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朱浩没好意思说,我不过是按照历史教朱四做事。
历史上第一次大礼议被驳回后,嘉靖皇帝就是以贿赂毛澄等人的方式,试图说服他们,最后虽然事不成,但毛澄等人还是做了一定变通,或是感觉到皇帝都用到贿赂这种极端方式了,让皇帝没面子对大臣没好处。
皇帝颜面无光,应该担心的人不是他朱浩,而是令皇帝丢面子之人,也就是毛澄等被贿赂的当事者。
皇帝都要下作到给你们钱财让你们通融了,你们还好意思坚持下去?到底谁是君谁是臣?你们以后还想不想当官了?
“这几天我帮陛下批阅奏疏,方略和言辞等都略显激进,估计陛下在朝堂上要遭受考验了,希望陛下真的看了我列的单子,不然被杨阁老他们突起发难,圣颜更是挂不住啊。”
朱浩笑了笑。
如同旁观者,隔岸观火。
第494章 轮番交锋
五月十一。
在朱四两次找杨廷和单独商议,据理力争之下,这天朝议上,由内阁提出增加内阁大学士人选,将袁宗皋推出,以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预机务,正式入阁,在内阁大学士中暂时名列第四。
对袁宗皋来说,这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入阁之后将意味着他临退休之前为自己赢得了身前身后名。
但也就在五月十一当天朝议上,杨廷和以户部左侍郎秦金上奏,向新皇发难。
而发难的内容,就是涉及到九边粮草调度,又以三边粮草供应为主,更以鞑靼小王子犯边为由,请求从户部调拨大批钱粮往三边,积极备战,以此来缓解西北用度面临的巨大压力。
朱四当然知道这是杨廷和的意思,秦金虽为户部左侍郎,但其在朝影响力不大,照理不敢这么直面给皇帝出难题。
朱四好整以暇道:“去年上奏中,不是提到如今西北用度已足够?另外,鞑靼小王子不是多年未曾犯境了吗?为何今年却在番邦人马未至的情况下,作此准备呢?”
秦金道:“回陛下,如今大明国祚有些许不稳,陛下登基之始,番邦或会趁虚而入。”
朱四板着脸问道:“那意思是说,朕是软柿子,他们想来捏一捏?”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让在场大臣有点受不了,当皇帝的居然把自己形容成软柿子……但话粗理不粗,你不是软柿子谁是?
“朕昨日看到户部上奏,但朕让人调了过去几年三边账目,并没发现有大批亏空,反而是宣府和大同因为先皇长期驻留,加之调拨兵马到京营团练,使得入不敷出……”
朱四当即便把朱浩给他预备的说辞当众说出。
户部侍郎秦金的上奏不是毫无来由,朝堂上议事,不能信口开河,而是要先上奏再到朝堂上当众讨论,当朱浩看到秦金的上奏后就知道杨廷和要出手了。
皇帝你不是吝啬内府那点银子吗?我就要想方设法给你抠出来,这也是惩戒你之前让户部大仓查账之事。
此时因为户部尚书位置空缺,孙交虽已起用为户部尚书,但并未到任,目前部堂事由秦金负责,皇帝想以孙交来掌控户部仓储及大账,杨廷和自然不能让新皇如愿以偿。
秦金被问得不知该如何回话,此时内阁大学士蒋冕出列道:“陛下,既然宣府和大同两处入不敷出,当从京师仓储中调帑币以赈!”
朱四道:“下一步蒋阁老是不是就想对朕说,京师调不出帑币来,让朕另寻他法?”
杨廷和终于走了出来,道:“正德末年,圣上车驾频幸宣府,饥馑相继,官军俸粮经年未支,饿莩遍野。陛下若体恤边民,当调拨赈灾之用。”
秦金、蒋冕和杨廷和相继出来为西北争取钱粮,在场大臣都看出来了,这是赤裸裸朝皇帝施压。
先前还沉浸在自己从礼部侍郎晋升为内阁大学士喜悦中的袁宗皋,顿时感觉到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此等时候,皇帝被三名朝中重臣联手围攻,照理说他应该出来帮朱四说话才对,毕竟皇帝登基初始,说是启用了新臣,但要么一些大臣是中立派,要么像孙交这样还没到京城,在文臣联合施压的时候,普通文臣不敢出来说话,作为皇帝昔日的老师,需要他挺身而出,舌战群儒,为皇帝张目。
但此时此刻,袁宗皋根本不知应当说点什么才好。
场面一时僵在那儿。
朱四强忍心中的怒火,摇头轻叹:“朕也知西北过去数年,经受天灾人祸,朕让人查了内府库银数量,尚不到四十万两,其中大多数都是抄没奸佞府宅所得。
“昨夜宣府奏报灾情上表中,朕已批复将以内库银二十万两给宣府、十三万两给大同,并许该处有抄没入官银两及家产、庄田、地土,俱令抚、按管粮官会估变卖,尽留本镇充赈。朕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皇帝的话一出,在场摩拳擦掌准备依附于杨廷和,出来跟新皇据理力争的大臣,瞬间哑火了。
连杨廷和都始料未及。
皇帝居然会提前就准备将内库银调出来?
