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姓窃明 第61章

作者:浙东匹夫

郑家那么有钱有势有兵,仇人也是很多的。越深入内陆,郑家就越把控不住局面。

现在有了他这个准盟友帮着照拂庇护,郑家才敢稍稍放心。

一到郑府,沈树人还没下马,就看到郑成功和郑鸿逵一起出来迎接,显然是早已从吴梅村那儿得到了准信。

郑家的人事安排还是老样子——老四郑鸿逵领个武职,在外面奔波联络,处理各方关系,老二老三跟着大哥在福建带兵。这次送侄儿上任,依然是郑鸿逵接洽。

“沈府台一向可好?沈府台真是人中英杰,短短一年半不见,已经官居五品。舍侄的事儿,还要有劳多多照拂了。”

郑鸿逵率先说了一些客气话,也没什么假酸文醋的掉书袋,一看就是粗鄙武将。

跟当年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现在说话已经不敢再称呼沈树人“贤侄”了。

沈树人倒是不摆架子,依然花花轿子人抬人:“世叔过誉了,彼此彼此,一年半没见,您不也由都司升游击了么,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该参将了。论品阶还是比小侄高。”

都司和守备是五品武职,游击就有四品了,参将三品。理论上,沈树人的兵备佥事下来之后,才跟郑鸿逵现在的游击平级。

但实际上郑鸿逵显然不会接受这种恭维,大家都是懂行的:“沈府台可别寒碜我了,武职和文职能比么。再这么客套,那就是不拿咱当自己人了。”

双方没有再虚伪,一旁的郑成功也才逮到机会,跟沈树人行礼:“以后多赖沈府台点拨,下官只求为国守土、杀敌立功。”

沈树人连忙伸手虚扶:“诶,贤弟何故如此,咱只论在国子监时的交情。你我都出自吴山长门下,算是他亲授学业,那就一辈子都是同窗,以后再喊沈府台我可恼了!”

郑成功这才顺水推舟,口称沈兄。

一边攀交情,郑家人一边已把沈树人请到屋内坐定。双方又聊了些具体的人事任命,沈树人也是把情况交个底。

郑成功走正常渠道,按说最多做正八品的官,比照举人入仕。

这次是给他想方设法贴金了,沈树人塞钱托关系,给他弄了个湖北盐法道下属的七品巡防使,以后负责黄州、武昌一带江面的缉私。

郑鸿逵和郑成功乍一听到这名词时,差点就震惊了,显然他们对这个官职的权限有很大的误解。

“盐法道?!怎么可能,这可是天下肥缺啊。不是说都是因为流贼肆虐之地、地方官朝不保夕,这才出缺严重的么?盐法道衙门的官员,又不用上阵面对贼寇,怎会出缺?”

郑鸿逵问的语速很急,显然是完全理解不了。旁边的郑成功虽没说什么,眼神中也是充满了疑惑和激动。

沈树人轻描淡写地抬手示意稍安勿躁:“别急,你们对盐法道有所误解,怕是拿南直隶这边的两淮盐法道来对比了吧。

产盐省份的盐法道,和不产盐省份的盐法道,肥缺的程度相差何止数倍。湖广就是不产盐的身份,要靠淮盐济楚或是川盐济楚。所以湖北盐法道,只有一个长江缉私的职权。

这次之所以把大木贤弟安排到那儿,也是因为跟户部蒋侍郎那边都通过气、问明白了。等朝廷正式开征厘金之后,因为此前并无查税缉私的专门衙门。

所以湖广、南直等地会从一向有缉私经验的盐法道衙门,拆分一些人手出来,临时代管厘金缉私、打击逃税的活儿。湖北那边,关键就是封锁黄州-武昌江面。

你们郑家就是在水上讨生活的,大木贤弟能在这种衙门里做事,想必你们也肯帮衬着出点力,帮他早日立功。若是在缉私封锁的时候,还能顺带打击一下流贼的水军、运输船队,何愁不能尽快升官?

这种官职,又比在随州、黄州随便找个待收复的县城当知县,要安全得多,又能立功又不担心安危,岂不美哉?”

