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浙东匹夫
他这话刚说一半,阿济格先不耐烦打断:“这张煌言是朱树人的表哥,朱树人这么部署,摆明了就是准备好要被前后方隔绝的,他笃定了他表哥不会投降!你这蠢招没用!”
佟图赖也不急,慢吞吞圆转解释:“奴才只是在拿曾经用过、而且好用的计略举例而已,真要实际应用,当然还要调整,因时制宜因地制宜。
比如这张煌言忠心不改,那咱可以不说他投降,只是过一阵子之后,对襄阳、樊城等地宣扬南阳外城已经被攻破,只剩内城岌岌可危,诱骗后方的南蛮子军队焦急来救援,我大清就可以逮住机会堂堂正正打野战了,不用再受这种攻坚的窝囊气。”
阿济格:“这种消息太复杂,敌人凭什么信?”
佟图赖:“王爷您想,蛮子在汉水以北,非要留下南阳县这么一颗钉子,目的是什么?是截断白河航道,不让北船南下。
那如果我们不惜成本,偷偷在汉水北岸抢造一些战船,虚张声势,到时候说是打通了白河、从叶县等地行驶而来的,那襄阳守军岂有不怀疑南阳已经出问题了?
如果南阳外城失守,外墙被我军控制,我军才能从容拆除城墙东北角外的暗礁拦河工事,才能让我们的船队畅通无阻运输物资——
试想,《三国演义》上,杜预楼船下益州,能在建平郡破东吴吾糜的‘铁索横江’,难道是顶着吴人的弓弩防守拆的么?当然不是!肯定得是杜预先破了吾糜在夷陵的守军,让吴人无法水陆协防。
我们今日假装能破张煌言的‘暗锥塞河’,道理也是一样的。只要汉南的明军信了,就会重重打击其士气,万一举止失措,轻进易退,给我军抓住机会呢?”
阿济格原本对于这种异想天开很不以为意,但佟图赖最后半段话,也算是引经据典,挠到了他的痒处——清军王爷们全员看《三国演义》指挥打仗,佟图赖偏偏举了个西晋灭吴、破铁索横江的例子,阿济格就觉得很吉利,太符合如今的形势了。
“我大清”在他眼中便如当年的西晋,而南明不过是东吴!
他恢复耐心之后,又略一琢磨,也回过味来,明白了佟图赖计策的精髓所在——
如果要实打实造船,在白河的南阳以南部分,以现有民力人力木材,临时新造一支够大军渡河、参加汉水水战的船队,那肯定是需要巨量的时间的,半年都搞不定。
但佟图赖的精髓,不是真的造,而是偷工减料造一点样子货,甚至可以是白天躲在白河里、晚上才开到汉水河面上虚晃一枪的,那就更不容易穿帮了。
要弄点儿样子货,让汉水以南的明军相信“清军的水师力量已经进入汉水了”,这建造时间就要短得多了,可能个把月也就搞定了。
说白了,就类似后世诺曼底登陆之前,盟军要在欺骗登陆地加来港对岸的多佛、真弄个巴顿第三军团的装备,那成本就大了去了。
但盟军不需要真弄一个巴顿军团那么多的坦克,他们完全可以弄一堆充气坦克供德军侦察机拍照,最多再配上巴顿将军本人来装模作样视察一番,这成本就低得多也快得多了。
具体到眼下的南阳战役,个把月之后才能完成新一轮战略欺骗、争取求战机会,或许还是慢了点。
但问题是,阿济格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反正不计伤亡强攻南阳是不可能的,后续只能是打围困加消耗战、造新的炮台,争取用曲射盲射的火炮慢慢啃城墙和城头守军。
这样的攻城形态,用不了太多人力,十几万人里至少有一半以上闲着也是闲着,既然如此,何不让那闲着的一大半人,想方设法搞点事情,有枣没枣打一杆子,万一无心插柳另有收获呢?
