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浙东匹夫
另外,就是向朱树人汇报一下,孙可望部的最新动向。
顾炎武也是抵达重庆之后,才听说了东翁已经升了总督,刚被赐婚,连忙跟着一起贺喜。
朱树人一摆手:“免了,这些何足道哉,说正事儿吧,孙可望那边怎么了?”
顾炎武:“那是七日前的事儿了,孙可望偷偷放弃了峨眉县城和夹江县城,沿着青衣水(大渡河)逆流逃窜,据说是去了雅州府(雅安),两日后张道台留在乐山的偏师才发现了这一点,追上去光复了二县。
清查之后,发现孙可望带走了大部分存粮和府库财帛,但是倒没有烧屋毁坏,粮食也没全拿走,可能是有些粗重之物拿不动,还剩了一些劣谷。
张道台琢磨着,这似是孙可望从我们之前的反间计中,看明白了我们的诚意,所以也想试探,看看能不能放他一条生路。”
朱树人听了,也是颇为欣喜,随后又有些惋惜:“这是好事儿啊,表哥有大张旗鼓宣扬孙可望背叛张献忠了么?”
顾炎武:“没有,张道台说,兵法之要,在于未叛时促叛,自当大张旗鼓,伪书并用。及其真叛了,自该秘而不宣,所谓背主做窃,岂可定期?能多瞒一天算一天,到了决战爆发前夕,再散布也不迟。”
朱树人听到这儿,眼前彻底一亮,刚才那点惋惜也才算是彻底收敛了。
自己这位表哥确实有点东西啊,都会这样随机应变了。
打仗时对士气的操控,其实有点像打游戏,那些降低敌人士气的DEBUFF,应该要尽量攒着,到临门一脚的时候集中爆发,才有可能把对方一口气士气打崩。
如果是添油战术一样,偶尔散播一条,那不是给对方统帅“放加士气技能”的机会了么。
士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一口气集火秒掉才是最有价值的,可不能允许对方慢慢奶。
“做得很好!就该如此。”朱树人长出一口气,连忙吩咐,
“孙可望能不焚坏峨眉、夹江,应该是看明白我军的示好了。如果确实能跟张逆划清界限,暂时容他一条生路也没什么。对了,他往雅州撤退之后,具体举动如何?有没有进一步肆虐祸害?”
顾炎武:“时间仓促,张道台只观察了两日,派兵追到雅州探查。雅州官员都说遇到孙贼过境时,他们笼城死守不敢出,放孙贼过去了。
孙贼一直到了南边的黎州安抚司、大渡河所,才听说有当地土司不知贼军厉害,跟他们交手了一番,被孙可望突破洗劫后,继续逃窜。”
朱树人想了想,看来孙可望是自己估摸了一条求生的尺度,至少他觉得这样做,应该未来能有活路。
所以,他选择了对于朝廷有州府控制的地方,不敢再攻大明流官统治的城池,以免再结了新仇,招来张煌言不死不休的追杀。
但孙可望的部队肯定要筹粮,要吃饭,所以完全秋毫无犯是不可能的。他也就只敢到那些还没改土归流的大凉山土司部落里想办法捞一票——
这招孙可望倒是用得很熟练了,因为当初张献忠被压缩在长江三峡时,孙可望就是靠对付施州卫和湘西那些还没改土归流的苗人土人土司获取补给的。这么做的缺点是双方伤亡都会比较大,土人比较悍勇不甘于被抢。好处则是不会进一步得罪汉人官府。
朱树人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表示明天他就会启程去军前。同时,曹变蛟那一路人马,应该也就没几天就能到汉中了——听王公公的说法,给朱树人升官的旨意,和让曹变蛟移防的旨意,差不多是同时离京的。
朱树人自然会算着使者在途的日子,以及行军开拔的时间,也就知道曹变蛟快到了。
……
当晚,朱树人又补偿了新婚妻子一夜,四月初七一早,他就披挂上船,亲自带领了近万人的后续援军,奔赴成都。
这一万人的援军,也是湖广那边新调来的,
是武昌知府兼湖北兵备佥事方以智,遇到来武昌等候宣旨的王公公,从他那儿得知朱树人已经升官总督,可能要对张献忠发起最后一击,然后就立刻筹备的。王公公启程入川时,这支部队既能护送,又能顺便后续参加作战。
湖广其实并不缺少军队,去年参加过开封会战的部队,大部分这个春天都在休整恢复。都休整了一个季度了,当然可以重新拉起一支战斗力充沛的人马,作为入川援军。
而且他们还能带去一批大冶铁矿铁厂今年春季才生产的军火,让入川官军再增加数千把火枪的有效输出。
朱树人启程前,朱毓婵自然是有些不甘心的,还想耍点小性子,一起偷偷跟船走,还说反正是坐船,又不会抛头露面。
朱树人只好语重心长地给不谙世事的小妻子开导:“这不是抛头露面的事儿,而是军纪!自古不患寡而患不均,军中自然人人不能带女眷,身为主帅更要以身作则!
