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浙东匹夫
好不容易等顾炎武读完,大伙儿还沉浸在大胜的惊心动魄战果规模中不能自拔。
连皇帝朱常淓本人,也都还有几分不真实感,走这番告慰祖宗、孝陵谒陵的流程时,好几次都微微颤抖,动作变形。
多铎此番南来,带的兵马可是接近满清全部正规军兵力的三成!抵达淮南前,就有十四万兵马,后来又迫降了火线投敌的许定国、刘良佐二部,加上一些其他汉奸仆从军,高杰被杀后投敌的李成栋部,也有三四万人。
朱树人汇报的总计歼敌十三万三千有奇,其中江南歼灭的那十一万,大多都是多铎从北方带来的十四万人里歼灭的,只有少数是李成栋的。
江北歼灭的那两万,反而是许定国、刘良佐新降仆从军为主。
这就等于多铎带来的部队,最终生还北方的,最多也就不到四万人整,剩下超过十万零大几千,都被永远留下了。
满蒙各有几乎两个满编旗的正规军被团灭!(这几个旗在后方还有预备役人员,只能说是将上述旗的现役人员团灭)
大明与建奴自万历晚期频繁血战以来,已将近三十年!建奴建立八旗制度至今,一共是四十四年!但那么多年来,大明何曾有成建制彻底全歼满人一个旗级单位的战果过!这次却是一次性全歼两个旗!
(奴儿哈赤在逐步统一女真的过程中,就开始建立八旗制度了。八旗的最初建立,比奴儿哈赤宣布“七大恨”、建国跟明朝开战的时间,还要早十五年左右)
如此泼天大功,还是在大明已经遭遇先帝殉国、北京沦陷、只剩半壁残山剩水,大厦将倾、狂澜既倒的岌岌可危处境下,绝地反击、逆转天势做到的!
说是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幽而复明、再造乾坤,那也毫不为过!
连同内阁首辅史可法在内,满朝阁部重臣,此时此刻心中都已明白,无论陛下如何封赏国姓爷,他们都是不好阻拦的了,唯有歌功颂德,共襄盛举。
否则,就太不识时务了。
更何况,如果是倒退两个月,朝中或许还有些腐儒要叽叽歪歪,拿出祖制礼法说事。但偏偏朱树人抵达南京前两天,王铎、钱谦益还因为恐惧动摇,带头跑了。
钱谦益虽然最后重新跟门生故旧合谋刺杀了几个清军城门守备、献门丹阳县反正了,但也不过是减免罪刑而已,想重回仕途是不可能的。
而王铎及其心腹党羽,如今也跟着其他滞留江阴、武进、金坛等县的降伪文官一起,被活捉了回来。以王铎原本南京吏部尚书的高位,他的投敌牵连自然很广,把一大群动摇骑墙的两面派都搂草打兔子连根拔起了!
他的下场自然要比钱谦益还惨得多,审问清楚之后,绝对是要直接问斩的!
除此之外,朱树人手上还有一张、如今都已经显得有点多余的、对付南京东林复社腐儒的额外王牌。
那就是此前张煌言在南阳府战役中抓获的、阿济格派来劝降张煌言的使者龚鼎孳。
这人跟钱谦益、吴梅村并称江左三大家,也是复社、东林文坛的重要人物,跟很多人都有交情。此前张煌言扣他,他还试图说他在南京有关系,想让张煌言饶他。
而现在朱树人压根儿不用怕鞑子了,龚鼎孳的供词自然是一份足以让东林和复社人心惶惶的定时炸弹。龚鼎孳曾经试图通过谁攀交情拉关系让张煌言放过他,那么他攀交情的人就有可能是附逆!
