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兄朱由校 第625章

作者:北城二千

一想到今年三省迁移的人口数,朱由检的眼神就不免晃动。

按这个迁移数量,三省大旱爆发前也迁不走多少人。

乱世用重典,必须逼着江南的百姓迁移才行。

想到这里,朱由检闭上了眼睛,面对一直看着他的王承恩下令:“传令户部,今岁起,江南不在户部卖粮范畴,江南三省不再蠲免。”

“地方官府鼓励江南移民各地,对移民,迁移司按照人头,每年大口发放六石米,小口三石米。”

“即日执行,不得有误……”

第511章 大国寡民

“绩哥儿!你去皇店买十斤米,家里米不够了!”

“欸!”

寒冬腊月,在各家各户都在为着新年做准备的时候,南直隶扬州府上官桥镇的一户江南小院里响了起妇人的招呼声。

闻言的一个十一二岁少年郎从耳房走出,来到了厨房门口。

身着比甲襦裙的妇人从怀里拿出了四枚十文的天启通宝:“看好米价,如果涨了,那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好。”少年郎闻言接过铜钱,随后走出了面积不大的小院。

走在宽不足四尺的小巷内,少年郎哈出一口白雾,搓了搓手。

他看着四周,这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中,四周的人家的白墙都已经褪色了,唯独他家的白墙在入冬前粉刷了一遍,和四周显得格格不入。

上官桥镇和大部分的江南城镇一样,因河成街,呈现一派古朴、明洁的幽静,是江南典型的“小桥、流水、人家”的风格。

比起其它镇子,上官桥镇不过发展了二百余年,但即便如此,它仍然完整地保存着原有的水乡古镇的风貌和格局。

小镇桥街相连,依河筑屋,绿影婆娑,河道上横跨数座成于洪武年间的石桥。

寒冬腊月的石桥下,一艘艘装载货物的乌篷船来回滑动,两岸坐着许多等待活计的力工。

这些力工翘首以盼,期望有一艘船能停下招工,以此来打工赚钱,养活家人。

走在桥上,那桥上行人身着棉衣披风,女子头戴一顶小毡帽,男子不是四方平定巾,便是普通的方巾。

河流两岸,虽然是寒冬,但锤洗衣物的民妇依旧不少。

她们交头接耳的聊着女人家的话题,坐在凉亭里烤着酒的一些男人则是谈笑大声。

过往行人行色匆匆,石桥口还有一些衣衫褴褛的人蹲着,面前摆放一口陶碗,期望路过的人施舍一两文。

少年郎还想看看这些乞丐,毕竟在他的记忆中,天启六年之后,镇上便很少有沿街乞讨的人了。

只是不等他多看几秒,远处就走来了三名身着劲装,头戴官巾,腰别雁翎刀的衙役。

“去去去!《大明律》有规定,不能沿街乞讨!要吃饭去县上的养济院去!”

一个衙役恶狠狠的对蹲在桥下的十几个乞丐吼着,那群乞丐紧了紧衣服,其中一人披头散发,不免哀求道:“官爷,给条活路,我们在这找个工作,有了银钱自然会走的,这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就去迁移!镇口有迁移司的官差,老老实实拿了粮票去南边,别打扰镇上百姓的生活!”

衙役作势就要拔刀,这一举动把乞丐们吓了一跳,纷纷有气无力的起身,朝着镇外走去。

四周的居民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不过在衙役驱赶着乞丐们离去后,还是有人不免抱怨道:“今年江南大旱,朝廷就蠲免了一年,其它地方可都是蠲免三年的。”

“这么弄,谁活得下去?不都得被逼着迁移去南边么……”

“听说是齐王的政令,真不知道齐王为什么这么善变,明明……”

“好了好了,走吧,别说了。”

少年郎的四周,一些儒生摇头叹气走远,少年郎听后,心里也十分不解,但还是拿着怀里的四十文钱走向了镇上唯一的一处皇店。

【迁移麓川、旧港、南州、交趾者,每年大口粮票六石,小口三石,发熟地三亩,生地十七亩,男丁发耕牛一头。】

来到皇店门口,少年郎就看到了挂在皇店屋顶的告示木牌。

只是瞥了一眼,他就收回了眼神,把眼神放到了皇店内。

上官桥镇的皇店和大部分皇店一样,内里摆放着米麦面肉、煤炭酱醋茶,还有白布、绸缎、笔墨,油盐等等东西。

在皇店内最显眼的地方,一辆自行车和三轮车摆放在那里,下面的木牌上写着二两和三两银子的价格,让人咋舌。

少年郎带着渴望的眼神看了许久,然后才落寞的走到了粮柜前。

【四文一斤】

“还好没涨价……”松了一口气,少年郎自顾自的打了十斤米,然后用自家的秤称了称,确定没问题后又用官秤称了一下。

“十斤米。”拿着官秤和装在布袋里的米,少年郎走到了柜台,而柜台的皇店员工见状也称了称米,在确定没问题后回了一句:“四十文。”

