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桂萼去了趟镇江,事没成,为何不亲自跟朕上奏,而是告诉你呢?”朱四对桂萼这种行事方式很不认同。
皇帝觉得自己被无视了。
张璁连忙解释:“他是来向微臣求取对策,希望臣能相助于他,帮陛下将杨部堂召还回京。”
“是吗?”
朱四将信将疑。
旁边的张佐道:“陛下,如今朝中很多老臣,都是这般模样,他们在地方上赋闲已久,习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所以不太想回朝当官。”
朱四道:“朕看他们是惺惺作态,故意保持清高自傲的姿态,也是故意不奉诏吧?”
“这……”
张佐不知该怎么说。
这就是个模棱两可的问题,说那些文官不识抬举也好,说他们自重名节不愿奉召也罢,再或是说他们觉得自身能力不足,难以胜任……站在不同的角度,就会有不同的看法。
朱四突然道:“敬道这几天怎么没消息了?”
张佐惊讶地道:“朱先生一直都在西山啊,前日里还有消息传来,说是他哪儿都没去,不过听说开春后铁路要加快速度修筑,现在已在抓紧对钱粮物资的调度,而京营可以调用的人手已在年初做了调遣。”
“那……修道观的事呢?”
朱四不想把京营可调用的人手,派去修什么铁路,他想占坑修建他近来比较热衷的道观。
张佐道:“已在安排。”
“那赶紧吧。”朱四随即想到,眼前还立着个好像很多余的张璁,当即一摆手,“你先回去吧。镇江那位杨部堂回不回来,朕不着急,先让桂萼留在镇江,或者再让他往余姚跑一趟……对了,还有什么隐世的大贤吗?”
张佐想了想,故意在张璁面前道:“朱先生最初提议的人选中,除了他二人,再无旁人了。”
“那行,找人送张学士出宫吧。”
朱四站了起来,一挥手,“朕有事,今天就不看那些奏疏了,你们司礼监酌情处置,有处理不好的给敬道发去就行。”
……
……
皇帝回皇宫內苑去了,大概是跟皇后或妃嫔厮混。
张璁不敢多问,倒是张佐好像对他很“欣赏”一般,亲自送他出了乾清宫。
乾清宫门前,张璁驻足躬身道:“不必劳烦张公公,随便找个人送下官出宫便可。”
“不必客气!”
张佐笑道,“你怎么说也是翰林学士,乃陛下倚重之人,先前大礼议之事上,你处理得很好,但相比于朱先生,你还是欠缺一点火候。”
“是。”
张璁嘴上应着,心里却很郁闷。
难道说张佐都觉得我不如朱浩?
那小子到底给这群人吃了什么迷魂汤?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被一个外臣死死地压着,处处受制于人,难道就没想过把那小子给弄下去?
张佐笑道:“咱家知道张学士在想什么,咱家是兴王府出来的,一切利益都是以陛下为先。这一点倒跟朱先生很像,张学士还要多努力啊。”
“啊?”
张璁一怔。
张佐提醒他这个算什么意思?
难道说朱浩就一点个人利益都不顾?
怎么可能呢?
张佐继续道:“陛下对于入阁人选之事,已做出初步定案,以翰林学士贾咏入阁,而如今的文渊阁大学士黄瓒为户部尚书,现户部尚书金献民或调吏部尚书……”
听了这话,张璁心里不是个滋味。
虽然他知道先入阁没什么好处,但听说当翰林学士一个月都没满的贾咏马上就要入阁时,心中还是难掩妒忌。
“张公公,如此一来,内阁中岂不是又让旧派之人占了先?”张璁提醒。
张佐道:“一殿为臣,分什么新派旧派?咱家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说是不明白,但张佐的眼神分明是告诉张璁,咱家什么都清楚,你不需要在这里装什么自己人。
你以为新派就是皇帝的人,但其实皇帝把所有人都当成臣子,只是其中有些人在大礼议问题上有些偏执,难道说他们就不懂得忠君爱国?
凭什么贾咏就是外人,而你却是自己人呢?
