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你是朱家长嫂,有些事不必瞒你,你夫当年已十岁,对此很清楚,老二年幼无知……这么多年了,家里一直严守这个秘密,府中老人都以为那孩子是为娘跟他父亲前往广西平叛期间生下的孩子……殊不知……哼!”
姜咏荷虽未把事听齐全,但已明白大概。
朱嘉氏所说的孩子,并不是朱浩,而是朱浩的父亲朱万功。
朱万功出生前一年,适逢广西古田发生农民起义,其首领韦朝威领军连破官军,广西副总兵马俊、参议马铉、千户王珊等皆战败,朝廷敕命总督湖广右都御史闵珪领军平叛。
朱明善当时还是锦衣卫百户,奉旨贴身保护闵珪,其实是就近监视,主要是朝廷担心领兵大臣叛乱。
当时朱嘉氏年方二十五,弓马娴熟,身手了得,乃是一位巾帼英雄,不愿意与丈夫长期分离,就化妆成番子随军,朱明善虽不喜但也无可奈何。次年大军凯旋,夫妻二人带了个孩子回京,家里边都只当这孩子是朱嘉氏所生,其实却是朱明善跟另外一个女人生下的孩子。
家里之前除了朱明善夫妇,就只有第二代长兄朱万宏知悉此事,可是却从来没在姜咏荷跟前提过半句。
“难怪。”
姜咏荷性情温和,没避讳朱嘉氏便感叹一句。
朱嘉氏板着脸问道:“你觉得为娘对他们孤儿寡母太过刻薄?”
姜咏荷摇头:“没有,只是觉得,一切都是因果……都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但几时到头呢?”
听起来是讲佛法,但其实是劝说婆婆,就算三儿子不是你嫡子,但好歹是你丈夫的血脉吧?
大家族的家主,三妻四妾本就寻常,不能因为不是你亲儿子就薄待。况且如今人已经死了,朱浩也是朱家子孙,你非要治人家?就不怕因果落到你头上?
“我朱家好不容易为他争取到锦衣卫百户职,他却选择为国尽忠,其后才有的那田宅……取之朱家,用之朱家,这才是因果循环!跟我讲报应,老天到最后报应谁还不一定呢!”
朱嘉氏虽然平时也礼佛,但她对天道没那么敬畏,更相信人定胜天。
姜咏荷自知在朱家没有话语权,这种家族内斗的事自己平时都是隔岸观火,即便知道内情又如何?
还是继续礼佛,不用管家族这些龌蹉事,免得玷污心境。
……
……
王府内。
曾经学舍院的几个孩子,再度会合。
朱浩、京泓、陆炳,还有朱三和朱四,五个孩子加上公孙衣,脸上全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只是当天还有个主角唐寅正处理个人事务,尚未到来。
“太好了,大家伙儿又能一起蹴鞠了!以后我们不用在这院子踢,到内院去,我住的地方比这里大多了,那边蹴鞠感觉更好。”
朱四很兴奋。
有得玩,比有吃有穿更加重要,精神层面的追求才是小家伙梦寐以求的。
朱三望着正在往院门外眺望的公孙衣,打趣道:“公孙先生,看什么呢?”
公孙衣回过头来,面色稍显尴尬:“不是说今日唐伯虎会来吗?我……嘿,早就想拜访他了,这会儿心情稍微有些忐忑。”
第151章 求学之道
公孙衣的模样,就像一个痴迷偶像且即将见到偶像的小粉丝,坐立不安中带着期待兴奋等复杂的情绪,估计公孙衣接花轿时都未必表现出这种近乎抓耳挠腮的猢狲气质。
朱浩想了想。
唐寅算是这时代的偶像吗?
文坛上,比唐寅厉害的人不在少数,说他诗画了得,更多是来自后世的吹捧,当前他还只是个狂放不羁的穷书生,可能公孙衣对唐寅如此痴迷,更多是来自外界的引导,比如说袁宗皋和朱浩对唐寅的无限拔高。
久而久之就让公孙衣产生一种错觉,唐寅学识超群,无所不能。
朱四也问:“唐先生几时来?”
