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姓窃明 第21章

作者:浙东匹夫

“朝廷军粮转运、漕粮漕运,往年靡费竟如此巨大?每石米过江、过湖便要数钱装卸银?今年实施新法,却能降到九分一石?这史可法的数字,不会有错吧?”

朱由检生性多疑,看到这儿还不敢信,就咳嗽了一声。

旁边立刻有一个眼色很好的宦官王承恩过来听用:“陛下有何吩咐?”

“去户部找个人来,朕有事要问——让他们准备一下,是关于漕运的。”崇祯本不想说得太清楚,还想突击检查一下。

但一想到户部那群人的惫赖无能,他就有些泄气,还是挑明了算了。

户部尚书程国祥,是个能躲就躲的和事佬,也不揽权,也不想做事,崇祯去年任命他以来,稍微用了一阵子,就觉得这人不行。

历史上,程国祥也确实没干多久,明年就要成功告老还乡、逃离京城了。估计也是一个看到大明大厦将倾、伴君如伴虎,想早点跑路的。

过了好一会儿,略显老态龙钟的程国祥,果然从当值的阁房慢吞吞赶来了,表情还有些不情愿,似乎在怨念皇帝为什么不白天办公。

为了怕回答不清楚,他还特地带了几个助理,不过都没资格进殿,只是在廊外候着。

朱由检开门见山:“程卿,往年漕运军粮,在正数之外,各地还要加征过江银、过湖银的么?朕在户部账目上怎么没见过?”

程国祥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么简单的问题,他连忙抖擞精神:

“陛下,漕粮在淮北运河各段的运费,是朝廷明列开支、提前加征,最后也由漕运总督统一使用。

但南方各地,抵达淮安的远近不同、道路难易不同,需要自行筹措,朝廷只要确保漕粮是在淮安与漕运衙门交割就行,其他并不查账。”

朱由检听了,稍稍回忆了一下,这番说辞好像之前也听过类似的解读。

想了许久,他才想起是年中时被他外放到南方去试点漕运改海的沈廷扬,说过这个弊端。

朱由检立刻追问:“想起来了,这事儿是不是你们户部一个叫沈廷扬的也跟朕抱怨过?说是如今各地管束过于粗放,靡费民脂民膏?”

程国祥应声回答:“陛下博闻强识,令臣汗颜。沈廷扬确是我户部承运司的一名主事,如今在苏州公干。”

朱由检:“那你再说说,往年名义上,各地收的过江银、过湖银有多少?”

程国祥有些答不上来,只好请求让候在殿外的助手拿来账目,然后一五一十说了。

朱由检听说还真需要多征每石好几钱银子,也是颇为心疼:

“朝廷今年加派练饷,也不过得七百余万两收入。而京城每年需要南方运入漕粮四百余万石,现在看来,光是过江银、过湖银等运费,就有数百万两了,要是地方上能把这些钱省掉一半,那也相当于练饷总额的两三成了!

这些钱要是拿来给朝廷当练饷多好!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们户部与漕运总督衙门,就从没想过革除这方面的弊政么?想想办法省着点银子!”

“陛下,《孙子兵法》曰,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运粮的耗费,自古便极为巨大。运河行船虽然俭省,可运河各段水位高低不一,需要逐段换船,这钱实在是省不下来。”

程国祥被骂得一脸懵逼,也只好这样应对,心中还暗忖皇帝今天是吃错药了?

而且漕运损耗虽然巨大,可也养活了那么多人呢。

京杭大运河各段的枢纽装卸节点,哪个不是百万人口的大城?

就说山东临清,一个县城,只因为在大运河穿黄河的枢纽上,有人口两百万。或许其中一百万是老弱妇孺、配套家属,可码头工人漕丁至少也有五六十万。

另外三大运河节点通州、淮安、扬州,也一个个不遑多让,只是不像临清那么产业结构单一罢了。

然而,朱由检并不会放任程国祥的慢性子,他见这个老朽的户部尚书毫无觉悟,直接把史可法的奏章丢到他面前:

“别说什么可不可能,安庐巡抚史可法的折子都写得清清楚楚,苏松河道给庐州军前运粮,过江银耗费才九分银子!你们户部回去好好查查,如果属实,能学则学!”

