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城二千
陆文昭和李邦华都退局,他要保潘士良和刘余佑就简单多了。
“李布政使无须多礼,这还有一份齐王府下发的令旨,请李布政使依照令旨来治理四川。”
京中传旨太监在布政司衙门内双手呈上齐王府令旨,李邦华见状接过,而站在后面的周延儒、温体仁二人则是忍不住的眺望。
他们都想知道齐王派出了什么治理四川的良策,而李邦华拿到令旨后却没有着急打开,而是收下令旨,转身对周延儒二人道:“既然老夫被授布政使,那审判的事情就交接给二位了……”
“李布政使放心。”虽说暗地里三方争斗,但当着传旨太监的面,该有的客气还是得有的。
“既然旨意已经送达,那咱家就先告退了……”传旨太监作揖回礼,而温体仁三人也连忙回礼。
只是在回礼到一半的时候,传旨太监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交代道:“对了,殿下说谋国要先学会谋身……”
说罢、传旨太监转身带人离去,只留愣在原地的三人。
过了片刻,李邦华反应了过来,转头看了一眼周延儒,轻笑一声,便拿着令旨前往了后院。
那里是孙传庭休息的地方,而他要前往,显然是要和孙传庭商量令旨的事情。
至于温体仁,他听到这话,也隐晦的看了一眼周延儒。
周延儒好不容易高兴一会儿,却被朱由检这话给一下打回了原形。
陆文昭退了,李邦华被调任了,周延儒以为潘士良和刘余佑能保住了,但朱由检一句话就让他熄火了。
谋国先谋身,君子谋国,而小人谋身……
谋国者,先忧天下,谋己者,先利自身……
盖智者所图者远,所谋者深……
惟其深远,方能顺天应人……
朱由检这话让周延儒摸不透,他在想朱由检是让他做小人,把潘士良和刘余佑杀了?还是让他退出这摊浑水?
做小人容易,如果能上位,他周延儒做小人也无碍,但问题是朱由检也没给他什么实质性的承诺啊。
至于退出这摊浑水就更不可能了,他前脚退出,后脚顾党就要清算他。
况且,这话真的只对他一个人说?
想到这里,周延儒看了一眼温体仁,而温体仁却作揖表示自己要离开。
不等周延儒开口,温体仁转身便离开了会厅,只留周延儒一人留在会厅中。
带着不解,他也返回了自己的卧房,而同时,李邦华带着令旨和传旨太监的话来到了孙传庭休息的后院。
“依我看,刘余佑和潘士良即便不死,也要流放南州。”
坐在主屋会厅中,李邦华对坐在旁边的孙传庭说着自己的想法,而孙传庭一身布衣,手里拿着的是齐王府的令旨。
令旨上的内容,李邦华已经看过了,至于他口中关于刘余佑和潘士良的事情,孙传庭漠不关心。
贪官污吏遍地走,是杀不绝,斩不尽的。
四川的事情固然让他对官场失望,但杀一个刘余佑,杀一个潘士良对于大局却无法改变。
他更关心的,是齐王府下发的四川治理政策。
令旨上的笔迹孙传庭十分熟悉,那是朱由检的,也就是说这政策是朱由检制定的。
至于其中内容,首先便是蠲免四川全省一年钱粮,其次是清查四川全省户籍,田地,最后按照户籍,将九百多万亩田地均分给四川的百姓。
如这人有一亩地,那他就只能分到两亩,而另一人没有地,他就能分三亩。
总之,三亩是一个标准线,而这次的分地的前提就是把农村户口和城镇户口区分开来。
先区分户口,然后再发地给农村户口,这个政策做的没问题,便是孙传庭也挑不出毛病。
之所以要区分城镇和农村户口,不是因为要划分人群,而是为了杜绝分地时的政策施行错误。
有了户籍本上的“农村户口”,就不会出现分地时士绅豪强勾结官员,让农民证明自己是农民的操作错误。
四川全省,大概有四百万农民,他们手中的土地大概在四百到八百万亩之间,勉强苟活。