沈树人这番操作,显然是深思熟虑,把各方利弊都想到了。

他也可以直接安排郑成功当个知县起步,可郑芝龙会答应么?能放心么?郑家的势力一深入山区,就会大大降低掌控感,郑芝龙会不安,难免将来惹出麻烦。

给郑成功找个在水面上讨活儿的差事,就能让郑家彻底放心,任由沈树人施为操作,也是多卖一个人情。

而且,盐法道的官职,可比那些直接带兵的水师武将名声好得多,毕竟名义上是肥缺文官,多有面子啊!

郑芝龙是非常在乎面子的,实权和兵力、钱财,他都已经有了,郑家现在就缺一个文坛官场的面子。

郑鸿逵和郑成功听完后,还有些目眩神池。

郑鸿逵操作过不少买官,他是知道行情的,发自内心叹道:“要买个知县,怕是都要好几万两银子。这盐法道衙门下面,哪怕是七品的属员,十几万两怕是都打不住吧?

这么大笔钱怎么好意思让沈府台您出呢,我回头这就把银子送来!太重了太重了,咱受不起。”

沈树人止住他掏钱,云淡风轻地说:“诶,都是勠力同心报国,说什么银子呢。你们有心,不如在‘将来如何帮衬大木贤弟立功’上下点功夫。

比如,我在黄州时,去年也只靠各色火铳与普通军械杀贼立功。幸好去年刘希尧倒是轻视于我,主动出击被我诱敌歼灭了。若是要我亲自打上门去、强攻城池,怕是如今都还没消灭此贼呢。

若是有些红夷大炮便于攻城,将来立功可不就如虎添翼、事半功倍了么……”

听了沈树人这番暗示,甚至应该说是明示,郑鸿逵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他略一思忖,就很干脆地在自己能决定的权限范围内,开了一个高价:“这是应该的!还是沈府台说得对,咱不谈银子,谈银子就俗了。

这样吧,既然舍侄能被盐法缉私看中,我郑家愿意出十门从红夷人那儿缴获的大炮,外加精锐战船三十艘、并士卒兵器,事实上听候沈府台调遣,巡防黄州-武昌江面。”

郑鸿逵特地强调了一下这十门原装的红夷人火炮,然后再告诉沈树人,那三十艘战船上还有其他国产仿造的红夷炮或是重型佛郎机,只不过质量没原装的那么好。

沈树人有些惊讶,稍微多问了两句,才得知这些原装货,是八年前料罗湾海战时,郑家从荷兰人手上缴获的——

崇祯六年秋(1633),郑家当时为了独霸东海南海,与占据大员的荷兰舰队发生过一场血战。郑家物资损失也不少,出动了好几百条纵火船,但最后还是打赢了战争。

荷兰人方面,被铺天盖地的纵火船围堵,最后被击沉搁浅、烧毁俘虏盖伦船各一艘,轻伤数艘,败逃回大员(荷兰舰队当时有9盖伦战舰)

从搁浅坐沉和烧毁俘获的战舰上,郑家人也算是缴获了一批能代表1630年代西方最好科技水平的大炮,换算过来,大致相当于12磅到24磅炮。

这可比明朝或者满清现役的自制红夷大炮还要厉害一截。为了沈树人这个大人情,直接拿出十门荷兰原装重型舰炮,已经非常有诚意了。

十几万两银子跟这些东西一比,简直不叫个事儿。

沈树人听郑鸿逵吹嘘卖弄完,都有些开不了口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不过是缉查一下将来有没有私商偷漏厘金,哪用得到那么好的重炮。”

郑鸿逵:“当得当得!这都是沈府台应得的,到时候顺便拿去轰贺锦、蔺养成的老巢,岂不是一举两得。”

沈树人:“那我只好厚着脸皮,却之不恭了。”

