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姓窃明 第8章

作者:浙东匹夫

而且他在包月契约里也埋了一些雷,如果陈氏在他雪藏陈圆圆期间、非要让陈圆圆通过别的渠道曝光走红,那他就一纸官司告到苏州府,直接让陈氏违约,把陈圆圆以官价买回来。

陈氏这种老鸨虽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江湖,可哪里是沈树人这种多了几百年见识的老阴比对手,续约时被眼前的烈火烹油蒙了心,压根儿没想到后续风险。

看上去,这些日子里,沈树人还是原来那种轻浮浪子的做派,丝毫没有变化,外人根本没有多想。

……

但另一边,沈树人已经偷偷安排心腹,一边回家查账,一边打探消息,把董家绣庄收购案的准备工作,统统搞定了。

首先,他先让沈福查了自家生意的外债账目,把欠沈家银子超过一千两的生意伙伴都罗列了一下。然后他自己也亲自过目,假装“不经意”就发现了董家绣庄的账目。

这个董白一家,还真是欠了沈家不少银子,是从两三年前开始,就已经营困难。她们原本是卖苏绣给沈家的供应商,周转不开之后,就问沈家赊欠原料款,前前后后赊欠了五十多担生丝。

光本金就两千多两银子了,平均账期两年左右,再算上利息,最终核定一共两千八百多两。

而董家绣庄基本上也没剩下什么固定资产,只有一座庄园,一些老旧的设备,外加董白自己,说白了就是“资不抵债,应该破产清算”。

看到这个结果时,沈树人也是暗暗感慨,要不后世的有钱人,都不怕子女吃喝玩乐,却怕子女想创业呢。

当初董白的父亲亡故后,要是直接把绣庄关了,种田收租吃利息,也不至于沦落到被原本的雇员欺凌。

做足功课之后,一直拖到六月十五日,也是郑森被骗到苏州后的第四天。

沈树人才悄咪咪隐藏身份,带着几个下属,来到了昆山城北、阳澄湖畔,找到董家绣庄。

……

“小姐不好了,有一伙人上门逼债了!说是还不上债就要拿你抵债呢。”

董家内宅,一个穿着素绢孝裙、容貌清丽脱俗的少女,原本正坐在那儿愁眉苦脸地刺绣。

绣出来的东西是否能卖出去,她心里根本没底,也没指望过,只是本能机械地绣着,似乎这样就能暂时忘忧,不去想那一大堆还不上的烂账。

听了粗使丫鬟的告急,她也是呆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脸色煞白:

“逼债?哪家债主的?良叔不是说外面的债他都帮我们扛了么?他说过要扛到我守孝期满的,我都答应他了,到时候这庄子都是他的,他怎么能……”

她口中的良叔,是他父亲带出来的一个掌柜,当初投献跟着董父姓,名叫董良。

董父死后,董家绣庄的生意很快就衰败了,但董良自立门户另开字号,还是做绣庄生意,却蒸蒸日上。

按说董良既然改姓了董,他子孙也该姓董。然而故主死后,他就把自己的儿子都改回了原姓蔡,只有他本人不好意思做得太过,依然沿用董姓,显示自己不忘旧主的仁义。

而他的儿子们改姓回去之后,跟董白也就不同姓了,更不存在“同姓不婚”的禁忌。所以几个月前,当董白彻底资不抵债支撑不下去时,董良就跟她开了个条件:

董良一家帮董白扛外债,等她守孝期满,董家绣庄剩下的这点屋舍织机粗重之物,就都划归董良所有。她本人也得嫁给董良的儿子为妻。

董白一开始抵死不从,觉得传出去有辱门楣,岂能在母孝未满时就议论这些事儿?所以她也想过直接隐姓埋名逃亡,索性家里的房子也不要了。

后来董良见主女态度强硬,才退了一步,表示这事儿可以暂时只定个君子协议,不用公开,也不用把契书拿去见证完契税,也就不会损及董白家的名声。

董白这才暂时放下悬着的心,又在家里继续住几个月。

可没想到,今天逼债的人还是上门了,董良难道还没如约还清董家的外债么?难道之前只是暂时稳住了债主、让人暂缓逼债?