朱树人不想扩大打击面,他也很想玩一把“曹操攻灭袁绍后,把原本属下跟袁绍私下通信纳款之人的书信,统统当众焚毁”的戏码,以邀买人心,让大家从此团结一致都往前看。
但是,谁要是真不长眼,朱树人也不吝再干掉几个。
事实上,任何时候也都不缺不长眼的,所以昨晚除夕夜朱树人进城之前,就雷霆手段把几个刺头作为“与龚鼎孳等北方变节文官勾结串通”的逆档给收拾了,完全没人敢废话,甚至都可以走相对简易的程序。
然后其他人立刻就老实了。
……
献俘、谒陵、告慰太庙,三大仪式流程走完,还得进出南京城,可不得大半天时间都过去了。
当改元隆武的全部流程最后走完,时间已经从大清早卯时末刻,拖到了下午申时初刻,
大家连午饭都没吃,已经饥肠辘辘。连皇帝本人都只能在从明孝陵回城的路上、躲在龙辇里一边赶路,一边悄悄喝了点参汤,吃了点点心。
其他文武百官,最多是骑在马背上偷偷吃点随身携带的干粮,喝点水。
皇帝也考虑到大家的饥渴疲惫,便宣布先赐晚宴,再顺带在赐宴上讨论一下重要的功过赏罚议题——当然,也仅限于对个别最重要角色的升赏,其他大部分人,还得后续走内阁流程,今天没那么多时间。
赐宴就在刚装修完不久的南京乾清宫内举行,高级文官武将都能上殿,
其他级别不够的、主要立功将士代表,则是在殿前广场上,掌灯赐宴,随便摆些矮几,给点酒肉。
因为这部分要供的量太大,连光禄寺都管不过来,就谈不上什么精致烹调了,只能说是酒肉管够,很是粗犷。
大爿大扇的牛羊猪肉和整只剖洗褪毛的鸡鸭,胡乱清洗焯水,简单剁大块红烧焖炖就端了出来。嫌不入味的也没办法,另外丢些椒盐酱料蘸着吃。
好在将士们都是粗人,军中吃惯苦了,对于皇帝赐宴也没太高要求,只要酒肉管够就很满足,主要是来见个世面。
而文武百官自然更心思不在吃喝,稍微缓解了饥饿之后,皇帝就率先对着乾清宫内的那部分文武放话了:
“此番全歼多铎,以及此前诛杀闯贼,为先帝报仇,两番擎天之功,尚未有封赏定论。朕以为,先帝既已赐朱卿国姓,且确为宗戚,朕欲封其王爵,诸卿以为如何?”
封王?!
这两个字落在大殿上,顿时让吃喝的声音都轻了些,但事到如今,还真就没人立刻跳出来反对。
刚才白天刚处置了一批王铎的党羽,收监了等待审判。昨天还有几个“通逆”的龚鼎孳友人抓了,钱谦益及其核心门生故吏也在牢里。
这大殿上,还能剩下几个头铁的?
最终,也只是有些胆小怕事的,用请教的语气,请礼部尚书吴梅村出面解释,这样的封赏是否符合朝廷法度、太祖祖制。
吴梅村成了众矢之的,自然没法再推脱,
但他本来就是朱树人当年在国子监那几个月时的山长、司业,这份师生交情摆在那里,他怎么敢拆台?而且他这个礼部尚书,就是钱谦益被拿掉后,朱树人力保他担任的。
否则,以他的资历来看,几年前不过是国子监司业,如今正常升迁最多也就升到少詹士,换算级别应该比礼部侍郎还略低一点。
能够从比侍郎略低,变得直接跳级当尚书,这是多大的提携之恩了。自己学生这样抬举他,他也要投桃报李,否则会被天下人背地里说不义的。
好在“江左三大家”两个已经进去了,他是唯一一个还在外头的,他也算是当朝学术权威,所以吴伟业引经据典论证了半天,最后结论就是赐国姓和封王分别是先帝和今上干的,这也算内举不避亲,具体论证过程很复杂,外人也不用听懂。
礼部尚书都背书了,朱常淓也有了台阶下,很是欣慰地摸着山羊胡:“好,那明日内阁再具体议一议手续,朕觉得,由鄂国公顺势升为鄂王即可。
另外,既然是比照宗室亲王之例了,如此国难之秋也确实需要纠合天下军力财力,勠力同心共赴国难。
是否也需要恢复太祖时大都督府、或五军都督府旧制,或另设类似统筹天下全军之职,以利将来北伐中原、再造河山?”
乾清宫内,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最后还是内阁首辅、兵部尚书史可法站了出来,识时务地主动带头:
“陛下胸襟,非凡人可及,如此用人不疑,可谓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轨,虽汉昭烈之于诸葛亮,莫能及此。
圣人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陛下切切以拯救苍生、光复中原为念,心神无贰,不及其余,虽亘古未能有如此胸襟者。臣等岂敢不附骥尾,以成陛下圣德、共沐中兴气象。”
到了这一刻,史可法其实也想明白了,非朱树人不能拯救大明。
鞑子入寇,残害中原,这已经不是一家一姓江山的事,而是天下存亡的事情。相比于神州陆沉,其他小义小节,还有什么好拘泥的?