朱三道:“什么唐先生,袁先生不是跟我们说过了吗,他现在要躲避灾祸,我们不能称呼他为唐先生,要称呼陆先生……公孙先生,你不会已经把陆先生的身份给泄露出去了吧?”
“没……没有……”
公孙衣认真想了想,这两天心情激动,妻子和母亲应该是看出一丝端倪,可自己咬紧牙关硬是没透露。
朱三撇撇嘴:“公孙先生连说谎都不会说,瞧你这神情,多半已经对家人说过了。”
公孙衣瞪着一身男装的朱三,皱眉道:“郡主,在下说过会严守秘密,定不食言,难道为君子者,连这点风骨都没有吗?”
朱三没料到公孙衣会直呼自己为“郡主”,想了想,人家的称呼没毛病。
朱浩走到公孙衣身边,附耳低声道:“公孙先生,你期待陆先生到来可以理解,但若是被家人看到你这模样,又不做解释的话,指不定以为你在外面有了新欢……家庭和睦最重要啊。”
公孙衣恍然。
是啊,如果我在家里也表现出心神不定的样子,妻子和老娘看到,恐怕还以为我在外面有了外遇呢。
他一脸感激之色:“多谢提醒。”
作为先生,他是一点架子都没有,或许他明白在朱浩面前自己摆不了谱,谁让以往朱浩才是真正的先生,而自己则只能坐在那儿干瞪眼呢?
不过转念一想……
以我一贫如洗的身家,上哪儿搞新欢去?
啊不对,这小子变着法消遣我!你个八岁的小娃娃懂什么“家庭和睦”?难道你懂家花不如野花香的道理?嘿!
正想跟朱浩好好理论一番,朱四指着外面道:“来了!”
果然。
唐寅在蒋轮和张佐陪伴下前来,三人来的路上不断交谈,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看起来相处融洽,但并未见到袁宗皋身影。
可能王府觉得,为唐寅引路来学舍这种事不需长史亲自出面,又或是袁宗皋眼下还有什么别的更重要的差事。
毕竟袁宗皋自己也说了,他很快就会离开安陆去别处当差。
“见过陆先生!”
几个孩子商量好一般,迎出学舍院,排成一排,恭恭敬敬向唐寅行礼。
唐寅听到这一声称呼,略显尴尬,自己突然就要当王府教习了,不过旁边站着个年轻人,说起来这位叫公孙的秀才才是真正的王府教习吧?
公孙衣一脸激动,面颊潮红地长鞠一礼:“在下见过唐先生……哦不,陆先生。”
唐寅一时不知该怎么应答。
张佐笑道:“公孙先生真客气啊,不过以陆先生的名气,这声先生完全当得起。”
蒋轮也称赞:“那可真是当得起,回头陆先生一定要多写几个戏本,到时我带王府中人去听……你不知之前那戏有多火热,一票难求呢。是不是有陆先生在,我们可以近水楼台,戏票管够呢?”
不正经的人在意的事情也不正经。
蒋轮才不懂什么学问之道,也不跟唐寅探讨什么诗画,他只想看戏,之前不好意思说,眼看把人送到即将离开,还不赶紧知会一声,让唐寅做好准备?
唐寅不自觉往朱浩身上瞟了一眼。
现在一切都印证了朱浩船上跟他说过的那些话,好像朱浩一点都没欺瞒,只是当初以他自诩见识无双,觉得朱浩说的没一样是真的。
失策啊!
丢人!
真是太丢人了!
“不如先进院子,看看你们的课业进展到何处?”唐寅终于开口了,但他神情和语气都显得颇不自然。
朱四跑过去:“陆先生,那些小调也是你写的吧?就是白蛇唱的那个……青城山下白素贞?”
“呃?”
唐寅一脸懵逼。
朱浩是把戏本和说本给他看了,但没给他唱过什么小调。
朱三道:“别瞎问,小调一定是戏班的人写的,戏文却一定是陆先生写的……哦对了,陆先生,黄蓉跟郭靖后来怎么样了?他俩有没有在一起?孩子叫什么?”
唐寅更觉头大。
这都是什么鬼问题?
