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孙孺很高兴。
少了唐寅这个唠叨的师祖,平时朱浩又不太管教,他更加逍遥自在了。
“请你师弟去喝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朱浩不想跟孙孺喝什么酒,不过让孙孺和蒋荣多亲近一些也是好的,这俩家伙,算是他手下一文一武,哼哈二将。
即将回城时,朱浩突然想起甚么,道:“对了,过几天关老夫子和关敬会一起到京城来,确定时间后你们帮我招待一下,安排在你们住的地方就行。”
“啊?”
孙孺和蒋荣听到关敬要来的消息,顿时有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
孙孺以前被关起来读书,关敬就是门神,至于蒋荣则完全是被关敬给打服的,对他们而言,关敬相当于一个瘟神。
朱浩道:“别惊讶,关敬虽然跟我最早,也一直为我办事,但并不在我门下,这次我打算跟关老夫子好好商量,让他儿子入我门墙,给你们当三师弟……”
蒋荣难得地向朱浩提出异议:“先生,这件事……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朱浩没好气地道:“有什么好害怕的?他进了门,就是你们的师弟,得尊称你们为师兄,以后见面也不会尴尬。”
之前朱浩其实曾试着跟关德召提过让关敬拜自己为师,当时关德召没明确表态,大概觉得关敬以后还要跟他学戏台上的功夫,不想让儿子跟着朱浩走南闯北,下半生没个着落。
朱浩考中举人后直接进京,没有时间向关德召提请,否则基本上不会有问题。
现在朱浩更是连贡士都考上了,下一步就是进士,当官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关德召肯定不会再拒绝朱浩的好意。
“我的天哪,那小子简直是个杀神,谁的面子都不给,他来了京城不会被先生您当成看守我们的牢头吧?我们还想过几天清静日子呢……”
孙孺叫苦不迭。
蒋荣看过去的眼神,分明在说,咱俩同病相怜啊。
朱浩没搭理两个哀嚎连连的徒弟,急着回去,他要好好筹划一番,看自己是否能在朱厚照落水这件事上帮上一把。
……
……
朱厚照终于踏上归途。
苏熙贵给朱浩捎来正德皇帝北上的消息,但凡圣驾那边发生点什么,半个月左右就能传到京城。
朱厚照从南京出发,是在闰八月的十二,与历史吻合。
但北上沿途的时间线,明显有些偏差,但因为消息的传递有一定滞后性,朱浩不确定朱厚照是否会跑去清江浦积水池捞鱼,而历史上这件事发生的时间是在九月十五。
到了十月初,有关朱厚照北上的消息突然中断,苏熙贵接连十几天都没送消息过来,朱浩心中琢磨开了。
要是朱厚照没落水,未染疾的话,那他回京师后可以安稳地当皇帝,继续胡作非为……本期贡士将在朱厚照主持下进行殿试,以其年岁,自己不会一做就是几十年的正德朝的官吧?
没有朱四这个跳板,只以普通进士之身入朝,要混上足以改变时代的权势和地位,那要等到猴年马月?
四十岁以后?
“我他娘的来大明一趟,可不是为了来拯救朱厚照这昏君的,要是因我的存在而改变历史,那我可真是作孽。或许当时我应该跑到深山老林中安稳过个十年八载,等朱厚照死了我再出山?但生在安陆,可能吗?”
十月十三。
有关九月中旬这段时间的消息,苏熙贵终于派人来告知。
让朱浩略感失望的是,这段消息中,并没有朱厚照落水的情节,而圣驾一行似乎还在缓慢北上。
朱浩分析,有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朱厚照没有落水,若其还是按照历史上那般快速挂掉,只能认为其死因是丹药中毒,或是历史阴谋家提到的朱厚照被文官集团下毒害死。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朱厚照已落水,只是对外封锁了消息,如今苏熙贵人虽已到南京,他的消息来源并没到能随时探听皇帝秘辛的地步,而且皇帝落水染病这种事不会大肆张扬,尤其是皇帝在外没有回朝的情况下。
朱浩不由感慨,若是陆松能为自己所用,提前调去皇帝北上途中探听消息,绝对要比苏熙贵的人靠谱许多。
……
……
紫禁城,仁寿宫。
张太后连夜起来,从先行回京的太监张永口中,得知儿子的具体情况。
“……陛下于九月初七抵达淮安,十四、十五两日接连在清江浦泛舟,不料龙船倾覆,陛下落水后立即被侍卫救了上来,初时不过以为呛了几口水,且两三日内均无大碍,谁知几日后陛下高烧不退……”
张永带回来的消息,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朱厚照在清江浦落水染病之事,属于一波三折。
初期落水,救上来时只是让众人稍微慌张了一下,但当时皇帝并没出现什么状况,接下来几天表现正常,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精神头好得很,没人当回事,谁知过了几天,就接连发高烧。
张太后厉声喝问:“皇儿病情全因落水而起?那些侍卫怎么当差的?”