别说只是督抚出征,便是当初土木堡之役,英宗御驾亲征,能带女眷么?不是一样不能。放心吧,最快一个多月,就能回来了。”
朱毓婵也不是不讲道理,只是懂的太少,朱树人跟她说清楚后,她也就认了。
又经过七八天的行军,四月十五这天,朱树人终于抵达了龙泉驿前线。
方孔炤带领的秦良玉、方国安那一路,也很争气,在朱树人抵达前,已经占领了龙泉驿,突破了张献忠军依托龙泉岭的防线。
因为龙泉驿的失守,位于更南边的岷江边新津渡的张献忠军,也因为侧翼暴露过深,风险太大,不得不放弃了对渡口的防守。
张煌言和刘国能的水路军,也已经顺利跟方孔炤秦良玉全线会师,把张献忠往东南西三个方向逃窜的一切可能性,彻底堵死了。
只能说,张献忠因为贪图成都天府之国的富庶繁华,美女如云,实在舍不得在官军全力攻城之前,就主动放弃这座城池,这一切,造成了他的悲剧。
但这也不能怪张献忠,当初在长沙和衡州时,那些地方的富庶远不如成都,张献忠一样有点舍不得,穷怕了的人都这样,
他们很清楚,如果直接撤,那好不容易临时拉起来的几十万人也会散掉。既然如此,还不如跟官军血拼一波,双方都死掉几万人十几万人,然后再撤,总好过什么都没兑换掉就白白扔。
李定国冯双礼也不是没人劝他早走,多拼掉几万人也只是徒增伤亡,没有必要,但张献忠已经输红了眼,不到那一刻不想走出最后一步。
四月十五一早,朱树人亲自在众将的拱卫下,列阵来到成都城下。
朱树人本人当然要数层铁盾护卫,而且至少离城一里以上,
就算贼军有佛郎机都打不到那么远,而红夷大炮贼军是不可能有的。
也正是到了这一刻,朱树人才允许骂阵手人动用最后的杀手锏:
“张献忠狗贼听着!朝廷已经派了山西总兵曹变蛟入汉中,占据金牛道沿线,成都城破之后,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就算绵竹、剑门还在你们手上也没用了!
陛下就是担心提前打草惊蛇,才没急于收复绵竹、剑门的!你们已经中计了!除张献忠外,其余降者免死!杀上司来降者免罪!再执迷不悟,咱就攻城了!”
第三百零八章 危如累卵
朱树人让人临阵叫骂,对于张献忠军的士气果然形成了不小的打击。
不过张献忠麾下那些积年老贼,也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十几年生生死死摸爬滚打混过来的,更悲惨的绝境也不是没遇到过,倒也不至于立刻崩溃——
当初被陈奇瑜、熊文灿逼到绝路迫降的时候,哪次不比现在惨?能持续流窜十五年的流贼,那韧性岂是能被几条噩耗就击垮的?
朱树人的攻心战,影响最大的还是张献忠麾下那十七八万四川本地新拉的壮丁,这些人没见过世面,听说往南北逃窜的道路都被阻断了,成都只剩孤城一座,瞬间就人心不稳起来,甚至有在城头鼓噪混乱的。
不过张献忠也是应对了十几年这种情况了,很有经验。他的部队从来都是把老营弟兄派出去相当一部分、当新军的军官骨干。
一共四万老兵,只有两万多是自成一军,剩下一万多都散到那十几万壮丁中,试图更好的控制军队。
此刻看到有人心不稳,一些闹得厉害的,直接就在阵前被老营军官处置了,整个成都城南的城墙上,起码杀了好几十个人,才暂时稳住人心。
也有个别队、屯的壮丁,被老营军官们杀了几个袍泽后,一时脑子发热,直接在城墙上抄起刀子就对着老营军官反抗,说不定心中想着的还是朱树人许诺的“杀上司来降者免罪”。
几个老营军官一时没料到这些四川壮丁被杀了同伴居然敢武力反抗,倒也有猝不及防被乱刀砍死的。不过张献忠麾下负责督战的队伍立刻就填上来弹压,足足杀了几百人才稳住阵势。
“不要慌!敢动摇军心者斩!狗官都是骗人的!”一边杀,各级军官还疯狂嘶吼呐喊试图稳住人心。
对面的朱树人也没料到,把敌军的噩耗一下子集中放出去,能暂时造成那么大的混乱,连忙催督各部正式攻城。
部队之前早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在龙泉驿和新津渡都耗了好几天,就等朱树人亲临收割最后的全功呢,所以攻城武器非常充足,一声令下就能立刻进攻。
