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蒋轮一边给唐寅斟酒,一边道:“我还以为那位黄侍郎是荣升呢,听你这一说,才知被坑了。”
“嗯。”
唐寅点头的同时,目光转向一边正捧着个茶杯品茶的朱浩。
朱浩笑了笑,放下手里的杯子,道:“我说黄侍郎是主动请调南京,你们相信吗?”
“不……不会吧?”
蒋轮瞪大眼睛,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哪有自己坑自己的?
唐寅皱眉问道:“你是说,黄侍郎主动承揽了这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要知供应南征大军十数万将士开销,这可是笔大数目,如今南边没战事可打,将士没处消耗旺盛的体力,几乎处于失控状态……这……对地方民生的滋扰,解决起来可不容易。”
朱浩道:“将士是否受管束,本就不是户部的职责,户部只是为大军筹措钱粮,南户部有南方盐、茶二引发行权,再加上苏东主背后运作,从江南鱼米之乡征调钱粮,怎就不能解决问题?”
蒋轮听了眼前一亮,道:“哎哟,听这话里的意思,别人看来很难办的事,黄侍郎一人就可办成?太……邪乎了吧?”
唐寅本要泼冷水,但这既是朱浩支持的事,料想唱反调没好结果,当下道:“若以黄侍郎在西北时表现出的能力,放眼朝中所有懂钱粮府库的官员,无出其右者,这差事恐怕还真的非他莫属!”
连唐寅都觉得,若黄瓒去了都解决不了问题,那别人就更没戏了。
至于苏熙贵是否会倾家荡产,并不在唐寅考虑范围之列。
作为官商,因为官府背景而大赚特赚,如今要帮靠山上位,岂有一文钱不花的道理?只要能把功劳混到手,把官职支棱起来,就算倾家荡产也值得,而且说不定赚得更多,连本带利捞回来。
第449章 杨家门生?
礼部衙门。
杨廷和亲自前来问询礼仪事,提到今年皇帝缺失籍田礼,以及宗庙供奉等事宜。
礼部尚书毛澄,顺带将此番会试上榜名单交给杨廷和审阅,算是一次非正式的请示,毕竟从道理上来讲,杨廷和即便贵为当朝首辅,也无资格过问会试的录取情况。
如今天子南巡,内阁大学士梁储和蒋冕随驾出征,京师中一切事务都由杨廷和来做主,这跟以往英宗出征安排弟弟监国不同,杨廷和这个首辅就相当于监国,京师大小事项只要不涉及皇帝身边近臣,他都可以做主。
杨廷和看着长长的名单,上面不但列明了考生的出身、籍贯、名次和五经本经等,有的地方还特地用红笔稍微标注了一下。
杨廷和草草一看,问道:“不知其中可有值得重用之人?”
毛澄笑道:“有几人,本来就才名卓著,比如会试中排名靠前的杨维聪,便是顺天府有名的儒生。”
“杨维聪?”
杨廷和这才留意到榜单上的名字,可惜看不出什么端倪,想了想问道:“可是与小儿用修平时走得很近的那个举人?”
“正是。”
毛澄没什么好避讳的。
杨廷和先是有些忧虑,似觉得将儿子的朋友录取为进士,或招来非议,但随即面色便释然了,大概觉得如今朝中正需要“自己人”撑场面,不用顾虑太多。
即便他的脸色转变得很快,近乎无迹可寻,但对于毛澄这样的官场老油条来说,杨廷和的神色变化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毛澄又道:“不过此番会试,南地考生名列前茅者居多,尤其湖广之地,前五占了四席。举南宫第一的……名叫朱浩,出自安陆军户之家,年纪轻轻虚岁不过十四,便已在乡试和会试中连拔头筹,士子中名望不浅。”
“嗯?”
杨廷和皱眉。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名望不浅?
这是怎么界定的?
毛澄显然只是找个托词,难道他要告诉杨廷和,其实这个朱浩考试前压根儿就没听说过,没人在意这个来自湖广之地的解元?
到会试开榜才发现,居然录取了个少年郎当会元?
毛澄只能说,这个朱浩名声在外,这才显得这次会试录取没什么问题。
“安陆之地军户?”