阿济格也就原则上准了佟图赖的思路,让部队做两手准备,一边打持久战轰城,一边不管有效没效,把各种欺骗诈术准备工作都筹备起来。
反正就算没法让襄阳守将相信南阳出事儿了,也没什么损失。说不定还能赌一把“让张煌言误以为南阳守将误以为他出事儿了”,而不得不设法突围、至少是派人出去报信取得联络,让后方相信他没出事。
那样,阿济格至少也能截杀一波张煌言的信使和突围部队,总比对方龟缩在城里要容易杀。
不自信带来的猜疑链,从来都是两头都可以诈。
你可以对自己很自信,你的同僚也可以对你很有信心,
但这不代表你会对你同僚对你的信心有信心,也不代表你同僚会对你对你自己的自信有信心。
他大清用反间数十年,大多数时候一间一个准,可谓是把这一领域的阴诈心态摸到了极致。
……
清军初攻不利,转入稳扎稳打。南阳城内,张煌言的明军日子其实也不算好过。
初日的血战,清军都死伤了数千,明军这边,光是堵口的部队,伤亡也达到了一千多人。从全局来看,不过是打出了一比二到一比三之间的交换比。
如果是野战,明军能一个换掉清军两三个,那以原本明军的战力,怕是统兵将帅都能笑醒了。但这是守城战,还是堵着口子勾引敌人上来输出,打出这个比例并不算太光荣。
而且战后明军是得到了打扫战场机会的,至少城墙根边的战场可以打扫。清点战果和损失后,张煌言估计,对面的清军伤亡,最多也就一千人出头,是被堵口的李定国部用刺猬一般密集的长枪阵捅死的,只占清军伤亡的一小半。
剩下一大半的伤亡,都是被堵在口子上,然后被城头的交叉远程火力所杀,也就是靠火枪弓弩和滚木礌石。如此看来,明军和清军在近战肉搏中的交换比,差不多也就是一比一略多而已。
张煌言是个很擅长总结反省的,他亲自检查了不少尸体,发现那些穿着双重铁札棉甲的清军最精锐重步兵,便是被优质锻钢枪头的长枪全力捅中,很多都捅不进去,只是在捅破外甲后就偏斜了,然后在内甲上留下深深的划痕凹槽。
而李定国麾下堵口士兵,很多手中的长枪枪杆都在这种巨力对抗中被拧断——大冶县兵工厂生产的锻钢枪头倒是足够强韧,除非是反复捅了太多次金属疲劳才会坏。但与优质枪头配套的白蜡杆和其他木质枪杆,就算再加固,也撑不住这样的巨力拧扭损耗。
当然,自古枪杆都没有直接用钢铁的,那样冬天太冷,被血和汗水浸湿后也会很滑。所以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只能以后再考虑了,或许可以考虑用钢筋的螺纹杆子、钻孔嵌套到木棍里。
反正列阵而战的长枪兵,武器长度普遍在一丈半以上,这种大枪兵部要求杆子有弹性抖动舞出枪花来,硬一点倒是无所谓。张煌言并不会做拍脑门的事情,到时候交给专业的人去琢磨专业的事即可。
眼下他可以做的,只是提升一下李定国部的待遇——经过今日这一战,他觉得有必要把武库里的甲胄再分匀一下。
后续守城的日子里,以任务来区分盔甲配备,不再跟原先那样“大冶兵工厂生产的一体锻钢胸甲只配给跟随朱树人多年的嫡系部队”,然后让流贼旧部用原本张献忠剩下的铠甲和缴获的铠甲。
后续张煌言决定哪一部负责在墙头近战堵口,就确保他们优先临时分配锻钢胸甲,嫡系部队老兵不服的,也可以参加这种最危险的任务,一碗水端平。这样应该就能解决内部的人心不服问题。
想明白之后,张煌言也是连夜召见了李定国,先对他说了些勉励的话,还亲自敬了他三碗酒,然后把自己的决定说了。
李定国也是松了口气,知道这是又得到了道台大人进一步的信任。肯给他们临时配属嫡系部队的盔甲,这也是一种荣誉了。
他连忙代表属下谢恩,回到自己营中后,他又灵活变通、把张煌言许诺的待遇稍稍调整了一下分发方式。