一番利益交换,在双方宾主尽欢的和谐氛围中结束。

当晚,沈树人把郑家人和上午刚招募的那批手下,都弄到眉楼大吃大喝爽一顿。

郑成功也第一次跟阎应元、张名振等文武混了个脸熟,大家团建联络好感情。

酒席上,沈树人还跟郑成功、郑鸿逵进一步讲解了厘金政策对朝廷的好处、将来能给到郑家的交换利益,让郑家彻底对这事儿全力支持。

以后郑家沿着长江到内地进货的“山五路”商队,也保证带头照章纳税——沈树人也保证绝对公事公办,不会法外加价盘剥。

厘金的初始税率其实不高,很良心的。

历史上清朝厘金到后面越收越高,主要是吃拿卡要、重复征收、地方上肆意调高税率。

所以,沈树人只要承诺公事公办,郑家是完全可以承受的。

做完这一切,沈树人在南京的布局也算完成了,这就准备启程回湖广。

第九十八章 土皇帝回巢

拉拢了一圈南京这边用得上的官员、挖了一通军事人才、为厘金变法找了足够的支持者之后,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二月中旬了。

沈树人在南京,足足花了二十多天时间布局,已经不能再拖,必须尽快回黄州上任了。

黄州那边,春耕应该已经开始,通判张煌言肯定非常忙碌,帮他这个知府把劝农种田攀科技的活儿都暂时接管了。

而且沈树人知道,自从元宵节之后、他来南京布局的同时,父亲沈廷扬那边,自一月下旬也已亲自押运今年第一批漕粮北上。

算算日子,走海路十五天可以到天津,如果去山海关绕一下,那就再多三五天。所以眼下沈廷扬应该也已经到京城了,随时可以向崇祯上奏、正式请求实施厘金变法。

所以,沈树人这边的操作,看似危机不大,实则也是只许胜不许败,否则父亲那边就没法推进下去了。

从南京到北京,全局就是一盘大棋,哪边都不能掉队。

……

二月十二,南京城西,秦淮河口的长江码头上。

十几条至少都有四百料吨位的大福船,还有更多的大沙船,威风凛凛地停泊在那,等着接上要客,扬帆远航。

沙船当然是沈家的,福船则是郑家最近十天内临时调拨来的,其能量可见一斑。

其他需要去黄州、随州的基层官员,如阎应元、张名振,也都被沈树人安排了坐船,一并上任。

码头旁边的一座酒楼里,前来送行的人不少,场面很是气派。

吴梅村当然是要来给沈树人、郑成功送行的。

而南京户部侍郎张国维、吏部侍郎徐石麒,也都来了,跟沈树人说些互相勉励的话。

张国维很有信心的样子,说厘金变法实施后,一定能解决东南平贼各军的军费开支问题,帮朝廷减轻负担。

沈树人一一跟他们道别。

除了这边的官场上应酬,楼上包间里,沈家要带走的那些女眷,也有不少女性访客来送行。

主要是沈树人带走了李香君,以李香君此前在南曲圈子里的名头,其他花魁难免要惜别一下。柳如是、顾眉都来了,卞玉京就更不用说。

柳如是、顾眉都是过来人,有经验,仅仅只是看了李香君一眼,柳如是便有些惊讶,把她偷偷拉到一边,随口问了两句:

“李妹妹,我记得你……被沈府台赎身,也有十几天了吧?”

李香君羞涩的点点头:“姐姐真是多忘事,这还用问。”

柳如是:“我看你眉眼,应该还是完璧之身吧?要么就是最近两三日他才……”

李香君脸一红,低下头:“确实还是,其中秘辛,姐姐就别问了,公子赎我,自有他的大事要做。或许最近日理万机,太过繁忙了,我不想聊这些。”

柳如是没有再问,心思一转,估计沈树人这是在玩什么大阴谋,自己还是别打听了。

柳如是和顾眉与她道过别后,卞玉京又来依依不舍,说了很多姐妹之间的私房话。

李香君这次倒是没太伤怀,搂着姐妹低声说了一个惊喜:

“妹妹别伤心,以后咱还有的是机会聚首,相信公子也不会在黄州干太久,肯定会升官,我若有机会回南京,再和你叙旧。”

卞玉京叹道:“咱这种苦命人,哪来的机会到处跑。”

李香君促狭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卖身契,在卞玉京面前晃了晃:

“其实,昨天打算收拾启程的时候,公子也算良心发现,让家仆拿了五千两银子,帮你也赎身了,算是兑现诺言。他说过,不会奴役你的,直接还你自由身就是。

你也别多心,公子之前看梅村先生赏识你,而梅村先生这次帮他办了不少事,又不肯私下收太多银子。虽然梅村先生没打算跟你如何如何,但是还你自由身,也算是同时还清了你和梅村先生的人情了。后续看你缘法,顺其自然吧。”

卞玉京眼睛瞪得大大的:“什么时候的事儿?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妈妈怎么肯的?”

