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刘管家是这次收购朱娘琉璃工坊后负责经营的大掌柜,从生产到销售,刘管家可说一把抓。
本来朱嘉氏对他寄予厚望,但本身朱家对玻璃器皿的定位就错了,想走高端路线,结果发现安陆本地的富户没那么傻,会花一两银子的“天价”去买玻璃器皿回家用。
卖出去的两件,也是人家卖朱家面子,指望以后跟着朱家混口饭吃,纯属捧场性质。
“老二呢?”
朱嘉氏一张老脸紧绷着,声音比脸色更冷,四下看一眼,然后问了一句。
刘管家道:“说是有外地客商过境安陆,二老爷去找客商商议,看看是否能把咱的货兜售出去。”
朱嘉氏闻言沉思。
工坊生产的琉璃器皿,目前来看确实是独家买卖,可谓奇货可居。
卖不出去可以理解为本地市场太小,消化不动,需要找江南或是两京的富户作为推销对象,这就需要行商帮忙……
朱万简现在上窜下跳,推销不遗余力,看起来倒是有所长进……难道是因为被自己冷落,突然开窍了?
如果真如此的话,朱嘉氏倒觉得这买卖挺值,儿子终于开始为家族生意奔波了。
……
……
当天下午。
朱万简喝得醉醺醺回家,在刘管家搀扶下去见朱嘉氏。
朱嘉氏见到儿子这不成正形的模样,顿时皱眉。
“娘,我跟外地客商谈妥了,有几个行商跟我一起去工坊看过,都说这东西应该好卖……答应帮我们在省城或南京出售,还有的准备贩运北上,在开封、洛阳等中原大城市进行销售……儿没有辜负娘的期待吧?”
朱万简似也知道家族对自己失望,这次找外地客商谈生意,就是为了证明自己。
朱嘉氏脸色稍显宽慰:“难得你有心了,谈好出货价格了?”
朱万简笑道:“当然谈好了,每个小瓶子,十五文,大的二十文……我算过,一千多个瓶子,二三十两银子唾手可得……”
这话一出口,别说朱嘉氏脸色转冷,连旁边的刘管家恭维的笑容都僵住了。
二三十两?
“开什么玩笑?十五文?好的瓷器都不止这价!”朱嘉氏怒从心头起。
刚以为儿子有进步,原来还是那么不着调。
让你做高端市场,谁让你开发下沉市场的?
朱万简趾高气扬:“想卖一两银子一件,那也要有人买啊,现在市面上从没出现过这种琉璃器皿,谁识货?
“再者说了,我向那些工匠打听过,制造一个瓶子的成本,用上好的白砂,是要十文钱,可用次一点的,七八文就行,刨除人工成本,一个瓶子能赚五文……”
这时候的朱万简居然认真核算起来成本来,一点都不像喝醉的样子。
好像喝醉酒的朱万简,更有脚踏实地的务实头脑:“多雇一些人回来,一个月多生产一点,买卖会越做越大。”
刘管家听到后不由摇头苦笑:“二老爷,以如今作坊的规模,每天能生产三四十个瓶瓶罐罐已不容易,一个月下来,生产一千个,一个赚五文钱,那就是说工坊辛苦一个月,才赚五两银子!”
朱万简冷笑不已:“想一步登天有那么容易?要不你们自己去谈,是可以开一百文一个的高价,但问题是谁会收货……出那么高价的绝对都是傻子!真不知道那女人之前怎么卖出去的……咱别是被坑了吧?”
朱万简的话很刺耳,让朱嘉氏听了一阵火大,但也因此受到“启发”。
朱嘉氏难免会顺着联想,是啊,琉璃器皿在我这里不好卖,那儿媳之前是怎么卖出去的?她是怎么靠这个发大财,短短时间内就赚到一千二百两银子,赎回三房的宅子?
“刘管家,你觉得三房可有别的生意,瞒着朱家未被知晓?”朱嘉氏不听儿子胡言乱语,改而看向相对能干的刘管家。
刘管家摇头:“小的觉得,这不太可能,琉璃器皿这么大的生意,雇请那么多人,花费不菲,三夫人前前后后投进去的本钱怕是有百两银子之巨,若这不是主打的生意,怎会如此破费?”
说到这里,刘管家突然想到什么,提醒道:“老夫人,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其实有人从三夫人这里订购了大批琉璃器皿,用作上贡……这东西在民间想卖高价不容易,但若是在皇宫内苑……”
这下朱嘉氏恍然大悟:“先前说她……跟那个黄藩台的内弟……做生意?”
“是啊老夫人,就是曾经被咱举报贩私盐,被衙门抓到牢房里住了一夜,您亲自去见过的那位苏东主。”刘管家道,“听说最近他人在安陆,可能是又来谈什么生意……老夫人想见见他?”
