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朱浩让人把苏熙贵带到自己的书房。
“苏东主,你还真是稀客,怎知我留在家中没出去?”朱浩笑着问道。
苏熙贵有些坐立不安,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水,略显尴尬道:“朝官们都在传,说是明日朝会上,将重开议礼。”
朱浩点头:“是有这回事……今日上午,陛下召见了吏部、礼部两位部堂还有内阁四位大学士,跟他们提出此事,如此一来消息自然便传开了。”
苏熙贵试探地问道:“明日朝会上,可是会发生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嗯!?”
朱浩坐回书桌后,看着一脸慎重的苏熙贵,不解地问道,“苏东主何出此言?”
苏熙贵道:“黄公听闻此事后,见到鄙人,说这或是陛下想以议礼之事逼诸位阁臣和部堂知难而退,或就此……退出朝堂,不知陛下是否真有此意?”
朱浩笑了笑,他没想到黄瓒把这件事看得如此透彻。
朱四和朱浩正是这么做的。
提前告诉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拿撂挑子当做威胁,跟皇帝撕破脸,皇帝趁机让你们滚蛋。
历史上蒋冕等人就是这么退下去的,朱浩不过是顺应历史潮流而已,就算比历史上发生得早了点儿……朱浩也认为没什么,君臣在大礼议的问题上矛盾本来就不可调和,早一点晚一点有那么重要吗?
“黄公怎么想的?”
朱浩没有否认,等于是间接承认了。
苏熙贵叹息道:“黄公之意,若是内阁中几名阁臣都退下来,那以后难保朝堂不会出现什么乱子,黄公自己怕也难担当入阁之重担。”
朱浩道:“看来黄公想在蒋阁老为首辅时入阁,而不是等蒋阁老退下去后再入阁,是这意思吧?”
“啊?”
苏熙贵一怔,但仔细一想事实如此没法否认,便点点头,“大概是这样吧。”
“但现在形势不允许啊,黄公入阁这件事,并没有得到蒋阁老等人认同,先前有关入阁人选廷推问题上便陷入僵局,对此你们该知晓,那如何保证黄学士能在最短时间入阁?难道等蒋阁老和毛阁老二人退下去后,他再入阁,就晚了吗?”
朱浩语气变得冰冷。
黄瓒没法及早完成入阁之事,说白了就是黄瓒这个老滑头在大礼议的立场上不够坚定。
你要是支持皇帝,那就支持到底,而不是既想在大礼议上站在皇帝立场上发声,还琢磨着在其它问题上试着去讨好文臣,结果就是两边都不落好,甚至连蒋冕、毛纪等人都看不起他。
你黄瓒本来就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佞臣”,只是因为你能力突出,加上之前有杨廷和为你背书,你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你怎么会觉得自己是传统文臣的一员?谁给你的勇气?
苏熙贵一看朱浩语气里好像有火气,急忙辩解:“小当家见谅,鄙人的问题可能说得有些直了,鄙人是想替黄公问一句,是说只有蒋阁老和毛阁老退下来黄公才能入阁是吗?”
朱浩道:“你现在问我这个,有些早了,议礼未开,文臣以如何方式去支持或反对,都还是无法确定的事情,计划再好也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你让我怎么回答你?”