他让麾下几个袍泽部将后续几日自告奋勇,争着担任巡逻堵口的救火队角色。谁先承担这种重任的,后续留下的那部分优质铠甲,就优先永久分配给他们——
李定国很清楚,张煌言刚才说,大约可以匀出两三千副一体锻造的弧形钢质胸甲给他的弟兄们。等危急过去了,这些胸甲不会全部收回,可能也就收回一半多,而留下的那部分,具体留给谁,就要看表现了。
如今跟着李定国一起奋战的,无非也是当初张献忠麾下几个主要降将,冯双礼、白文选,冯双礼还是从孙可望那儿借调过来的,只有白文选是一直跟着李定国。
此时此刻,白文选当然不能让孙可望旧部看不起,连忙表示后续几天他的部队都会担任这个最危险的任务,只求军门跟道台大人如实陈述他们的忠义敢战,到时候优先给他们永久升级装备。
张煌言从库房里匀出的第一批两千套一体锻钢胸甲,很快就发到了白文选那个营里。
经过一日血战,将士们原本都满身血污,哪怕没受伤的士兵们,也都是腥臭不堪,很多都是敌人或者袍泽的血,跟泥土汗液混在了一起。
初冬时节白河水位虽还不算太低,城内取水也还方便,但天气太冷,士兵们哪能血战之后就洗澡。给大伙儿见点肉,血战之后能吃几口白羽鸡肉,加一点储备的罗非鱼干,就已经很不错了。
张煌言既然要给将士们发甲,自然也要做好配套,就让军中库房匀出一些柴火配给,烧了足量的热水,给换甲的士兵全部泡一下,才好干净换甲。
初冬阴冷黏腻的血臭氛围中,听说可以泡澡,士兵们都挣扎着起来,很是鼓舞,李定国也亲自勉励巡视了所有将士,宣布了朝廷发甲的决定,引来满场振奋。
“终于有那种明晃晃整块反光的胸甲穿了!我见过那种甲,张道台身边的火枪队亲卫穿的也是那种,外面不套罩袍的话,还以为是大号的护心镜呢,比护心镜看着还锃亮,就是拿来照镜子会把人放大变胖不好。”
士兵们纷纷传说,一边好多人挤一口大锅振奋地泡澡。不一会儿工夫,所有人都知道了这种跟哈哈镜似的明晃晃精良甲胄有多好用了。
因为柴火要节约使用,围城后没机会出城砍柴了,所以根本不会让水彻底烧热再去泡,那样放置的过程中就会凉掉一些,太浪费热量了。
都是直接在巨大的部队锅里一边烧,水温稍稍温热人就轮流分批下去了,泡一会儿很快就上来擦干净,后面的人也没法嫌水脏,还有士兵在旁边控制柴火的火力,避免水温烫伤人。
水温稍微烫一点,还能催促不耐烫的士兵赶紧起,别泡太久了。
经过一夜的休整,第二天李定国部就士气满满,又恢复了敢于跟鞑子誓死搏杀的气势。人人都看到了盼头,看到了上升通道,知道很快就可以回到正轨道。
第三百七十章 不光造武器需要科技人才,打仗一样需要科技人才
阿济格在佟图赖的劝说下,采用了两手准备、放缓对南阳城的强攻。
但放缓并不等于不攻,那些闲着也是闲着的部队,依然每天要点卯试探、进一步修筑围城工事,并且进行一些例行的,损失不会太大的破坏工作。
总的原则,无非是从原本每天可能会伤亡数千人的迅猛狂攻,变成每天只损失百人级别的低烈度破坏。
比如,在定下新围攻策略后的第三天,满达海就在阿济格的吩咐下,带着大量被抓来的民夫,和劳力不值钱的汉人降军,围着南阳城外几个主攻方向,修筑一道长长的壕沟和土墙。
土墙的底座非常厚实,高度倒是不用太高,远远看去跟水坝差不多,底面比坡顶至少宽了三四倍。这种设计也是现学现卖,模仿张煌言的设计思路,不求防御近战冲击多强,只求更扛炮击伤害,不怕明军从城头轰这些墙。
至于这些工事的用途,一来是防止那天围城清军松懈后、张煌言突然派出敢死队骑兵突围送信、跟外面取得联系。
