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状元 第599章

作者:天子

唐寅本想多跟朱浩探讨几句,但他观察了张佐的反应后,便点点头,算是默认了朱浩应对的态度。

……

……

杨廷和最近的确做出一些改变。

但跟皇帝直接交手却很少。

最后一次正面交锋,还是在馆选事情上,杨廷和让人去请示张太后,让张太后帮忙说和,结果又碰壁,这下杨廷和只能从其手头上最直接的权力,也就是奏疏票拟上做文章。

内阁不是每件事都可以当天处置好的。

每一份奏疏到京的时间不一样,通政使司交过来的时间也不相同。

很多事,内阁需要斟酌,几名阁臣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应付每一件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专长,若是碰上谁病休或是不轮值,那归入此阁臣处理的部分,就要稍微延后些。

虽然名义上都是由杨廷和负责,大事上票拟,也需要杨廷和首肯,但实际上很多事并不由杨廷和直接过问。

但正如朱浩所说。

现在杨廷和感觉自己在朝中最大的危机已到来,他只有尽可能把所有事都掌握在手,有一些明知道皇帝可能会整活儿的奏疏,他就要适当做一些延后处理,在票拟方面也更加谨慎,让皇帝挑不出毛病。

若是皇帝什么事都要跟内阁的票拟唱反调,其实也会动摇朝廷稳定的基础。

在杨廷和看来,只要在票拟时,尽可能不给皇帝机会,基本就可以做到内阁对朝事的绝对把控。

但即小心应对,杨廷和最近还是有点焦头烂额。

涉及皇帝朱批的细节,其余几名阁臣,也只有蒋冕有资格跟杨廷和探讨其中的得失,就连内阁排名第三的阁臣毛纪,对这些事发言权都不大。

“……介夫,情形恐怕愈演愈烈,陛下已暗中多次派人到六部,在不经内阁照准的情况下,以私谕等传令做事,此有违于朝廷规制,不合法却合情,现在朝中人多已不当我内阁是回事……”

蒋冕很担心。

之前的朱批,并不是每一件都是皇帝说什么就照办什么。

皇帝朱批后,其实上还有一道审核程序,那就是内阁和翰林院,内阁对皇帝批复中有违体制的地方,可以进行封驳和封还,这也是为何之前朱四册封兴献帝和兴献后的诏书屡次被驳回的原因。

但现在皇帝为了政令不受内阁裹挟,批复后的诏书许多直接就发到六部衙门去了,不给内阁重新议定的机会。

虽然对内阁来说,还有朝堂议事这个窗口。

但因现在杨廷和正处在风口浪尖上,有意避免跟皇帝正面起冲突,再加上朝议时间毕竟有限,不可能每一件事都去跟皇帝争论,也使得皇帝的意见多直接用在了朝政上,内阁的票拟等于说白搭。

这跟以往皇帝若是认为票拟不当,会让内阁重新票拟不同,皇帝直接把票拟加朱批的权限一把抓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

内阁票拟,看起来是在实行宰相权限,但因为上面尚有朱批这一道程序,自然皇帝就站在了制高点上,让内阁对于朝事有点无计可施的意思。

不然为什么是内阁票拟后由皇帝来决定,而不是皇帝提意见让你内阁来决定?

谁有决定权,谁就占据绝对的优势。

更何况皇帝那边还有个妖孽级别的朱浩,专门针对杨廷和及内阁成员的票拟做文章,正所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你杨老头不会以为内阁拥有票拟大权,皇帝就要什么都听你的吧?

杨廷和对此颇感无力。

他闭上眼问道:“先前西北军务奏,可有结果?此等事,若是陛下任意妄为,必要在朝堂论个公道。”

蒋冕道:“陛下最近并未有多少留中的奏疏,但对西北……从朱批来看,多是不痛不痒,西北如今除了总制是否保留的问题,多涉及到钱粮,而陛下现在多倚重户部,只不过……户部那边最近做事效率不高。”

西北最大的问题还是缺钱。

干什么都要花银子,当然也需要粮食,这些奏疏朱批的结果,都是让户部酌情处置。

等于说是把难题抛给孙交。

你孙老头不是喜欢出风头吗?东南海防拨款问题上让你风光了一把,现在事关西北调度的宣府巡抚,还是你推荐的人,西北跟朝廷要银子,当然要由你这个户部尚书来负责,难道什么事都让朕亲力亲为?

