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此时朱三和朱厚熜心中都很忐忑,不知父亲把自己叫过来干什么。
袁宗皋笑道:“两位王子,兴王殿下要考校一下你们的学问,涉及当前课业,只管把所学所知说出来便可。”
考试……
还是面对面考试……
任何时代大多数孩子都不喜欢这种教学方式,尤其是当自己学得不好的时候,考试等于是砸场子。
若是不能通过父亲这一关,未来一段时间不但会增加课业,甚至可能会勒令禁足,闭门苦读。
一时间朱三和朱厚熜心中想法都一样……要是能逃走就好了!
就在两个小的苦着脸等候父亲行考校时,朱祐杬并没着急着出题,他还在翻阅隋公言递交的教案,想知道两个小的学习进度。
王府请教习回来教导世子,可不会放任自流,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把教案呈报上来,以便王府随时掌握世子的学习情况,并以此作为考纲,看看教习在课堂上讲的内容世子掌握没有,有时候朱祐杬或袁宗皋还会提醒教习修改教纲,加强某些方面的内容。
“为父最近跟袁长史商议,未来要给你们多请几个先生,除了必要的四书五经的教导,还要栽培你们琴棋书画的能力。”
朱祐杬做了开场白。
两个孩子脸上升起黑线。
这分明是要报多个课外辅导班的节奏啊!
以后前来授课的先生多了,意味着他们玩的时间就少了。
朱祐杬道:“曾子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你们怎么看?”
考试开始了。
上来第一个题目,就让两个小的目瞪口呆。
截取《论语》中的一段话作为考题,问应试者对此的意见,即便不是做八股文,但也是科举文章的套路。
两个才七八岁开蒙没两年的孩子,连《论语》背诵还经常出错,骤然回答这种问题,岂不是太过难为人?
袁宗皋微微一愣,想提醒朱祐杬一下……兴王,您对两个孩子的期望太高,让他们如何回答?
朱祐杬只是根据隋公言的教案来出题,全然没想到自己的题目超纲了,完全没顾及孩子的年岁和他们能掌握的程度。
“老四,你说!”朱祐杬见两个孩子没有出来抢答,以为他们学得不好,顿时板起脸。
“我……我……”
朱厚熜都快哭了,他唯一能记住的是这句话出自《论语》子张篇,但因为贪玩,上课时开小差,连什么意思都不知道,让他背默或许不会出错,但也仅能做到这一步,要让他表达看法……
朱三在旁边眨了眨眼,隐约记起什么。
朱祐杬黑着脸喝问:“你们平时是如何学的?”
“兴王……”
袁宗皋不由想站出来替两个小的说上两句。
就在此时,朱三道:“父王,我知道。”
朱祐杬和袁宗皋同时打量她,朱祐杬皱着眉头,喝道:“说!”
朱三显得很自信:“曾子说,子张仪表堂堂,很难和他一起做到仁。”
字面意思是解释出来了,但这显然不是朱祐杬想听到的答案,当即追问:“那为何如此呢?”
朱三道:“因为范氏曰,‘子张外有余而内不足,故门人皆不与其为仁’。子曰,‘刚、毅、木、讷,近仁。’宁外不足而内有余,庶可以为仁矣。他的仁不是真正的仁。所以朱子才会评价子张说,‘言其务外自高,不可辅而为仁,亦不能有以辅人之仁也’。”
一通话说下来,朱祐杬眉头紧锁,显得不是很满意。
问你自己的看法,你拿《论语集注》上的内容来糊弄?我问的是你,你当我是问朱熹给出的答案吗?
朱祐杬道:“看看你说的是什么?问你对此的理解,不是让你死记硬背。”
朱三本想在父亲面前好好表现一番,闻言不由灰头土脸地低下头,一脸委屈的模样。
而一旁的朱厚熜斜眼看向姐姐,那眼神……简直是崇拜,好像在说,哇,姐姐你可真厉害,这些知识你是怎么知道的?
袁宗皋此时才站出来解释:“兴王殿下,其实两位王子尚未学到《四书集注》的内容,通过字面能理解到如此地步,已属不易。”
朱祐杬愣了愣,忽然意识到自己出的题目超纲了。
袁宗皋看向朱三,好奇地问道:“三王子所提见解,也算融汇了自己的想法,先因后果,也可谓理解独到。”
朱三本以为自己献丑了,听到袁宗皋的话顿时心花怒放,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朱祐杬想了想先前女儿的回答,点头道:“确实增加了些许自身看法……对了老三,你尚未学《四书集注》,你这些见地从何而来?”
