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随后黄锦退下,那小太监恭敬在旁听了一耳朵,也跟着退了下去。
朱浩微微蹙眉,指了指门口方向,然后冲着张佐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是怎么回事?
“这小家伙叫珠儿,本是宫里不起眼的小角色,但很会来事,慢慢讨得陛下欢心,点名以后跟着咱家跟黄公公做事。”
张佐也很无奈。
皇帝到底是孩子心性,谁讨他欢心,就想破格提拔重用一下,以此来显示他的权威。
但问题是,现在居然让不知底细的小太监跟着张佐和黄锦出宫,跑来见他?
朱浩道:“难道就不怕……泄露我的身份?”
“应该……不至于吧,这小家伙当下在司礼监读书房侍奉……朱先生不用担心他在外面乱嚼舌根,已查过了,没什么背景,小门小户出身,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才送入宫,这几年没人照应,朝不保夕,时常挨饿,陛下也是看着他可怜……”
张佐的话,依然没法让朱浩放心。
若真是一个毫无跟脚的小太监,能被皇帝看到?
甚至觉得他讨喜?
朱浩所能想到的,皇宫人事大权基本都在张太后手中,这小太监别跟张太后有什么关联,当下正值选后的关键时刻,或许张太后想在皇帝身边安插枚棋子呢?
就算张太后没那心思,她身边那帮老奸巨猾的太监也会出谋划策,甚至连杨廷和都有可能会主动献策。
不得不防。
张佐道:“本来刑部想拿正德十二年后,先皇在宣府开销巨大,引西北自查,说是存在重大亏空,京仓连续一个多月都在查账,到现在还没个结果……
“新任刑部林尚书,那就是给杨阁老跑腿的,陛下在朝会上几次问话,他都答非所问。好在户部孙老帮忙周旋,陛下才没有丢脸,到现在刑部也没查出什么名堂……”
朱浩笑道:“陛下似乎对这件事很在意?”
朱浩的意思是说,杨廷和要查宣府亏空,那就让他查呗,宣大又不是新皇体系的基本盘,查出什么来又如何?
张佐苦笑道:“陛下想不留意都不行,西北边军中,就宣府这潭水尚能搅动,若是连宣府军权都丢了,那诸路边军就都不在陛下控制之列了。听说三边总制李侍郎,最近总往京师传密信,却不知送去了哪儿……东厂已涉入调查,暂时没有结果,怕是有人跟杨阁老连成了一线。”
西北军将给京城首辅大学士写信?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
李钺上任前,可是摆出一副严守中立,两边都不靠的姿态,却在去了西北后,可能是发现西北军政被文官集团牢牢控制,尤其现兵部尚书彭泽很多旧部在三边,李钺为了能当好差事,同时也是为得到高升机会,跟杨廷和暗通款曲,倒也说得过去。
边将跟京官间有来往,这种事虽然历朝历代都犯忌讳,却屡禁不止,就连抗倭名将戚继光都不得不投靠张居正,以此换取领军顺利。
张佐又道:“这事,不牵扯到了南户黄部堂吗?他乃本朝首屈一指的理财高手,很多朝官暗地里称颂,却为杨阁老所厌……刑部调查宣府不明摆着想拿黄部堂开刀?这朝中浑水,真是太深了。”
张佐发出感慨。
当初在兴王府当个承奉司承奉正太监时多轻松?最多管管账就行,勾心斗角也就那么几个人。
可现在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位置上,朝中牵涉太多,人员繁复庞杂,派系林立,光是对付个杨廷和,就让他感觉脑子不够用,同时也让他明白,要辅佐新皇巩固权力,以他的能力办不到,只能依靠朱浩。
这也是为何张佐从来不跟朱浩争宠的重要原因。
自知能力不行,还要争的话,那就是自取其辱,弄不好会失宠。
“朱先生,咱家对于很多事知其表而不明其里,若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请您多担待……就说这黄部堂,是否以后准备让他入朝,接替孙老的位置?您有何想法,不妨跟咱家说说,咱家管保不会对外声张。”
朱浩笑答:“南户尚书总要找个合适的人来当吧?若是张公公有什么觉得可以信任和托付的人选,可以说说,我跟陛下会好好参考,朝中涉及部堂级别的人事任免,都不是三两句话能说清楚,总要顾全大局才行。”
“啊。”
张佐笑盈盈点头,“好。”
……
……
张佐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可谓权势熏天。
但在新皇体系中人眼里,他能力也就那么回事,知根知底的都知道他做事必须要听朱浩的。
但对于外人……尤其朝中那些严守中立或是杨廷和派系中想自保的官员,自然而然就想巴结他。
张佐跟唐寅一样,属于大红人。
朱浩让唐寅去问询商贾的意见,就是以新皇近臣的的身份,征询商贾的诉求。
而张佐结识的人,听过的事,可不是朱浩这个层级的官员所能触及。
说白了……张佐作为内相,位置太关键了,有时候他也会琢磨在朝中收拢一批自己人,比如说那些舍得向他送礼,或者张佐觉得此人能为其办事……
若是朱四什么事都听朱浩的,而未来杨廷和倒台,那朱浩上位主持朝政,张佐在朝中还有什么存在感?