看到远处的官军已经投入冲锋,推着攻城武器上来了,张献忠的嫡系部队如临大敌,不得不把老营弟兄尽量投入,以图顶住这一波。
原本如果换个场合,这种在城头丢滚木礌石的消耗阶段,张献忠是绝对舍不得让老营士兵如此高比例投入战斗的。
毕竟丢石头丢木头又不用什么武艺,完全就是赌运气,赌探头或投掷时有没被敌方的远程火力蒙中。
只要蒙中了,武艺再高强也是死伤,跟新兵蛋子没区别,这种场合,让老兵上实在是太浪费了。
但今天实在是没办法,张献忠很清楚如果再让壮丁炮灰先消耗,完全有可能士气彻底崩溃根本顶不住。这种节骨眼上,老兵的命再值钱,也只能往无底洞里填。
流贼士兵疯狂地往下丢着木石,还有少量的灰瓶。城头的数百口大锅里熬煮着金汁,但攻城方还没进入射程,提前泼洒也没什么作用,只能干等。
火油则是完全没有,这种昂贵的守城器械,张献忠怎么可能用得起,他能泼洒的液体武器,也只有金汁一项了。
弓弩手一开始还试图探头朝外射击,但很快就被打得抬不起头来。
对面一排一排的官军进攻部队,顶着木板或藤制长盾逐次前进,抵近到城墙百步左右,然后在木板、藤盾的掩护下对着城头乱射霰弹。弓弩手但凡敢露脸瞄准射击,必然被密集的碎渣弹屑扫中。
虽然百步的距离能让碎铁渣碎铅珠的动能极大衰减,未必致命,可头脸一旦被蒙中一片半片,绝对也是惨叫着瞬间失去战斗力,反而影响城头的防务,还影响友军的士气。
守军弓弩手们只能采取躲在垛堞背后、靠着垛堞内侧的倾角,以至少四十五度以上的斜角,交叉对斜前方侧射。
这样弓弩手自己就能彻底靠垛堞的掩护挡住直射火枪火力,但也等于是放弃了跟敌军火枪手对射的机会,让官军火枪队可以愈发肆无忌惮的输出。
普通弓弩的有效射程,当然是可以做到不输于火枪的,可大角度交叉斜射的情况下,简单算一下三角函数斜边与垂边的长度关系,就知道要损失多少纵向射程了。
随着弓弩手被压制,那些丢滚木礌石的士兵,就更是只能躲在垛堞背后,用类似樱木花道倒马桶罚篮的姿势往外盲丢木石,根本没法瞄准,精度就更低了。
“别管官军的火枪队了!顶住!不能让官军的壕车填壕!不能让木驴车抵到墙根!给我狠狠地砸!”
守军将领们声嘶力竭地指挥着,他们的思路倒也明确,因为成都城的城墙质量实在是太差,千疮百孔。
三个多月之前,张献忠打进成都时,靠的就是这儿的城墙年久失修,用挖洞埋巨量火药爆破实现破城的。
那次被张献忠炸过之后,直接炸塌的几处缺口,倒是疯狂压榨民力重新施工用新的夯土堵上了,至于夯土的质量好坏就不知道了,张献忠也没能力去仔细查验。
但那些缺口以外的普通墙段,张献忠压根儿没这个能力去全面修缮,成都这么大的城池,全修得多大开支、多长时间呢。
而那些没修墙段的质量,显然会比三个月前更差一些——就好比一座整体建筑,被部分爆破垮塌了,剩下没塌的部分,要说完全没在爆破中受损、疲劳、松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张献忠军拼死都要防止官军故技重施,再次抵近到墙根,用木驴车掘城埋火药。为了实现这一点,张献忠军也是不计伤亡,拼命消耗,守城物资不要钱似地往下丢,也不管这些物资够用几天了,先把眼下扛过去再说。
然而,官军下一步的操作,显然再次出乎了守军的预料。
官军看似派上了很多重甲的攻城器,但主要都是壕桥车,用以重新填平壕沟,那些看似木驴车的重型器械,也不是用来挖墙的,同样是辅助其他施工,或者吸引火力的。
成都的城墙非常长,用到木驴的只是很少一部分墙段,那些只部署了壕桥车、却没有部署木驴的墙段,才是朱树人真正的主攻方向。
不一会儿,官军将领通过望远镜、简单观测了一下城头各墙段守军的兵力密度后,就挑选了几段目标,让早已部署好的红夷大炮群开火。
随着几十声轰鸣,一堆自重超过五千斤、相当于42磅舰炮威力的大铁球飞射而出,狠狠砸在成都城墙上。少数过高或过低的,形成跳弹或是飞入城内,也给敌人形成了巨大的震慑。
被如此重弹轰击在墙体上,城墙至少被直接砸出一个数尺深的大坑,最深的几个甚至接近了一丈。
巨量的夯土被掏空后,上面的部分失去承重,也扑簌塌落,夹杂着数十名随着土石坠城的守兵惨叫。