毕竟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攻城方刚来的时候,肯定大家警觉心都很强,一旦日子久了,一个月两个月,就会疲惫、麻痹大意。而多一道堵门围城的堑壕搭配长墙,就能多一点反应时间,就算城内有骑兵摸黑出城,也会被堵住。
二来么,也是佟图赖告诉阿济格:这些墙修完后,他就可以把剩下的红夷大炮队部署到这些墙的反斜面上,用一个相对有仰角的射击角度,吊射破坏南阳城墙。
虽然这样的射击精度会更差,而且炮弹打了一个更加吊射的抛物线,会损失一些动能,导致破墙效率降低(佟图赖当然不懂动能定律,但生活和战争经验告诉他炮弹吊射会损失破坏力),
但这样部署有一个好处,是原先那种平射直射部署没法比拟的——平射直射时,需要跟城池四角的明军棱堡炮台对轰,第一天的血战中,清军就是因为对轰不利,一下子被炸毁了三门大炮。
现在部署在土堤背侧,至少明军炮弹就打不到清军大炮了。清军大炮虽然也依然打不到明军大炮,但这不要紧,佟图赖本来也没指望靠红夷大炮干掉明军的红夷大炮,他的目标只是南阳城墙。
于是就会出现这样的作战形态:双方的大炮都可以破坏对方的城墙/土墙,但却伤不到对方的炮。而清军是不怕明军炸坏土墙的,坏了就修呗,或者在坏之前把己方大炮挪一段位置重新部署。
阿济格当时听完这一切计划,觉得佟图赖简直就是一个炮战天才,虽然吃了一小次亏,但那么快就想到对策弥补短板了,这种人实在是应该重用!
所以他当然也没说的,毫无保留支持了佟图赖,佟图赖需要什么资源他都让满达海配合。
清军修起墙和炮兵阵地还是不含糊的,没过几天,新式炮战就重新开打了,清军集中了二十多门红夷大炮,再次啃硬骨头一样开怼南阳城墙,
一开始精度比较低,主要是炮兵不熟悉这种高抛弹道,不是打远了就是打近了,远不如平射直瞄来得方便,每天至少几百枚炮弹都是白白浪费掉的。
打远了的还能有点效果,至少飞进城内还能砸坏几座民房,甚至都害得明军高层文官一时间不敢再躲在原本墙后的安全区视察、指挥,只能是尽量减少在前线的露面。
而打近了的炮弹,就完全浪费了,直接落在城外,连根毛都捞不着。佟图赖也很有耐心,并没有苛责炮兵们最初几天的瞎打磨合期。
另外,清军在其他破坏工作上也没闲着——佟图赖那天不是说了么,张煌言修的这城墙,抗炮击,但不耐挖掘、浸泡。
现在冬天水位低没法蓄水淹城,但挖墙脚还是行的。
于是清军一边炮火掩护,一边修了几百架厚实粗木制成的掘城木驴车,掩护里面那些拿着铁铲铁锹的汉人降军负责做苦力,推着车到墙根慢慢挖墙脚,尤其是把轰击后散落下来堆在墙根的浮土全部尽量运走,或者是直接推回旁边的城壕内,顺势多填平几段壕沟。
不过这种打法,比起在土坝反斜面部署炮兵轰击,肯定要更危险一点,明军的城头防守火力,经常可以调集佛郎机侧射轰毁清军的掘城木驴车,
虽然用的未必是开花弹,炸塌了里面的士兵最多也就是被埋住砸伤,还有可能逃出来。但明军配套的火枪队和弓弩、火油、灰瓶金汁也不是吃素的,会配合着往摧毁的木驴车顶上倒,把里面的幸存者射杀,或是烫得哭爹喊娘,或是直接皮肉溃烂,拖回去也是感染而死。
清军也只好继续加码,修了无数坚固的长盾,架设在城头前的阵地上,然后让清军的弓箭手上前,在长盾掩护下对着城头抛射箭雨,杀伤明军佛郎机炮手和火枪手弓弩手。
无非是双方远程士兵不断交换着人命,而这种交换,地形占绝对劣势的清军,肯定是亏的。
再加上围城之前,张煌言就是按照被围半年做的准备,所以囤积了大量的柴草燃料。在阿济格军抵达之前,张煌言的部队就把南阳县城周边近百里之内所有的树木,统统都给砍光了!