张璁叹道:“以下官所知,唐阁老身体并不好,或许最近……就要卸任,况且他一直都不过问内阁之事。至于石阁老……他对于议礼之事一直都很偏执,年后甚至还上奏提出反对意见。”
张佐继续往前走着,摇了摇头:“派系之争,最好不要有,陛下也不希望看到朝中有什么派系,大家都是为朝廷做事,作何分彼此呢?”
“呵呵。”
张璁苦笑。
什么时候皇帝也开始学会宽容了?
先前对付那些传统派的文臣,皇帝可是一点都不客气,而且这个小皇帝,最懂得区分自己人和外人,不会是张佐故意在他面前打哑谜吧?
张佐道:“那位朱先生,你也看到了,人在西山帮陛下做事,真是不计较私利,陛下最希望大明能建成的,一个是铁路,还有一个是船厂,现在天津卫那边,缺个负责造船的人……”
“啊?”
张璁顿感不妙。
这不会是朱浩对他采用的手段,打算让皇帝把他发配到天津船厂去当监工吧?
张璁可不想领个什么侍郎的职位,跑去京城外的地方,对他来说,最大的凭靠就是皇帝的信任,除此之外一无是处,到地方上去,那些个布政使乃至知府都不会给他面子,有耿直的地方官员甚至可能当面冲着他破口大骂。
张佐笑道:“张学士不必担心,你又不懂得造船,陛下不会派你去的。不过听说,朱先生打算去天津再干几个月……”
张璁:“……”
以往张璁觉得自己能看懂朱浩,现在脑子却乱成了一团浆糊。
此等时候……皇帝已经把杨廷和、蒋冕等人给赶走了,连传统派最后的旗帜乔宇在朝的时间也可以数着时辰过,甚至可以说,只要杨一清答应回朝,乔宇一定马上滚蛋。
甚至贾咏入阁之事定下来,乔宇依然要滚蛋。
就这样,朱浩居然只想着什么造火车、造船,就没想过,回朝后他能入阁,甚至当上首辅?
朱浩明明有这么好的政治资源,为何不用呢?
惺惺作态?
还是故意气我?
“朱先生便是如此,以往在兴王府时,立下大功,也从来不居功自傲,连咱家也承蒙他诸多恩惠,不过呢,千万别得罪他,他对付人可是很有一套的,袁长史知道吧?昔日兴王府内,袁长史就是因为惹恼了朱先生,以至于他入朝后始终得不到陛下的器重……”
张佐笑呵呵讲过去的事。
张璁听出来了,张佐分明是在警告他,不要跟朱浩搞对抗。
“袁阁老他……下官一直都很敬重。”
张璁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袁宗皋跟皇帝到京城后,先为吏部侍郎,后入阁,的确如张佐所言,那是丝毫作为都没有。
现在张佐说,这都是朱浩在限制其作为……朱浩为什么要对自己人下狠手呢?袁宗皋对朱浩来说,就那么可恨?袁宗皋可是看着皇帝长大的老先生,当今天子不会如此绝情吧?
“唉!袁长史总是想着如何纠正陛下的错误,却未曾想过,陛下更需要得到的是别人的认同。朱先生能相助陛下成就大事,陛下不用算无遗策的朱先生,作何要用因循守旧固步自封的袁长史呢?”
张佐言语间,好像很看不起袁宗皋。
张璁道:“张公公,您为何要跟下官提这个?”
张佐笑道:“秉用,你是聪明人,你也是靠跟朱先生结交才有了今日今时的地位,当初他不选别人,唯独选中你,恐怕他不会想到有一天会跟你闹到貌合神离的地步吧?”
“这……”
张璁面色阴沉。
这是在警告吗?
简直是在打他张璁的脸。
这话分明是告诉他,连皇帝都知道你在针对朱浩,你做事也未免太不讲究了。
皇帝用你,全因为朱浩的举荐,而你现在却跟朱浩站在对立面上,你这么忘恩负义,别人还怎么敢用你?
眼看宫门在望,张佐停下脚步,轻声道:“张学士,言尽于此,陛下不希望你们结党营私,也不希望有人总想离间他跟朱先生的关系,更不希望看到有人背叛!
