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姓窃明 第22章

作者:浙东匹夫

沈树人原本还以为能见到吴三桂,但最后稍微问了一下,得知吴三桂如今还是宁远总兵,驻扎在关外的宁远。山海关这边只有一个监军太监高起潜负责。

这也怪明末关外的各方势力范围变化太快,沈树人读史时稍微记错也是有的。如今明军在关外还有几个据点,似乎要后年洪承畴彻底覆没后,才全部丢掉。

高起潜表示,把粮食卸下来之后,他们还要另外想办法运去宁远。

沈树人当然觉得这样太麻烦,主动跟对方请示建议,让其中一部分海船别卸货、沿着海岸继续往东北关外挺近,分别到宁远锦州等地卸货。

高起潜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顺水推舟就给沈树人出了文书授权。

沈树人拿着文书,又耽误了数日,往返于宁远等地,把所有军粮分批运到。

反正春闱要二月下旬才考,自己还有二十多天赶回京城,绝对是来得及的。

第三十一章 拉拢关宁军

沈树人给山海关和关外明军运完粮,最后一站抵达宁远时,已经是二月初二。

船队在宁远城外的觉华岛码头把粮食卸下,由宁远守将带着士卒搬运入仓,整个过程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如今清军的海上力量还极为孱弱,完全没法给明军添堵。

随行的方以智,对沈树人非要亲自押粮来宁远,还是有点不理解的。

但他还算讲义气,没有多问,一路陪着,每天闲下来就辅导八股文功课。

沈树人内心,当然是早就有了成算。他坚持亲自认识一下吴三桂,也是在为将来布局——

按他的计划,既然将来救不了崇祯,京城注定要被李自成攻破。按照历史惯性,吴三桂未来降清的概率也是不小的。

沈树人能做的,只是尽量扭转、减少汉人的损失,缓解明军精锐降清的问题。具体能做到什么程度,他也不敢保证,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好在父亲沈廷扬的漕运改海,让沈家捞到了一个“走海路直接为山海关和辽西明军运军粮”的契机。

如果可以利用这几年,好好结交吴三桂手下的部将。将来变天之时,就能把那些不愿意投降鞑子的关宁军将领撤往南方,至少是撤往登莱。

能拉一个是一个。

当然,沈树人很清楚,这事儿真要运作起来,绝对没那么容易。

辽西将门的盘根错节、听调不听宣也不是一两年了,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有些骨子里有铁杆汉奸潜质的,也不能指望随便劝降,最后该下狠手还得下狠手。

这次只是先牵线搭桥,日后再从长计议。

……

计划很美好,但具体如何实施,沈树人心里也没底。

仅仅八品的官职,成了他结交人脉最大的障碍。品级高一点的官员,他根本就见不到。

进了宁远城后,沈树人只能是广撒网,对见到的每一个关宁军军官,都陪着笑脸套近乎。

好在明朝有文尊武卑的传统,那些武官看他这么笑脸迎人,倒也挺感激。

哪怕是武职五六品的游击、都司,在八品文官面前也不会跋扈。

跟沈树人交接工作的,是吴三桂属下一个五品的海道都司,名叫张国柱,平时负责觉华岛附近海面的巡逻防务,如今自然也要负责给粮船队引水领航、卸货验收。

沈树人很客气,在对方签收粮草的过程中,还送了几锭大银,悄悄请求:

“张都司,海路漂泊半月有余,才得从苏州到此,难免有风浪潮气。外层有些粮袋可能受潮了,你们先费心分拣一下,挑个好天气晒干再入库。”