张永躬身道:“陛下高烧不退,有方士进呈丹药,陛下服用过后,病情稍有好转便召幸刘娘娘,而后咳血……太医已问诊,断定是积疾,或因落水迸引,需静心调养。目前陛下已动身北上,再无耽搁……”
朱厚照北上返回京城初期,仍旧如南下时那般胡闹。
对地方民生的影响极大,百姓被折腾得苦不堪言,他似也知道回京后再想南巡不太容易,便想一次玩个够。
可当落水后生了一场病,连太医都提醒需静心调养,朱厚照才发现自己胡闹太甚,后面就加快了回京的行程。
张太后道:“那皇儿他……病情是否严重?”
“这……目前看来,应无大碍,奴婢北上前,曾得陛下召见,陛下神色如常,言语平和,只是偶尔咳嗽,听闻只有病情严重时才偶有咳血,平时与常人无异。”
张永尽量安抚张太后,说明皇帝现在平安无恙。
张太后起身,紧张地来回踱步,摇头道:“哀家就这一个儿子,大明江山社稷都落在他一人身上,若有个三长两短,不是要让大明陷入危难吗?”
张永不敢接茬。
“留守京师的太医,一并派遣南下,再召首辅杨阁老前来,哀家要问问他的意见。”
张太后本身没多少能力,见地不过是普通妇人,骤然遇到儿子南巡生病这种情况,她所能想到的,就是求助于先皇留下来的辅政大臣,如今朝中文臣以杨廷和为首,自然要找杨廷和商议。
张永道:“太后娘娘,此等秘辛还是莫要跟朝中大臣提及为好,陛下也未吩咐如此行事。”
言外之意,皇帝都没说要把这件事告诉杨廷和,对外乃是机密,毕竟皇帝人没回京师,贸然宣扬出去,就不怕内阁和文官那边趁机生事?
张太后没好气地道:“杨阁老乃我大明忠臣,此等危急时刻不问他,能问谁?再者,要派太医南下,也得有个由头,只管传话便是。”
……
……
张太后召见杨廷和。
具体说了什么,张永不知,随即杨廷和便召见留守京师的太医院众人。
其中两位必须要见,一个是年轻的太医薛己,他刚从南京调到京师没几年,不过而立之年,可说是少壮派的代表,因其曾给杨廷和的儿子杨惇治过病,深得杨廷和信任。
另外一人,则是太医院院使吴杰。
“中堂,陛下不知得的何病?为何突然从太医院抽调人手驰援?难道那边……支应不了?”
薛己率先开口发问。
杨廷和摆摆手:“尔等无须知道太多。”
吴杰和薛己对视一眼,一老一少都有些莫名其妙。
皇帝生病可是大事,需要提前准备好一切,有特殊的药材也需从京师捎带过去,为什么这边却告知他们不需知道内情?
“老朽只怕有人会因陛下之病,借口滞留地方,久不归京师……尔等去的主要任务,便是让陛下自觉病情严重,早日返回京师大内,方为人臣之责。”
薛己是年轻人,没太听明白。
但吴杰浸淫官场多年,对于什么事都门清。
大明太医院虽然尽收天下名医,但这几代却屡屡遭人诟病,宪宗到孝宗两位皇帝,都是小病而终,年岁一个四十,一个三十五,都不大,如此一来世人都觉得这群御医庸碌无能,会把小病给治成大病,直至把人治死,不堪大用。
第455章 拨开云雾
杨廷和的意思很明显,你们去的目的不是治病,而是赶紧把皇帝给我弄回京城来。
对病情据实以陈也好,恐吓也罢,只要皇帝能回京,那目的就达到了,剩下的就看你们自由发挥。
薛己在宫里时间不长,给人治病尚可,为人处世方面就不行了,而吴杰那边则是老谋深算,一切都了然于心。
吴杰道:“下官自会劝导陛下,令其及早回京。”
“嗯。”
杨廷和点头,“尔等要知,我大明社稷绝对不能旁落他人之手,有人想要挟天子……若陛下病情不愈,被人带去九边之地,以边地兵马反扑京师,只怕会有大祸患。”
到这里,薛己才算听明白了些。
这是去给皇帝治病吗?
听起来,更像是执行一个把皇帝带回京城的特殊任务,而他们针对的不是皇帝本身,而是皇帝身边大权独揽的江彬。
江彬身为皇帝义子,在朱厚照病情有变的情况下,并没有老朱家的血脉,但现在不管怎么说都是皇姓,更加要命的是江彬掌控了皇帝身边近卫以及西北边军各路人马,要是被江彬把朱厚照带去宣府等边陲,到了他自己的地盘,那时皇帝就会成为江彬手头的筹码,天下很可能会陷入大乱。
薛己道:“中堂大人,事情不会变得如此严重吧?”