朱嘉氏点头:“老身正有此意。”
刘管家道:“可是老夫人,苏东主之前跟咱们朱家闹得很不愉快,我们贸然前去拜访的话,只怕他不会给面子。”
旁边朱万简嘲笑:“这样去,纯粹就是被人甩巴掌往脸上招呼,自讨没趣。”
对此,朱嘉氏好像并不担心。
“他滞留安陆,定是知道三房的生意被朱家接手,他想来朱家谈,却又抹不开面子,那这次我们就主动些,给他个面子。生意场上,没有仇怨,谁会跟银子过不去?”
朱嘉氏的判断,从某种理由上而言,是成立的。
刘管家似也佩服朱嘉氏的勇气:“那老夫人,咱们几时前去拜访?”
“今日今时,也就是现在,马上收拾一下,备好厚礼,老身亲自走一趟!”
……
……
老太太非常自信。
上次三言两语就把你给治了,这次你想买我们的琉璃器皿,就算我主动上门,你还不是被我拿捏?
以我朱家的实力,又拥有独一无二的琉璃制品,就算你姐夫再牛逼,不是照样低头?
城中商馆。
这天下午苏熙贵早早吃过饭,换上一身休闲的衣服,准备带马掌柜等人一起去看戏,朱浩免费赠送的雅座戏票,在安陆这段时间,他准备每天好好享受一下生活,等拿到朱浩交的货后就要动身北上京师,那时又要辛苦一番。
这也算是劳逸结合。
“东家,外面朱家人求见,说是来跟咱谈生意的。”就在苏熙贵准备出门时,马掌柜接到拜帖,匆忙出去问过情况后回来通禀。
苏熙贵笑道:“果然来了……老太婆亲自来的吧?”
马掌柜没想到苏熙贵会猜中,但还是点头:“是。”
“好,那你们先等等,好戏不急于一时,这边大戏也刚开锣,我想先欣赏欣赏……把人请到楼上来,说起来我也很是期待呢。”
苏熙贵一脸兴奋的样子,好像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很久。
马掌柜心里纳闷,不是说朱家人曾让你下不来台吗?你应该很厌烦才对,怎么听说手段毒辣的朱家老太太亲自来,你会这么兴奋?
还说大戏开锣?
别到最后又吃了亏,那时你可就笑不出来啊!
第195章 如意算盘
苏熙贵回到房间等候,马掌柜陪同朱嘉氏到门口后做了通禀,苏熙贵打开房门,笑盈盈望着朱嘉氏。
“朱老夫人?您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哈哈,看我,这不是我的府宅,地方寒酸了点,望不要见怪,请进。”
苏熙贵把朱嘉氏迎到房间里。
朱嘉氏一摆手,陪她前来的刘管家退了出去,马掌柜识趣地跟着出门,顺带将门关好,将空间留给二人。
苏熙贵亲自帮朱嘉氏搬来椅子,放在茶几对面,意思是请朱嘉氏坐下,然后笑道:“鄙人远行在外,没什么好招待的,这里有上好的毛尖,容鄙人为您斟茶……咦,这怎是凉水?连热水都没有,我怎么招呼客人?你们这些家伙,怎么办事的?还想不想干了?”
前面还和颜悦色恭迎客人,一扭脸已经对着房门破口大骂。
朱嘉氏回头瞥了门窗外一眼,并没有人进来换热水什么的,苏熙贵故意扯着嗓子骂人,倒像是指桑骂槐朝她开火呢。
“苏东主客气了,老身前来,并不是为饮茶,而是有一笔生意要跟你谈……不知这里说话是否方便?”
朱嘉氏没有气急败坏还以颜色,神色波澜不惊,言语中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强势。
苏熙贵脸上涌现老狐狸般的笑容,语气中带着一丝恭维:“老夫人这是什么话?您能来,招待茶水是应该的,但生意嘛……免开尊口为好,原本正常的人际交往,加上铜臭,便不再真挚……生意场上的龌蹉事见多了,由衷而发,望老夫人不要见怪。”
朱嘉氏脸色转冷:“苏东主不是生意人吗?跟人谈生意乃家常便饭,难道苏东主跟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洽谈业务,也讲什么沾染铜臭?”
苏熙贵叹道:“生意归生意,正常交往归交往,谁不知道朱老当家乃锦衣卫千户?跟锦衣卫做生意,鄙人自问没那能耐,朱老夫人不会故意跟我装糊涂吧?”
“至于朱老夫人要洽谈的业务,莫不就是……你儿媳,哦,还是朝廷钦赐节妇,她经营的工坊,被朱家拿走了?”
朱嘉氏听到这些不带脏字的“恶毒言语”,非但不怒,反而带着一股镇定自若。
她心中觉得,自己已经吃定了苏熙贵。
你苏熙贵当然明白生意场上只有利益交换,所以摆出强势的姿态跟我谈,嘴上说不想跟朱家做生意,那你还为何留在安陆不走?
既然你有意做这生意,那我就立于不败之地!