“朱先生算是做到了为人臣子的忠义,尽可能远离官场是非,如果这都要相争的话……张学士,或许南京有更好的职位等着你。”
张璁急忙道:“下官不敢造次。”
“那就好。”
张佐道,“回头有什么事,朝廷会委派你去西山传话,到时你跟朱先生秉烛夜谈,把误会消弭掉。陛下希望看到你们同心协力!”
第1014章 选错人
张璁不甘心屈居于朱浩之下。
朱浩的年岁比他儿子都小,以他的自负和政治敏感度,想找机会把朱浩按下去,完全是因为他知道升官途中最大的障碍就是朱浩,去担心席书、唐寅、黄瓒甚至是费宏这些人毫无意义。
但现在张佐代表皇帝来警告他,他只能先听从。
二月初,他第一次搭乘火车前去西山找朱浩,名义上是谈谈下一步议礼之事,但其实就是找朱浩服软。
“秉用兄别来无恙?”
朱浩把张璁请到蜂窝煤厂旁边的实验室,里面正在搞新式铸造试验,周边平地上建起一座座炼钢炉,朱浩为了铸造出更多金属器件,有意往合金方向发展,技术研发方面可是非常舍得投入的。
张璁对于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但他还要装出佩服的样子,一脸感慨之色:“朱先生,您在西山,可真是为朝廷做了不少实事啊。”
朱浩笑了笑。
心说你张秉用假不假?
先前想利用各种机会攻讦我,刚开始觉得传统派的人会把我当成卧底和叛徒,想利用杨慎、夏言等人攻击我,失败后又想利用杨一清等人来跟我形成对抗。
现在跑上门来恭维,你以为我会觉得你有什么诚意,以后还会对你推心置腹吗?
“对了,唐先生最近也在西山,他的身体状况不太好,今晚我们跟他一起吃顿饭。”朱浩道,“秉用兄不着急回去吧?”
“呃……我不走。”
张璁想了想,他本不想在西山这地方过夜,但想起张佐的话,最好是跟朱浩建立起紧密的联系,住一天甚至跟唐寅一起吃顿饭并没什么。
朱浩继续带张璁往实验室里走,嘴里絮叨个不停,如同一个平时很少见人,难得碰到朋友后总想多说几句的工程师:“……最近唐先生病情愈发沉重,不过在他面前不需要避讳谈及病情,他这个人生性随和,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不介意别人拿这种事开玩笑。”
张璁心想,他是不介意你开玩笑吧?
我去说……他能给我好脸色?
“对了秉用兄,我还没问你前来西山,具体是为何事?”
朱浩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问了一句。
张璁一怔,赶紧收摄心神:“是为议礼。陛下想为皇考加庙号,这些事……需要先行商议好,在下在翰林院中,也是负责这个的,其它事情很少过问。”
张璁之所以不甘心,还有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张璁没拿到他想拥有的权力。
就算现在有人巴结他,对他也没到诚惶诚恐的地步,他想一步步把朝政大权拿到手中,而他最近的目标是掌翰林院事。
既然张佐让他来跟朱浩和解,他就想趁机捞点好处回去,总不能只是我拉下脸来求你,你在我面前摆个高高在上的姿态就算完了吧?现在贾咏入阁好像已箭在弦上,是不是把贾咏掌翰林院事的差事交给我?连詹事府我也不介意拿到手中。
朱浩道:“很久没回翰林院了,也不知现在是如何状况。哦对了,之前那位张提学,他还在吗?”
“嗯?”
张璁一怔。
随即想到张邦奇。
他初入朝时曾经有一段时间把张邦奇当成潜在的对手,觉得这是皇帝相识于微末的厉害角色,更因为张邦奇才华卓著,治学严谨,有人曾猜测他是隐身在皇帝背后的幕僚。
但随着时间推移,张邦奇一直就只是个翰林侍读,没得到皇帝更多的器重,甚至最近张璁都没见过张邦奇去翰林院,他就没把这个人放在心上。
可现在却从朱浩口中听到这个人名……张璁就必须要提高警惕了。
朱浩何等智慧,怎可能无端在他面前说起一个不相干的人呢?
朱浩笑道:“张提学曾是我考生员时的主考官,虽非我座师,但也算是我师长,只是关心一下他最近状况是不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