杨廷和瞪了薛己一眼,虽然他对薛己很欣赏,甚至想过把薛己栽培起来当院使,但显然他对薛己的政治觉悟不太满意。
“自古以来,权臣当道、祸国殃民之事,少了吗?非要等事情发生,意识到其将给天下带来祸乱致民不聊生,才幡然醒悟?”
杨廷和厉声说了一句。
言外之意,你现在觉得江彬没这能耐,可历史上那些篡位当权,或是造成天下由盛转衰走向乱世的奸臣,比如王莽、安禄山之流,有几个在事前就表现出来?作为朝官就是要防患于未然,而不是等事情发生后再后悔。
吴杰也道:“平虏伯此人,擅权专横,蒙蔽圣听,造成朝堂大乱,更是怂恿圣上南巡,令天下百姓苦不堪言……我等当劝说陛下回朝,义不容辞。”
此行就不是为治病,而是凭借大夫的身份,行劝谏之举。
薛己感觉自己可能出言不善,让杨廷和对自己有所芥蒂,不敢再言语。
“记住,无论发生何事,都以陛下回朝优先,不可听从他人调遣,否则尔等将是我大明的罪人……老夫留在京师,等二位的好消息传来。”
杨廷和让薛己和吴杰不惜一切代价,把皇帝弄回京城,若途中病情好转……那就让其突然恶化,总之促成皇帝回朝才是南下真正的目的。
治病?
治个毛啊!
……
……
薛己和吴杰带着太医院的人离开京城,很是低调,外人并不知晓内情。
但随着苏熙贵回京,以其敏锐的嗅觉,不知从何处探知这条消息,早早就过来见朱浩,并将事情言明。
“……薛太医和吴太医,名满帝京,凡宫中贵人生病,经二人诊疗,几服药下去就痊愈,外间想求其门生治病都难,何况本人?此二人突然带队南下,只怕是陛下身染恶疾。”
苏熙贵说到这里,两眼冒光。
虽然朱浩没跟他明说距离皇帝驾崩已为期不远,新皇即将登基,毕竟二人关系再熟也不到那份儿上,但苏熙贵还是隐约察觉到这方面的趋势,朱浩平时给出的暗示可不少。
朱浩道:“也有可能是陛下身边人感染恶疾呢?”
苏熙贵笑道:“朱小当家,您就别卖关子了……要不是您让鄙人留意,鄙人可不会煞费苦心调查,其实陛下身体早就抱恙,年初就偶有吐血的情况,若一切如常,陛下北上这一月也不至于只顾大军行进,而没有别的异常举动。”
苏熙贵是一个善于观察和总结之人。
朱厚照南巡一路,一直到北上头一个月,都是在胡作非为,麾下兵马骚扰劫掠,无恶不作,俨然如同强盗过境。
但最近皇帝却异常低调,行在所到之处也不扰民了,甚至连皇帝身边唱戏的戏班子都偃旗息鼓,现在更是从京城调太医前去军中,那就只能解释为皇帝生病了,而且病情非随军太医能解决,只能把京城两位医学大拿调去支援。
联想到朱浩之前曾跟他暗示过,有可能变天的言论,苏熙贵难免会想,若这都不是变天的征兆,那是什么?
朱浩问道:“苏东主最近就没打探到陛下身边的真实情况?”
“不好打听啊。”
苏熙贵摇头道,“皇帝身边人已换了好几茬,以往还有外人能入见,现在连陛下身边一些近臣,诸如得宠的太监、伶人,都见不到陛下的面,更有陛下身边人传言……咳咳,说是圣上出了大事!
“现在所有消息仿佛都蒙着一层薄雾,让人捉摸不透,可能要等陛下回京后,一切才有定论。”
说话间,苏熙贵目光热切地打量朱浩,好似在说,你这里好像消息比我还要灵通。
你会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浩听到这里,基本上放心了。
不管朱厚照是否落水,或者病情是否真的因落水而起,至少身体大不如前,虽然皇帝身边的江彬等人在严密封锁消息,但显然皇帝身体的变化瞒不过皇宫,张太后对文官又十分信任,这是受她丈夫孝宗皇帝影响,觉得文官都可以信赖。
却不知现在文官已跟孝宗时大不相同,文官受到佞臣挤兑的情况下,想着结盟自保,不自觉地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这个利益集团最看不得皇帝昏庸无道,如此一来到了关键时候文官集团就不再是朱厚照的坚强后盾,很可能会成为其催命符。
谁敢保证,历史上的朱厚照之死,跟文官集团全无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