到时候两人斗起来,就没意思了。
现在朱浩主动示好。
张公公,你看你有什么欣赏的人,或是你家族有什么年轻后生,想入朝为官,或者以后想通过你的关系,获得个锦衣卫、都督府的军职之类的,你尽管提,有事大家伙可以坐下来好好商议,不是说我就能安排一切。
皇帝问我的意见,咱俩可以私下勾兑一下,把事商量好了再跟新皇说。
朱浩表达出这层意思,张佐瞬间感觉自己站起来了。
不但陛下听我的,连朱先生也会采纳我的意见,那我没必要想着将来怎么跟朱浩斗啊,大家还是和和睦睦辅佐好新皇,反正以后朱浩当他的外臣,我当我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就算不是井水不犯河水,那也是各司其职吧?
夜深人静,奏疏终于批阅完,张佐收拾妥当就准备回宫。
朱浩送张佐离开的时候,特别提了一句:“陛下最近是否有跟黄公公提过御用监的差事?未来两年,可能御用监的采购会非常多,涉及资金巨大;我的意思是让黄公公暂时把提督东厂的差事放下,让他专心在御用监做事,下一步我们争取拿到御马监的控制权。”
有了朱浩先前的话当底子,张佐一点都没觉得朱浩这是在排挤内官中的谁。
张佐道:“皇宫里,多是先皇留下来的老宦官,要怎么安排,得好好筹谋,劳烦朱先生费心了。”
意思是你想怎么弄自己安排,我没那本事,也不会过多干涉。
第679章 钞能力
吏部。
杨廷和这天来访,本是过问京察和大计之事,却正好遇到刚到任京师的新任吏部右侍郎何孟春。
何孟春在嘉靖初年算得上是杨廷和派系中反对张璁大礼议的核心人物,年中才从南京兵部右侍郎任上改迁京师吏部右侍郎,一路颠簸来到京城不足半月。
何孟春跟杨廷和算是旧识,何孟春对杨廷和异常恭敬,详细说明了一下手头上的事情。
随后何孟春离开,吏部尚书乔宇过来跟杨廷和对接。
“……感觉怎么样?”
乔宇笑着问道。
正德十六年,乔宇以南京兵部尚书调为京师吏部尚书,接替其位置的就是王守仁,而此番何孟春被调到京城来,还是乔宇主导。
在大明,这种派系内部的调动属于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般都是老上司升迁,职位就留给最忠实的部下,或者上司调任京城,手下也会跟着过去,这就叫一荣俱荣。
乔宇的意思,就是询问杨廷和,何孟春这人你觉得怎样?
是否可堪大用?
杨廷和没正面评价何孟春,只是问道:“现在吏部的差事,你可还能支应?”
“刚开始还觉得千头万绪,无从下手,久了理顺了就没什么问题了……不知左侍郎的职位,几时能定下来?有时候……部堂事还是需要有人撑着才好。”
乔宇有些为难。
嘉靖元年吏部还发生一件大事,那就是当年参劾宁王出名的铁头胡世宁,从云南调京城为吏部左侍郎,结果胡世宁到京城后便以水土不服卧榻不起为由,直接告病卸职。
这件事在朝野掀起了不小波澜。
胡世宁属于中立派系,既没有主动向传统文官势力靠拢,也没有加入以新皇为代表的新兴势力的意向,就是个刺头。
这次胡世宁发病很急,据说连下床都很困难,至于是真病还是假病,或是以小病装大病,无从知晓。
历史上也是到嘉靖四年时,胡世宁才被重新启用,继续当他的吏部左侍郎,而那时杨廷和已退下,新皇完全掌控了朝堂局势。
杨廷和对于拉拢胡世宁没什么想法。
这个人别人都称颂其耿直,因为参劾宁王还去辽东过了几年苦日子,算是朝中“网红官员”,朝廷以胡世宁的精神鼓舞普通读书人,若因为不是自己人就直接把其官职拿下,影响太过恶劣,现在知难而退,对杨廷和来说乃是好事一桩。
“此事陛下有意插手,目前的情况是,吏部、兵部、刑部等衙门,陛下可能会各安排一名侍郎,反之……嗯……”
有些话,杨廷和不需对乔宇隐瞒,但也不需要说得太过详细。
乔宇点点头表示知晓。
如今朝堂上,没有严格意义上属于新皇的人,都是文官派系当政,但户部和工部相对来说,靠向新皇那边多一点,毕竟户部尚书孙交和工部尚书赵璜,都是因朱四提名而成为尚书,但孙交和赵璜在朝堂事务上多持中立态度。
而吏部、兵部、刑部和礼部,则算是杨廷和派系的自留地,其中礼部的情况不太明朗。
虽然礼部尚书毛澄一直是杨廷和议大礼的支持者,但因其并不是新皇登基后才上位,属于朝中的老资历,礼部又是个讲究礼法规矩的地方,毛澄近半年来跟杨廷和貌合神离,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毫无保留地支持。
而吏部尚书乔宇、兵部尚书彭泽和刚到京城不久的刑部尚书林俊,则是杨廷和最坚定的拥趸,他们三人很清楚是杨廷和把他们扶到现在的位置上,自然需要投桃报李。
但文官完全掌握一部,新皇无法插手,会造成君臣间的嫌隙。
所以君臣间的默契是,杨廷和所掌握的吏部、兵部和刑部,朱四有意各安排一名侍郎……至于杨廷和说的“反之”则没那么讲究,因为如今户部和工部内除了两位尚书,其余人等都倾向于杨廷和,不需要他特别做出安排。
“那这次京察,可有特别需要交待的地方?”
