气扑鼻,一股柴火味涌上鼻头。
“好吃!”
朱慈燃和刘顺、张修互相对视了一样,而闻言的鲍老丈也笑道:“好吃吧?这些腊猪脚我熏了五年了。”
“多吃点多吃点。”鲍老丈的妻子也不停地给朱慈燃他们加菜。
或许是因为一路风餐露宿,十四岁的朱慈燃看上去有十七八岁的年纪,这让她们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够了够了够了……”
望着被夹满的碗,朱慈燃赶紧说可以了,同时打量起了这院子。
石砌院子里有三间石屋,屋子用水泥填缝,屋顶是最便宜的白灰瓦。
后院和南溪村的村民家里差不多,牛棚和茅房、柴房。
整体看下来,在朱慈燃心里,最差的还是饱受旱情最多,迁移人口一直上不去的山西。
“大娘你们家里的小辈去哪了?”
张修长得有些白净,毕竟是四夷馆出身的官员,作为未来有可能出使的使臣,他的长相很符合明代百姓的审美,因此他的询问让鲍老丈和鲍大娘不容易反感。
朴实笑着的鲍大娘一手端碗,一手夹肉给张修:“出去了,老大和老二都去当兵了,老三和老四去昆明的府学读书去了。”
“当兵?哪年去的啊?”张修吃着饭,好奇询问。
“天启十四年的兵,去两年多了,好像被派去旧港了,年底就能调回云南。”
鲍老丈说着,同时也夹着肉吃了起来。
“这样的饭菜不是顿顿都能吃的吧?”刘顺作为锦衣卫,还是比较了解云南情况的,因此他让张修作为翻译,为自己询问着鲍老丈。
“那肯定不能天天吃,平时就吃炒土豆块,然后杀一只鸡,省着点吃,一只鸡能吃两天。”
“每年过年杀一头猪,然后六七天吃个一顿腊肉。”
鲍老丈说着自己的生活,朱慈燃也好奇询问:“家里养了多少家禽和猪,其它村民家里怎么样?”
“养了十二头猪,有三个猪舍,还有二十几只家禽,两头牛一匹挽马。”
“我们家稍微多些,正常家里基本也就七八头猪,家禽和牛马都差不多。”
“这么多?!”刘顺有些诧异,鲍老丈则是笑道:“这几年日子好了,自然就多了。”
“镇上的皇店有饲料,一石只要二百文,差不多四百文就能养大一头猪。”鲍老丈给他们算着账。
“田里的粮食拿去卖,差不多能有个五六百文,差不多十亩田就能养十四五头猪。”
“村里现在哪家都是四五十亩田,我家这种主要是两个儿子在当兵,每年给家里寄银子,所以能多养一点。”
饭桌上聊天总是能让饭桌持续的时间更长,朱慈燃有意想多了解一些,因此追问道:“按照口数,老丈你家有六十亩地才对吧?”
“没有,镇里缺了田,不够分,现在每个人都有一亩二分地的缺口,所以得开垦荒地,避免官府把人迁走,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是自己被迁走,我们也一样。”
鲍老丈又说起了迁移的事情,每每听到这件事情,朱慈燃都有些暗然,但他却知道迁移是阵痛,留下来是长痛。
“我家现在有五十二亩地,除了寒暑假老三老四会回家,其它时候就我们俩,留下够家里吃的粮食,每年能卖给皇店七十石左右。”
“卖了粮食,收到老大老二的寄来的银子,然后买些够家里牲畜吃的饲料,给老三老四买读书的纸张笔墨,差不多能有个三十六七两银子。”
“我们算不错的,家里孩子没选上兵的话,就只能在家里帮着种地,哪怕田亩数和我们差不多,也就只能存个二十两不到。”
“要是家里孩子还读书,那就只能存个十五六两银子了。”
由于朱慈燃说自己是官员,加上他们也承诺了鲍老丈如是回答问题后,会给五百文作为谢礼,因此鲍老丈对他们的问题也尽量回答。
他到不怕朱慈燃几人是歹人,且不提这几年没惹毕竟在云南这样的地方,家家户户都有几十亩地,没必要为了几十两银子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村里男人,为什么不出去打工呢?这一年收入能买一头牛了对吧?”
刘顺询问着鲍老丈,张修见状也帮他转达,但鲍老丈却跟见了鬼一样:“都被坑怕了,谁还敢去打工?除了官府的工,别的工我们不敢去打。”
“为何?”
张修询问一句,接着把回答转达给了朱慈燃他们,让朱慈燃他们也好奇了起来。
“以前出去打工,往往那些城里的雇主看我们不是汉人就压低我们的工价,然后每个月结一次钱,但是很多雇主都是行商,往往头天还在干活,第二天他就不见了,我们白白帮忙干活。”
“不止是我们,好多汉人也遭受坑骗。”
鲍老丈和鲍大娘先后解释着,这让张修有些哑然,只能如是告诉了朱慈燃。
朱慈燃一听,也被这种不要脸的行为给弄得无言以对,刘顺倒是询问道:“没有报官吗?”
“都去报官,但这些人都是用的假身份和假路引,官府也查不到他们。”鲍老丈无奈地说着,张修也跟着翻译。
倒是在张修翻译过后,刘顺立马为朱慈燃开解道:“殿下,眼下国朝开始齐民编户,下发户籍本,想来日后这种情况会变少的。”
“嗯……”朱慈燃微微颌首表示认可,但心里却觉得这种事情恐怕很长时间都无法彻底杜绝。
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众人也都纷纷吃饱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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