朱嘉氏道:“老身带着诚意而来,无论之前老身儿媳,跟苏东主谈好了怎样的价钱,一律都按原价不变,且在官府打点方面,朱家还会出全力……这于黄藩台湖广为官,也是大有助益,朱家在京师毕竟还有些关系。”
苏熙贵脸上继续堆砌笑容,看朱嘉氏在那儿自顾自表演。
“苏东主可有不满意之处?价钱方面,可以再谈,毕竟工坊是朱家的,你总不会无聊到要插手我朱家内部纠纷吧?再者说了,琉璃工坊,老身拿回来也是经过儿媳同意的,官府和本地士绅都是证人……讲利不讲情,这才是一个优秀商贾应有的风范。”
朱嘉氏算是给足了苏熙贵面子,摆事实讲道理,就是想把生意谈成。
苏熙贵微微有些惊讶:“之前不明白朱老夫人要谈的是什么生意,原来是那些琉璃材质的瓶瓶罐罐?不好意思,本人不做这买卖。若是老夫人没什么事的话,请回吧。”
刚才还和颜悦色,一扭脸就下逐客令。
说着苏熙贵从茶几前起身,似要送朱嘉氏离开。
“苏东主,你这算什么意思?你跟我儿媳能做生意,跟我朱家就不做了?你可别忘了,我朱家乃是锦衣卫……”
朱嘉氏也恼了。
我一个老人家给足你一个商贾脸面,亲自登门来跟你谈,你敢给我甩脸色?上次我能威胁你服软,这次照样可以!
苏熙贵脸上多了几分嘲弄。
“老夫人,听说令郎回安陆暂代锦衣卫千户职,好像是为监视兴王府吧?还听说令郎能回来,多得兴王上表求情?朱家在安陆这么多年,在京城的关系网应该很强,为何令郎要在京师为质多年才得归?”
朱嘉氏本来一脸凶恶,似要一口把苏熙贵给吃了,听到这话,脸上的自信瞬间消失不见。
老太太是聪明人,马上明白为何苏熙贵上次会被她要挟,这次自己却碰壁了。
一年前,苏熙贵到安陆做生意,那时黄瓒刚到湖广上任,连同苏熙贵这个小舅子对湖广地面权贵的背景都不了解,得知朱家是锦衣卫千户之家,被朱嘉氏吓唬一番,还真不敢轻举妄动。
但彼一时此一时,苏熙贵在安陆吃了瘪,一年时间早就把朱家的背景打探得一清二楚,还怕你朱家拿锦衣卫的背景压人?
朱嘉氏双腮紧绷,本来皱纹就很多,这一绷紧了,满脸坑坑洼洼,好像草木屑都杂乱无序地堆在一起,冷声道:“你苏东主是不给我朱家面子?”
苏熙贵道:“朱老夫人,我几时不给你面子?不给你面子还请你进屋来喝茶?鄙人历来都很尊重朱家人。但生意是生意……
“没错,本人的确曾跟朱家三夫人做过琉璃制品买卖,但不好意思,之前进购的那批货,运到两京去贩卖,到现在都还没卖完,那琉璃太脆了,稍微不小心一碰就四分五裂,也就是有个好卖相……”
“这次我回到安陆,还要找朱三夫人谈退货的事呢……朱老夫人不会想把那东西卖给我吧?你们朱家人都把我当冤大头么?”
朱嘉氏表情凝滞当场。
一瞬间她把所有思路都理清了。
难怪老三媳妇会那么痛快把生意交给朱家,还放弃由她自己打理拿其中三成利润的建议,换作以往这是她敢奢求的?
正是因为知道造出来的琉璃卖不出去,还可能会得罪苏熙贵这个官商,故意把生意交给朱家,这是打算让朱家当炮灰,跟苏熙贵周旋?
这女人……
“朱老夫人,我苏某人素来公私分明,也讲道理,上回在牢里你手段频出,我吃了点暗亏,服气。”
苏熙贵侃侃而谈,心中却不知道有多痛快,“但是呢,一码归一码,在琉璃生意上,我承认看走眼了,不打算再做这买卖,所以也请朱老夫人不要再上门来说什么谈业务……可好?”
朱嘉氏冷冷道:“苏东主是说,要准备找老身儿媳,谈退货之事?”
“嗯?”
苏熙贵一怔。
先前自己就是随口一说,老太太居然当真了?
听这话里的意思,是准备拿我当枪使,让我出面来对付你儿媳?
你个老太婆真是喜欢利用人,难怪你斗不过朱家那位小当家,做人一点都不诚恳,何以取信于人?
感情挖个坑你就敢往里面跳啊!
也难怪朱家老二那么卑鄙无耻,原来都是继承于你!
“哦,这事啊,是我自个儿眼拙,做生意不能说赚了钱就乐享其成,亏了就要找货主的麻烦,这样谁还敢跟我做生意?”
苏熙贵笑了笑,准备把事情揭过。
朱嘉氏却道:“老身也是受儿媳蒙蔽,以为开琉璃工坊能赚大钱,这才给了她不属于她的东西……若是苏东主想退回货款的话,老身倒是愿意帮忙。”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