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孙交本想把朱浩正在给新皇做事,潜入杨廷和阵营中充当卧底,需要低调行事,避免被人注意的内情说出来。
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万一朱浩没对妻子说这件事呢?就算告诉女儿,也该由朱浩自行决定,不然他这个当父亲的是在破坏人家夫妻间的信任。
“总之他将来在朝前途,不可限量,为父以往是对他抱有成见,但现在看来,他只是秉性纯直了些,说话不中听,但为人……嗯,怎么说,你们以后好好过。”
孙交说到这里,觉得没必要再说下去,起身道,“走,回去吃团圆饭,可惜今天敬道不在,本来为父还有事要跟他说。”
……
……
孙岚之后一直心不在焉。
直到吃过晚饭都没回过神来。
她没有在娘家过夜,即便天色黑了下来,也没有应父亲的要求留下一起赏月,而是早早回去。
到了女学那边,本要去跟娄素珍叙话,却见娄素珍正坐在院中,对着一轮明月饮酒,显然是在思念故人。
孙岚过去坐下。
“妹妹怎不留在府中陪公子?”
娄素珍放下酒杯,转头望向孙岚。
孙岚面色一红,道:“他……早早回去了。”
娄素珍叹道:“他可真不解风情,这世上之事,功名易得,知己难求,为何要为功名之事把娇妻晾在家中?看来回头姐姐要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孙岚对于娄素珍的话并不感兴趣,道:“姐姐,我从外间听闻,说是之前那首临江仙,是……他所作,可是真的?”
“他?你是说公子?”
娄素珍颇觉意外。
“嗯。”
孙岚重重点头。
娄素珍微笑道:“倒是有可能,以我多年见闻,像公子这般不争不求之人,乃生平仅见,或也正因是他所作,才没人去认那个名。”
孙岚道:“那姐姐……可否替我……问问他?”
“哦?”
娄素珍先是稍感意外,随即明白过来。
孙岚之前便表现出对那首词的无限钦佩,心中也向往这般旷世英才,若是知道这般英才是自己的丈夫,那……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好,姐姐回头替你问问。若真是公子……那倒如你所愿了。”娄素珍笑道。
孙岚低头:“哪有?”
嘴上没承认,但脸上却还是露出一些小女儿家的羞态,这是以往孙岚身上未曾表现出来的一面。
娄素珍叹道:“真羡慕妹妹你,有如意郎君,有着光明的未来,而我……身是浮萍,半生荣华,如今却明明有家人而不得见,心中有牵挂却只能藏于心,希望你能珍惜眼前人,不至于到我这般年岁时,徒增伤感。来,妹妹,与我同饮两杯。”
“我……”
孙岚本想说我不会喝酒,但看到娄素珍这般模样,还要寄望娄素珍帮忙去问朱浩那首词的事,只能应约。
当她拿起酒杯时,却见娄素珍已将面前的那杯酒一仰脖喝下,喝得很急,显然娄素珍感怀身世已难自拔。
第692章 酷吏
京城里还在到处流传朱浩在番邦使节面前失礼之事。
结果中秋刚过,八月十六的晚上,会同馆内便发生“血案”,有人在会同馆内刺杀朝鲜使节,申继宗几乎是死里逃生,接连被砍中几刀后才在会同馆的看馆衙差相助下,杀退刺客。
杨慎听说此事后,急忙前去查看情况。
这次杨慎没见到申继宗,只见到副使尹希仍。
尹希仍此时依然是一脸后怕,地上躺着十几个人的尸体,既有朝鲜使团的人员,也有刺客。
刺客来势汹汹,到底是哪里来的不清楚,只知道每次出招都朝要害部位招呼,朝鲜使节本以为是大明这边的人前来行刺,后来却多亏会同馆的人相助,帮助他们把刺客杀退。
“怎么回事?”
杨慎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四处流淌的鲜血,嗅着空气中浓重的腥气,肚子翻江倒海般,喉咙一阵发痒几欲呕吐,但他终归还是忍住了。
这问题本是问尹希仍,但尹希仍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摇头苦笑。
南城兵马司一名副指挥使走了过来,抱拳行礼:“这位大人,大概七八名刺客前来行凶,幸好提前有人预警,会同馆内特意加派了人手,这才没酿成大祸。但朝鲜正使好像……受伤严重,已找到大夫前来问诊。”
杨慎有种打人的冲动。
怎么好端端突然有刺客前来?
还是在自己作为朝廷委任的迎接正使的情况下!
这件事对他来说没影响是不可能的,若是新皇蓄意刁难,肯定会怪责他保护番邦使节不力。
“朱翰林呢?”
杨慎转身问了一下身后的随从。
听说此消息后,他在出翰林院时就让人去通知朱浩,让朱浩过来看看。
倒不是说他想问问朱浩是怎么猜出这些人在京城有麻烦的,其实就是想让朱浩过来露个面,方便他这个正使把责任推出去。
可到了地方后他就想明白了,这件事朱浩提前做了预警,责任怎么也落不到他头上。
随从道:“朱翰林尚未到,估计……快了。”
杨慎急忙把会同馆的人叫过来,严厉斥责一番。
至于尹希仍等朝鲜使节,杨慎懒得去理会。
……
……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杨慎都快忍不住要再派个人去催促一下时,朱浩姗姗来迟。
“大人,朱大人来了。”
先前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又回来了,此人名叫何立,在京城遍地达官贵人之地,一个正七品的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武职,一点地位都没有,是个文官他都要称呼大人,见到杨慎后也是因为公事在身才没跪下来磕头。
即便如此,说话也是毕恭毕敬。
杨慎道:“请他进来。”
说着他已起身到花厅门口迎接。
见到一身常服的朱浩,杨慎把朱浩叫到屋里边,屏退众人之后轻声问道:“知道是何事了吧?”