杨廷和眯眼打量朱浩的简介。
寥寥几字,只说朱浩出自军户之家,连锦衣卫出身都没列明。
毛澄介绍道:“系锦衣卫千户之家朱家所出,其祖父系平定岭南叛乱有功的锦衣卫千户朱明善,堕马卧床多年……”
实职锦衣卫千户的经历,毛澄还是有所了解的,尤其现在朱家出了个进士,更是需要详细勘察,调阅过相关档案、提前有所准备的毛澄自然能对杨廷和说明具体情况。
“老夫倒是有所耳闻,听闻先皇让其朱家迁居安陆……如今过去近三十年了。”杨廷和道。
毛澄笑道:“这个会元倒是忠良之后。”
显然毛澄并不知道朱浩父亲的经历,不然这句“忠良之后”就更加准确。
杨廷和突然指着朱浩父亲一栏问道:“其父是怎么一回事?”
“应该是已亡故,具体情形不知。”毛澄坦言相告。
“嗯。”
杨廷和点头。
对于朝臣来说,未来当官有两次必须要在家休沐的经历,即父丧和母丧,一次二十七个月加上来回路上耽搁的时间,几乎就是两年半到三年,这段时间算是强制休沐,就像杨廷和的两次守制分别在弘治十二年和正德十年,弘治十二年时杨廷和还未身居要职,而正德十年时他已为首辅,中间出缺的时间就由梁储暂代首辅。
所以对于一般进士来说,考中进士之前父母中有一人过世,等于少了一次长休沐的机会,跟用人单位考虑女员工将来是否要休产假的问题一样,这时代的人特别提到父母是否尚在的问题,以此作为一种另类的甄选方式。
毛澄道:“以两位会试主考对其试卷的评语,此子经义和策问方面,见识非凡,有治国之韬论,颇具雄才,或是因其军户出身,对于兵法多有习读之原故……”
话说到一半顿住了,毛澄发现杨廷和面色不善,不自觉将褒扬的话给咽了回去。
正德朝对文臣来说最忌讳的事情,莫过于当今天子尚武,若是真有这样一个文韬武略的少年英才进入朝堂,或许早早就被皇帝收为己用,这可不是什么好苗头。
“虚岁十四,出身安陆,在会试中名列会元,看来如今大明士子学问的深浅高低,已不问年龄了啊。”
杨廷和说这话时表情严肃,语气颇有不喜。
毛澄听出杨廷和言语中消遣讽刺之意,赶忙转移话题:“会试第四名彭汝寔,乃四川嘉定人氏。”
“哦?”
杨廷和注意力果然被吸引。
杨廷和祖籍江西,世居四川,会试前五中唯一一名非湖广籍考生乃是四川人,相当于杨廷和同乡,他自然会留意一下。
至于朱浩名列会元之事,也就暂时放到了一边。
成绩已经公布,这不过是一次例行汇报,就算杨廷和心中有根刺,也改变不了结果,若真想出手打压,大不了殿试时将其名次刷下来便可。
交流众多考生情况后,毛澄趁机提出心中疑问:“介夫,你看这次会试以十四岁少年为会元,怕是会引来天下士子争议,不知这是否坏了大明礼教传统……待殿试时……”
杨廷和本想跟毛澄说明这个问题,但毛澄这种请示方式,分明是直言不讳地说,我们要不要把某人给打压下去?
这就好像是公然宣示,我们这些大臣有权力决定谁在殿试中进士的名次一样,这样很冒昧知道不?
“一切都顺其自然吧,各凭本事,若是此子真有才能在殿试中名列一甲,还能拦着他不成?”
杨廷和不想在这种细枝末叶的问题上纠结太多。
说多了,传出去会让人觉得我杨廷和小肚鸡肠,容忍不了一个湖广出身的少年在殿试中排名靠前。
就算现在只是跟毛澄一个人说……
但人心隔肚皮,现在毛澄不会乱说话,难保以后不会将今日交谈之事传扬出去,到时别人就会非议他杨廷和干涉天子门生的选拔,如此一来就存在一个问题:本届进士到底是天子门生,还是你杨家门生?