“给……”递出四枚十文的天启通宝,少年郎提着米便走出到了皇店门口。

只是在他走到门口的同时,他看到了镇口排着长队的百姓。

“那群人是什么人?排队干嘛?”少年郎对皇店里的员工询问,那员工也低头看着一本,头也不抬的回应道:“都是北面受了旱的乡民,找不到工做,又吃完了身上的米面,做乞丐又不行,只能迁移了。”

“背井离乡啊……嗤嗤嗤……”员工摇了摇头,少年郎见状也只能看了看镇口的乡民,然后抱着米向家中走去。

回程的路上是青砖绿瓦和一条条细溪流,以及古朴的石拱桥。

那潺潺的流水,婀娜的拱桥,再加上江南特有的建筑,无不构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虽然只是一个小镇,但当少年郎走在用青石铺就古镇的巷子中,感受着江南古镇日复一日的的沉静,从容、澹泊时,心里总会有些平静。

他走回了自家的巷子,在敲门后,他娘亲打开了门。

“怎么样?”

“没涨价,还是四文一斤米,这里是十斤。”

母子的交谈稀疏平常,妇人接过了米后,少年郎也走进了院里。

回到家关上门后,妇人抱着米往厨房走,一边嘴上絮叨道:“这米价越涨越高了,现在还是四文,之后指不定会不会涨到五文、六文。”

“应该不会吧。”少年郎坐在了天井的石凳上,看着自家娘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怎么不会?你是不知道,泰昌元年的时候,那时候米价都能涨到八文一斤,淮北那边饿死了好些人。”

“也就是后面万岁继位,齐王主政,不然你娘亲我恐怕活不到现在。”

妇人烧火煮饭,渺渺炊烟顺着烟囱升腾,少年郎则是回到书房拿出了一个茶水炉放在了石桌上,加了几块煤炭后煮茶。

“今天我出门看到许多乞丐,听说都是遭了旱灾,没有工做的人,官府不让他们乞讨,要让他们迁移去南边。”

少年郎拿着一本《燕山算术》,一边看,一边和娘亲聊着天。

他娘亲听到后,便带着几分打趣回应:“去南边才好呢,如果不是你爹当上了次九品的官,我们也早走了。”

说起自家夫君,妇人也叹了一口气:“唉……为了十二两的俸禄,跑到了凤阳府去当差,不知道今年他攒了几天假,能回来多久。”

“爹明年好像就到升迁的时候了吧?这次升迁就是从九品官员了。”少年郎一边看书一边闲聊。

“是啊,升迁,就是不知道升到哪里。”妇人应了一声,但又笑道:“升迁也没多大用,也就多了三两年俸。”

“这当官得熬,你爹说熬到正九品官员,他的年俸就有五十两了,到时候朝廷如果不在南直隶开设官学,就送你去京城读书。”

“我倒是不想去京城,我就想在扬州陪着娘亲。”少年郎翻了翻页,抬头回应了一声。

妇人没说什么,但脸上的笑意却掩不住。

“笃笃——”

“韩李氏!韩书吏让人给你寄信了!”

忽的,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厨房里做饭的韩李氏一听,连忙擦了擦手,但韩家小子却已经起身走到了门前。

“哟,居然是绩哥儿你开门,这是你家的信。”

门外,一个骑着三轮车的信差看到韩家小子有些诧异,但很快笑着拿出了韩父寄来的信。

“多谢刘叔,刘叔要不要进来喝口茶?小子刚煮的。”韩家小子接过信,便侧过身子示意刘信差里面请,不过刘信差摆了摆手:“今日的信件还多,就不留了,等你爹回来的时候,我再上门叨扰。”

“走了!”说罢,刘信差骑着三轮车离开了韩家门口,韩家小子看着他远去,也转身回到了院内,关上门后拆开了信。

“写了什么?”韩李氏走到了厨房门口,眼里有些期待地看着韩家小子,而他也打开了信件。

【吾儿绩……】

韩绩打开了信,一字一句的读出了韩父所写的信件内容,总的来说这是一份家书。

韩父交代了他会在腊月二十左右返程,大约腊月二十二就会抵达家里,这次他攒了二十一天假期,正月初十才收假,估计可以住到初七。

除了这些,韩父主要交代了他从同僚口中听到的一些消息。

比如朝廷会在五年内开办南直隶的官学,他们不用攒银子去京城了。

其次就是他的官职提前得到了升迁,并且被调到了距离扬州比较近的镇江府,担任镇江府丹阳县的总书(收取赋税的职位)。

说完了这些,韩父又询问了一下韩李氏过的怎么样,让韩绩不要气到韩李氏,好好听话,多看书,争取日后恩科入选,成为一个官员。

“你爹也是,过几天就回来了,还差人送信。”

韩李氏嘴里说着埋怨的话,但脸上的笑容却藏不住,显然他对韩父带来的好消息十分满意。

至于韩绩,他在看完信后则是询问娘亲道:“丹阳县到我们这里有多远?”