城头守将中,包括张献忠、冯双礼等高级将领在内,也都是大惊失色,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官军的红夷大炮有如此重火力。
持续的炮击一刻不停,如万钧巨锤一下下砸在成都城墙上,也砸在守军的心理防线上。只是因为准头比较差,大部分炮弹无法做到在同一个点上反复命中,才没有当时就彻底炸塌。
但看着千疮百孔的城墙,好几处厚度、高度都已降到战前不足一半的程度,只要给官军一个机会,用掘城木驴靠上来,把塌落的土方挖走一部分,再在大炮轰出来的缺口里简单修饰埋上火药,城墙是绝对扛不住的。
……
第一天的血战,仅仅持续了半天就结束了。
也是因为朱树人刚到,上午来的就比较晚了,只有下午才是实打实打满了两三个时辰的。
成都的城墙,勉强抗住了第一天的轰击和挖掘,但守军方面绝对付出了比进攻方还高得多的伤亡。
近千名士卒甚至直接在炮击的过程中就随着墙体塌落被活埋或摔死了。远程对射中,甚至也是普遍拥有甲胄和木盾的官军火枪队更占优势。
这样打法唯一的问题,只是弹药消耗过快,钱财如流水般花了出去。但朱树人却是丝毫不心疼,因为他知道火器部队的战斗力就是要靠大量的实弹训练练出来的。
如果是野战,遇到鞑子骑兵会冲上来肉搏拼命,火枪队都没三五轮开枪机会,就得陷入拼刺刀了。
跟今天这样,守军远程武器也不足,只是纯粹人多,也不敢开城冲出来野战的机会,实战中是很难遇到的。
沈家军的火枪队,此前都几个月没实弹训练了,就省着弹药实战呢。这几天连打带练,敌人强度也不高,只当是刷经验了。
最关键的是,对面的张献忠,并不知道朱树人的后勤底牌有多厚,也不知道官军能不能承受长期这样的火力输出。
仅仅第一天战斗结束,张献忠就不得不召集众将,讨论突围逃窜的可能性。
不过一说到逃窜,几个一直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就又会凸显出来:要不要放弃成都这边得到的巨额财富?要不要放弃这十几万刚拉的壮丁?
突围的时候,可是没法带走全部人马的。而如果是水路突围,还有可能带走一些财物,陆路突围的话,连财物都只能带少量细软,其他都得丢了,否则根本跑不掉。
第三百零九章 张献忠崩溃
攻城初战的当晚,成都城内,一片愁云惨淡。
因为成都的城池过于广大,加上官军的水路部队是从城西南的岷江方向而来、陆路部队是从城东南的龙泉驿方向而来,
所以攻城的最初阶段,官军还没有完成所有方向的全面合围。目前的态势,还属于典型的围三缺一,把城北空了出来。
但张献忠和他的几个主要部将都明白,官军摆出这个架势,大概率就是故意的。留下的城北退路,为的就是让守军兵无战心,看到还有一条活路可走,从而动摇。
也正是这种态势,让张献忠在前一阵子始终恋栈不去,舍不得成都的财物和壮丁,总觉得“包围圈还迟迟没有合拢呢,说明官军兵力还不足,真到了有危险的时候再走也来得及”。
谁能想到,朱树人居然是在省级的大地图上布置包围网,能让崇祯允许曹变蛟从关中入汉中,直接卡死成都去汉中的金牛道北口。
这个包围圈做得够大,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就算张献忠逃到了绵竹,再逃到江油、剑阁,据险而守,也绝对是徒劳——
剑阁虽然是天下闻名的易守难攻之处,可就算守住了剑阁,以剑阁往北,一直到葭萌关为止,中间长长的金牛道沿途,根本就是穷山恶水。只有一条险恶的山谷,没什么人口也没有资源、钱粮,去了迟早是饿死。
官军把金牛道的两端一堵,根本不用攻打,等着张献忠残部到时候没吃的自相残杀就是了。
……
这些情况,张献忠身边的人也都知道,所以深夜的军议上,气氛才会如此沉重。
“一个个都哑巴了?谁觉得咱该撤军的,还是继续跟沈狗官决一死战!这城怕是守不久了,这样打用不了三天,城墙就能被轰开缺口!
本王决定分兵从城北出城下寨,与城内人马成掎角之势,如若明日开始官军再这样猛轰城墙,就让城外的兵马迂回,从侧翼猛攻官军红夷大炮阵地!