这其实就是朱浩给孙交找事做。

你孙交先前不是有很多精力来女儿夫家论家长里短吗?那就多给你找点事做,让你焦头烂额,看你还有什么心思去跟皇帝争论博弈。

想在朝中单独造出个皇帝和杨廷和派系之外的第三派系?

门都没有。

朱浩代表皇帝给孙交出难题。

但孙交可不是省油的灯。

孙交所用的手段就一点,那就是彻底贯彻“拖字诀”,做事不积极,哪怕西北十万火急催讨盐税的收成来购买粮食,户部也权当没这回事,朝堂上若是有人提及,孙交也能推诿说还在筹办中。

杨廷和道:“孙志同此举,既不是为陛下谋,也非为天下谋,而是为他自身谋!”

第787章 这个靶子很稳健

连杨廷和都看出来了,孙交所代表一批守旧派的文臣,正在形成朝廷的第三方势力。

内阁中就有刘春倾向于孙交,连费宏都算是这派系的人,朝中有很多不愿意投靠杨廷和,或是在杨廷和看来有些阳奉阴违的人,也在逐渐往孙交身边靠拢。

可以说。

若是杨廷和倒台,蒋冕、毛纪、乔宇和林俊等人会因为跟杨廷和的关系,未来一两年时间内都会相继离开朝堂。

到时真正主宰朝局的人,就会成为这些守旧派大臣。

皇帝对于孙交等人的崛起,好像并没有干涉的意思,大概就是想以孙交和刘春等人来代表文臣,进而取代杨廷和派系在朝中的影响力。

杨廷和心中对孙交的忌惮愈发加深。

但处在漩涡中的孙交自己,却好像仍旧懵然未知。

他之前做出一系列的事,看起来是在抗拒皇帝的自作主张,却不知被杨廷和看作是“擅权”,孙交无端被人扣了个屎盆子,自己明明时刻都想离开朝堂回家颐养天年,结果被当成新派系的魁首?

还能这么冤枉人的?

倒是刘春这天去拜访他的时候,当面提出了这个问题。

“……志同兄难道没发觉,最近内阁对户部之事,多有敷衍?正如户部对西北的事务,好像也不着紧一般?”

刘春的话,让孙交一怔。

孙交连忙问道:“你是说,杨介夫对老朽有看法?”

刘春无奈地摇摇头:“不是一般的看法,那是成见,是我跟蒋敬之私下交谈时,他隐约透露,让我不要跟志同兄走得太近,听他言语中的意思,你孙志同如今想在朝中另辟蹊径,走一条不容于臣僚的道路。大概的意思是……你已被他当成外人甚至是对手了吧。”

孙交摇头苦笑:“老朽最近所为,不过是想核算户部府库钱粮,怎就成了另辟蹊径?我做那么多事,倒还有错了?”

孙交很是气愤。

他到底不是官场新人,仔细一想就大概明白过来,现在杨廷和已经把他孙交当成了政敌看待。

如果说以往他当骑墙派,杨廷和多是对他不加理会,放任他做一些事,因为那时谁都觉得他很快将会退下去……

但现在杨廷和则是时刻提防着他,把他当成是最直接的威胁。

“唉!”

刘春叹道,“因为我跟志同兄你走得近,搞得现在我都不好在内阁立处。弄得好像我要对杨中堂取而代之一般。”

“呵呵……”

孙交摇头苦笑。

不过仔细想了下,孙交突然就明白了为何最近皇帝对他做事放任自流。

明明他代表的户部,是在给皇帝出难题,但皇帝却一点都不着急,还任由他这么做,其实他等于是被皇帝无形中当枪使了。

他以为这么做会让文臣觉得他倾向于杨廷和,却没想到因为他的激进,令杨廷和觉得他想要自立门户。

如此一来,孙交反而不得不往皇帝那边靠拢。

他不由在想,这不会是朱浩那小子设下的圈套吧?

……

……

孙交跟刘春见过面后,明白了自己在朝中的处境,心下有些气恼,便不顾先前朱浩的提醒,直接跑去翰林院找朱浩说事。

翰林院突然来了个户部尚书,事情还是挺大的。

有的人想去跟孙交攀关系,结果被告知孙老尚书是来找女婿说家事的。

翰林学士石珤亲自安排,给孙交找了个僻静的书房,让其跟朱浩会面。

朱浩见到孙交时,孙交正坐在那儿皱眉苦思,似乎是在生闷气。

“孙老,这是作何?”