这么做,当然会破坏生态环境,但都火烧眉毛了,古人哪里还顾得生态环境!他们也不懂这些。
把树砍光,一来能竭泽而渔多弄些柴火,让城内士兵有更多机会喝热水吃熟食,尽量减少不卫生导致的疾病减员。
二来么,阿济格要打造木驴车和攻城掩体长盾时,就得去至少百里之外的地方砍树,大大增加了清军的后勤压力。所以眼下清军每被炸塌一辆掘城木驴,清军的后勤官就要急得骂娘,又得从一百多里外设法筹措木头再辛辛苦苦运过来了。
细算下来,这样烈度的打法消耗之下,每天清军至少能死伤两三百名负责挖城的木驴车士兵,外加略少一些的弓箭手。明军那边,只需要损失比清军弓箭手更少的士兵,综合对比至少是四五倍的交换比,
所以比换人命张煌言绝对是不虚的,如果一直耗下去,他城内的四万守军加壮丁没死完之前,阿济格的十五万人都能死光了。张煌言真正怕的,还是工事被逐步破坏后,阿济格能顺利发起一场地利方面不太劣势的总攻,所以他需要拖延住对方的破坏进度罢了。
……
清军不断升级攻城方略、减缓失血速度,争取用尽量少的伤亡破坏更多的城防,用时间换人命。
张煌言这边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也算是颇有名帅潜质的智谋之士,佟图赖会升级技术手段,他当然也会见招拆招。
清军刚开始修土坝、反斜面部署红夷大炮的最初两天,张煌言一时反应不及,倒也没有应对之策,只能是每天绞尽脑汁琢磨,再把军中的技术人员召集起来群策群力。
好在清军改用新招的最初两天,也在寻找炮弹的弹道规律、经验,准头本来就极差。所以让清军先轰两天,南阳城的城墙损失也不算大,这个时间差正好拿来想对策了。
经过一番梳理摸排,张煌言就发现了他手头如今最值得依靠的,还是一个叫宋明德的基层技术官员——
这宋明德其实也是老熟人了,是两三年前朱树人刚刚用计赶走左良玉、占据了武昌的时候,发展大冶铁矿时发掘出来的。后来还通过宋明德,搭上了他堂叔宋应星,明末一代科技大能,谁让他们都是南昌府人士呢,本来就离武昌很近。
这两年,宋明德跟着叔父在后方筹措军备,还跟武昌知府、兼湖广兵备佥事的方以智切磋,本事也是见长。
本来宋家人,包括宋应星在内,都是工程技术实践方面比较强,但理科理论水平挺差的,全靠经验主义做事。
而跟方以智一配合,宋应星宋明德叔侄都是进步良多,连宋应星都算是活到老学到老了。
方以智在理科方面的造诣,可以算是当世国内最高那个梯队的了,毕竟他是写出《物理》的人——当然了,受限于明朝的氛围,他的理科水平跟同期西方那些顶级大牛肯定比不了,荷兰人同时代都已经出了笛卡尔了。
但方以智那点物理常识和数学功底,拿来点拨宋家叔侄,再配合上朱树人偶尔过问,给他们提供些点睛之笔。于是当宋明德接触到“三角函数表”这种玩意儿后,立刻就让湖广明军的弹道学理论有了非常长足的发展。
这一次南阳被围城,朱树人也需要给表哥安排得力的炮兵技术人才,就让年轻的宋明德深入敌围参战,还许诺战后无论实际功劳如何,都给他直接升官至少一级!原本是从六品主事的,这就给他升至少工部的员外郎!要是干得好,过两年再给他升郎中!
