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状元 第40章

作者:天子

袁宗皋指了指朱浩,问一旁的陆松。

陆松是当事人,是火场发生的所有事情的见证人。

陆松道:“朱浩冲出火场时,拿了沾水的毯子裹在……公子身上,而他自己则没有……还是我等把他身上的火浇灭……情况极度危险……”

袁宗皋本来心中对朱浩充满了怀疑,但陆松这一席话,再对应一旁落在地上那湿漉漉的毯子,一时无语。

是啊……

说朱浩这小子放火,明明有个铁证如山的纵火者存在,要是朱浩是那人的同伙,那他进火场救人是为哪般?

更是把求生的机会让给朱厚熜,自己身上的衣服烧成这样?

完全不合理!

袁宗皋自问才思敏捷,机智过人,能轻松洞穿人性,但在朱浩身上……自己的慧眼却好像失灵了。

就在此时,一名侍卫急忙跑过来禀报:“袁长史,王爷请您过去。”

此事已惊动兴王朱祐杬本人,但碍于身份他不可能出现在火场,加之此时因火灾整个兴王府已出现局部混乱,若有人趁机对其不利,那可就糟糕透顶!

说是接见袁宗皋,倒不如说是发出提醒,赶紧把朱厚熜带回王府内院好生安顿,有事见面再说。

“陆典仗。”

袁宗皋略一思索,立即招呼旁边的陆松。

陆松抱拳:“卑职在。”

袁宗皋道:“取消王府仪卫司所有侍卫轮替,各门禁加强警卫,另将东院之人连同凶徒……以及朱浩,一并送至春晖门内那座院子,等请示过兴王后再行定夺!”

……

……

朱浩顺利通过袁宗皋这一关。

陆松得到袁宗皋授意,不再客气,直接押送犯人一般,把整个东院的匠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押到内院东门附近一个宽大的院子,然后展开审问。

“你们中,有谁跟凶徒勾连?”

陆松其实算是半个“知情人”,心中充满了对朱浩的怀疑。

所有人中,没有谁比他更觉得有可能冤枉了尖毛镢,但他却不能说出来,还得从这些匠人身上做文章,要把案子做成铁案。

众匠人一看这架势,哪里还敢有所隐瞒?

马上有人跳出来道:“陆典仗,请您明鉴,我等老实巴交,哪敢行凶?倒是那尖毛镢最近一直放言要好好教训朱浩那小子,说这是侯当家的吩咐。”

侯春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怎不说这是袁长史吩咐?”

出来举报那人撇撇嘴,大概心中早就对侯春有意见,趁机落井下石。

陆松一看,这事情颇不寻常,难怪袁长史对尖毛镢这个公认的凶徒没直接惩治,难道说放火之事真跟袁长史有关?

老宋道:“要说尖毛镢没那么大胆,有没有可能是不小心失火?库房中本就有很多易燃物,之前桐油罐还漏了……”

东跨院这群人,跟“老实巴交”能沾上一点关系的也就老宋了。

此时还帮尖毛镢说话的,也只有老宋。

“宋老头,到现在你还在为尖毛镢开脱?会不会你就是他的同伙?”居然是平时跟尖毛镢称兄道弟的大喜站出来质问。

老宋没想到这种事还能往自己头上掰扯,赶紧辩解:“我实话实说,仓房什么情况,你们比我清楚……”

……

……

朱浩坐在一边台阶上,看着一群人狗咬狗。

计划很完善,连袁宗皋都挑不出漏洞,以眼前这群人的智慧……只能往谁是尖毛镢帮凶这个方向想,看来自己可以顺利地抽身事外,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但他也知道陆松不可能不怀疑。

果然,陆松一边问话,一边偷偷打量朱浩,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这种没有强制手段的审问显然不会得出任何结果,在场人等都想把自己摘干净,诬陷和乱咬人成为对话的常态。

“陆典仗,袁长史吩咐,让您带那个救火的孩子……到王府后院书堂。”

问话陷入胶着,陆松正焦头烂额,这边又有人前来传话。

“知道了!”

陆松只能吩咐手下人仔细看守东跨院这帮人,而他则亲自带朱浩往后院去,那里对于王府中多数人来说乃是禁区。

……

……

朱浩第一次进王府内院,心情出乎寻常的平和,有关如何回答别人的质问,他已成竹在胸。

“朱少爷,这里没外人,你说实话,这件事是否跟你有关?”陆松实在难以平复心中的怀疑,带朱浩来到一处僻静角落,四下看了一眼,这才小声问了一句。

朱浩皱眉问道:“陆典仗,你在说什么?”

陆松刻意放缓脚步:“尖毛镢何等蠢人,想必你我都清楚,要陷害他不难,你只需把火把丢到他面前即可……再说世子怎么可能那么凑巧出现在你那儿?你现在别只顾着否认,连袁长史对此事都充满怀疑,你告诉我,我或许可以帮你。”

帮你个大头鬼!

朱浩很清楚,陆松表现出跟他一条心的样子,纯属想套他的话。

“你是不是想问我,你被我利用,参与到了‘骗世子到我住处,还被我放火,险些把世子烧死’的大案?”朱浩反问。

“啊?”

陆松大惊失色。

从陆松的表现,朱浩就看出,这家伙以其跟兴王府的良好关系,若是知道真相的话,或许真可能无所顾忌地把自己给举报了。

陆松为林百户做事,一直都不情不愿,但林百户或许是做过承诺,只要他调查情报,不危害兴王府上下安危,他才勉强答应下来,但他若是发现朱浩放火,以其忠义性格,难保不会举报。

现在朱浩就是告诉陆松,你别总怀疑我,若真如你所言我是主谋,你就是帮凶,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朱浩道:“陆典仗,我可没看到尖毛镢放火,我是后到现场的……你亲眼看到谁放火了吗?”