如果这次再下发九百万亩耕地,那么在满足三亩保障田的政策下,基本上是能进而达到人均四亩的政策。
三亩能保证人活着,而四亩能保障人活着轻松,时不时尝尝肉荤。
所以,这个政策看到这里的时候,孙传庭便已经觉得自己无悔了。
他冲冠一怒杀了士绅,换四川百姓享几十年清福,这在他看来是值得的。
不过,他低估了朱由检,因为在户籍、分地政策之后,还有一条事关全国的政策。
【废除有关农村各类杂项,四川全省作为试点,田赋以十赋一征收】
看到这条政策,孙传庭坐不住了,而李邦华也高兴说道:“这计策若是在国朝实施,恐怕国朝的田赋会增加许多……”
十赋一也就是百分之十的征收,这看上去很多,但在这个时代,这已经是天大的仁政。
要知道御马监旗下田地都是十赋三,按道理来说这次分地过后,百姓也应该十赋三,但眼下改成了十赋一,也就是每亩地最少少交几十斤粮食。
一亩地几十斤,而眼下分地过后可能人均四亩地,也就是说朝廷免了百姓最少近二百斤粮食。
这二百斤粮食,能多养活一个孩童。
面对这条政策,士绅豪强们估计会很纠结。
免除了杂项,那么他们每亩地能少交十几斤粮,但问题朝廷要清查田亩和户籍,这么一来他们隐瞒的田地就藏不住了。
不过,士绅豪强也分大小,对于小的士绅豪强来说,他们的田地本来就少,隐瞒也就是隐瞒个几十亩。
但是如果这条政策施行,他们数百亩地能免除近万斤粮,远远超过那隐瞒几十亩的产值。
因此,中小士绅会支持,但大士绅恐怕会反对。
只是,如果这田赋再进一步降低,那么就连大士绅恐怕都会支持。
可这样的政策如果在全国实施,那么大明的田赋确实要像李邦华说的一样下降了。
“眼下国朝军屯田已经超过了一万万三千万亩,民田七万万四千万亩。”
“军屯田此前按照三成缴纳田赋,国朝因此每岁增加近七千万石田赋。”
“民田虽然田赋三十赋一,只交两千六百万石米麦,但大头实际上是杂项,各类杂项交下来,合计在七百万两左右,每亩地实际上需要交二十几斤米麦。”
说到这里,李邦华松了口气,继续说道:“如果军屯田和民田合并,那么这八万万七千万亩耕地都交一成田赋,那田赋最少能收上万万石。”
上万万石田赋,这比之眼下政策施行后,大明巅峰可能有九千六百万石来说,确实是增长。
这增长的上千万石米麦从谁的手里收上来?答桉是大士绅。
十赋一,免除杂项,这条政策是惠利中小士绅的,而掠夺的是大士绅的财富。
朱由检在搞分化,孙传庭他们是看出来了,但这条政策恐怕一公布就会遭受百官的攻劾。
中小士绅毕竟话语权不如大士绅,他们想减免田赋,但大士绅不想,而他们又没有实力来左右朝堂,这无疑十分悲哀。
但问题是,如果朝堂上有一个人支持他们,那结局就不一样了。
减免中小士绅的赋税,增加大士绅、大地主、大豪强的赋税,这一定会遭到这三座大山的反抗,这是不可避免的。
但只要中小士绅买单,天下就乱不起来,而这也是清朝为什么杀死那么多士绅都没有遭到反抗的原因。
先讨好一大部分人,再打压一小部分人,把税收上来,然后等大士绅、大地主、大豪强都被解决,到时候朱由检就要进而对付中小士绅地主了。
怎么对付,孙传庭很清楚,因为朱由检和他说过。
“士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
孙传庭心里出现了朱由检在西北说这句话的场景,而这段记忆闪过之后,他也放下了令旨。
“这几条治理国策,得看孟暗兄你了……”
孙传庭话里有话,因为他相信李邦华看到了其中针对大士绅的陷阱。
四川眼下已经没有大士绅了,甚至连中等士绅都没有,因此推行这几条治理政策并不难。
可问题在于,四川的事情是做给天下人看,李邦华如果做了这件事,那他……
“伯雅别忘了,老夫也是贫寒出身!”