而且以朱树人这个巧妙的身份,史可法知道他不会乱来,也犯不着乱来,他已经太了解朱树人是怎么想的了。
至不济,也就是将来天下都是朱树人“血缘上的儿子、法统上的侄儿”的。大明江山的招牌可以一直保存下去,这还不好么。
第四百零一章 赏罚分明
听到了皇帝的决定,虽然内阁还没走完流程,宴席结束后,朱树人便已经免不了收获同僚、部下的海量恭维。
不管走到哪儿,都是一片“恭喜王爷”的赞誉之声,不过倒是绝没人喊“千岁”——
说起来,这也是一个后世通俗戏曲文化的以讹传讹。其实在古代,别说明朝,哪怕是到了清朝,也断然没有随便当面称呼王爷千岁的,直到太平天国才有。
无非是后世写唱本的人,从民间关于阉党给“九千岁”魏忠贤拍马屁的事迹里、推而广之。
实际上真正的古代王爷,只会觉得那些字眼庸俗、不伦不类,最多在过生日祝寿的时候,才愿意被“恭贺千秋”(给皇帝祝寿才可以说“万寿无疆”),平时根本不会用到。
面对大家如潮的吹捧,朱树人自然还是要表示应有的谦逊,毕竟当年曹操封王都要辞让一番呢,他哪里能比曹操还嚣张?(不光曹丕逼禅要辞让,曹操封魏公魏王也都辞让过了)
当天他也只好不胜其扰地赶紧草草回府,暂且闭门谢客。
……
此后几日,朱树人倒也没闲着等走流程册封,因为多铎虽死,江淮地区的明清战事却还没结束呢,朱树人纵然不用亲自再赴江北督战,但也必须隔江提调点拨众将部署——
如前所述,多尔衮在接到淮南清军急报后,腊月二十四就下令山东清军南下增援,又让河北清军补防山东。而河南阿济格的清军,最晚腊月二十六七前后,也能做好增援的初步准备,逐次东移。
按照清军的行军速度,山东清军在隆武元年的元宵节之前,是肯定能打到扬州的,阿济格的援军还能来得更快一些,正月初十之前就肯定能到。
只是阿济格在南阳那边也有牵扯,来的兵力肯定不如山东清军那么多,最多也就拨出三五万人增援,
再多的话,阿济格那一路本身在收缩转入防守的过程中,都可能出现破绽,只能是徐徐分批后撤转移,以求稳妥。
所以,连带改元、献俘的典礼在内,朱树人也就休息了两三天,正月初三,就再次忙活了起来。
江北的黄得功,也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汇报了清军可能有试图接应多铎的援军、再次逼近扬州的可能性。
还沉浸在大喜之中的南京城文武百官,听到这个消息时,也不免再次稍稍吃惊了一下,但反应程度绝对比上一次清军南下小得多。
逼近朝廷刚刚取得大胜,人人振奋,清军不可敌的神话也彻底打碎了,短暂的吃惊很快化为了新的众志成城。
兵部尚书史可法则趁着这个机会,建议朝廷应该赶紧简化升赏讨论的内阁流程,同时让皇帝身边的司礼监也特殊时期特事特办,
以求尽快把所有立功文官、将领的升赏彻底板上钉钉,这样才好激励将士们无后顾之忧地继续应敌。
原本朱树人封王的事儿,再怎么说也要走个把月流程。那些封侯、伯的也没那么快出结论。
倒是清军救援部队的再次进逼,给了这么一个契机,于是军情如火特事特办,正月初五,朱树人的正式册封就下来了:
封原三省总督、领兵部尚书衔、鄂国公朱树人,
为鄂王、权摄大都督府、总领中外诸军事、兼督南方七省钱粮军备。
这里面爵位、开府、官职、差遣比较混杂,有些也是前人所无临时创设的,总的来说,就是授权朱树人统领南明军队的对外作战行动,并且给与他内部筹措军备、建设军队的职权。
换言之,军权是毋庸置疑的,而民政、财政权则不是绝对的。
具体下来,朱树人可以在南方各省以讨贼光复中原为由筹措军粮,但不能直接干涉民政、户政。
农业税并不由他收,户口也不能直接管,只要地方上给够了军粮,也不阻挠他征兵,剩下他还是不能插手。
而事实上,南明如今并不缺兵源,缺的是对旧军队的整顿改造、彻查空饷和其他积弊、训练升级装备,所以朱树人未来短期内也没什么征兵的需求。
至于司法、督查和人事任免、考功方面的权力,他更是没有,所以跟直接全国政权一把抓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当然,要搞军备建设,肯定需要不少钱,光有军粮还不够。为了防止政出数门、扯皮麻烦,最终内阁实际核定,他这个“兼督南方七省钱粮军备”,就只管军粮和工商业税。