陆松摇了摇头。

“如果你真的觉得我能算计好一切,既要放火还要救人,你便去跟兴王说……不过就算你不说,王府上下就没人怀疑?那你说不说有什么意义呢?”

朱浩的问题,让陆松彻底迷茫了。

是啊。

没凭没据的,我拿什么举报朱浩?

多此一举不说,还把自己给举报了?

这是发起狠来,连自己都坑?

第49章 诚恳

兴王府书堂即后来嘉靖帝拨专款修缮的纯一殿,位于寝宫之东,乃朱佑杬斋居之所。前后各五间,左右厢共十有二间,门三间。

靠后的一间屋子里,朱祐杬正拉着榻上儿子的手,一脸关切。

袁宗皋送大夫出了门,待折返时,身后跟着低头不敢与父亲或袁宗皋对视的朱三。

袁宗皋道:“兴王,已派人通知王妃,世子无大碍。”

“父王,我好些了……咳咳,不怪别人,那场火可能是我不小心引发的……我到那里后,有些困倦,就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忘了面前有个点燃的走马灯,可能是我不小心打翻了灯,进而把屋子给引燃了。”

朱厚熜声音微弱,他之所以卧榻不起,是因为身体还有些酥软,但精神头倒是不错。

小孩子有心机,如果犯了错马上活蹦乱跳,被父亲惩戒怎么办?装也要装出经历一场生死后病恹恹的模样。

朱祐杬本想板起脸教训儿子,但见儿子虚弱不堪,实在硬不下心肠。

袁宗皋则问:“世子,你一早就认识朱浩?”

终于问到正题。

朱三最是紧张。

“嗯。”

朱厚熜只是点了点头,目光不由落到姐姐身上。

朱祐杬和袁宗皋同时看向朱三,朱三红着脸,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朱祐杬打量女儿,板起脸问道:“如何认识的?”

“我……我就是认识……”

朱三小脑袋瓜转得飞快,口中一刻也不停歇,“他是隋先生朋友的弟子,之前隋先生带我见过他,不信可以问隋先生……”

朱三在父亲面前答话的原则就是,尽可能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兴王府对她弟弟有多重视,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

自幼自己以男装示人,就是为了给弟弟打掩护,自己要伪装成弟弟承担风险,都是同样的父母,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带弟弟出去玩,还让弟弟落水之事,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能说出来!

朱祐杬微微皱眉:“隋教习朋友的弟子?”

听起来像是小孩子撒谎,父亲自然不信。

袁宗皋则饶有兴致问道:“具体说来听听。”

朱三道:“那日隋先生说要出王府去见个朋友,还说那人诗画双绝,当世无双……似乎姓唐,我说我也想去见识一下,他就带我出去了……”

听到这里,朱祐杬和袁宗皋对视一眼。

准许隋公言带女儿出王府,这是朱祐杬和袁宗皋之前就商定的策略,尽可能让人以为朱三就是朱厚熜,在这件事上隋公言并没有犯禁。

“当时朱浩就跟在那人身边,一起在外面钓鱼……说是钓鱼却没有鱼钩,说什么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朱三想起河边跟朱浩首次接触,的确是“偶然相见”,在这件事上她没有丝毫隐瞒。

朱祐杬嘀咕:“诗画双绝?当世无双?莫非是唐寅?”

袁宗皋道:“之前未听闻唐伯虎到湖广来。”

“后来呢?”朱祐杬追问。

朱三一看,只是敷衍河边相见已无法交差,只能多说一点:“后来朱浩说,他母亲生病,要卖兔子给我,我也想养几只兔子,所以就买了他的……”

故事越说越离奇,朱祐杬不想继续听女儿掰扯,转而问朱厚熜:“是这样吗?”

朱厚熜想了想,点点头。

袁宗皋微微思索后道:“看来是挺有缘分的……兴王府选拔伴读的那场考核,朱浩是凭真本事通过,若他是唐伯虎弟子……名师出高徒,一切就说得通了。但唐伯虎的弟子,为何要进兴王府来?”

朱祐杬继续问道:“那朱浩进兴王府后,你们又是如何知道他住在东院?为何要过去?”

这才是朱祐杬和袁宗皋最为在意的问题。

朱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袁宗皋道:“实话实说,不得隐瞒。”

朱三突然想到什么,道:“是阿炳……不对,是陆炳,他告诉我们,说朱浩进了王府,就住在东院……父王去问他吧。”

推卸责任这件事上,朱三做到了从始至终,而且她这次还是没说谎。

“陆炳?”

朱祐杬不解地打量袁宗皋。

袁宗皋解释道:“陆炳乃王府仪卫司典仗陆松之子,此番王府选拔伴读,他也在候选之列,参加选拔时与朱浩有过交集。三公子,你的意思是说,并不是朱浩来找你们,而是你们去找他的是吗?”

袁宗皋看起来只是主持最后一轮考试,但其实王府选拔伴读的情况,他都了然于胸,自然知道陆炳在考试时跟朱浩有过交流。

朱三想了想,一脸认真地点头:“他又进不来内院……只是因为陆炳说了,我们才去找他玩的。”

袁宗皋听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

他最后一个疑团也解开了。

这是他一直纠结的问题,如果是朱浩主动找朱三和朱厚熜,那很可能是朱浩设局,朱浩有可能是纵火者的帮凶。

但如果说是因为陆炳跟朱浩认识,并转告朱三和朱厚熜说朱浩就在王府,两个小的主动去找……

朱浩乃是被动的一方,那放火就跟朱浩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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