董白只觉头晕目眩,好一会儿才缓过一口气,先追着丫鬟问:“可听清楚来人说辞?他们是代表谁家来催债的?涉及多少银子。”

丫鬟也是抓瞎,只能含糊说道:“不知道,来人看着不善,也不肯透露身份,只说他们是典了沈家一些要不回来的死账,上门催收的。”

董白一听,愈发害怕。

她是知道太仓沈家是自己家最大的债主的,可沈家毕竟是体面人,如果亲自上门催收,还有求情宽限的余地。

但听丫鬟的说辞,显然是沈家已经觉得董家的银子要不回来了,都拖了两年了,所以把债权廉价转卖了。

这就好比后世的公司,把死账坏账卖给专门的讨债公司,让讨债公司上门要钱,那手段就狠辣得多。

“不好,赶紧把床上收拾好的那两包衣服细软拿上,别的都丢给他们吧,我们从后门跑!”董白深知落在专门讨债的恶人手上,不会有好下场,当机立断就跑。

……

然而,幸运显然并不眷顾董白。

她和丫鬟来到后门,先是悄悄开了一条门缝,看外面似乎没人,就一下子把门大开,趁着黄昏的幽暗直接窜出去,想逃到阳澄湖边芦苇荡子里先行躲藏。

然而,刚出后门没走几十步,两边墙角就拐出来几个人。为首的男人身高步长,很快追上了小脚少女,一把提溜住董白,让她反抗不得。

“董小娘子,欠了我家几千两银子,要偷偷逃跑不说,还敢带走这几包细软首饰,不太地道吧。我就算不为难你,这些东西总该是我家的了。”

那个为首的高大男子,显然正是沈树人,不过为了做局,他现在暂时还得装作凶恶一点。

董白脸色煞白,心如死灰,奋力一挣,就要投阳澄湖自尽。

忙乱之间,沈树人一把抓住董白,死死摁住不让她寻短见,还大声呵斥其他手下过来帮着围堵,以免再发生意外。

家丁们自然不敢违拗,立刻按少爷的吩咐围成一圈。

可也正因如此,家丁们放松了对一旁原本已经被擒的那个粗使丫鬟的控制,那丫鬟见状,也是奋力挣脱,立刻逃了。

明代女人裹脚没有清朝那么残忍,但大户人家的小姐多多少少还是会裹一点的,尤其眼下都明末了。

但粗使丫鬟却完全不用裹脚,逃起来也就比董白要快得多。加上她不太重要,两个沈家家丁假装追了一会,就回来汇报说没追到。

沈树人也不以为意,摆摆手示意一会儿再说,然后就换了一副和颜悦色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先把董白礼送回屋。

董白看他倒没有其他过分举动,只是来逼债抵债的,也没脸反抗,局面一时陷入僵持。

沈树人挥手让下人们退出去,很有同理心地分析:“董姑娘,我们不过是来要债,何必走到这一步?你这般美貌,就算被抓去抵债,至不济也能做个妾。

若是逃了,可就只能隐姓埋名、全苏州都待不得了。难道你就仗着学过几个月昆曲,要去秦淮河上卖唱不成?在你心里,卖唱还不如做侍女惨么?”

董白一咬牙,心如死灰,双目紧闭,滴下泪来:“我若是隐姓埋名,再受辱也不会辱没亡故父母的名声,没人知道我是谁。

要是被人验明正身抓回去,却是连母孝都不得守期满,就会被逼做妾,董家的名声就完了!”

沈树人一愣,他倒是还没适应这种封建礼教的思维方式。

确实,在明末的人看来,尤其是有身份的人,肉身是否受辱,还不是最惨的。如果可以隐姓埋名,受了辱别人也不知道你是谁,至少好过连累死去父母的名声。

这是一个名大于实的时代。

沈树人一开始心中对于董白的选择,还是有点气愤的,因为他觉得,一个女子不愿意被有钱人买走,这可以理解。

但如果两害相权,宁可去卖唱,都不愿意做单一男人的玩物,那就有点难以理解了。

现在得知只是因为家族名声的包袱,他也懒得再计较。

“即使如此,你先冷静一下,一会儿我再跟你细谈。”

沈树人先把董白晾着,而且让家丁盯着别让她有机会自尽。然后才走到一边,悄悄拉过刚才那个假装去追逃跑丫鬟的家丁,细细询问:

“你们是真没追到、被甩开很远,还是一直有咬住盯着?”