话是这么说,但苏熙贵好像是放下心来。
虽然朱浩不明确说要把费宏和刘春留下,但既然朱浩先前只提了蒋冕和毛纪会退,那皇帝这边的设想,自然就是把相对中立的费宏和刘春给死死地按在现在的位置上,完成平稳过渡。
那时黄瓒入阁,会是以第三辅臣的身份进去。
朱浩道:“如今这朝中官职,差不多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内阁如今已有四名阁臣,多一人少一人倒也无妨,他们会对新入阁人选百般刁难,而陛下能够发声的机会很少……既如此,不如干脆等内阁人员缺失时,再提议谁入阁,那时也就水到渠成了。”
“明白,明白。”
苏熙贵感觉到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朱浩提醒:“苏东主,你不要总以做生意的心态来过问朝事,若只是小恩小惠,你这么做无妨,但现在涉及到的可是大明中枢顶级文臣的去留问题,很多时候取舍方面并非是生意场上的事能参照。”
“是,是。”
苏熙贵掏出手巾开始抹汗。
朱浩道:“好了,我让人送你出去,之后我还要去见孙部堂,孙部堂此番对于离朝之事颇为坚定,若是黄公无意入阁,给他预备个户部或是兵部尚书的职位,他随时可以选择接任。”
“不……不必了。”
苏熙贵说话的声音开始颤抖。
大概意思是,既然有入阁的机会,谁会去争取当什么尚书?黄瓒当过南户部尚书,已过了当尚书的瘾,现在就想入阁当一回阁老,我一介商贾可没资格给官迷姐夫决定前途。
……
……
下午,朱浩跟孙岚一起乘坐马车去孙交府上。
差不多到了跟孙交告别的时候。
来日朝会上将有大礼议的激烈争论,就算蒋冕等人不以致仕相威胁,孙交也会跳出来这么做,并不代表孙交想在议礼之事上充作出头鸟,他只负责当个由头,还有他是真的不想干了。
“相公,是说家父要走了吗?”
孙岚从朱浩先前的描述中,听出一些不同的意味。
朱浩点头:“令尊年岁已大,一直跟我说力不从心,想回安陆过点平静生活,或许就是最近便要乞老归田,到时陛下会赏赐不少田地和财帛,让他安享晚年。”
孙岚神色哀伤。
来京城的时候,她跟父亲一样是被蒋太后绑架来的,现在走的时候,父亲则带着一家老小重回安陆,而她则要继续留在京城。
本来父女是一家人,现在说的却是两家话了。
朱浩安慰道:“别多心,为人臣子,来来回回总那样,聚散终有时,这朝堂也是到了该有变局的时候。”
第948章 洪流将至
与孙交坐下来商谈,或许是想到自己马上要离开朝廷中枢回乡,孙交看上去淡然许多,跟朱浩说话也很客气,没了先前老气横秋,咄咄逼人。
“明日老夫会按你的意愿,把朝堂的话题给带起来,到时旁人是否退,老夫不知,但老夫却会因此而离开,你可不要阻拦。”
孙交怕朱浩反悔,特地跟朱浩嘱咐一番。
朱浩道:“孙老放心,明日您退或不退,全按您的意愿来。”
孙交皱眉。
他心里琢磨开了,你小子这么轻易就放我走?我可是你名义上的靠山,没了我,很多时候你师出无名。
你说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觉得,明日我会被什么事,逼着一定要留在朝堂,主动不退了?
“孙老,大礼议尘埃落定前,朝中人事会有较大的变动,但所变更之处都是按照目前朝中的实际情况来进行,但偶尔也会有破格提拔的情况出现。”
朱浩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跟孙交说清楚。
孙交却显得很洒脱:“朝廷以后如何用人,你不必跟老夫说,老夫从来都不管吏部那一摊子事,有关朝中官职安排,也从不关心。”
“嗯。”
二人继续喝茶。
说是一起吃晚饭,但看样子孙交很吝啬,让孙岚进内院跟孙家家眷一起吃团圆饭,而他自己则跟朱浩在书房扯闲篇。
“你着急走吗?看你总往外边看,可是晚上还要去替陛下批阅奏疏?你不是阁臣,行的却是比阁臣更大的权限,这不是什么好事。”
“孙老多虑了,今晚我没旁的事,只是想早些回去休息罢了。”
“嗯。”
孙交淡淡一笑,显然不信。
二人又闲聊了大概一刻钟,眼见着屋里屋外灯笼已经挂起来,孙交站起身,往大门口方向瞧了瞧,本来平静的脸色突然有了一丝波澜:“明日老夫就走了,再有什么事,要你自己一力承担,无论好坏那都是你自己的选择,老夫可不希望有生之年听说你落魄潦倒,好自为之吧。”
大概孙交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这个女婿。
孙家后辈,孙交是指望不上了,就算孙元是进士出身,可要等到他发迹那是猴年马月的事了,现在的朱浩可说是孙交在朝中权柄的继承者。
说是退下去后就可以孑然一身,此前一直对朱浩持批评态度,可临到真要致仕了,孙交还是想用自己的方式点醒朱浩,虽然这种话连他自己都知是白费口舌。
朱浩道:“孙老放心,我会斟酌办事,不会贸然激进,我也会尽量以自己的能力,让大明朝堂未来几年继续风平浪静。”
……
……
天完全黑了下来,朱浩跟孙岚一起离开孙府。
孙岚临走时,回头仔细打量了一下门楣,或许她也清楚,这地方本就不属于孙交,等来日孙交从朝堂退下来,下次她再路过这里的时候,这里便会改换门楣,以后再也不是她的娘家了。
还想见亲眷一面,会非常困难。
朱浩扶孙岚到了马车车箱里,想了想,他自己也钻了进去。
夫妻二人回去的路上缄默不语。
孙岚往朱浩身边靠了靠,大概在父亲和家人走后,她唯一能倚靠的就是丈夫,所以她的心也往丈夫这边靠拢许多。
“相公晚上用饭了吗?”孙岚问道。
朱浩摇头苦笑:“只顾着跟令尊交谈,没人管饭哪!”