杨廷和能混到今天的地位,说话做事非常小心谨慎,不可能留人话柄。
毛澄点点头,好似明白什么,没再纠结此等问题。
……
……
转眼已到四月。
按照正常流程,三月十五就是殿试举行的日子,但因皇帝不在,一群举人变成了贡士,距离进士还有那么一丁点距离,没得进士功名就不能放官,还是跟举人一样只能在京师待着,但心态上明显跟参加会试时有所不同。
只要这一年里,家里不出什么大事,自己没突然大病一场或是嗝屁,那就算殿试延迟,也改变不了他们中进士的进程。
但等待总归是煎熬的。
湖广安陆州城。
朱浩离家已有半年多,加上之前朱浩考乡试的时间,朱浩有近一年没有在家里,家人都非常想念。
按一般情况,家里边等会试的消息,要么落榜,本人直接回来,要么通过等着殿试放榜,基本上会试不需单独报喜,官府也是等殿试成绩出来后,一并将消息报来。
毕竟殿试会有意外出现,就算你会试中了会元,就敢保证殿试一定取得好名次?到时闹出个大乌龙可就不好了。
再说贡士只是进士的前置,考中贡士并不代表位列朝班,贡士和进士虽然只隔了殿试这一道手续,但在地位上有着明显差距,就跟实职官员和储备官员一样,待遇明显不同。
但这一年却跟往年不同,只有个会试,殿试迟迟没有举行,如此一来,会试报喜也就没人管。
“这都四月了,连个音信都没有,上一封信,还是上个月,小浩信中说他就要进考场了……”
京城到安陆民间通信很慢,基本都是让人顺路捎带信件,官府驿路并不开放给民间使用,所以这时代给家乡写信什么的,基本都是靠同乡,能否凑巧碰到返乡的同乡两说,若是中途出点什么意外,那信就不知几时才能传到。
这也是为何这年头人在异乡喜欢扎堆的重要原因之一,只有多跟同乡人接近,才能打听一下家乡的情况,跟家人的信件来往才有机会,而不至于单独雇人去传信,那成本可就大了。
“夫人不必担心,不是说,唐先生也在京城?还有兴王府的人也在?我听说,兴王府现在的小王爷,依然滞留京师未归呢。浩少爷跟小王爷关系不是很好吗?”李姨娘出言宽慰。
朱娘叹道:“我想知道,小浩考得怎样,这心悬吊吊的……”
李姨娘笑道:“夫人啊,少爷今年虚岁才十四,这般年岁能考中举人,已然不凡,这要是再考个进士回来,那恐怕就是真正的文曲星降世……咱还是放平心态,一切顺其自然吧。”
第450章 提前庆贺
李姨娘之前安慰朱娘的次数已不少,劝她看开些,但朱娘始终放心不下。
自己的儿子身在异乡,天冷了衣服够不够加?是否能吃饱穿暖?北方下雪还是下雨?是否受人欺负?
四月初四这天,朱娘正拿着个算盘,跟李姨娘对宣纸店的账目,这边马掌柜赶着车,心急火燎赶到铺子外,因为行色匆忙,一路上险些撞了人,等他在宣纸店门口停下马车,从车驾上跳了下来,大喊道:“夫人,夫人!”
引得路人侧目。
朱娘不明就里,来到门口看着冲过来的马掌柜,正要开口问询。
却听马掌柜激动不已道:“中了,中了!”
“中啥了?”
李姨娘跟着出来。
只是此时马掌柜一路奔波,气都没喘匀,又在激动下,舌头都快捋不直了,半晌后才道:“少爷……不对,以后该称老爷了,老爷中会元了。”
“会元?”
朱娘人整个人很迷糊。
即便之前她恶补了很多有关科举的知识,对于什么生员、举人、进士之类的名词已然门清,但对会元这个词汇还有很陌生。
李姨娘也问:“是没中进士吗?朝廷出了个副榜,是不是就是那个甚么会元?”
“不对!不对!”
马掌柜哭笑不得,忙解释道,“朱老爷会试考了第一名,就算现在还没考殿试,但实际上已经是进士了!若再捋一捋,这会元相当于大明的状元!”
朱娘听到这里,脑袋一股热血蹭地就上来了,面色潮红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马掌柜道:“老爷他会试过了,得了个第一,湖广乡试魁首,会试也是魁首,天下文人他排第一,接下来就是殿试,再得第一的话那就是状元了!”
朱娘听到这里,一阵气火攻心,瞬间脑袋一片空白,人迷迷糊糊站不稳,好在李姨娘在旁,一把将她扶住。
“夫人!”
小白也从里面奔来,帮着李姨娘扶好朱娘。
马掌柜一看,好家伙,我这是来报喜的,先把自家夫人给报晕过去,我这一介老爷们能进这寡妇门吗?
算了,还是别进去了,人家不但是节妇、命妇,以后还要拿诰命,这就是官身,我哪敢跟人家接近?
……
……
“咋回事?”
宣纸店迅速热闹起来。
街坊邻里一看这边朱娘晕了过去,还被自家人搀扶着进了铺子,一群人围拢过来。
钱串子从人堆后边钻出来,探头道:“定是朱家小子在京师出了事,要不就大病一场,要不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