那家丁很靠谱地低声回复:“少爷放心,都按您吩咐的,一直盯着她往哪儿逃呢,最后发现她逃到了两条街外的另一处绣庄,我们才回来的。”

沈树人点点头,一切都很顺利,丫鬟应该是去那户私下里跟董白约定“帮她扛债、守孝期满就连人带庄子收编”的买主处求救了。

这个诉讼标的选的好啊,一房二卖的先买主,这不就被搅进局了么。沈树人为了这一场,可是花了七八天时间,慢慢布局的案情。

那求救丫鬟直到逃跑,都还不知道沈树人身份,所以对方作为地头蛇,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树人捋了一下思路,然后就挥挥手,示意那个假装追丢丫鬟的家丁:“你们俩先回去吧,口风严一点,后面的事儿跟你们无关。”

沈树人非常谨慎,打手用打手家丁,跟踪用跟踪家丁,分工明确,互相保密,都不知道全局计划。

所以就算将来案发,这两个跟踪家丁也不会被翻出来,更不可能成为证人,他们跟案子的后续部分根本毫无关系。

布局完外间的事儿之后,沈树人就拿着债契,还有准备好的文书,重新跟董白交涉:

“董姑娘,事到如今,我就跟你明说了。在下沈树人,太仓沈家的大少爷,今日我是亲自问你要债,你们董家绣庄欠我家五十担生丝的款子,本息合计两千八百多两。

如果你把这座庄园立刻过户给我们沈家,你本人也为我家为婢女五年,这债就一笔勾销了。

另外,你说了你是怕孝期未满、就被逼与人为妾,辱及门楣。那我可以在契书里明文约定,你在为婢期间,可以继续穿素娟孝服,为婢的内容,也不包括以色侍人。

你只要继续帮我家做绣品纺织、以劳力清偿即可。这一点,还可以请左邻右舍见证、拿这契约去完契税时,也可以注明。”

沈树人要抢时间,一口气就把他的条件彻底说完。

董白一开始求死的心都有了,听着听着,发现眼前这位刚认识的沈公子,居然还挺仁慈,不由松懈了下来。

她只是还有些不明白,沈家究竟有什么阴谋,为什么会给她这么优惠的条件——让她织五年绸缎刺五年苏绣,就能还清资不抵债的部分,沈家怎么看都划不来。

“沈公子不觉得这个条件太优厚了么?小女子德不配位,怕是受不起这样的条件。”董白最后坚持了一下。

沈树人笑了:“呵,还有嫌条件好的?也罢,看来你也不贪,那我就实说了。对我而言,几千两银子不算什么。我在昆山梨香院,包陈沅陈姑娘唱曲,几个月就有那么多花销了。

前阵子有一次,跟陈姑娘喝酒谈心时,她酒后神色愁苦,想起一个跟她学过曲艺的姐妹的遭遇,不由伤心。

我为了博佳人一笑,就想偷偷给她一个惊喜,趁着她那个姐妹还在崖边摇摇欲坠,就拉人一把,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董白听了这个理由后,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原来,给她这么优厚的条件让她免于遭难,只是为了讨圆圆姐开心,这倒是这种巨富纨绔子弟做得出来的事情。

“没想到圆圆姐自己还没脱离苦海,倒是能随口一言,便救我离此泥淖。你对圆圆姐那么好,我相信你,只要别辱没董家名声。”

沈树人微笑起身,拍了拍手,不一会儿,沈家家丁就麻溜找来离董家绣庄最近的左邻右舍,摆酒公证,立下文书。所有法律手续,不过半天就办完了。

一些需要到衙门报备的手续,原本会很慢,但沈家何等能量?不但是苏州首富,沈廷扬还是户部的主事。

稍微拿点银子开道,昆山本地的小吏一个个巴结得不行,工作效率前所未有的高。连原本因天黑下班的小吏,都被拽回来掌灯干活。

全程沈树人自己并没有露面,也没有签字,都是交给沈家的管事处置。

办完之后,既然董家绣庄已经是沈家的产业了,沈树人也不客气,当晚就表示天色已晚、在董家绣庄住下,不过他住前院,董白住后院,秋毫无犯。

门口的招牌,暂时不换。

一切果然没有让沈树人失望,第二天上午,之前跟董白有秘密君子约定、但并没有公证明契的董良一家,就派人找上门来。

“动作真慢,这帮人追回女人都不肯加夜班的么。”沈树人打个哈欠,心中如是暗忖。

第十章 私闯民宅,当场击毙

“董白,你给我出来!我父亲看你可怜,全你孝心,答应下帮你们家扛外债、等你服孝期满再收这座绣庄。如今我家已帮你挡了一年多的外债,你竟要毁约不成!”