几个学生到老师跟前,不应该问询一些有关学习上的事?看看你们关心的都是些什么名堂?那能称之为学问?
朱浩“严厉”斥责:“陆先生刚到,多问问四书五经的内容……现在不是应该回教室,坐下来等上课吗?”
“好吧。”
朱三和朱四都有些不情愿。
他们姐弟甚至还有京泓、陆炳,都把唐寅当作偶像,也是朱浩以往把唐寅吹嘘得太过神奇,难免让孩子们觉得,这个人就是世间大能,从学问到吃喝玩乐之事,唐寅无所不会无所不精。
……
……
课堂上。
几个孩子乖乖地坐下,公孙衣站在门口,张佐和蒋轮也没急走着,不时探头窥视几眼。
所有人都想听听,唐寅到底是如何授课的。
唐寅虽然声名在外,才学也不浅,但让他给几个稚子上课,一时还真不知该讲些什么,他立即回想朱浩给他的教案,当时觉得里面的内容很翔实,但因为只是顺带一瞥,没刻意去记,脑袋里的东西太多太杂,居然冷场了。
蒋轮见场面有些尴尬,问道:“是不是我们在这里,陆先生不好意思讲课?不如张奉正,我们先走吧?”
张佐却不着急走,摆摆手:“姑爷别着急,听陆先生讲一段再走。”
王府中人之前传了唐寅很多事,但百闻不如一见,张佐还是想亲自见证唐寅的本事,回头也好向兴王禀报,或是跟别人谈及,自己也有话说。
朱浩看出唐寅的为难,主动开了个话题:“陆先生,不如给我们讲讲求学之道吧?”
唐寅豁然开朗。
是啊。
我给你们讲课,上来就讲四书五经的内容,我连你们学到哪儿都不清楚,之前先生怎么教的,你们又是怎么学的,我一概不知,怎么开头?
但如果是讲点大道理,那就随口乱说呗!只要能体现出我的教育理念,既为求知识,又要有大抱负,那不就行了?
还是朱浩这小子脑袋灵光!
唐寅点点头:“求学之道……”
开了个头。
突然唐寅意识到不对,如果只是把以往先生的说辞再复述一遍,体现不出自己的能耐,门口还站着三个旁观等着给他传扬名声之人,说得太普通岂不是让人觉得他也平平无奇?
“学以致用,自然是最重要的。”
唐寅没有丝毫遮掩,想到什么说什么,不需照本宣科,“你们中有的人,能在书本中学会天理循环;你们中也有人会从书本中学到浩然正气……”
说到这儿,唐寅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这话是我心中所想吗?
不对不对,好像前几天刚看过,也正是因为时间间隔不久所以脑子里印象才深刻,不自觉就说出来。
哪里看过?
坏了,是朱浩那小子写的教案中的一部分,当时觉得这观点很新颖,便多读了几遍,自然也就记在脑海中。
现在朱浩让我讲什么求学之道,我不自觉讲了出来,那岂不是我在宣扬朱浩的求学理念?
张佐见唐寅突然停下,以为一段结束了,鼓掌笑道:“讲得真好,俗话说得好,‘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陆先生这番话深谙此理。”
唐寅谨慎起来。
一个王府太监,随口就能做出评价,还引经据典,王府的确不是个等闲之辈能混饭吃的地方。
朱浩的教案……
回头还是要多看看。
唐寅心中打定主意。
唐寅继续道:“对于你们中的一些人来说,读书最重要的仍旧是应科举,不过你们现在尚未学到写经文……但无论是何目的,更应从书中了解天道至理,恪守本心,方不负忠臣节义……王道至尊。”
因为提前没准备,后面这几句,基本就是唐寅心中所想。
他既要提醒朱浩,你小子别总搞那些虚的,还是多想想读书应科举之事,而他更期望朱厚熜有一天能成为天下至尊。
当然,即便当不成皇帝,成为一代贤王,也要学会何为王道。
等唐寅转过头时,发现张佐和蒋轮已离开,显然他们已听到满意的内容,足以回去复命了。
朱三茫然不解,问道:“那我学习为的是什么?”
“哈哈!”
朱四在旁忍不住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