而钱的部分,自然由工商业税来补足了,别去动人头税和农业税的主意,毕竟那两项还有维持地方开支的作用。
厘金制度本就是五年前朱树人上下奔走才推行通过的,他在湖广和四川也收了好几年了,经验很成熟。这次便顺势把全部南方七省的厘金都交给他管,并且直接升级为大明朝廷的正式商业税,和原有的零散商业税种彻底合并,统一管理。
后来,这也形成了大明新的一项制度:军队建设所需的物资,除了军粮以外,其他全部靠工商业税支撑。
而工商业自朱元璋小农思想以来、两百多年不受重视的局面,也就彻底成了过去时,
以后的皇帝都会知道,要强军卫国,靠的就是发展工商,攀科技搞制造业。工商强军费才有来源,军备才有先进武器盔甲、优良牲畜。
最后,因为军备还涉及营造,所以工部的职能也会相当程度归入大都督府的统筹范围,便于朱树人插手。
这样才便于朱树人在全大明范围内探矿、开矿、造冶金炼钢厂、兵工厂、机械厂、甲胄被服……等于是把工部除了兴修水利、营造宫室这两项以外,其他的职能都归入朱树人的统筹范围内了。
他这个总领中外诸军事、兼督南方七省钱粮军备,等于是拥有了整个兵部、半个户部、大半个工部的绝对领导权,基本上算是半座朝廷的绝对领导权。
而且原先的六部虽有兵部,但文官并不直接享有军队的统帅权,朱树人是实打实有军事统帅权的。
所以总的来说,他大致拥有朝廷除宫廷宿卫系统以外、全部的外朝武将指挥权,加上四成的文官系统指挥权。
朱树人对于这样的权力范围,当然还是非常满意的了。
他也不想吃相太难看到被人视为彻底架空皇帝的权臣奸相,以皇帝没儿子的现状,加上他跟皇帝的亲戚关系,现在这样的节奏已经是最好的了。
而且朱树人也不擅长做得罪人的司法、监察事情,以及繁琐的人事吏治,不专业也不感兴趣的事情,交给原先专业的人去做就好了。
另外,也是为了配合朱树人的权力结构,朝廷近期已经在讨论,逐步让史可法跟朱树人交接一下工作,然后今年之内把史可法逐步调到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去。
这也不算架空史可法,而是让他做更适合他的事情。
说句实话,史可法在直接督师协调众将、军事指挥方面,才能确实不怎么强。历史上他只是忠义最值得肯定,扬州守城战实在是打得有点稀烂。
让他这种大公无私的信义之人去领导文官吏治,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而王铎已经下狱,还在审讯其具体罪行、准备定罪,他空出来的吏部尚书职位,自然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实权人物去接。
往年和平年代,明朝内阁和六部当中,就该是以吏部为首,内阁首辅也多半是吏部尚书来当,比如崇祯时周延儒当内阁首辅,同时就是吏部尚书。
南明班子当搭建起来时,无非是因为中原和北京沦陷,一切以军备自保为先,这才以兵部为首,算是临时的战时体制。
现在杀了李自成、击退了多铎,众阁臣集议,觉得也不能一直保持完全战时体制,反攻还是很艰难的,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应该逐步恢复到文武并重的正常节奏上来。
这时候重新回到旧体例,也未尝不可。
隆武帝朱常淓也就在这几天,私下里先跟史可法通了气,让他有点心理准备,表示调任吏部尚书后,内阁首辅的位置还依然是他的,他也继续是文官之首。
史可法本就是正直之人,对此没有异议。
而兵部尚书空出来后,就不再专设了,朱树人此前总督三省,就兼挂了兵部尚书衔,直接让他把事情兼起来就行,他的一部分职权本来就跟兵部重合了。
……
朱树人和史可法的封赏调动确认后,下面的中高层武将文官就容易处理得多。
对多铎的决战,曹变蛟等将领的战场功劳自然是最直接的,曹变蛟也因率队击杀多铎,被封了一个侯爵,算是非常难得——
此前南明朝廷只是给诸将功劳卓异者,酌情封伯爵,侯爵一直是省着捏着的,含金量还非常高。
曹变蛟封了镇江侯,不过跟镇江府封地并无关系,只是说他肃清了江防,确保江南不失,准许爵位世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