张国柱摸着手上那两个银锭,都是五十两的大元宝。一个文官肯给他送一百两好处费让他高抬贵手,也是给足面子了。

张国柱本以为沈树人这么下本,估计是送来的粮食以次充好、缺斤短两,有很多问题需要他掩盖。

仔细查了一下之后,发现居然还真的只是些许受潮,其他并无克扣,顿时大为惊讶。

“兄弟,不过是些许潮气而已,我当是什么大事呢。你第一次运粮吧?这也忒小心了。不瞒你说,咱也在关外五六年了,头一次见关内运粮来的文官,这么足额足量不克扣的。

原先那帮败类,出了户部就巴不得先砍你两三成,最后能到一半就不错了。要不是咱也吃空饷,实际上没那么多人要养,还有就是关内能自己屯点田,否则早特么饿死了。”

张国柱见沈树人投缘,又仗义疏财,便不跟他见外,连吃空饷这种公开的秘密,都随口说了出来。

当然,这种随口闲聊的事儿,本来就空口无凭,也不怕被抓把柄,只要别透露具体数据就好。

沈树人一听,立刻就懂了,心说自己和父亲这趟差办得实在是太良心了。

原先那些狗官居然这么贪!军粮还要反复盘剥!难怪大明要完。

心里这么想,他嘴上说的却是:“诶,我家世居苏州,对北方九边军中辛苦不甚了然。不过咱也知道一个道理:

江南能安享太平,全靠九边将士顶住了鞑子。否则就算我们有万贯家财,也守不住呐。”

张国柱一听,大为感慨:“兄弟!你是个明白人!这大明朝的文官,但凡有一两成有你这么明白,也到不了今天这地步!

可惜了,你这样体恤边军的做不了大官,只是个八品。要是咱这种老粗说了算,咱巴不得你进户部。”

“诶,慎言,可不敢当。”

一番拉扯之后,沈树人很快跟一群军官建立起人脉,他们粗略验收过粮草后,都觉得沈树人太仗义了,纷纷把他的善举上报。

……

不到半天工夫,不光吴三桂知道了,甚至连驻扎在宁远的辽东巡抚丘民仰都知道了。

明朝的巡抚大多是从二品,但部分辖区只有几个府、不满一个省的临时性巡抚,则是正三品。

丘民仰这个辽东巡抚,如今的辖区只剩下几座城池,但怎么说至少也是正三品待遇,正常情况下当然看都不会看沈树人一眼。

但今天听说了朝廷重新整顿了关宁军的后勤、改善了军粮供应,还有吴三桂的部将帮着吹嘘赞美,

丘民仰也就礼贤下士了一把,亲自设宴款待沈树人一行,一点都没摆架子。宁远总兵吴三桂及其麾下一些部将,也全部作陪。

辽地苦寒,蔬菜禽畜都比较珍贵,将士们的生活条件也不好,所以酒席上主要靠海味和野味撑场子。

酒水也非常寡淡,最后还是沈树人拿来船队自载的好酒,跟辽东文武一起痛饮。

入席之后,沈树人也是第一次见到吴三桂,忍不住偷偷打量了许久。

毕竟,这是他穿越以来,见到的第一个足以改变历史走向的人物。之前见到的杨嗣昌、史可法虽然也是名人,可毕竟没掀起多大浪来。

吴三桂如今也才二十九岁,但已是满脸络腮胡子,上唇还留了修饰非常整齐的八字胡,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成熟不少。

或许是二十多岁就做到总兵官,不得不让自己面貌看起来尽量粗豪一些,才好压服众人吧。

沈树人怎么看,也无法直接从这张脸上看出分毫“汉奸”的特征,真是人不可貌相。

酒过数巡之后,辽东巡抚丘民仰率先挑起了话题:

“沈贤侄,这次的差事,你们办得着实良心,本官为众将士谢过了。朝廷以后,可是都要改成从江南直接运粮到辽东军前么?”