“嗯。”
朱浩点头。
杨慎叹道:“刺客真是胆大妄为,虽然现在还不清楚他们具体是何人指派来的,但基本能够确定,是番邦内部纷争,与我大明无关。我朝官兵相助他们杀退刺客,反而助了他们一臂之力。”
朱浩问道:“只是杀退吗?那不是说……”
“我知道。”
杨慎有些无奈,“顺天府那边过来一名知事,我跟他说了,顺天府衙门会加派人手到城内各卡口,巡查蛛丝马迹,相信要不了多久便会有线报传来,刺客中有人受伤,藏匿在城中应该不难找。”
朱浩道:“涉及外邦,由顺天府来办案的话……怕是不合适吧?这件事,是不是应当向上面请示?”
“上面?”
杨慎面带疑惑。
正说着,外面喧哗声传来。
何立在门口:“两位大人,锦衣卫的上差前来,说是要查问此案。”
杨慎面色着恼,本来让顺天府和南城兵马司的人帮忙查查就行了,现在惹来锦衣卫,事情恐怕不好收场了。
作为大明这边派出迎接使节的主官,杨慎很不希望事态扩大。
但他还是带朱浩走出花厅,去见锦衣卫来人。
……
……
来的锦衣卫有五人,为首者是一个叫王邦奇的总旗官。
此人在大明历史上赫赫有名,正德年间,王邦奇为了迎合上司钱宁、江彬等,出面折磨文官,后来因办事手段毒辣,得罪人太多,被罢官免职。
嘉靖登基后,王邦奇多次请求复官,不知何时已官复原职。
给事中安磐曾参劾王邦奇:
“……邦奇等在正德世,贪饕搏噬,有若虎狼。其捕奸盗也,或以一人而牵十馀人,或以一家而连数十家,锻炼狱词,付之司寇。谓之‘铸铜板’。其缉妖言也,或用番役四出搜愚民诡异之书,或购奸僧潜行诱愚民弥勒之教,然后从而掩之,无有解脱,谓之‘种妖言’……”
此等酷吏,后来在杨廷和致仕后,终于将其天赋发挥到极致,杨廷和派系的人相继被他攻击,抓了很多人下诏狱,甚至有多名官员被他折磨致死。
历史上王邦奇就是嘉靖折磨杨廷和及其党羽的急先锋,用来震慑百官,之所以不用兴王府出身的人,专门找王邦奇,其实是为了避嫌,把那些能带来好名声的行动都留给了兴王府旧部。
朱浩毕竟没有执掌锦衣卫,王邦奇出山这件事上,朱浩没发表过任何意见,却未曾想,会在这里遇到。
此时的王邦奇不过是个正七品的锦衣卫总旗官,但见到杨慎和朱浩时,那傲慢之态已溢于言表,就像他才是上司,可以随意将眼前这两个翰林给处置般。
“……为何是两名翰林官来管这边的事?不是说有刺客吗?刺客在哪儿?”
王邦奇根本就没有跟杨慎和朱浩打招呼,上来便朝何立发难。
何立指着不远处地上躺着,覆着草席的尸体道:“刺客都在当中。”
王邦奇怒道:“我是问你活口!”
“没……没抓到活口。”
何立嗫嚅道。
王邦奇“唰”地一声将腰间佩刀抽出来,厉喝道:“怎么做事的?为朝廷当差,却如此懈怠?居然连个活口都没留下来?说,刺客可是你们派出来的?”
“不……不是啊……”
何立虽然早就料到锦衣卫的人不好说话,但没想到会如此蛮横。
杨慎走了过去,瞪着王邦奇道:“你干什么?这里是会同馆,不是尔等武官撒野的地方!”
“你!”
王邦奇怒视杨慎,差点就想挥刀往杨慎身上砍,但看到杨慎身上的青色官袍,不敢再出言恐吓。
何立好像找到救星般,赶紧介绍:“这位是杨翰林,首辅杨中堂公子,他是奉命前来招待朝鲜使节的主官。”
朱浩笑道:“南城兵马司本来就没有看守会同馆的职责,听闻此处遇袭,前来问案有何不妥?为今之计,及早把逃走的刺客抓到才是,其他的待日后再说。”
“你是谁?”
王邦奇怒视朱浩。
朱浩心想,真是不知死活,我是谁也是你能打听的?我是一个能让你瞬间万劫不复,不给你留丝毫面子的人。
何立急忙引介:“这位是朱翰林,与杨翰林同行。”
王邦奇冷笑不已:“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也敢干涉京城缉盗之事?还是回家读你们的圣贤书,打打杀杀的事,不合适你们!”
言辞中满是奚落和嘲讽,却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但对杨慎来说,这比打他脸还严重。
“锦衣卫几时能干涉外交事务?你可有上面的旨意?把你们上官的手谕拿出来,我倒要看看,哪个人指使你过来找事的。”
杨慎可不会惯王邦奇的毛病。
你连个百户官都不是,话说连锦衣卫千户见了我都要客客气气行礼,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对我说话?
王邦奇虽然蛮横,但似乎也看出来了,这位杨阁老的公子不好惹,他不急不慢,冷哼一声便往旁边去了。
杨慎正要追过去责难,却被朱浩伸手拦住。
朱浩给杨慎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这种人你跟他斗什么气?赢了你也不觉得光彩,输了更觉窝囊。
朱浩道:“何副指挥,我看这样吧,该查还是要查,至于朝鲜使节那边,先不去打扰,等回头抓到刺客及其同党后,审问出结果,再跟他们说明案情。对外不要公开这件事,若有人问及,就说是朝鲜使节内部斗殴,事态千万不可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