程国祥一惊,连忙捡起来仔细看,心中暗暗有点懊悔自己最近的怠政。

临近年关,他确实不太想干活,很多事情都交给下面随便处置。皇帝任命他当户部尚书以来,也不太重视他,最多的时候连续四五个月不召对,他也就麻痹大意了。

谁能想到皇帝今天忽然就心血来潮,找他问得这么细。

程国祥只好免冠请罪,表示立刻去查清楚。

……

程国祥这一查不要紧,立刻给了户部一名副职的侍郎蒋德璟捞到了表现机会。

那蒋德璟平时比养老尚书勤勉些,当晚得了消息,也不管自己并不当值,眼巴巴快马加鞭赶到宫里求见,帮皇帝解惑,还递交了另一份留档备案的地方上报文书。

朱由检看蒋德璟勤快,总算心情好了一些,温言问道:“蒋卿所呈的这份文书,所言何事?”

蒋德璟:“回陛下,这是苏州知府张学曾上报的今年开支节要,原本是给户部备案,强调苏州府今年财政方面的建树。

其中便提到,苏州府实施了新规管理漕运、还改良工法,让漕运装卸转载花费大大降低,希望能推广到南直隶各府。

张学曾所述,比史可法奏折详细得多,臣仔细核验,还请托工部按照所述之法实验,发现确实可行。只是此奏来得仓促,臣也刚刚核验完效果,故而未曾上报。”

史可法的奏章,是给皇帝禀报军情、顺带提了一嘴后勤的事儿,自然不可能在正文中说技术和管理细节,那样读者绝对会不耐烦的。

张学曾上报的文书,却不是给皇帝的,而是专门给有关主管部门,内容也就详细得多。

朱由检听了,立刻精神一振,对蒋德璟也高看了一眼,觉得这个侍郎似乎比老尚书还勤勉一些。

他连忙接过张学曾的文书,仔细通读。

最后看到张学曾表功的“苏松河道衙门沈林”这个名字时,忍不住问了一声:

“朕记得你们承运司的沈廷扬便是苏州人吧?这又来一个姓沈的苏州人,也是管水运粮草。二沈之间,莫非有些关联?”

蒋德璟对本部的同事还比较熟,立刻应声回答:“回陛下,据臣所知,承运司沈廷扬有一子,似乎就叫沈林。不过那沈林尚且年少,或许是今年才刚刚得以为朝廷效力。”

朱由检叹了口气:“你们再去好好核验一下这个新法,如果确实能省下大笔银子,这样的少年英才就该重用。”

第三十章 两千年来的儒生不行,不代表我不行

崇祯吩咐的事儿,户部侍郎蒋德璟当然很上心。

回去之后又好生严密复核、让人做实验、精细测算。最后确认沈树人那套粮船装卸的技术优化、管理优化,确实能比目前的旧办法,至少省掉一大半成本。

不过做实验也要花些时间,所以蒋德璟最后来回报时,已经是年后了。大年初六朝会之后,蒋德璟才排到时间私下求见皇帝,陈述情况。

这些日子里,他也额外做了不少功课,主要是搜集那个沈树人的更多官场履历信息、看看吏部那边京察的结果、后续的安排。

蒋德璟很了解崇祯,知道这次再面君时,陛下说不定会多问一些问题,准备全面一点总没有错的。

果不其然,听完这次汇报后,朱由检心情颇为不错,也顺便问起了沈树人的情况。

蒋德璟连忙回奏:“陛下,臣也觉得那沈林是个实干之才,特地去吏部了解了一下。这沈林之前只有秀才功名在身。

是去年七月刚刚被南京国子监司业吴伟业拔擢,纳捐了一个举监生,随后捐官入仕,为正八品苏松河道典吏。

刚刚过去的考绩,酌定其去年表现为上等,拟破格提拔为正七品河道库使。陛下若是觉得没什么不妥,吏部便会照此办理。”

正八品只干了四个月,就提拔到正七品,中间跳过了从七品,确实是非常破格的快速升迁了。

不过朱由检显然不是很满意,他想到的,是这种小官都能为朝廷省下那么巨量的钱,为什么不能更不拘一格用人才呢?