“百二三十里吧,我听你爹说过,是个很繁华的地方。”韩李氏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也读不起女学,因此识字较少,基本都是韩父与她婚后教导她的。

在她的认知里,上官桥镇就已经十分繁华了,她从没有走出过上官桥镇,和这个时代大部分的人一样,一个镇子,可能就是他们去过最繁华的地方。

“笃笃……”

“绩哥儿!”

忽的,门又被敲响了,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韩绩听闻当即起身。

他快步走到了门后,将门栓拉开,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身着褡护,背着行囊,似乎要出远门的少年郎。

“何琦?”看到是自己的朋友,韩绩放松了警惕:“你这是……”

望着何琦背上的行囊,韩绩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而站在门口的何琦则是带着一丝沮丧:“我爹要带我们去吕宋,我是来找你告别的。”

“去吕宋?!”韩绩声音不由拔高,毕竟何琦是他从小的玩伴。

“谁去吕宋?”听到有人要去吕宋,韩李氏也走了出来。

“何家小子你要去吕宋?”望着熟悉的面孔,韩李氏也跟着拔高了声音。

“嗯……我爹要带我们去吕宋,镇上的田都已经卖了,我是来告别的。”

何琦解释了一下,韩绩闻言不由面带忧虑:“怎么会去那么远的地方?”

“听说吕宋有官学,而且每个人发三亩熟田,十七亩生田,我家里人多,我爹想着去吕宋划算。”何琦解释着。

他家的情况,韩绩和韩李氏都知道,原本一家有六口人,但家中只有三亩薄田,只能靠他父亲和他爷爷打些零工度日。

天启九年,朝廷镇上的李举人不知道犯了什么桉子,被朝廷抄家分田,何家因此分到了六亩田地,但九亩田依旧养不活家中六人。

本来打些零工还能勉强支撑,但随着今年旱情以来,许多乡下的人都上镇上打工,他家在打工能赚到的银钱也就越来越少了。

加上他爷爷今年已经五十有九,一直打工也不是办法,因此迁移才是他们这种人家最快能富裕起来的办法。

以朝廷移民的规矩,他们家六口人能分得熟田十八亩,生田一百零二亩,外加两头耕牛。

不提需要开荒的生田,单单这十八亩熟田,就能让他家不再去打工,安心在家耕种。

“先进来说吧,刚好吃个饭。”韩李氏感觉有些唏嘘,但何琦摇了摇头:“过一刻钟我们就要走了,我是特意来找绩哥儿告别的。”

“走这么紧?”韩绩有些沮丧,何琦也很无奈:“我爹说去晚了,吕宋的熟田就被抢光了,到时候就只能去更南边了。”

“去吕宋,最起码得二十五六天,去到之后差不多就能种地了,种完了地,我爹和我阿爷就要开生地,我也可以读官学了。”

“那你们家里粮食够吃到秋收吗?不够的话婶子给你添些。”韩李氏心还是比较善良了,担心何琦一家去那么远的地方,粮食不够吃。

“够了,皇店花了九十石的粮票买了我家的地。”说起粮食,何琦笑了笑。

“九十石?那不是才六两多银子一亩?”韩李氏觉得有些少,但韩绩却反应很快。

“这田地说到底和普通的田地不一样,这是官家的田,只是分给百姓种,只收赋税罢了,能出这么多已经不错了。”

“是啊……”何琦听了也连连点头:“不是朝廷分田,我们家或许年初就要走了。”

“这一走也不知道还回不回来。”韩李氏对这个经常来找自家儿子玩的小子也特别喜爱,现在忽然要分别,她也有些不舍。

“有机会我会回来找绩哥儿的。”何琦郑重的对韩绩说,然后他看了看天色,这才不舍的作揖:“我要走了,提前祝婶子和绩哥儿正旦新春。”

“正旦新春……”韩绩回了一礼,再抬头时,何琦已经离开了。

他走出门口,看着向巷外走去的何琦,何琦也是一步三回头,两个少年郎都十分不舍,但谁都知道这种事情不是他们能做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