朱三一怔。
她本想说,我是自学成才,但一想,如果我吹牛逼被发现,再考我别的,不什么都露馅了?
“父王,是……是朱浩教我的……”
朱三诚实说出来。
这几天朱浩授课的内容,就是《论语》后两节和《孟子》前两节,以往隋公言已经教过的内容,朱浩没有画蛇添脚,只是直观地觉得这边课堂不能落后隋公言的授课进度。
他的教学方式,跟隋公言大不相同。
他教授的内容务必让朱三和京泓理解,绝对不是死记硬背,朱熹的《四书集注》之所以能成为后世八股取士的基石,乃是朱熹对四书的理解的确有其独到之处,该说的基本都说了,朱浩便以《四书集注》为蓝本,加上通俗易懂的内容来授课,让朱三和京泓迅速明白其中含义。
明白了意思,再去背诵,事半功倍。
本身就是汲取知识最好的年岁,朱三和京泓基础不错,头脑又聪明,有好的先生教导,学东西当然快。
“朱浩教你的?”
朱祐杬闻言不由打量袁宗皋一眼。
袁宗皋露出尴尬之色,当下道:“三王子,你是说,是朱浩教你这些东西?他……”
以袁宗皋的心机,自然要想,会不会是那小子有什么阴谋诡计,才会传授朱三学问?但仔细一想,朱祐杬出题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出什么题目,朱浩恐怕连有没有这次考试都不知,怎会提前给答案?
这就很让人无语了。
隋公言作为王府重金聘请的举人,可说是安陆最富盛名的儒生,他教的朱厚熜对此茫然不知,一个七岁孩子教授的朱三,居然能通晓其意面对考官侃侃而谈?
朱三道:“父王,袁先生,最近这几天,隋先生可能有事,很少在学舍那边露面,让我们自行背《论语》和《孟子》,可我们早就背熟了,所以朱浩就在黑板上把他知道的教给我们。”
“朱浩讲课可有意思了,他把什么都说得很清楚,我听一遍就明白了……他还让我们自行讨论,验证书中的道理……”
一听就离经叛道。
探讨儒家经典内容对错?你小子这是要反天啊。
但问题是……
这教课方式真是有效,不然平时那么贪玩,没人在意其学习进度的朱三,为什么能在这次考试中拔得头筹呢?
朱祐杬想说什么,旁边的袁宗皋提醒:“兴王,不如再考两位王子几道题目,看他们见地如何。”
之前袁宗皋只是想考察两个孩子的课业进度,现在他更想鉴定一下朱浩的教育水平,或者说朱浩掌握知识的牢固程度。
朱祐杬点头:“那再出两道题目,你们听好了……”
接下来出的题目,仍旧是《论语》后两节的内容,当问题抛出,朱厚熜不出意外的只能在那儿干瞪眼。
朱三也不是完全能回答出来,但简单思索后,基本能说出题意大概,而且添加了一些所谓她自己的看法,其实这些看法不过是朱浩在课堂上灌输的,潜移默化之下让她觉得这就是正确答案。
到最后,一旁仔细倾听的袁宗皋面露苦笑。
袁宗皋心想:“都说名师出高徒,看来教授朱浩学问的那位,水平很高啊!莫非那人真是名震天下、郁郁不得志的唐寅?”
第63章 名师出高徒
朱祐杬对两个孩子的考校,以朱三的完胜结束。
最后朱祐杬只能出了个简单的背诵题目给朱厚熜,即便如此朱厚熜还是背得磕磕巴巴,明显他被姐姐的锋芒给盖住,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自信了。
朱三和朱厚熜离开书房后,朱祐杬抬头看向袁宗皋,想让袁宗皋解释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
袁宗皋道:“从朱浩到王府读书,隋教习便一直顾着世子学业,很少去西院学舍授课,现在看来,某些方面……他还是力有不及。”
他其实很为难,作为王府长史,选拔王府教习之事通常是由他负责,隋公言进王府后一直被寄予厚望,谁知现在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简直把他的脸打得“啪啪”响。
朱祐杬眉宇之间露出忧色:“那朱浩,才学到底如何?”