“如今国难之秋,当有非常之法用人,怎能一味拘泥于成例?”

蒋德璟心中一凛,连忙中规中矩地说:

“陛下锐意进取,自是正理。不过臣以为,吏部的举措,也是老成持重之法。此事毕竟事涉数十万漕民、百万两国帑。对涉事官员循序渐进地奖励,也是应该的。

我大明幅员辽阔,各地民风、地理都有不同。户部小范围试点能复现,不代表推行全国也能如此。一项政策在江左是善政,到了民风彪悍之地,说不定就打了折扣。

陛下如果只是想拔擢幽隐、勉励才智擅算之士为国尽忠。何不让各地先行尝试,待实效反馈之后,若是果然高效,再给相关人等后续加赏。”

朱由检一听,倒确实是这个道理。

这个事儿功劳可以很大,但还没全面验证。那完全可以把赏赐和升迁拆分开来。

目前只是苏松两府相关工作卓异,就已经给沈林升了正七品。将来推广到整个江南,如果都受益,那就再升一级好了。

一件大功劳升两级,也算皇恩浩荡了。

而且这番话也提醒了他:这种革新,牵扯太多,目前第一阶段可能只是报喜不报忧,后续说不定会有弊端暴露出来。

想明白之后,朱由检便拍板:“既如此,蒋卿你立刻安排各地推广试用,有情况及时上奏。”

蒋德璟连忙谢恩退下,也松了口气。

他作为户部侍郎,是知道户部和漕运总督之间的矛盾的。沈树人这些试探,显然是沈家漕运改革的一步投石问路。

如今这策略还没推广全国,朱大典的反击也还不明显。但一旦强推,反弹必然出现。

自己夹在中间,可不能因为皇帝临时脑子一热,就听风是雨。得等朱家反击完、皇帝给出最终盖棺定论,他才好往上冲。

这是在崇祯身边为官多年、才总结出来的“防背锅铁律”。

……

京城吏部、户部在处理沈树人升迁安排的时候,身在茫茫大海上的他,并不知道这一切。

自从元宵节次日登船出海以来,十二天的时间里,沈树人一直处在“离线模式”,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当然,离线模式也有离线模式适合干的事情,比如可以每天窝在船舱里,跟大学霸方以智切磋切磋文章、谈论一下学问。

顺便打打“八股文”这个不需要用到联网功能的单机游戏。

还别说,关在海船上专心做学问,那效率还真是高。

简直可以和后世写手被锁了手机、电脑开启小黑屋软件码字的效率媲美,日更两万不是梦。

十几天的高专注度磨炼下来,身边还是方以智这种解元级名师,沈树人别的不说,对于八股答题应试技巧、高分套路,基本上掌握了个七七八八。

只是文笔修辞水平还略颇有欠缺,这也是没办法的。那些玩意儿需要日积月累,非一朝一夕可成。

方以智并不知道今年考试的风向变化,也不知道历史书上的时政策论真题。他本着对沈树人文章真实实力的评估,颇有几分泄气。

这一日,已经临近山海关快靠岸了,大家也无心再写文章,方以智就感慨地劝说他:

“贤弟,你不会真觉得自己今科能行吧?我看你也就走走过场,长长见识差不多了。反正你已捐官,还立了功,说不定很快升迁。再考下去,也不能拿到更好的官职了。

不是愚兄打击你,这些日子看下来,你这文章就算经我临阵磨枪调教,最多也就勉强到举人的水平,离进士真是差远了。”