李邦华说起了自己的出身,而孙传庭也想起了对方的出身。
说到出身,李邦华的出身可比孙传庭还差。
孙传庭家里最少是世袭军户,代王府的王府护卫,但李邦华家里属于纯纯的富农。
当年李邦华上京赶考都是身着布衣,徒步上京,连驴车都坐不起,尽管为官十余年,但他并没有敛到多少钱财,家中虽然有数百亩地,但如果真的要划分,他顶多也就是中小地主。
因此朱由检定下的这条政策,暂时和李邦华没有阶级矛盾,甚至他还能因此而免除几十两银子的杂项银。
不过孙传庭很清楚,眼下没有矛盾,不代表以后没有。
等大士绅被收拾完,朱由检一定会颁布他说过的那些政策,到时候朝野上下的中小地主和士绅豪强也就难以幸免了。
想到这里,孙传庭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邦华,怎么面对自己同族的孙氏子弟。
他突然觉得,自己成了压制自家族人的帮凶。
“令旨没什么问题,老夫会按照齐王吩咐的来实施,伯雅你也好好休息吧,估计下个月温体仁他们才会审判你。”
李邦华还不清楚孙传庭的纠结,他很坦然的拿起了令旨,显然准备实施朱由检定下的治理政策。
即便他知道这些政策会导致他被群起而攻,不过在看了孙传庭的待遇后,他认为如果自己按照朱由检的话做,那大概率是不会出现什么问题的。
反而如果他不做,可能这四川布政使的官职就要轮到别人头上了。
因此,李邦华准备研究一下怎么操作,尤其是怎么安排那七千多官员。
带着坦然,他离开了孙传庭的院落,但孙传庭却望着他的背影,暗自纠结……
也在李邦华离开后不久,周肈便带着厚厚的文册进入了院落。
他走进屋里,瞧见孙传庭望着门口发呆,还特意伸出头去看了看,结果顺着孙传庭的视线,只看到了合上的院门。
转过身来,他将文册放在了桌上,坐下给自己沏了一杯茶,末了看了一眼桌上茶杯的水渍,便知道有人来拜访过。
“巡抚,事情都和新来的布政司官员交代清楚了,这次殿下也真是大手笔,一口气把四川所有官员都调走,然后派来了七千多官员。”
“不过这就七千多人,恐怕不能管好这四百多万人的四川,后续估计还得增添官员。”
周肈说着,顺带喝了一杯茶,并添满了自己的茶杯和孙传庭的茶杯。
“今岁的胥吏岁考如何了?”
孙传庭回过了神来,关心起了今年那一百三十多万的胥吏岁考,而周肈闻言则是摇了摇头:“一百三十多万胥吏,只有七万多人岁考通过,成了次九品官员。”
“七万多人……”孙传庭重复了一遍,随后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再度放下后说道:“算上这七万多人,朝廷眼下官员数量不过五十二三万人,恐怕吏治会有所短缺。”
“殿下应该是要清查吏治,宁缺母滥了……”
“这不是好事吗?”周肈一边添茶,一边发表自己的意见:“朝廷早就该这么做了,或许这五十二三万官员里,还有一大群滥竽充数的官员存在。”
“与其等他们贪腐了被抓出来,还不如让他们自行淘汰。”
“我听从京城赶来的布政司官员说,朝廷已经准备从明年开始定期巡抚了,估计都察院的天很快就要变了。”
“不过,如果都察院真的专职反腐,那巡抚您也就不用巡抚了,少了这个得罪人的差事,也可以专心放在边事上了。”
周肈对于孙传庭眼下的遭遇十分唏嘘,但他也庆幸孙传庭卸任了巡抚的官职。
在他看来、巡抚就是得罪人的,而且是把人得罪死的那种。
他和孙传庭从去年开始巡抚,不过一年半的事情,朝堂各大党派都被他们得罪了一个遍。
因此,周肈眼下有些担心自己的安危。
孙传庭被革职,但他却没有。
他虽然是孙传庭的幕僚,但也担任着经略府主簿的临时官职。
眼下孙传庭被革职,他要怎么做就成了一个问题。
想到这里,他沉默了片刻,而孙传庭则是看出了他的顾虑,因此开口道:“辅臣,眼下经略府撤销,你也没了官职,我半月前已经给殿下上疏,请调你前往交趾为官。”
“这……”周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感动他自然有些,但他并不愿意离开孙传庭。
毕竟在孙传庭手下做了五年差事,且不提孙传庭是齐王眼前红人,单单被调交趾就让他难以接受。
被调交趾,如果日后孙传庭复起想不到他,那他这辈子顶多坐到从四品参政的职位。
可如果他在孙传庭身边跟随,等日后孙传庭登阁,那他最少也能成为一省布政使。
“卑职还是不愿意离巡抚而去,只愿侍奉左右,不求官职。”
周肈还是不愿意离开孙传庭,他作揖道:“巡抚您回了山西,却也需要人在您左右办事,以便随时响应朝廷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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