而他叔父宋应星,毕竟上了年纪,朱树人也不可能让这种大贤冒险,所以宋应星就跟着方以智,坐镇后方的汉水防线,驻守在武昌。这样叔叔在后方,侄儿派到重围之中,也算是尊老了,还能防止动摇。
这次佟图赖上的新招,宋明德琢磨了两天,就想到了如何用大冶兵工厂今年新研发的高效点火引信开花弹、配合为这种开花弹专门准备的新式大口径臼炮,来专门观测、定位,克制。
城墙四角棱堡炮台上的普通红夷大炮,无法吊射摧毁土坝反斜面上的清军红夷大炮,但拥有类似攻城迫击炮那般大仰角的臼炮,就是专门干这事儿的呀!
平时如果要打移动目标,这种臼炮精度较低,还没法确保一击即中,不如直瞄火力高效。但炮兵对炮兵,双方都是非常沉重难以移动的固定靶,一击不中大不了多校射几次好了。
哪怕第一炮开火后,得校准一炷香的时间才能渐渐找到感觉,也没关系,反正清军的红夷大炮在部署好之后,是不可能在一炷香时间内更换阵地的——
还千万别觉得这样的部署速度很慢,其实这才是17世纪火炮部署速度的正常状态。
后世很多古装片里,为了道具省事儿,直接拿那种带两个大车轮炮架的架退炮,来拍明清之交的红夷大炮,这其实都是错的。
明清之交的红夷大炮,都是只有一根炮管子直接放置在固定阵地上的,连带车轮的炮架都没有。为了放置大炮,炮台上的炮位往往还会带一条凹槽,让大炮直接嵌到凹槽内放置,所以要移动是非常麻烦的。
这并不是古人不想安装炮架,而是当时的材料强度、后座缓冲结构的机械设计,都还无法满足大炮后座力的卸力。强行给火炮上车轮炮架的话,一开炮后坐力就直接把车轮震散震塌了。只有把大炮放在固定炮台上,让炮台和大地吸收卸力后座,才能安全。
真正的架退炮,基本上西方世界都要到18世纪中期、七年战争的时候,才被普鲁士的腓特烈大帝实装,并且凭此搞出了可以跟随骑兵部队灵活机动、前沿部署的炮兵,一举威震欧陆。又过了几十年,到了拿破仑时代,拿皇才把架退炮发展到了巅峰,从此西欧各国全部普遍装备了架退炮,把只有一根管子没法机动的老掉牙货色全部淘汰。
所以,以如今清军红夷大炮的机动性、部署展开后重新收拢装车的速度,没一刻钟是根本搞不定的,如果完全没有准备,慢的话半个时辰都正常。
……
宋明德这次尝试,也算是明军大冶兵工厂的开花弹臼炮、在被生产出来后,首次捞到实战的机会。
优质钢材锻造的粗短厚实炮筒,被部署到了城墙四角的棱堡炮台上,并且专门配属了工事坚固的观测哨,
那几个炮击效果观测员,也都是明军炮兵中培养的精锐,用的望远镜也都是最好的,不但精度高,甚至还有工匠专门在镜片上刻了几道纵横染黑的刻度线——
如果对这种描述没什么印象的话,可以想象一下吃鸡游戏里,俄制VSS连狙自身配套的4倍镜上那些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