朱浩问道。

孙交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朱浩坐下来。

孙交道:“仁仲来见我,说是最近杨介夫对我多加提防,可是你所为?”

朱浩摇头不迭:“孙老,您不能一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觉得是晚辈在背后做过什么吧?这……怎会跟我扯上关系?”

“呵呵。”

孙交冷笑中带着几分自嘲,瞪着朱浩,“先前老夫没想明白,为何在东南、西北两处钱粮用度上,陛下直接放权给户部,户部提交的方案,无论是否符合陛下所想,居然都照准通过。感情这是让人觉得老夫想自立门户,与杨介夫作对,把老夫当幌子呢?”

朱浩笑道:“孙老多虑了……没人会这么想,孙老本就是户部尚书,对钱粮拨付做出决定,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孙交道:“敬道啊,老夫轻视了你,没想到你做事还追求滴水不漏,陛下在你的指点下,丝毫不像是初登大宝的新君,更像是坐在龙椅上几十年、城府很深的帝王。这可都是拜你所赐。”

朱浩道:“孙老,这么说,怕是不妥吧?”

孙交冷笑不已:“不妥吗?那你去状告老夫,说老夫对陛下出言不逊啊!”

这就发脾气了?

孙老头你可真是蛮不讲理!

也有可能是孙老头发现自己被皇帝利用当枪使,还是他自己铁了脑袋往前钻,等于是自投罗网,于是乎……在大彻大悟后,孙老头开始闹起了情绪。

“敬道,这就是你让老夫留在朝中半年的原因?你当时说,要确保杨介夫走了朝堂不会乱,需要老夫来坐镇,稳定大局,可你也没说,在杨介夫致仕前,就把老夫推出来当靶子吧?”

孙交情绪有些失控。

朱浩道:“孙老息怒,整件事不是您所想的那样,有关杨阁老的态度,外人实在难以揣度。如果孙老跟杨阁老之间有何误会的话,为何不当面说清楚呢?”

“哦?当面说清楚?这还能说得清楚吗?”

孙交先前一股脑儿对女婿发怒,但听了朱浩有关跟杨廷和当面说清楚的建议后,他的怒气稍微回落了些。

就在于,他也觉得这是跟杨廷和之间产生误会所致,并不是说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

有误会,那就要想办法解释,而不是坐视不理,让误会愈发加深。

朱浩道:“孙老,这么说吧,如今杨阁老自知在朝时日无多,他已在为离朝之后的事做打算……当孙老如今强势崛起时,他自然而然就会认为,孙老是想趁他危难时,来个落井下石,等他退下来后,便正式取代他在朝中的地位。

“可户部尚书,始终不是内阁首辅,杨阁老的误会,在于误解了孙老为国为民的心思,所以孙老不应该太过担心才是。”

朱浩的意思,你孙交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你只是个户部尚书而已。

又不是阁臣,将来费宏或是刘春都有资格出来主持大局,唯独你孙交没有。

就算你孙交跳过户部尚书当了吏部尚书又怎样?

在大明中期,拥有宰相之权的始终只能是内阁首辅,就算是六部尚书加个左都御史也形成不了对内阁首辅的限制。

一切就在于,六部属于执行层面,相当于一个人的四肢;而内阁首辅则是决策中枢,相当于一个人的大脑。

手跟大脑叫板,怎么可能会赢?

孙交听了朱浩的话,怒气自然也就消了大半。

现在仔细想一想。

好像自己还真是有点多虑。

除了可以解释为杨廷和小肚鸡肠,也可以解释为他孙交有些神经质,明明不会发生的派系争斗,只因为刘春在他面前说了两句,就这么担心,继而跑来翰林院跟女婿发牢骚?

自己这一辈子官场的经验,竟然都不如女婿看得透彻?

朱浩再道:“现在的情况是,即便杨阁老要退,他也想退得光彩些,并想在退下来之后,将朝中从内阁到六部,再到下面的衙门,全都布置上他的人,形成一股可以继续跟新皇对抗的势力。

“但因为现在户部有孙老在,而孙老最近做事又得到了陛下的默许,才会让他觉得孙老是他必须在退之前必须要解决掉的大麻烦,这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源……而不在于谁利用了孙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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