袁宗皋道:“天资聪颖,乃可造之才,而且给他开蒙的很可能是唐寅,在下会去跟隋教习求证。”
“不必了。”
朱祐杬显得有几分失望,道,“府上确实到了换教习的时候了,那位隋教习的授课水平……实在不敢恭维,之前几次考校就已有所察觉,若安陆本地实在没有好的,便从湖广旁处找寻。”
兴王对儿子寄予厚望,现在发现请来的教习竟然不如一个七岁大的孩子,那还能忍?
我给你束脩,给予你足够的尊重,你就这么糊弄的?
袁宗皋思忖了一下:“另请教习,最大的问题是怕混入锦衣卫的细作……此事当从长计议。”
“不要无限期拖延下去了。”
朱祐杬起身离开,抛下一句话,“朱浩这孩子既然能火场中救世子,说明他心怀忠义,不必太过提防……既然此子学习上有天分,就让他跟世子一起读书,相互影响,相互促进……袁长史,你一并安排好,回头告之结果便可。”
……
……
袁宗皋心情不佳。
看起来兴王是对隋公言有意见,何尝不是对他有意见?
之前几次安排,貌似合理,但其实都出现较大的偏差,尤其是在对朱浩的态度上,袁宗皋感觉自己颇有点马有失蹄的意思。
袁宗皋找到隋公言,问询其有关朱厚熜学业之事。
隋公言有些莫名其妙。
“袁长史,莫非在下教导世子,做得有不足之处?”
在隋公言看来,他不过是按部就班教导朱厚熜,至于不去教朱三和朱浩他们,也是你袁宗皋安排的,现在你单独接见我并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难道外间传闻为真,王府真想把我赶走?
袁宗皋道:“公言啊,你的才学我是充分肯定的,不然也不会请你来教导世子,你……对朱浩有多少了解?”
这话的前后转折,让隋公言一时摸不清头脑。
我的才学值得肯定,跟朱浩有什么关系?
“朱浩……应该是唐伯虎的弟子,至少唐伯虎是如此介绍的,他是前往江赣时,绕道安陆驻留了几日……”
隋公言在这件事上没什么可隐瞒的,和盘托出。
袁宗皋证实心中所想后,不由感慨一句,人家教出来的弟子都比你强,你难道还不知自己有值得检讨之处?
“没事了,好好教世子,如果可以的话,连同《四书集注》一并教授,不能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好了,你先回去吧。”
袁宗皋已过花甲,比隋公言年长,又是进士出身,王府长史,学识和地位都远在隋公言之上,即便心中有意见,隋公言还是不敢在袁宗皋面前提出来,恭敬行礼后告退。
……
……
学舍院内。
朱浩和京泓围坐在一张临窗的几案前下棋,反正没人来管他们的课业情况,便当寓教于乐。
京泓这次回家特地带来了围棋,就是为了展现自己某些方面比朱浩强,但最后发现……竟连下棋也不是朱浩的对手。
“我回来啦!”
朱三兴高采烈冲进屋子,把一旁撑着脑袋快睡着了的陆炳给吓了一大跳。
陆炳看不懂下棋,坐在那儿百无聊赖,便学朱浩在课堂上睡觉。
京泓心无旁骛,考虑下一步棋该怎么走,朱浩却没太当回事,抬起头看向一脸兴奋的朱三,问道:“怎么都快日落西山了你才来教室?再过一个时辰就要散学了……出了什么事吗?”
朱三兴高采烈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刚才父王召见我……还有小四一起去考校,你猜怎么着?我把所有题目都回答出来了,父王对我刮目相看呢!”
遇到得意的事情,孩子通常都是急着找人分享,根本就藏不住秘密。
她最想告诉的人就是朱浩,因为正是朱浩她今天才在父王和袁先生面前大大地露了把脸。
京泓闻言侧头望了过去,问道:“小四是谁?”
见朱三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根本就不理会京泓,朱浩微微一笑:“那恭喜了。”
“喂朱浩,你不想知道父王出的是什么题目吗?嘿嘿,那些题跟你在黑板上给我们讲的……如出一辙,你是不是我父王肚子里的蛔虫,连他出什么题目都知道?”朱三眼下简直把朱浩当神明看待。
京泓一脸惊讶地看向朱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