李香君:“就昨晚的事儿,妈妈估计也是舍不得,想先和几天稀泥。不过我肯定要告诉你,免得你被坑了。妈妈当然也舍不得你,但公子上次如此大闹,把侯方域的名声都搞臭了。

妈妈如今是惊弓之鸟,唯恐得罪了他,导致他去挖各路对手的丑事,所以都不敢设宴竞价赎身了。但凡公子看上想赎,开个一口价还算合理,妈妈也就认栽了。”

卞玉京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卖身契,确认自己已经是自由身了,也是感动得落下泪来:“来去明白,果然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他肯定是出于尊师重道,所以只敢还我自由身吧,谢了。”

她最后和李香君死死拥抱了半晌,目送李香君和陈圆圆一起上了女眷船。

……

船队在大江之上逆水行舟,前后足足需要大约七八日,才能行完一千里航程。

二月十二清晨启航,为免旅途过于劳顿,加上船队里有文官有女眷,路上遇到合适的大港时,夜里也会进港歇息。

比如安庆府的怀宁县皖口港、九江府的湖口港。

二月十五这日夜里,船队就抵达了皖口港。

沈树人歇了一夜,结果第二天一早,就有访客从怀宁县城赶来找他,居然还是他的老熟人,方以智。

沈树人见到这个不速之客,还是有点惊喜的,连忙往船上让,两人也叙旧了一番。

方以智直截了当揭开了谜底:“上个月听说你在南京大闹,把侯方域折腾得可不轻,连冒襄都觉得有点被连累丢人了。

这十几天里,我可是听好几拨从南京来的朋友,跟我感慨你的得理不饶人了,所以我倒是知道你行程,每日让家丁来皖口港打探。

咱年兄年弟的,也不跟你客气了,我这儿有一份家书,是我母亲和姑姑非要我写了,一并送到家父那儿。我本想自己派船送去,或是跟驿站。

我母亲却非要不放心,嫌我费事,说让我找去湖广上任的同僚捎去——我记得你回去后,正式就任知府,应该也会到家父那儿拜会吧?就当顺路了。”

说着,方以智把写给他爹、湖广巡抚方孔炤的家书,直接塞给了沈树人。

两人本就是同年,这种小事当然不能拒绝。沈树人爽快地收下信,随口追问:

“兄不是在桐城做官么?来怀宁不少路吧?安庆境内的贼情,近日如何了?潜山那些山沟里的蔺养成余部,有被史抚台清剿么?”

方以智一脸无语:“怎么可能这么快!隆冬时节积下的冰雪都才刚刚化冻,山里的路泥泞不好走,起码等初夏才会动兵。

至于我,虽然跟贤弟不能比,但咱也是年后刚刚升的安庆府通判,已经调到府治这边做事了,所以堵你很方便。”

沈树人一愣,连忙道贺“恭喜恭喜……小弟倒是疏于打探了,竟不知兄长立功升迁的消息。”

方以智一撇嘴:“你这是寒碜我呢?如今这南直、湖广官场上,谁人不知你沈树人升迁神速,我这点日常苦劳算得什么,不过是例行升迁罢了。”

如果是往年太平时节,例行升迁也没升那么快的。不过崇祯末年、最后两届进士,尤其是那些考中时还比较年轻的,普遍升官都比正常快。

历史上魏藻德就因为中了崇祯十三年的状元,四年后崇祯临死前两个月,都做到内阁首辅了,那可是位极人臣!谁让老臣死伤罢免得太多太快呢。

方以智正经科道出身,立功比张煌言少一点,起点却比张煌言高不少,一个是举人一个是进士,最后殊途同归升迁速度差不多,也算合理。

沈树人听完,给他倒了几杯酒,哥俩对饮三巡,说了些互勉的话:“那就期待今年咱兄弟联手,一起把蔺养成灭了,咱也在史抚台那儿露露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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