乔宇问得很直接。
要不要在京察中,把一些官员的考评落个“不佳”,继而令其逐渐淡出朝堂?
杨廷和将手里一份案卷放下,严肃地说道:“一切都秉公办理,免得被人说闲话。即便是陛下栽培的人,也不能因其做了逾越本分之事,而有误注。”
杨廷和竭力把自己塑造成秉公直臣的形象。
虽然乔宇你问得很对,但你不能自己掂量一下吗?
非要让我面授机宜?就算不怕隔墙有耳,你也不能让我杨某人人前人后两张脸,遭来朝臣诟病吧?
“是,是。”
乔宇知道自己话多了,笑着应承,不再谈此事,心里却已然有了主意。
……
……
唐寅入朝不到三年,连小考之期都没满,这一年京察跟他没什么关系。
最近唐寅很悠闲,长留京城,也不回西山,偶尔还会被叫去参加一下朝议,但朝堂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见地,即便如此……唐寅也觉得自己的人生已达到了巅峰,再无追求。
有一次跟朱浩吃饭,他不自觉说出来,想要告老还乡。
被朱浩教训一顿后,唐寅笑了笑没说什么,大概他对于朝中尔虞我诈的政治生态不适应,更喜欢过那种闲云野鹤的生活。
这也是朱浩发愁的地方。
一直想要改变唐寅,最后却发现……唐寅更适合当一个浪子,给他差事他也不懂得好好珍惜。
天天叫苦叫累,就像是被谁刻薄了一般。
这次京察、大计,朱浩身边人中受到影响最大的要数黄瓒。
黄瓒在朝年数久了,加上其很清楚现在是被杨廷和针对的一方,所以最近苏熙贵一直都在京城各处奔走,倒也不是病急乱投医,到处送礼,而是打听有关黄瓒仕途的情况。
有钱能使鬼推磨,苏熙贵靠他的钞能力,早就把杨廷和派系上上下下打点了一遍,自认有了一定交情,而吏部尚书乔宇又是从南京来的,之前就曾收过苏熙贵的厚礼,所以苏熙贵非常自信,觉得只要杨廷和逼迫得不那么紧,吏部考核应该不会对黄瓒的仕途形成任何影响。
七月初。
苏熙贵打着给新皇送戏班子的名义,再一次见到朱浩,距离他上一次见朱浩已过去一个月。
这次苏熙贵特别给朱浩准备了礼物,倒不是什么酒色财气的东西,而是一份名单,是黄瓒为官多年,在各地收拢的门人,虽然很多是明面上就跟黄瓒过从甚密,但也有不少是暗中进行联络。
“若是小当家有用人的地方,可以调他们到京城来,或是安排到合适的职位上,总之都不会辜负圣恩。”
苏熙贵给了朱浩名单,等于是把黄瓒的底牌掀开给朱浩看。
若是朱浩按图索骥,一个个清理黄瓒的势力,有它足矣。黄瓒肯拿出来,或是真的感受到危机,非要对新皇表达忠诚,既是给新皇举荐可用之人,想把自己清楚展现给新皇看……
“嗯。”
朱浩看完后,把东西收下。
苏熙贵有些谨慎,道:“小当家的,这份名单很着紧,要是丢了……”
朱浩笑道:“你不相信我还给我看?”
“不是不信,就怕被别人……”
苏熙贵很紧张。
朱浩道:“你放心吧,陛下登基时间不长,身边没太多可用之人,若是黄公能把与他相熟之人调来为陛下所用,也是对朝堂的一次补充。但谁能用谁不能用,要详细考察过后才能决定……这上面又没写这些人到底干嘛的,别人拿去也没用,而且我也不会交给他人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