拢共四十万两,你就准备从中调出三十三万两来?若是你真这么大方,先前为何还要让户部查年初象房和豹房开销之事?
有阴谋!
但随即朱四一摆手,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张佐将一份批阅好,尚未下发执行的奏疏,当众打开,交给杨廷和等大臣传阅。
杨廷和看到朱批内容,头皮发麻,先前突起发难,几乎没给新皇任何准备时间,新皇看起来仓皇无措,却提前准备妥当,更可甚者朱批分明就是新皇的笔迹,跟内阁票拟不同,说明皇帝是用心思索过这个问题并以主观意愿做了批复。
这让杨廷和感觉到,自己的出招好像都在新皇预料内。
“朕希望将不多的钱粮,用在有用的地方,朕年少,对于持家治国尚有不解之处,若是诸位卿家以后再有用度方面的事,请帮忙斡旋,毕竟朕接手的内库,实在空虚无物,朕是竭尽所能却只能略尽绵力。”
朱四又说了一通漂亮话。
意思是,你们不就盯着内库那点银子么?
可我接手的内库又不是孝宗朝留下来那般满满当当,我那个堂哥挥霍无度,钱粮都被他霍霍完了,内库有多空虚你们这些大臣心里没数?就这么点银子还天天盯着,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一并送给你们算了!
下次再缺银子的时候,请你们自行筹措,别再打我的主意了。
杨廷和更是觉得自己被算计了,如此一来道德制高点完全被新皇占据,跟他预想中新皇找各种理由从别的地方调拨钱粮赈边不同,那时他杨廷和就有话说了,你皇帝有家当却不掏钱,不配做个明君……
现在呢?
杨廷和一时间没了脾气,更是没法接话。
朱四道:“对了,之前朕让户部彻查河工之事,是否有眉目了?为加快进度,朕想派人督促,不如就以袁阁老代表朕前去户部坐镇,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袁宗皋本还想皇帝这是成长了啊,没等我帮腔,就自己就把场子找回来了。
结果马上,皇帝就把目标对准了自己。
袁宗皋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杨廷和望了袁宗皋一眼,自然知道这是皇帝绝对的嫡系,而联想到皇帝出手稳准狠,他心里开设琢磨,先前是不是低估了这个看起来笑眯眯的老狐狸?不然皇帝这番从容应对是受何人指点?
“既然诸位卿家没意见的话,那事情就如此定下来,工部将河工账誊录后交由袁阁老细查……”
……
……
一场朝会。
本来是杨廷和处心积虑要给皇帝出难题,不料被新皇轻易化解不说,还让他自己丢了面子。
到最后,皇帝更是要查清河工账目,分明是要以此为契机,从过去几年账目中“找银子”。
你们不是说没钱吗?那朕就一查到底,但凡有账目对不上的地方,就拿下一批官员,抄家问罪,银子不就出来了?
你们大臣中有人贪赃枉法,家底可能都比户部府库都更丰厚,以为朕不知道呢?
你们打朕的内库主意,可就别怪朕拿你们中间那些贪赃枉法的贪官开刀!
散朝后。
杨廷和一边走一边思索,户部侍郎秦金一阵小跑追上,凑过头小声道:“阁老,此番陛下要清查账目,但过去数年朝中混乱不堪,府库多由近佞把持,如今刚拨乱反正,大账难平啊。”
杨廷和怒道:“谁拉的亏空,就让谁担责!陛下说要查账,难道老夫要反对吗?”
朝廷的账目,本来皇帝那儿就该有一份,现在皇帝说账目不清,需要彻查,内阁总不能说你不能这么做,那岂不是明白无误地告诉皇帝账目有问题?