“能有实打实的举人实力,我也很满意了,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这监生都是买来的,说白了原先也就一个中等偏上的秀才水平,能到举人很好了。”

沈树人也不以为意,嬉皮笑脸地打着马虎眼,掩饰自己早已根据《明史·魏藻德传》知道真题这一事实。

在海上这些日子,他一边学文章,一边也静下心来,忽然想明白了一个大问题,进一步坚定了他去考一次科举的决心。

实话实说,沈树人不是为了做更大的官,也不是为了将来“在科班出身的同僚之间,更能融入团队、不遭人冷眼排挤”。

如果只是要升官,买官加立功绝对也够快,考个进士只是锦上添花。

腐儒文人的认同,也不过就剩三四年有效期了,未来是刀把子硬说话就硬气的时代。

他坚持考试的真正原因,是他想到了王莽和赵匡胤的历史教训——为什么历史上汉唐武德充沛?宋朝却怂得一逼?

这里面固然有很多很复杂的原因,但一个重要原因,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

汉朝中断,是因为王莽这个“儒家道德楷模”玩了一把禅让、是没有掌握军权的高层贵族政客的和平政变。

所以王莽被推翻之后,汉朝觉得最大的威胁依然不是来自武将,而是来自贵族政治,没必要太提防着武将。

宋朝代周,却是靠的“陈桥兵变”,赵匡胤之前的身份是节度使、禁军将领。再加上宋朝是第一个真正从上到下全面贯彻科举制的朝代,文人士大夫地位空前提高,

士大夫想要打压某个功勋卓著的武臣时,每每都可以拿“太祖皇帝当年也是大周忠臣呐”来恶心人,屡试不爽。

明朝虽然没有宋朝那么严重,但以文制武的问题多多少少也是存在的。

倒不是说防止武将叛乱不对,但关键是很多儒生文科阶级把这个当成了排除异己、抱团结党的工具,那就祸国了。

沈树人是存了将来挟天子以令诸侯、统一中原驱除鞑虏的志向的,所以在船上这些天他想明白了:

那些腐儒不就是仗着“历史上从没有儒生窃取最高权力成功过”这种丢人的历史战绩,对着皇帝摇尾乞怜、换取皇帝最放心重用他们么?

但这个逻辑是不通的,如果在造反问题上越无能、皇帝就越要重用科举官,那宦官在造反方面更无能,是不是皇帝就更该重用宦官?明朝的宦官干政底层逻辑就是这么来的。

指望依靠让最高统治者相信你威胁低而用你,而不是因为你能力强能做好事而用你,这逻辑本身就很无耻。

那他沈树人偏偏就要破掉儒生两千年来这个性无能的处,让后世历史书明明白白写下:

儒生也是能夺权成功的,皇帝没必要因为儒生特别无能、用着放心、翻不起浪来,而给他们额外优待。

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未来世界或许科技进步、连武臣都不重要了,打仗靠科技。那时候,说不定沈树人这一世的操作,能进一步压低那些文科生官僚仗着“我无能”而换取最高统治者信任的操作空间,

防止文科生压过理科生,弄到米国人那样“法学生当总统”的垃圾政体。最终实现“工人阶级领导”的理工科生治国善政。

儒生仗着自己性无能保持了两千年的处,他沈树人破定了,孔子也留不住。

……

带着这份壮怀激烈,海船队渐渐靠近了大陆,秦皇岛也出现在了海平面上。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山海关守军的哨船,迎上来巡查盘问,确认是大明的军粮运输船队后,守军立刻恭敬地引导船队到秦皇岛靠岸。

明末的秦皇岛,实际上已经是个半岛,与陆地之间有淤积的沙洲连接,守军还特地夯实铺设了一条路,便于车马通行。

如此一来,秦皇岛南岸的深水区,就很适合作为港口锚地,货物装卸上岸后,再用牛车拉到山海关的粮仓里。

因为船队规模庞大,装卸交割足足需要好几天时间,码头上民夫不够用,不少山海关守军也被将领们抓来当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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