孙岚道:“回去后,妾身让人准备些吃食。”
“不用了。”
朱浩道,“在外早就习惯了,饥一顿饱一顿,对我来说乃寻常事。”
孙岚摇摇头:“这样对身体不好,就算相公年轻,可还是要顾惜身体。”
“嗯。”
夫妻二人又是有一句没一句聊着。
快到家门口,孙岚突然用手抓住朱浩的手臂,大概是怕失去自己的丈夫,同时她也是用这种主动的方式,想挽留朱浩,毕竟夫妻一场,到现在朱浩都还没正式接纳她。
朱浩没有挣脱,他对孙岚的感觉还是有的,但总觉得,两人间好像还欠缺一点火候。
就在于二人本是政治联姻,其中关键因素就是孙交,现在孙交马上要致仕,政治因素到此为止,好像只有等孙交从朝中退下,夫妻二人才能正式开始走向另一种相处模式,那就是不用在意双方的出身和背景,也不用去想为何成婚,真正过自己的生活。
……
……
当晚朱浩还是没留下,尽管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残忍。
既对孙岚残忍,对他自身也是折磨,夫妻二人都到这份儿上了,孙岚又在为父亲家人马上离开京城而黯然神伤,这时候作为丈夫理应安慰一下娇妻,可朱浩终归没跨出那一步。
朱浩到军工厂时,娄素珍居然坐在院子里,面前摆着酒壶和酒杯,一个女人居然对着朦胧的月色喝闷酒。
朱浩过去坐下,娄素珍侧头打量过来。
朱浩问道:“夫人这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呢?还是对影成三人?”
“嗯?”
娄素珍稍微琢磨了一下,才想到这二者间有何不同。
“公子不是与孙家妹妹一同回娘家去了么?这会儿不留在家中陪娇妻,何以要过来跟妾身叙话?”
娄素珍开始打趣朱浩。
朱浩笑了笑,道:“夫人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娄素珍放下酒杯:“其实没什么秘密可言,孙部堂眼看就要退了,朝堂秩序有一波大的变动,以后这朝堂便是陛下和公子做主……公子隐忍多年,也是时候逐渐走出来,让天下人见识到你的能耐。”
朱浩摇头:“还是早了点。”
“不早了。”
娄素珍道,“新老交替时,公子不出面,旁人也会见缝插针,以公子的见地,必定会在此时将交接之事办理妥当,不会让旁人有机可趁。”
“呵呵。”
朱浩洒脱一笑。
就政治眼光而言,朱浩挺佩服娄素珍的,娄素珍看事情非常全面,比起唐寅强太多了。
“妾身说对了吗?”
娄素珍问道。
朱浩给娄素珍倒了一杯酒,感慨道:“若说诗画,唐先生足以给你我当老师,但若以纵观天下大势而言,夫人给他当先生,都算辱没了。”
娄素珍没有因朱浩的恭维而多得意,不过她还是笑个不停。
朱浩有意在这时提及唐寅,其实也是在猜想和观察,娄素珍突然在院子里喝闷酒,会不会跟唐寅成婚有关?
但看起来,娄素珍对唐寅并没有太大的眷恋,可能正应了朱浩所想,唐寅跟娄素珍之间更多是高山流水遇知音,而做不成相濡以沫的夫妻。
咋就这么怪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