现在六部推搪说亏空全是之前王琼、王宪等人拉下的,谁信谁是傻子,如此一来就只能实话实说。
秦金落了个老大没趣。
不过是个人都看出来,杨廷和真的恼火了,也是因为新皇表现太过出人意表,让杨廷和这般官场老油条都非常被动,这就很让人糟心了。
……
……
朝议后,袁宗皋被单独叫到乾清宫。
这也是出自朱浩的指点。
其实就是为了坑老袁,让人觉得,其实新皇最近的反常表现,全都是袁宗皋在背后提点的功劳。
“……陛下,这账目……是否交给其他人来调查?”
袁宗皋在兴王府时,作为长史还信心满满,可到了朝廷中枢,如今更是入阁为大学士,却感觉力不从心了。
虽然袁宗皋没问朱四,那些应对方略是否出自唐寅献策,但他已本能感觉到,朱四是不可能一夜之间学会朝堂权谋之术的,必定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不是唐寅的话……那就只能是朱浩了呗。
难道是比自己还平庸的张佐?乃至不学无术的蒋轮?
朱四道:“不用麻烦他人,朕让你查,你就一查到底,人手不够的话,就调几名户部主事,再加上王府时一些属官就行。不用太刻意。”
“那陛下……究竟要查什么?”
袁宗皋不明白了。
朱四明摆着是要拿查账之事敲打户部和工部的官员,怎么弄得好像只是应付场面事?
第495章 鞠躬尽瘁……嘿
袁宗皋很头疼。
这官当的……皇帝说的话都听不懂。
不能理解皇帝的意图,问还问不出个结果,总不能刨根问底,反过来逼迫皇帝吧?让自己揣摩……能揣摩出什么?
既然不明白,就只能求教别人,可应该去向谁请教呢?
总不能去问唐寅和朱浩吧?
今天刚进内阁,难道跑去求教杨廷和?
那我到底是谁的人?
袁宗皋出了乾清宫,琢磨了一下,当下只能去请教一个人,正捉摸着,这个人恰好从乾清宫后门绕了过来,正笑眯眯望着他。
正是张佐。
“袁老,咱家要说声恭喜了,入阁对于读书人来说,乃毕生所愿,如今袁老心愿得偿,可喜可贺。”
张佐拱手道贺。
袁宗皋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一琢磨张佐好似话里有话。
张佐陪同袁宗皋往东华门方向走去。
袁宗皋直言不讳,问询了皇帝查工部和户部账目到底要查到何等程度。
张佐好奇地问道:“陛下未跟袁老说清楚吗?陛下召见袁老,不就是为说及此事?”
嘴上这么说,张佐心里却幸灾乐祸,暗忖,看你这熊样,当初在兴王府时的威风跑哪儿去了?当咱家不知道陛下召你来是为了打马虎眼儿让内阁那帮人以为你是隐身背后的幕僚?
袁宗皋叹道:“陛下只说让查,未提及查到如何地步,料想河工账目众多,只怕没几个月甚至经年……”
“唉!”
张佐叹口气,打断了袁宗皋的话。
袁宗皋道:“张公公有事请说。”
张佐笑道:“此事乃是钦命让袁老来查,本来咱家不该插嘴,但若是一时半会儿查不完的话,不妨就……誊录一份,找人来查,不就行了?”
“谁?”
袁宗皋急切想知道,皇帝最近的反常举动,到底得自谁的指点。
张佐当然不会跟袁宗皋明说,虽然人选其实呼之欲出,张佐也要继续装糊涂:“莫要管是谁,到时誊录了,咱家自会找人。”
袁宗皋听完后有种自己被人拿来当幌子,做那出头鸟被人针对的感觉。
这让他很是郁闷。
“张公公,咱都是故旧,话便明说了吧,陛下是否其实本来目的,就是让伯虎去查工部账目?以老朽所知,伯虎在王府多年,少有过问王府账目之事,仓促间他能查清楚?”
袁宗皋面色凝重。
张佐心想,你这人真是,到现在依然轻视那位朱小先生?
谁说一定得由唐寅来调查?
张佐叹道:“袁老,如今咱都是奉命行事,何必要将自己职责之外的事问得那么清楚呢?唐先生能力不济,不还有他人?最重要的是得自己人去调查,这样才不会出现欺上瞒下的情况,我们能相信朝中那些擅于遮掩的前朝老臣?”
袁宗皋琢磨了一下,不由点头。
张佐的话颇有道理。
查不查得清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以“自己人”来查,才能保证不受人蒙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