董家绣庄之外,一群地头蛇一大早就出现在了那里,堵门鼓噪。

为首者是个二十来岁的好勇斗狠恶少,名叫蔡守信,正是董家原先掌柜董良的儿子。董良自立门户之后,就让他儿子们都改回本姓了。

蔡守信身边,簇拥着七八个家丁、帮闲,倒也算不上专业的打手,只是蔡家的绣工、织工,被少爷临时拉来唬人。

蔡守信一直馋那董白的身子,三番五次求着父亲把故主之女弄回家,只是碍于董白坚持守孝未曾得手,这肉到嘴边怎能容许他人截胡?

尤其那董白的姿色,好歹在这昆山地界上,算是罕有其匹。如此美色当前,哪怕有赌命的风险,很多血气方刚的男人依然愿意奋力相争。

蔡家人鼓噪了没一会儿,绣庄大门才缓缓打开。

里面走出一个相貌斯文的中年人,留着山羊胡须,看起来像是个账房先生,左右也并无打手。

那账房先生清了清嗓子,一脸傲慢,语气冷漠:“尔等竟敢在此聒噪!这董家小娘子欠了我家银子,数年不还。

昨日我家少爷亲自登门要账,她已经答应以绣庄和身子抵债了,还签了契约在此。你们再要闹腾,休怪我报官!”

蔡守信一听,那火腾地就往上冒。一时之间,他倒也没往沈家身上想,因为沈家在太仓,不在昆山县本地。

而董家绣庄前些年欠的外债其实也不止一家,而是有好几个债主,只是欠沈家的钱最多——这也是人之常情,任何生意在破产之前,肯定是病笃乱投医、把能借的钱都借过一遍了,债权关系会很复杂。

沈家那等势力,要是上门催债,怎么可能排场这么寒酸?连个打手都没有,光靠一个账房就指望把多年坏账死账收了?肯定是使诈了!

蔡守信脑子一热:“胡扯!董家绣庄欠了好多家银子,怎能由着你们耍诈、欺瞒少女乘人之危!给我上,把这宅子先夺回来还给董娘子!要分宅也得召集了全部债主公议才是!”

蔡守信发完话,便厉声指挥帮闲家丁往里冲。

那账房先生看似神色慌张,却还趁着左右已有邻人围观,缜密地堵漏大喊:

“昨日我家少爷跟董小娘子立契时已经约明,董家欠别的债主的钱,我家少爷自会为她还的!你们再敢往里冲,便是私闯民宅、欲图行凶!”

账房先生嘴上喊得凌厉,一如后世的律师,身体却不肯吃亏,看到拿着木棍的帮闲冲来,立刻往旁边一闪,任由这些匪徒入内。

与此同时,因为之前互相斥责的拖延,左邻右舍已经有不少围观群众在看热闹了。

见蔡守信众人冲进去,左邻右舍纷纷摇头叹息,暗忖这姓蔡的今日怕不是要得手了。

“唉,世风日下,皇天不佑善人!这等欺主刁奴,竟也有反劫主女的一天,天不长眼呐!”

“这等小事便看不下去了?这大明江山都乱成这样了,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了!”

然而,众人还没叹息完,院子里忽然异变陡生。

因为大门半掩,外人也看不分明,只听得里面呼喝惨嚎之声不绝,不一会儿就有七八个头破血流之辈,狼狈不堪地跌出门外。

“杀人啦!杀人啦!有人劫买民宅还行凶杀人啦!快快报官!”受伤众人一边喊一边连滚带爬想要逃跑。

后面追出来的沈家家丁却不依不饶:“站住!尔等私闯民宅、上门行凶,还指望走脱不成!”

上一篇:影帝他不想当太监

下一篇:锦衣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