沈树人连忙谦虚:“不敢当,下官本分而已。朝廷法度,也不是我辈能揣测的。下官只知道,这次是试点,如若确实能节省靡费、辽东军前对此也满意,那多半会成为常法。

所以,如若丘抚台与吴总兵确实觉得我们苏松军粮直运更好,还请不吝上奏朝廷。如此,这事儿才能推进得更快。”

丘民仰是文官,不好表现得太没城府,当下只是捋着胡须琢磨措辞。

另一边的吴三桂却没这些顾忌,已经端着酒杯起身,走到沈树人面前:

“兄弟这是什么话,张国柱都禀报过了,你们苏松军粮能足额拨付,还不用被户部盘剥。我们关宁军上上下下,都巴不得如此。军中谁敢说这样不好,我吴三桂第一个收拾他。”

沈树人不卑不亢:“吴总镇明辨是非,治军严明,下官佩服。”

吴三桂也没文官那么多虚礼,加上这宁远基本上是他的势力范围,丘民仰其实也拿他没什么办法,所以他喝酒之后说话也比较随性。

他拉住沈树人一条胳膊,跟他喝了一杯后,直截了当问:“兄弟,我就一个疑问,千里做官只为财,这大明上上下下都一样。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给户部办差一点不捞不扣的,那你图什么?”

沈树人知道,这种情况下说漂亮话是没用的,这帮老粗根本不相信礼义廉耻。

于是他眼珠子一转,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借着回答吴三桂,顺便向其他在座的关宁军将领,也都传达一个信息:

“吴总镇谬赞了,我哪里是不爱钱。实不相瞒,我们沈家是苏州首富,海船数百艘,生意大得很,连朝鲜都做得。

家父十年前捐官入仕,在户部历任至今,敢摸着良心说一两银子都没贪过——咱姑苏沈家真看不上户部过手那点油水。

咱只希望天下太平,东海沿岸各州都控制在大明手中,咱才可以货通四海,生意不断。鞑子这种狗东西,当然是能帮着挤兑就帮着挤兑了。”

话说到这份上,吴三桂才恍然大悟:“苏州沈家?想起来了,令尊是户部沈廷扬是吧?”

沈廷扬的六品户部主事官职并不值钱,别人认识他也不是因为他的官位。但沈家是黄海渤海第一大势力,北方但凡接触跑海的,都知道沈家,吴三桂也是因为这层才联想到的。

想通之后,吴三桂也是大奇:“沈主事倒是公忠体国,这种风里来浪里去的苦差,还让自己儿子亲自押运。兄弟,你是个爽快人,我敬你一杯。

你们几个,也过来敬一杯,这苏州沈家,可是出了名的急公好义,仗义疏财,今日能见沈公子,是你们福气。”

沈树人也丝毫没被捧迷糊,他一边喝酒,一边心里清楚得很:至今为止,别人跟他客气,都不是因为官位,纯粹是为了他家那几百万两银子、几百艘大海船。

“吴总镇谬赞了,小弟这次随船押运,也是适逢其会,要进京赶考春闱,顺路而已。山东道路不靖,走运河容易被流贼劫害。”

吴三桂等将领颇为惊讶:“你还只是个举人功名?已经做官了还要再考?”

沈树人也不隐瞒:“不怕笑话,只是个监生而已。我这个监生,买来的。”

第三十二章 帮过乡试的神秘力量

大老远亲自来一趟宁远也不容易。以后沈家船队再承运朝廷的军粮,也不会让沈树人亲自随船押运了。

所以这次既然搭上了丘民仰、吴三桂这条线,沈树人也不吝稍微多花两三天休整补给,多摸摸底细。

该花的小银子,沈树人也绝不吝惜,所以很快人人都知道了他仗义疏财的名声。

他还表示,以后沈家运粮的船队,如果运力有富余,还可以给关宁军诸将带点丝绸棉布奢侈用度的私货,运费只算成本。这样关宁军将领如果有渠道出货,也能自己赚点私房。

当然,在这事儿上沈树人是很有分寸的,他只会卖南方的日用消费奢侈之物,绝对不会涉及任何战略物资。如此就算落到了鞑子手上,也无非是多腐蚀几个鞑子文武的生活作风,不至于提高了鞑子的军事潜力。

几天时间下来,他基本上把吴三桂手下都司、游击级别以上的军官,都混了个脸熟,也掌握了不少光靠看历史书绝对无法了解到的军情。

如今吴三桂手下的部将,要么是史书没记载的无名之辈,要么就是未来两年松山、杏山之役会被洪承畴、祖大寿送掉的。

后世“三藩之乱”时吴三桂麾下的十大战将,除了那天负责引水接粮的海防都司张国柱之外,一个都还没出现。

估计那些人很多也不是吴三桂的原始嫡系,有些是后来农民军投降过来的,还有从其他渠道降清的明将。

这个事实,让沈树人也冷静了不少,不得不重新评估一下吴三桂的实力——

来之前,他高估了关宁军的规模,以为怎么着也能有五六万精锐战兵,再加上山海关高第的兵,七八万是肯定有的。

他会这么想,也是从几年后那场“一片石大战”逆推回来的。毕竟史书记载一片石大战时双方都号称有近二十万众,哪怕打点折,吴三桂五万人总要有。

而事实上,如今宁远城里满打满算有两万兵额,实际上吃空饷吃到还剩一万多一点儿,这都已经把吴家家丁也算上了。

把关外各城的正规战兵全算上,估摸着也就两万出头。

山海关高第那边虽然还有不少人,可是考虑到辽地明军未来还会被洪承畴送一波,两相抵消,最后能给吴三桂的,也就两万人了。

未来一片石大战的五万关宁军,估计有一半多是临时抓的壮丁乡勇,还有几千是密云总兵唐通来劝降吴三桂时、被吴三桂夺军收编的人马。

“闹了半天,忙死忙活设计笼络,最后拉拢的目标总共就只有两万人,还不可能全拉走。亏大了,以为有五万人呢。”

沈树人稍稍有些郁闷,好在很快就把心态调整过来了。

也罢,人少好歹灵活一点。自己只要在未来三年半做到巡抚级别,再加上沈家的家财、未来几年疯狂种田积蓄财力,收编两万人还是做得到的。

真要是五万人,到时候还得跟南明朝廷分润更多。

……

在宁远待到二月初六,渤海西部浅水区的封冻也基本上化尽了。

沈树人一行也省去了陆路车马劳顿之苦,可以直接从宁远沿着海岸线返航到天津卫,再登岸陆路进京。

当然,运粮船队中绝大多数的船,早已原路返航回江南。或是在天津、登莱附近进点北方特产的货物,再折返南方。

沈家是海贸世家,百余艘大海船返程不可能跑空趟。北方的毛皮、药材、山珍干货,能收多少就收多少。高价货物凑不够载重,再拿晒干的羊肉脯之类凑数。

海上行程三天,陆路再走两日,抵达京城已是二月十一,还有五六天就要春闱会试了。

应考的举人、监生还要提前留出几天时间确认参考资格,沈树人和方以智便马不停蹄先后赶去贡院和礼部办手续。

礼部的管事官吏验明他们身份时,还吃了一惊:“南直隶解元方以智?还有几日便要开考了,如何这等不上心,现在才到京办理?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早点出门。”

方以智也礼貌地解释了几句,得知他是走海路北上进京的,礼部官吏再次惊讶了一下,颇为佩服方以智的胆色。

如今敢走海路的读书人可是不多,绝大多数手无缚鸡之辈都视大海为畏途。

办完方以智之后,轮到沈树人,那礼部官吏稍微检查了一下,顿时发现刚才那点惊讶简直不值得惊讶。

真是活久见。

“你便是苏州沈林沈树人?本朝第一个靠着监生入仕就官居七品、却还要再来考进士的?”

这一问,就轮到沈树人不会了,他陪着笑脸和气地说:“下官确是监生入仕,不过是在苏松河道衙门为八品典吏。”

礼部办事官员立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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